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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秧子穿成倒霉昏君后(不吃姜糖)


他隐约从红娘的举动中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于是缓步走到红娘面前,低声问: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
红娘抬起头,看了秋君药一眼,随即忽然撩起衣袍跪下,神情冷静:
“刚才,给大端天子送药的人是灵族红娘,所以我不能跪;现在,跪在您面前的只是红娘,所以我愿意跪您。”
秋君药愣了一下,下意识想去扶:
“你.........”
“接下来,我有一些话,想要告诉您。虽然不好听,但请您务必要牢记。”
红娘俯身,将额头抵在地面上,恳求道。
“.........”
秋君药闻言,下意识看了引鸳一眼,见引鸳同样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思索片刻后,才回过头,强行压着情绪道:
“你说吧。”
秋君药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朕会认真听完的。”
闻言,红娘放在地面上的指尖微微蜷曲,像是陷入了某种纠结之中,片刻后,她才闷闷道:
“其实........我刚刚端来的,根本不是解药。”
秋君药愣住了,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音调瞬间提了上去,“那你刚才端来的是什么?!”
“您不用担心,不是毒药。”
红娘直起身,视线虚虚地聚焦在秋君药腰部挂着的玉佩上,不敢和秋君药对视:
“那确实是能压制蛊毒的药。”
秋君药凝眉,手中的扇子被握紧,发出轻轻的嘎吱声:“你说清楚点。”
“解毒和压毒,是不一样的。”红娘道:
“一个只是延缓毒性发作的速度,一个是将毒素清除消解。”
红娘看了一眼床上的秋景和,在她的眼里,能很清楚地看见萦绕在秋景和身上的黑色死气依然在,只不过是比刚才消散了些许,
“近日推选族长是放在引火盆里的蛊虫,都是我族的圣物,有些有毒,有些无毒。但......不管如何,被咬了,都会对身体产生影响,只是轻重程度不同而已。”
红娘道:“尤其是这个人,还不止被一种圣物咬了,体内已经有好几种毒素交缠,相互作用,就像打死结的线,已经没有任何一种解药能解开他身上的毒,只能压制。”
秋君药一下子呆立在地。
他只觉周围的颜色瞬间都暗了下来,耳朵边嗡嗡直响,连红娘嘴唇张合时说出的话都听不清了。
铺天盖地的情绪将他包裹,心直直坠入无尽深渊,触底时,秋君药甚至还能听到自己带着颤抖的询问:
“压制?”
他手中的折扇掉落在地,浑身的力气在急遽流失,连说话的力气都像是从肌肉强行里榨出来的:
“能压制多久?”
他声音哑了:“告诉我,我的和儿还能活多久?!”
“.........”红娘看了秋君药惨白惨白的神情一眼,随即俯下身,声音比之前更低:
“........难至不惑,三九即崩,短折而死。”
“..........”秋君药踉跄几下,心脏突突地狂跳起来,如同当头被人用锤子敲了一下,当下即眼冒金星,什么也看不清楚。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被冲上来的引鸳抱住,将他往后倒的身体拖到床边:
“陛下,陛下!”
“......我没事。”秋君药捂着脑袋,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好像断裂了,隐隐的绵延开无边的痛楚。
他闭了闭眼,反复喃喃道:
“难至不惑.......三九即崩........短折而死......”
他惨笑道:“我的和儿,甚至还不能活过四十岁么........”
“........”红娘不言不语,只是用比刚才更复杂的视线看着秋君药。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秋君药睁开眼睛,眼底已经浸满了冷光,不复有为人父的柔情,反而隐隐带上了些许杀气:
“不怕朕杀了你们吗?”
“.........怕。”红娘道:
“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们,不愿意用拙劣的谎言隐瞒您。”
“为什么?”
“因为......”
红娘忽然抬起手,指了指引鸳耳朵上的耳环:
“那时绢娘给你们的。”
她低头:“这个耳环,有人甚至花重金,绢娘也不卖.....但是她却卖给了你们,说明你们是好人。”
“好人不能被蒙在鼓里。”
红娘道:“大长老们已经尽力了.......但即使是医者,也不可能完全治愈他人,何况引火盆里都是一些至毒至阴之物,即使他有龙息护体,也难逃......”
红娘顿了顿,道:“最终也难逃一死。”
红娘没有告诉秋君药的是,秋景和的死,其实是早就注定了的。
红娘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虽有龙息,但却不浓郁;周身泛着紫微星的光芒,但却黯淡,很显然是短命之相。
这是他生下来就拥有的命数,无可更改。
秋君药口中忽然尝到些许咸涩,一碰脸颊,才知道自己面上已经一片冰凉。
他看着指尖沾着的水液,兀自愣了一会儿,许久,才听见自己沙哑着开了口:
“下去吧,来福,你和皇后一起,送红姑娘出去。”
他说:“让我自己一个人静静。”
“.........”
红娘跪在地上,抿了抿唇,停在原地久久看了秋君药一眼,慢半拍地站起了身,跟着来福和引鸳退了下去。
走之前,引鸳还顺带关上了门,门缝关上的那一瞬间,他只能看见秋君药回过头去,伸出手摸了摸秋景和的脸。
现场一时之间,只能听到三道呼吸的声音。
秋君药凝视着秋景和的脸,忽然发现,秋景和还真是几个儿子里最像他的。
眉目锋利,唇红齿白,但睡着的时候,却异常乖巧,还带着些许少年人的青涩和柔和。
平心而论,秋景和在众多皇子里,实则是最不让他操心的那一个。
隐忍,聪慧,识大体,懂进退,虽然有些小心机,但从来没有真的动手害过人,甚至还救过秋景秀。
又重情义,还敢替秋景月背锅,有了委屈也不说,总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秋君药一直以为秋景和是在隐忍蛰伏,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哪有什么蛰伏,秋景和一开始没有想要什么天大的东西——
他只是想有人来爱他而已。
原主的漠视、母妃的疏离,令他过早的成熟了,但成熟的代价是在内心的某一处依旧渴望爱,甚至比常人要更执着,这执着最终伤了他。
.........他只是个缺爱的孩子罢了,他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不能饶恕的事情呢?
秋君药闭了闭眼,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抚摸着秋景和的脸颊,直到指尖触到一丝温热。
秋君药愣了一下,凑过去,低头看着秋景和紧闭的双眸,很明显地能看到一丝透明的水液从秋景和的鬓角淌下。
“景和..........”
秋君药在瞬间就意识到秋景和其实醒着,但是他不清楚秋景和是什么时候开始清醒的,低声确认般道:
“你醒了吗?”
直到在场只剩下秋君药,刚刚一直闭着眼睛不肯睁开的秋景和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很润,铺着淡淡的水光,漆黑的眼睫眨动间,更加明显的泪痕便显现了。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秋君药,没有说话,也不能说话。
“和儿.........”秋君药的喉结动了动,“刚刚那些,你都听到了?”
“.......”秋景和看着秋君药,缓缓点了点头。
秋君药瞬间心神剧震,肝胆俱裂,一时之间竟痛不能自已。
他再也忍不住,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秋景和看了他一眼,慢慢直起身,张开手,抱住了秋君药。
秋君药肩膀抖着,更加用力抱住了秋景和。
眼泪像是血一样从眼睛里流下来,怎么也流不完似的,到最后,秋君药甚至开始发抖,掌心不断抚摸着秋景和的头发,似乎是只有这样的动作,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秋景和却比秋君药更加平静一点。
他看过自己的命盘,在听到红娘说自己会短折而死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那个星图里,代表他的黯淡的思危星。
原来竟然是这个意思.........
原来是代表这个意思......
秋景和忽然间像是想通了,想明白了,一直默默流淌的眼泪也止住了,原本麻木的神情也有了些许变化。
他不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不能说话,但他忽然又觉得,有些话必须要说。
于是,他张了张嘴,在秋君药的耳边,张了张嘴,吐出了一个字:
“灯.........”
距他上次说话,已经过了好久,声带几乎要生锈,舌根也僵硬,让他第一次甚至没有发出声音。
秋景和也不气馁,再次试了几下,最后,他才成功听见自己发出了一句气音:
“灯.......”
是不成型的音节,沙哑的像是濒死的老人,不复有往日的清亮。
他的声音很低很柔,几乎要听不清,但秋君药离他离得近,当下就直起身,指腹擦过秋景和的脸颊,又惊又喜道:
“景和,你说什么?!”
秋景和看着秋君药惊喜的面容,勾起僵硬的唇角,笑了笑,如秋君药所言再说了一遍,这次要更加清晰:
“灯........”
秋君药不确定自己听到的字句对不对,于是便又重复了一遍,“灯?”
秋景和点了点头。
秋君药不知道秋景和想要灯做什么,擦掉眼泪四处张望了一下,随即走到桌边,拿起桌边的烛台,走到了秋景和面前:
“你要这个?”
秋景和再次点了点头。
秋君药不知道秋景和要灯做什么,直接将烛台就近放在了秋景和床边的地面上。
烛影摇红,发出哔啵声。
见此,一直靠在床边的秋景和忽然动了。
他艰难地直起身,缓缓凑到床边。秋君药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下意识用手去扶了他一把。
然后他就看到,秋景和艰难地将手从衣领里伸了进去,慢慢地摸索了一会儿,随即从贴身的衣物里,缓缓拿出了一块红色的布。
秋君药定睛一看——
原来那块布,是那时大婚当日,楚瑜“逃婚”时,遗落在原处的红盖头。
........秋景和竟一直将那块失落的红盖头贴身带着,今日来此,也只是想将这块原本属于楚瑜的红盖头交给楚瑜罢了。
秋君药瞬间背过脸去,一时间没有勇气再看秋景和。
秋景和趴在秋君药的肩膀上,接着秋君药身体的支撑,缓缓垂眸,兀自看了这块红盖头一会儿,忽然苍白的指节一松,红盖头便如同蹁跹的薄纸,缓缓落在了烛台之上。
“轰——”
烛台的火光瞬间燎着了大红喜庆的盖头,火光从盖头中间往四周迅速蔓延开来,火舌不断地吞噬,很快就将那块红盖头烧的只剩下焦黑的边缘,只余白色的烟。
窗外有风缓缓吹过,青烟四散,这一回,是真的什么也剩不下了。
被救回的一条命换一次有缘无分,红色的蜡烛烧出了烛泪,红的像是在淌血。
秋君药用力抱着秋景和,再度泣不成声。
等到那块红盖头被烧的干净,秋景和才从恍然中,回过神来。
他慢慢抬起双臂,抱住了秋君药的脖颈,将脸埋在父君的怀里,动了动唇,用着失声已久的嗓子,沙哑断断续续道:
“父皇,儿臣想回家.......”
这回,秋君药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清楚地听到秋景和对他说的话,透着深深的祈求:
“爹爹,和儿想您......想您带我回家.........”

秋景和的一番话, 简直是催人心肝,断人肝肠。
这是秋君药来到这个世界上, 第三次尝到心痛的滋味。
一次是因为牢中的景明, 一次因为高烧的景秀,第三次,因为哭泣的秋景和。
在穿过来的那一刻, 秋君药就曾不断告诉自己,这些都是纸片人, 唯有自己才是活生生的。
但如果是纸片人,又怎么会哭,又怎么会这么痛呢。
直到这一刻, 秋君药才忽然明白了子女对于父母的意义。
子女对父母来说,是喜,是痛, 是真真切切的喜, 是真真切切的悲。
因子女所喜而喜,因子女的悲而悲,从血缘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喜怒哀乐也在无形之中被牵连了,他们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拥有相同血脉的人, 也是真心会为彼此感到悲伤欣喜的人。
无论秋君药怎么否认,在他再次以“秋君药”的身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他们就是他的孩子,他们喊的每一次“父皇”,请的每一次安, 磕的每一个头,都是对着他的。
自他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开始, 他与他们之间的因果缘分就被种下了,他们的人生因为他的每一个选择而发生着改变。
他们日后的日子,究竟是好,还是坏,都掌握在秋君药的手中。
秋君药的一念之差,就足以改变他们一生的轨迹。
这个念头悄然在秋君药的心中攀升,如同密密麻麻的藤蔓,将他的心脏裹得紧紧的,甚至挤压着肺部,痛苦到几乎无法呼吸的地步。
秋君药不由得抬起手,看向自己的掌心。
上面印着秋景和被蛊虫咬出伤口时,秋君药去探他脉搏时蹭到的伤口。
红的刺目。
秋君药瞳孔微震,许久才缓缓阖上双眼。
他舍不得用带血的掌心再去安抚秋景和,只是用力握紧拳头,抱紧秋景和,直到秋景和哭累了,在他的怀里昏睡过去。
秋君药单手给他掖好被子,随即站起身,小心地用衣袖擦干净秋景和眼角的眼泪,站在原地望着他的睡颜兀自愣神一会儿,才转过身,推开门走出去。
月满中天,夜色折过清清冷冷的光,在庭院中洒下一抹微光。
秋君药抬眼看去,只见那光中站着一个容貌秀丽的男子,正看着他。
男子的肩膀上挂着白色的梧桐花,比这夜晚还要更加冰冷几分,只不过男子的眉目确实柔和,温暖的。
“陛下,”引鸳唤秋君药:“臣妾等您好久了。”
秋君药“嗯”了一声,正想迈下台阶,忽然眼前一黑,差点跌倒。
引鸳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了秋君药。
秋君药顺势在台阶上坐下来,捂着额头,平复着身体的不适,引鸳一直陪在他身边,也跟着坐下来。
两人就这样互相扶持着坐在这夜色中,直到秋君药先开口,打破了这夜的冷漠和凄清:
“都是我。”
他说:“都是因为我。”
他抬起头,掌心间的一抹血迹已经发紫发黑,如一道洗不净的污痕,彰显着之前发生过什么:
“是我害了景和。”
“陛下。”引鸳蹙起眉,握紧秋君药的手,声音低低:
“不是您的错。”
“是我........”秋君药恍若未觉,片刻后神情茫然,扯了扯嘴角,笑里透着一丝自嘲:
“我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我就在想啊,我要保住我自己,我只要在这里活下去,别的什么都可以丢在脑后。”
“所以我和你立了赌约,把你绑在了我身边.......后来,我们就成了真的夫妻。”
“我又开始贪心,想保住你,所以开始宠爱景秀,心想如果我走了,有他护着你,就好了。”
“但我没有想到,因为我的一个决定,差点让我的大儿子杀了小儿子,也差点让大儿子死在牢里,又差一点点让我的四儿子走火入魔,变成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
“我吸取了前几个人的教训,我想有个人好好对待我的二儿子,心想若我没有那么多心力和精神去管教他,能有一个人爱他护他也是不错的。”
“所以我允许楚瑜接近景和,却没想到楚瑜却只是个彻彻底底的灵族人,他接近景和,只不过是想一报那亡国之仇。”
引鸳听着秋君药的自言自语,有些慌了:“陛下........”
“是我识人不清,是我间接害了他们所有人。”
秋君药垂着头,失魂落魄地抬起手,再度看向掌心里的血,喃喃剖白己身:
“阿鸳,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我。没有我,不会有那么多嫉妒,也不会有疯狂的报复和痛苦。”
秋君药仰起头,看向天边的明月,只觉眼前都开始模糊成一团,似有水光氤氲,令周围都泛起了潮:
“我来到这里,改变了他们的命运,我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引鸳没说话,而是倾身抱住秋君药,任由秋君药颤着肩膀抱住了他,泪湿了衣襟。
引鸳知道,人总是倾向于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向天数和命运,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但秋君药不是。
他比任何人都有担当,也敢于反思,敢于调整自己的策略和方法,也比任何人都要更洞悉人心。
只是,他是人,也不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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