何况,太子未立,秋君药一旦驾崩,那边境虎视眈眈的外族就如同狼见着了肉,会趁大端内政混乱,政权交接未稳的时候大肆进犯,到时候秋景秀万一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就赶鸭子上架,处理他完全不熟悉且没有接触过的业务,难保他不会年轻气盛,拍脑袋做决策,到时候一个不测,让大端满盘皆输。
......现在的大端,已经经不起任何失败的战争了。
秋君药的父亲好战,在位的十几年里一直在不停的打仗,养了很多兵。士兵在前线要吃饭,打仗也要用钱,耕田的人又少,所以大端这几年一直在吃坐山空,国力这一直往下走下坡路,国库也很空虚。
先帝又生了很多孩子,可惜都内斗死掉了,大端的气数进一步下降,弥留之际,幡然悔悟的先帝这才发现,自己的儿子里只剩下个一直想当闲散王、与世无争且不怎么受宠的秋君药。
作为皇帝最小的儿子,秋君药一开始也没想当皇帝。也不知道是想明哲保身,还是真的什么也不懂,硬熬到先帝驾崩,几个哥哥全都死光了,他才在大臣们的无奈里,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地上了位,却因为没怎么受过系统的继承人培训,对政事一头雾水,满心茫然。
他即位的时候,因为国库吃紧,后宫的几个妃嫔,甚至刚开始连衣服都没有什么绣纹,各个穿的像尼姑太妃似的,朴素到了极致。
秋君药啥也不懂,好心办了几件坏事,挨了大臣们暗戳戳的批后,气性也上来了,转头便沉迷炼丹,不闻政事。
好在还有引氏那几个贤臣撑着朝廷,有这么个省心领导,还不热衷打仗开疆拓土,大端的百姓朝臣也就过了几年安生日子,老老实实地修生养息。
不过,其实也有人还怀着其他心思,既希望秋君药病别好,也不希望他死的那么快。毕竟秋君药一直想扶持寒门子弟,动了很多世家家族的利益,他们倒也无所谓是谁上位,但最好别是秋景秀,毕竟他们更想要个傀儡皇帝,而秋景秀的身后是引鸳,就算真的做了傀儡,也不可能是他们的傀儡。
所以与其去博一个不确定立场但身体健康的皇帝,不如期望秋君药就这样半死不活的,这样不仅没有空去管那些事,也能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拉拢秋景秀。
在众朝臣的各怀鬼胎里,秋君药缓缓睁开眼,醒了。
引鸳一如既往地守在他身边,一见他醒了,便又惊又喜,擦掉眼底的水光,将秋君药扶了起来:
“陛下,你终于醒了。”
秋君药缓缓伸出手,抓住引鸳的指尖,和他十指相扣,气息虚弱,却还是笑着安慰他:
“又让你伤心了。”
他说:“对不起,阿鸳......如果下辈子,我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那就换我照顾你,好不好?”
“.......陛下现在可别说这些。”引鸳忍着眼泪,哽了哽,随即掏出自己的手帕,替秋君药擦着额头的虚汗,哑声道:
“陛下福泽万年,还能活很久,怎么就讲到下辈子的事情了。”
“.........”秋君药带着气音笑了笑,没有管引鸳的安慰,而是继续陷入了幻想,道:
“如果有下辈子.......我们不做皇帝,你也不要做皇后,我们就是两个普通的大学生,然后因为缘分遇见了,我追你,你答应我,我们就这样,好好地过一辈子......咳咳咳......”
秋君药话还没说完,就开始吐血,眼睛半阖着,吓的引鸳魂飞魄散,跪在地上,一时间不知道是去拍秋君药的后背安抚他,还是伸出手去接秋君药吐出的血:
“陛下......”
“我福薄.......今生不能和你相守到老,只盼来世,来世我们能.....咳咳咳......”
秋君药还想再说,却被引鸳按住了,哭着道:
“陛下别说了。”
他的指尖擦过秋君药的唇,素白的指尖顿时染上了血,却被他无视,含泪道:
“许多百姓听闻陛下病重,都自发去庙里替陛下祈福,楚瑜也捐出了自己的财产,在长亭搭棚施粥三日,为百姓施粥,只盼能为陛下积些德。”
“......楚瑜?”秋君药敏感地从引鸳的话中提炼出了关键字:
“......他竟然肯?”
“几日前他就主动去受灾的原址处,主动参与给那些受灾民众搭建房屋,晚上甚至也不回家,只睡在那片废墟里,醒来就和那些工人一起干活,一点架子也没有。这几日那些受灾百姓的衣食所用,也是他供给的。”
引鸳说:“也不知道他是真心如此,还是做样子........”
秋君药闻言,就这引鸳掌心的手帕用力咳嗽几下,吐出几口血后,方虚弱笑道:
“即便是做做样子,但到底也为百姓做了实事。只要对百姓有好处,且实实在在地付出了行动,又何须管他真心还是假意。他能醒悟,能这样做,很好,朕很满意。”
他说:“他虽然不是个好臣子,但是个好妻君,倘若他能一直如此,景和受他影响,终有一日,景和会明白朕的苦心,即便没有当上皇帝,也一定会长出一颗为国为民的君心。”
言罢,秋君药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道:
“给我笔墨,我要咳咳咳........”
“陛下,您都这样了,且先躺着吧,别再操心了。”
引鸳真怕秋君药当场吐血而亡,语气里带上了些许强硬,势要让秋君药躺下休息:
“陛下,邱太医已经说了,从今日开始,你不可再劳作,要安心静养,否则.......”
“否则我就会很快嗝屁,是不是?”
秋君药任由引鸳去擦他嘴角的血,还有心情开玩笑:
“没事的,阿鸳。”
他说:“我没什么要紧的......我多活了两年,还活的这样好,已经很满足了。你且附耳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引鸳本不想听,但无奈秋君药一脸严肃如同托孤般的神情震住了他,不得不低下头,凑到秋君药的唇边,听他如同遗言般的气音:
“我死后,你无须伤心,也不许为我殉葬。我已经写了遗诏,到时候你就按照遗诏所写,扶立新君。”
说到最后,秋君药已经有些没力气了,声音也就断断续续的:“遗诏,遗诏就藏在........”
他话还未说完,气息就低了下去,连呼吸声也似有若无。引鸳心中顿时咯噔一下,猛地抬起头,下意识握住秋君药下垂的指尖,用力去晃秋君药的肩膀,防止秋君药半阖的眼皮完全垂下,语气急切发颤:
“陛下,您不能........”
“报——”
引鸳顿时陷入了绝望之中。但他还没来得及做出该有的反应,急促的哭腔被侍卫的跑步声和说话声打断。一个身材高大的侍卫猝然跑进内殿,牛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重重的响声,好像毫无节奏的鼓点,和引鸳此时因为六神无主而狂跳起伏的心脏不谋而合:
“陛下,娘娘。”
侍卫也不知道是会看脸色还是不会看脸色,看着引鸳跪在地上握着半死不活的秋君药的指尖,头也不抬,半跪在地,敬职敬业地拱手垂头禀告道:
“兵部尚书来报,说狱中的罪民赵悯感念陛下仁德为民,连日不眠不休来在狱中辛勤钻研为陛下解毒治病的药方,如今药方初成,赵悯请求进宫,为陛下献方。”
他的甲胄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在瞬间就拉回了引鸳的神志,令跪在地上的引鸳当即狂喜不已:
“求陛下、娘娘准允!”
第88章 道术玄法
如果在此刻, 引鸳最不想听到的是秋君药临终的遗言的话,那他现在最想听到的, 就是赵悯入宫的消息。
他几乎当下就令人, 连拖带拽地把赵悯拉进了宫,甚至也不管赵悯这一把老骨头从牢里奔波到宫里究竟受不受得住,让侍卫一路快马疾驰, 把赵悯五脏六腑都颠的快要吐出来,才终于到了目的地。
到进宫的时候, 赵悯还打算依制对着宫门行礼,一旁领他进宫的侍卫实在等不及,直接扛起他, 用尽毕生的轻功所学,将他扛进了披香殿。
等赵悯进入披香殿的时候,秋君药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个, 表面上很平静, 实际上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所以,赵悯几乎是被心急如焚的引鸳拎着后衣领拎道秋君药床前的。
可怜赵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被引鸳拉的踉踉跄跄的,到最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趴在秋君药的床边,还不得不屈服在引鸳的“淫威”下, 战战兢兢地给秋君药把脉。
......不过还好,秋君药的脉像虽然弱,似有若无,但终归是有,还有救。
赵悯不敢耽搁, 立马放下背上背着的药箱,铺开针灸袋, 开始给秋君药针灸,随即又粘着须给秋君药开了一道药方,让引鸳抓紧拿去熬。
但很可惜的是,药虽然已经熬好,但秋君药此时很明显已经喂不进去药了,最后还是引鸳下决心,嘴对嘴,给秋君药喂了一整碗下去,昏迷中的秋君药才勉强喝下了半碗药。
等半个时辰之后,药效发作,秋君药因为中毒而隐隐发紫的面皮慢慢恢复了白净,连脉象也恢复了平稳,只是心跳还有些紊乱,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过来。
引鸳见此,怕中途又出意外,只能在旁边守着他,眼睛也不敢阖。
他不吃也不睡,其他人就更不敢当着他的面偷懒了,披香殿主仆一行人愣是熬了一天一夜,熬到眼睛都红了,秋君药才终于睁开了眼。
“........”
秋君药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连遗言都交代完了,结果一睁眼,看见引鸳眼睛红的和兔子似的,死死握着他的手看着他,不由得愣住了,用嘶哑难听的嗓子缓缓吐出两个字:
“........阿鸳?”
“..........”引鸳眼底的红血丝迅速被一层泪水薄膜覆盖住,紧接着他趴下身,将头靠在秋君药的肩膀上,痛哭失声:
“陛下,陛下呜呜呜........”
“.......”秋君药听见引鸳熟悉的哭声,才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回归人世间的实在感。他慢半拍地伸出手,艰难地用掌心积蓄起力量,轻轻拍了拍引鸳的后背,轻声哄道:
“没事没事。”
他顿了顿,说:“阿鸳,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呜呜呜呃.........”
引鸳哭到后面都要抽过去了,但是为了皇后的尊严还是忍住了,用力抱住秋君药,许久,情绪都难以平静:
“不是我救的你......呜呜......是赵悯.........”
听着引鸳断断续续的哭声,秋君药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追问了一句:
“是谁?”
“呜......是赵悯.......”
引鸳缓缓从秋君药胸膛上爬起来,由着秋君药似笑非笑地擦着他肿的像核桃似的眼睛,含含糊糊道:
“是赵悯。”
这下秋君药总算是听清了引鸳沙哑浓重哭腔里吐出的三个字,闻言顿了顿,这才微微侧过头,看着跪在床头也熬了好几天,头发明显比他上次见他白了好多的赵悯:
“是你?”
“回陛下,是草民。”
赵悯不敢抬头直视天颜,双手交叠平举过头顶,端正伏身行礼:
“草民拜见陛下。”
“你......咳......”
秋君药刚醒还没完全恢复怨气,咳嗽了一下,被胆战心惊的引鸳从床上扶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艰难地说道:
“你不是说,要朕放了你的侄孙,你才会给朕治病吗咳咳咳........”
“.........”赵悯闻言,脸上很明显地浮现出一层尴尬的情绪,但片刻后又被他飘忽的眼神遮掩下去:
“草民.....呃草民.........”
“行了。”看着赵悯白的刺眼的头发,秋君药也懒得再为难他,道: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原因救朕,朕都会感谢你。”
他说:“所以,除了将秋景月放出大牢之外,朕可以允你一个赏赐。”
赵悯的眼底顿时能能清晰地看出“欣喜若狂”四个字,“......陛下此言当真?”
“当真。”秋君药挑眉笑道:“但是如果你不信......”
他语气一顿,嗓音也变冷了:
“你如果不信,也可不必当真。”
“.......草民当真,草民谢恩!”
赵悯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不住砰砰磕头,磕的秋君药头都要疼了: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好了,起来吧。”秋君药还是很爱惜人才的,也不忍心看赵悯不眠不休照顾了自己这么久还没打得到什么好处:
“你且说,你想要什么?”
“........”赵悯磕头的动作一顿,随即抬起头,用心虚的余光小心翼翼地瞄了秋君药一眼,随即又极快地低下头,按在地上的指尖微微扣紧,犹豫许久,才低声道:
“草民想.......草民想陛下再给景月一个机会。”
坐在床边的引鸳闻言,顿时心中一惊。为了防止赵悯继续作死,他不得不在秋君药发火之前赶紧开了口,蹙着眉呵斥警告道:
“赵悯!”
“你继续说。”秋君药却没有马上生气,而是似笑非笑道:
“你想朕怎么给景月一个机会?”
“草民不是想让陛下放景月出来,也不是说他之前的行为就做得对的意思。”
赵悯已经明白,面对秋君药,真诚才是唯一的必杀技,当下十分诚恳道:
“景月此事确实是做错了,也理应应该付出代价,所以陛下此举,不仅不冷血,且正是衡量之后的圣明之举。”赵悯先一顿夸夸秋君药,然后语调又一转:
“陛下是严父,但依草民觉得,陛下也一定是个慈父。您心里,一定还是希望景月能改邪归正。所以,草民大胆恳请陛下,希望陛下能准允景月有机会去到那些灾民家中,亲自登门给他们道歉,让他真正从行动上做出改变,从而洗心革面,做个心怀苍生的好皇子。”
赵悯一口气说完这么一大串打了好几天腹稿的话,随即抬起头,忐忑不安地看向秋君药:
“陛下觉得呢?”
秋君药本来就有这个意思,只不过别人不提,他也不好意思说,否则显得自己心思多变。但赵悯的出现和所说的话却给了他一个台阶下,秋君药倚靠着枕头,沉思片刻,随即缓声道:
“也行。”
还没等赵悯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秋君药就继续补充道:
“不过,这是最后一次。”
他的表情很严肃,再度重复了一次道: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秋景月机会。”
他说:“如果被我发现秋景月依旧冥顽不灵,面对受害者也依旧冷眼旁观,无动于衷,那朕绝对不会再宽容他了。”
“是!”
解决完悬置已久的秋景月的问题之后,欣喜若狂的赵悯这缓缓才放下悬着的心,分出心绪,勉强把话题转回秋君药的病情上来。
在治病这件事上,赵悯就不像之前那样畏畏缩缩了,而是正色道:
“陛下。”
他说:“草民刚才给陛下把脉,发现陛下确实是身中丹毒,所以才会体虚气弱。”
“那怎么办?”秋君药还没说话,引鸳就担忧地把话头接了过去,蹙着眉道:
“那你到底还能不能治?”
看引鸳的表情和言下之意,好像是在和赵悯说,你不能治,还好意思提要求?
赵悯差点被哽住,咬了咬牙,才用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并非是草民不能治这丹毒。”
赵悯不喜欢别人质疑他的医术,当场话赶话道:
“这丹毒在几个太医眼中也许是不治之症,但在草民这里,只要多给草民几个月,一定能为陛下彻底清除积郁的沉疴旧病,不在话下。”
“哦,这么厉害?”秋君药下意识问:
“那朕以后岂不是能和正常人一样活到老了?”
赵悯闻言,耿直地摇了摇头,再度拱手道:
“草民可以给陛下调理身子,让陛下像普通人一样行走活动、习武修炼,甚至龙精虎猛,即使奋战三天三夜也能金枪不倒......”
秋君药:“......最后面一句就不能跳过吗?”
“是。”赵悯对于男科也颇有研究,但秋君药脸皮薄不想听,他也就没有说,而是战术性地顿了顿,然后在秋君药双双脸红的尴尬气氛里,装作什么事也发生般继续道:
“但是臣的医术仅限于病理之内,对于其他方面的,草民无能为力。”
秋君药一向敏锐,迅速从赵悯的话中提炼出关键词:
“其他方面?”
“是。”赵悯很果断道:
“陛下所患之症,看上去像是丹毒入侵肺腑后形成的沉疴,实际上,是心魂受损——简单来说,就是陛下的心脏被人取走了一半,而剩下的半颗心脏不足以支撑陛下身体的运转,所以才会有心痛头痛的症状。”
秋君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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