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景秀闻言,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抚恤灾民这件事,听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很难。
首先,安抚民众,应该考虑是否要按照受灾程度进行抚恤日期的排序,还要选定陪伴的大臣,以及不同受灾程度民众赔偿金的给定等等一系列问题,都要秋景秀去衡量,给出一个满意的数字和行程。
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没有一张好的口舌,那么等去到那些受害者家中时,不仅不能起到安抚的作用,甚至还会被迁怒。
有时候人被逼到绝境,一无所有的时候,有可能不会管你究竟是什么皇亲贵胄,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家没有了,辛辛苦苦攒的半辈子积蓄也付诸东流,甚至自己还烧伤在床,这样刻骨的疼痛,不是单单给钱就能抚平的。
何况这件事,办得好还好,办不好,不仅观望准备站队的朝臣们会对他失望,他在秋君药心中的形象,也会大打折扣,有点吃力不讨好的意思。
但秋君药既然把这件差事交给了他,说明秋君药对他,还有另外一层期许在,于情于理,他好像又不应该辜负。
思及此,秋景秀咬了咬牙,利弊权衡之下,理智和情感的天平还在左右摇摆,不知道该不该解下这桩活。
但当看到秋君药那双充满希望和期盼的眼睛时,他拒绝的话又堵在嗓子眼里,再也说不出一句。
“.......”
半晌,秋景秀思索再三,良久,方下定决心道:
“..........好,儿臣愿意为父皇和母后分忧。”
秋君药闻言,顿时惊喜地瞪大眼睛:
“你真的愿意?”
“嗯,父皇,儿臣愿意。”
“父皇曾告诫儿臣,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儿臣不求做个孝子,只求做个在父皇心中,能感到满意的儿子。”
言罢,秋景秀缓缓滑出秋君药怀里,俯下身,道:
“儿臣领旨,此行,一定不复父皇所托。”
“好。”
秋君药抚掌笑,随即将跪在地上的秋景秀扶了起来,捏了捏他即将失去婴儿肥的脸蛋:
“还是你,最得朕心。”
秋景秀扬起嘴角,笑了笑,“多谢父皇厚爱。”
随即,他又低下头,拱手道:
“既然父皇已经将这件差事交给儿臣,儿臣不敢怠慢,现在就去和太傅等人商量抚恤之策,尽量以最快速度拟定一个章程和方案,然后呈给父皇过目。”
“好,你去吧。”
秋君药点头。
闻言,秋景秀这才告退。
看着秋景秀逐渐远去的背影,秋君药站在高台上看了一会儿,随即忽然出声,对着空气道:
“出来吧,阿鸳。”
“.........”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蓝色宫装、长相有些雌雄莫辨的男子便从内书房走了出来。
他提起裙摆,走到秋君药身边,扶着秋君药坐下,眉眼中凝着散不去的忧愁:
“陛下,景秀还小,他真的担得起陛下如此重任吗?”
“北魏孝文帝拓跋宏五岁即位,康熙八岁登基,年龄均不是阻挡他崭露头角的阻碍,有没有头脑才是。”
秋君药指了指脑子。
引鸳:“.........”
他听着秋君药口中陌生的人名,蹙了蹙眉,心中疑惑更深,但到底还是没有多问,只道:
“可是景秀之前一直在深宫中长大,也因为年纪小并未进入朝堂,陛下贸然将此事交给他,只恐朝臣们不服,又欺他年幼,不肯尽力为他办事。”
“这是不难。”秋君药说:
“天生人而使有贪有欲。只要他们能在景秀身上看到自己的前途和利益,那么一定会暴露出弱点。无欲则刚,那么有欲望,就会被人抓住软肋,以景秀的心智,要拿捏他们并不难。”
“那陛下打算如何让他们从景秀身上看到可图之利呢?”引鸳问。
“利,无非钱、权二字,要么,他们能在辅佐景秀这件事情上得到钱,要么,能得到........”
秋君药语气一顿,没再说下去,而是忽然拿起笔,想了想,扶着袖子,在桌面的纸上慢慢写了一个字。
引鸳被秋君药的话被吊的不上不下,满心疑惑不明所以,不知道秋君药想表达什么,怀着好奇心凑过去,定睛在那白纸上一看,只见一个字饱蘸笔墨,写的笔老墨秀,铁画银钩,令他忍不住喃喃出声:
“........定?”
“对,定。”
“乾坤简易定长生。”秋君药仰起头,老神在在地对着引鸳笑了笑,门外的天光斜射进来,在他的脸上打上半明半暗的阴影,像极了老谋深算的狐狸,摇晃这蓬松柔软的尾巴:
“此封号,必是希望我儿能一鸣惊人,一飞冲天......整肃朝纲,一定乾坤。”
相较于秋景秀的春风得意, 作为他兄弟之一的秋景和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他身子本就弱,秋君药又将他下了狱, 狱中饮食用度不说比原本他在贤王府时差了很多, 规格甚至比不上普通百姓家中所食所用,因此一时间竟然撑不住,在牢中奄奄一息。
身为他妻子的楚瑜听闻他在牢中的情形, 心中甚是不忍和失控,冲动之下, 竟然想要也闯一闯禁牢,好悬被他的族人们拦下来,才没有造成祸端。
好在楚瑜虽然一时间情绪失控, 但他毕竟比秋景和年长,也更快冷静下来,当下决定进宫面圣, 求一求秋君药。
因为一层灵族族长的身份, 为了王朝统一和拉拢铭心,秋君药也不好太落他面子,晾了他几天后,还是允了他进宫。
楚瑜心急,进宫时秋君药正在午睡, 又硬是在太阳下晒了好一会儿,晒得眼前阵阵发黑,秋君药的心腹太监才打开门,从紧闭的披香殿内走了出来,步行至他的身边, 躬身道:
“公子。”
“......来福公公。”
楚瑜晒得脸都白了,但看见来福, 还是强撑着勾起一抹笑,身体有些摇摇欲坠:
“罪臣想见一见陛下,请公公准允。”
来福跟着秋君药久了,心性也自然随了主子,也是极其心软的,看着楚瑜苍白的像纸一样的神情,有些不忍,几番欲言又止,还是拱手叹气道:
“公子何须如此。”
他说:“陛下现在尚还在气头上,你现在去,岂不是撞在了枪口上?”
言下之意是秋君药还没消气,也还没有回过神来整治他这个臣媳,他不仅不安分守己,躲得远远的和秋景和撇清关系,还自个儿往前凑,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楚瑜哪能不知道其中厉害,但即使是如此,他还是坚定地要为秋景和求一求情,博那一点的希望:
“罪臣晓得。”
他双手放平交叠举过头顶,行了一个端正的大礼,声音渐低:
“但罪臣愿意,求公公成全。”
“.........”
来福极低极低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在替谁叹息。
也许是秋景和,亦可能是楚瑜。
但他是秋君药的人,不便再劝,一甩拂尘,侧过身,道:
“那公子......这边请吧。”
楚瑜被来福引入披香殿时,秋君药才刚醒,眯着睡眼惺忪的眸子,任由引鸳给他梳头。
引鸳一开始也不会梳头,长久之后便也会了,知道秋君药不喜奢靡,也便尽量挑一些简单和他心意的发髻,只簪上玉簪就好。
楚瑜跟着来福,走到披香殿内殿,还未等秋君药回过头,他便隔着几米跪下了,端正行礼,
“罪臣见过陛下。”
说完,他伏身叩首,每一个动作都挑不出任何错处,每一个动作都没有任何的轻慢懈怠,即使秋君药从始至终,都没有用正眼看他。
直到引鸳将秋君药的最后一丝头发梳理顺,帝后两人对着镜子,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能瞬间明白对方的意思。
随即,秋君药站起身来,引鸳则后退一步,离他身后半步的地方不远不近地跟着。
秋君药没说话,楚瑜也没有说话,直到秋君药走到内殿的桌子前,楚瑜才换了个跪的方向,面对着秋君药,依旧跪的端正。
“........”
秋君药没有虐待人的习惯,就算他今天知道楚瑜心里没憋好屁,也不得不开了口,道:
“起来吧。”
他说:“来福,给楚瑜看座。”
“是。”
来福正想离开,楚瑜却开口了:
“多谢陛下隆恩。”
他说:“但近日罪臣是来请罪的,不方便坐下,希望陛下准允罪臣跪着。”
言罢,他又再度重重叩首。
“请罪?”秋君药闻言,余光斜过去看他一眼,明知故问道:
“你何罪之有?”
“臣作为贤王之妻,未能时时劝诫夫君谨言慎行,导致夫君冲动酿下大错,故如今的一切,均错在臣媳。”
楚瑜道。
“哦?”秋君药道:“听你这意思,是说秋景和没错,错在朕了?”
楚瑜抬起头,道:“罪臣绝无此意。我夫他心系皇弟,故一时盲目,行将踏错,致使遭遇牢狱之灾。罪臣不求陛下能宽宥他,只求陛下看罪臣和他夫妻一体的份上,让我和我夫共担罪责。”
楚瑜知道,现在的秋君药正在气头上,让他放了秋景和简直是天方夜谭。不仅如此,他要是敢提让秋君药原谅秋景和这种话,肯定也会被大发雷霆的秋君药治罪,到时候连唯一能护住秋景和的人都没有了,那他就更惨了。
楚瑜不是傻子,思来想去,索性以退为进,让秋君药也一同把自己打入监牢。
如果秋君药不准,那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退一步,提出一个更不过分的要求:让秋君药允许自己去探望秋景和;如果秋君药准了让自己入狱,那他就可以和秋景和一起关在牢里,到时候他就能在牢里照看秋景和,也可以让秋景和尽量免受牢狱之苦。
“........”
楚瑜那点小心思,秋君药那能看不透。
左右都是套,因此秋君药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了几秒,放在桌面上的指尖点了点,像是在思考。
大殿内一时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要是换做其他人,面对沉默的秋君药,早就紧张的双腿直哆嗦了,但楚瑜毕竟在大端卧底了那么多年,即使是这样,依旧还稳得一批,跪在地上,不慌不忙地等待着秋君药的回答。
秋君药知道自己不管是准还是不准都会陷入楚瑜的圈套,因此选择模棱两可道:
“此事再议。”
他说:“你且先回去,等朕想好之后,再派人来回复你。”
说罢,挥手就想让来福送客。
“.......”
楚瑜没想到秋君药竟然既没有选择同意也没有选择不同意,这出乎他意料的回答令他难得地愣了一下,当下也稳不住冷静的面皮了,急的差点没膝行几步,赶紧求道:
“父皇.......”
“楚瑜。”秋君药难得的肃了脸,表情冷凝,警告道:
“你该知道,朕为何让景和入狱。”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轻描淡写,却如同惊雷一般在楚瑜的耳边炸响:“他不该在朕面前玩心眼,你,一样。”
“..........”
楚瑜当下心中凉了一半,跪着的身姿也微微歪了,半倒在一旁,垂下眼睑,看着秋君药走到自己身边,蹲下身和自己平时:
“你是朕的臣媳,也是灵族的族长,要给朕帮忙,不要给朕添堵。”
“........”楚瑜抬起头,眼睛里已经浸了水,但还是忍着,垂手道:
“........是。”
“回去吧。”
秋君药站起身,负手离开,一边走一边说:
“今天这事,不可再有第二次,你可明白?”
“.........罪臣明白。”
楚瑜不仅能明白秋君药的话外之音,还能明白,要不是秋君药看在他灵族族长的份上,早就打包让自己一起滚蛋了,哪里会有那么好的口气,和自己多费口舌。
见心愿落空,即使心中再不情愿,楚瑜还是缓缓退出披香殿,眼睁睁地看着殿门在自己的面前阖上。
他心有不甘,又不知该如何解救秋景和,只能失魂落魄地走在出宫路上,整个人好像被抽了灵魂般,远远看去,竟然没有一丝人气。
他自己满腹心事,一想到秋景和尚在牢狱中受苦,刹那间把七情俱已昧尽,以至于到心酸处,差点泪湿衣襟。
这边三魂没有了七魄,楚瑜也就没有在意拐角处一个抱着香炉匆匆跑过来的小宫女,一时不查,任由对方撞上了自己。
小宫女明显是新来的,看上去才十岁左右,手里的东西被撞得飞了出去,整个人还因为作用力一屁股坐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
楚瑜先是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之后,忙蹲下身,给她捡起地上的东西。
小宫女看见楚瑜穿着简朴,还以为对方和他身份差不多,一边捡还一边碎碎念道:
“谢谢姐姐。”
“.........”楚瑜一愣,旋即道:“我是男子。”
“.......啊?”
小宫女闻言动作慢了半拍,抬起头,直愣愣地盯着楚瑜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方笑了,眼睛像个月牙似的:
“姐姐.......不,哥哥你长的真好看。”
她一边捡一边轻快道:“和皇后娘娘一样好看。”
听着少女活泼的语调,楚瑜的郁结的心情也有所缓解,忍不住勾了勾唇,道:
“你见过皇后娘娘?”
“当然了。”宫女很得意,差点没叉腰了:
“皇后娘娘长的像仙女似的,人也很好,我们都很喜欢她。”
“仙女?”楚瑜说:“可他也是男的啊。”
“..........”小宫女闻言,如遭重击,灵魂差点出窍,嗓音里弱弱地挤出一个气音:“啊?”
“你新来的吧。”楚瑜拉着呆滞的小宫女起来,笑:
“看来你不知道这事。”
“我不知道啊。”小宫女摇了摇头,咬着大拇指,嘀嘀咕咕道:
“如果皇后娘娘是男的,那怎么能生出定王殿下呢?”
“........”楚瑜正想说话,但将小宫女的话在心中过了一遍之后,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脸色一变,瞪大眼睛,神情显得有些骇人:
“定王殿下?”
他顿时急了,抓住小宫女的手,力气大的好像要将对方的手腕捏碎一般:
“你在说谁?!谁是定王?陛下封谁做定王了?!”
面对楚瑜连珠炮般的问题,小宫女吃痛地叫出声,用力想要将自己的手腕从楚瑜的掌心里抽开。
但她年纪小,又是女性,力气没有楚瑜大,挣脱不开,只能忍着疼,一边嘶嘶吸着冷气,一边委屈嘟囔道:
“还能有谁,当然是皇后娘娘的亲子,当朝的七皇子殿下了。”
她嘴快道:“陛下今日刚封了七殿下为定王,诏书都下发了,姐姐你不知道吗?”
“..........”话音刚落,楚瑜的脸色刷的一下褪去,简直比刚才还要白。
一个念头闪电般出现在他脑海里,让他在瞬间就已然明白,秋君药另立新王,这不仅是他要扶秋景秀上位的信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代表着他已经打算放弃秋景和——他的夫君,这颗棋子。
一山岂能容二虎,这个道理,秋君药懂,楚瑜也懂。
一想到秋景和已经被彻底放弃,楚瑜一双眼睛无神地看着嘴巴还在开开合合,自顾自说着什么的宫女,片刻后,他后背靠着宫墙,缓缓地倒了下去。
楚瑜是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睛的。
头顶不是贤王府厢房才会有的熟悉的玉烟罗, 而是单薄的薄纱,很普通很粗糙的环境, 甚至有些粗劣。
四周只简单地摆着几样花盆, 并没有名贵的花瓶和屏风,榆木桌面上倒放着的杯沿还有缺口,裂纹从发黄的底部蔓延到杯口, 显然质量一般,而且年头也有些久了。
楚瑜的头忽然有些疼, 像是一只大手用力拉扯着他的神经,连头皮都开始泛起痛来。
他轻嘶一声,用掌心撑在晃动的床板上, 勉力直起身,面前的床帏却忽然被人掀开了:
“族长。”
一个红发的少女在楚瑜呆愣的视线中,熟练地将床帏卷至床顶。她脖子上挂着襻膊, 将粗布衣服的长袖搂起来, 手臂和身体间还夹着一个盆,语气轻松:
“族长,您醒了。”
“已经到饭点了,您不在,大家都不敢动筷, 不如英儿扶您出去用餐吧。”
“..........”
楚瑜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恍然明白自己已经不是贤王妃了,此处,也不是什么贤王府,而是灵族人聚集的小院。
“.......不用了。”
等意识到这一点后, 楚瑜摆了摆手,缓缓地下床, 坐在床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透了的淡茶,一饮而尽:
“让他们不用等我,自己先吃吧。”
“........是。”英儿是个不过二十的年轻女性,也很聪明,当下也不再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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