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跪在地上发抖,朝着书生磕了一个头,声音发颤:“奴才叩见皇上。”
书生笑了笑,和颜悦色地问道:“那个很厉害的剑客呢?”
王二跪在地上不说话。
剑客昏迷很久了,对上皇帝是绝对没有胜算的,他心中很绝望,有种行至末路的感觉,却并不是很惊慌。
做他们这一行的都有着敏锐的预感,其实他很早以前就预料到了今天的结局,他看了一眼死去的东雪和趴在地上一直流泪的周林,心中竟然也没什么难过的情绪。
这些年死在他手上的人多的数也数不清,杀人杀太多是会看淡生死的。
他把自己的生死也看得很淡,不然也不会带着剑客和周林东雪一起逃亡。
王二垂着头,眼前是皇帝的靴子尖,他闭上眼睛等死,皇帝却略过了他,朝着那辆马车走去。
那是一辆很宽敞的马车,他们风餐露宿,有时候会睡在马车里,所以买了一辆宽敞的。
又是一片竹叶落在皇帝的衣袖上,皇帝伸出雪白的指尖拈起竹叶轻轻一抛,竹叶便打着旋飞出去,击开了马车的车门。
剑客躺在马车左侧的小榻上,胸前的衣衫有一大片暗红的血渍,他的呼吸很慢,气息十分微弱,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皇帝的指尖微微一转,地上的竹叶轻轻飞起,落到了他的指尖上。
他屈指一弹,竹叶便打着旋飞出,即将穿透剑客的血肉割断他的脊柱时,剑客突然抬手,夹住了这片竹叶。
皇帝有些惊讶。
剑客确实是一个绝世高手。
马车里的剑客慢慢从小榻上坐起来,他这样一动,胸口又晕开了一片血色,但他脸上却没什么痛楚的表情,低头看了一眼掌心里的竹叶,脸色倦怠的看向皇帝。
皇帝也在看着他。
剑客的衣衫虽然有些褴褛,却有一张雍容华贵俊美无俦的脸。
皇帝说道:“你的内伤很重,不是朕的对手。”
血色继续在剑客的胸口处弥漫,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放心,朕会让你们活着去汴京。”
竹林里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大批黑甲卫出现在竹林中,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马车。
王二没有死。
皇帝念着三千里流放路上王二对他的照拂,因此留了他一条命。
黑甲卫中有王二教导出来的徒弟,王二借着人情,把东雪给埋了。
东雪死的时候他没有太伤心,可是把坑挖出来,把小姑娘的尸体从地上抱起来,东雪的长辫子搭在王二手臂上的时候,王二心里一酸,眼泪一下子就掉出来了。
他心里难受啊,他腿上还戴着东雪缝的护膝呢,小姑娘心灵手巧,今年刚满二十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啊。
他亲手教导出的那个黑甲卫站在一旁说道:“师傅别哭了,这姑娘死的时候没有受罪,算是喜丧了。”
王二抹了一把泪,把土盖在东雪身上,东雪漂亮的脸蛋渐渐被土埋住了。
翌日,黑甲卫带着剑客赶往汴京。
王二坐在马车里给剑客的身体擦拭血迹。
剑客的脸色很苍白,嘴唇的颜色变得很淡,安静地躺在马车里面的左侧小榻上。
右侧的小榻上躺着周林,他现在已经是个残废了,吃饭喝水都需要人来帮忙,每当想要方便的时候就和王二说一声,王二就去帮忙。
周林已然是个心如死灰的模样,王二看他一眼,“你放心,我昨个晚上把东雪埋了。”
周林眼睛一闭,滚落出两行泪来。
黑甲卫赶路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他们就到了汴京,被扔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地牢里亮着火把,光线总是晃来晃去的,看得人犯困,王二进来的第一天就躺在草席上睡了很长很长一觉。
他醒来后就看到昏迷多日的剑客正坐在稻草上打坐。
某个方面来说,剑客是王二的定心丸,不论身处何种险境,只要看到剑客的脸,听到剑客的声音,王二就会安定下来。
这世上确实有这么一种人,他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安静地站在那,就会让人产生一种心安的魔力,什么也不会惧怕了。
地牢里关着很多武者,这些武者们和周林一样,都被凶狠的黑甲卫挑断了脊柱,管你曾经是哪个名震武林的豪侠,现在都是一动也不能动。
王二是地牢里唯一一个能够活动的人,重伤的剑客算是半个能够活动的人。
绝望的气味是能够被人嗅到的,这个地牢里就充满了这样的气味。
对于王二来说,最难忍受的还是牢饭,地牢每天只送一顿饭,这一顿饭只有一碗红褐色的汤药,喝下去之后气血沸腾,能把阳火体质的潜力激发到最大。
这种汤药剑客是万万喝不得的,可是地牢里连水都没有,王二一咬牙,咬破手腕喂了剑客几口血。
七天后,一直打坐静修的剑客从地上站起来了,他徒手掰断了牢房的铁门,抱起瘫痪的周林走出了牢房,王二也跟了上去。
他从看守牢房的黑甲卫那里抢了一把剑,就这样杀出了关押他们的地牢。
过程非常惊心动魄,但是放到剑客身上,就觉得他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杀出地牢后剑客扛着周林,拎着精疲力竭的王二飞出了皇宫,他的轻功非常快,把追上来的黑甲卫甩的远远的。
这一次逃亡的时间只有一个月,一个月后,剑客让王二带着周林先走。
他们是在一个渡口分开的,王二带着周林上了一个小船,他和周林坐在船头,看着剑客单膝跪在地上。
渡口处的芦苇丛裹着一层白霜,剑客身下的土地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也许剑客就快要死了。
他们这一分别就再也见不到了。
周林痛苦极了:“他为什么要救我这么一个废人,我不值得,我真的不值得!”
王二想起了剑客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于是拍了拍周林的肩膀,轻声说道:“不要妄自菲薄。”
小船远离了渡口,很快消失在白茫茫的江面上。
剑客单膝跪在草地上,慢慢垂下了头,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双绣着祥云龙纹的靴子,一阵若有若无的幽微香气飘入剑客的鼻腔。
剑客再一次醒来时,是在一处荒凉偏僻的行宫里,他从床榻上坐起身,看着眼前简陋的房屋。
屋内的陈设十分古旧,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看样子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了。
他再低头一看,身上的粗布衣衫已经被换成了布料柔滑的白色里衣,地上放着一双新做的黑色靴子。
他穿上靴子走了出去,眼前是一片烟波绿柳,栅栏似的把这里围住,只留下一间小木屋和一座小小的亭子。
剑客认出这些树都是梨树,树形高大,花期很长,但是结出的果子又酸又涩又小,不能食用。
他看向那个小亭子,小亭子里面的石桌上放着一个破旧的棋盘和一把木萧,上面也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不知道是谁遗落在这里的。
剑客知道自己是被软禁了,他这次的内伤非常严重,连走动都觉得痛苦,他看着一望无际的梨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慢地走到亭子里坐下,把棋盘上的灰尘轻轻吹落。
他自己和自己对弈,下了一整天的棋,太阳落山后回到屋子里打坐静修,生活十分规律。
这里潜藏着很多黑甲卫,暗中记录着剑客的一举一动。
当黑甲卫把这些记录呈上去后,批阅奏折的皇帝饶有兴趣地翻阅了一下,看了一会后便把黑甲卫呈上的记录扔在一边,说了声无趣。
黑甲卫的头领跪在地上说道:“皇上为何不杀了他,这剑客武功极高,早晚是个祸害,不如永绝后患。”
皇帝说道:“他是最纯正的阳火之体,地牢里那些人加起来也抵不过他一个,他内力如此深厚,若是把人逼急了自绝经脉,你们根本来不及阻止。”
“不如好好养着,养肥了再杀也不迟。”
第54章 前尘5
剑客被关在梨花台,这里曾经是前朝废帝用来豢养男宠的地方,五月份梨花盛开时,那个荒淫无道的废帝最喜欢和男宠在梨树下寻欢作乐。
皇帝登基称帝后遣散了梨花台里的男宠们,让他们各自归家娶妻生子,梨花台便成了培养黑甲卫的地方。
一个月之后,皇帝终于想起了这位被囚禁在梨花台的绝世剑客,傍晚批阅完奏折后便孤身一人来到了梨花台。
梨花台很大,剑客居住的地方是梨花台最偏僻的一个角落,也是皇帝还未称帝时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他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踏足这里了,如今就这样踏着夕阳的余晖,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衫,穿过梨花台满地的梨树,踏着夕阳的余晖来到了这里。
一阵清心悦耳的箫声从幽禁剑客的方向传来,吹奏的曲子正是阳关三叠。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一首送别的曲子,本是伤感留恋,却被这剑客吹奏的萧疏淡远,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豁达之意。
皇帝循着箫声走过去,穿过一株一株的梨树,行至幽禁剑客的小小院落,终于看到那个坐在亭中吹箫的剑客。
他穿着一声白衣,身姿端正地坐在亭子里的美人靠上,宽大的衣袖垂落下去,露出一截手腕,剑客的手十分修长漂亮,手指比普通人要长上一截,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一曲毕,剑客放下箫,朝着皇帝看了过来,再次见到剑客,皇帝仍是惊叹于他的相貌。
这个人比起他这个皇帝,身上倒是更有种天潢贵胄的气息。
一声淡青衣衫的皇帝从梨树后走出来,摇着手里的折扇,踩着石子小径一直走到凉亭里,笑着坐在剑客的身边。
身为一个男子,皇帝的容貌实在是过于美丽了,他穿着淡青衣衫,用竹叶玉簪束着发,手里拿着一把梅花折扇,倒像个无比风流的世家公子。
皇帝坐在美人靠的另一边,蜜色的眸子看向手里的木箫。
“我以为先生只会练剑,不曾想先生的箫也吹奏的这样好。”
剑客放下箫,说道:“皇上谬赞。”
他的声音低沉冷淡,没有半分热切谄媚,也无半分忌惮恐惧,让听惯了逢迎话的皇帝有点不习惯。
坐上那个位子,尽管坐拥天下,但也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这些年人人怕他,与他说话总是小心翼翼再三斟酌,皇帝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正常地和人聊天了。
他把手搭在美人靠上,朝着剑客露出一个笑容,尖尖的眼角弯了起来,像两个充满魔力的钩子。
“还未请教先生姓名。”
“一个无名无姓的剑客罢了。”
“先生是个有趣的人,如果你不是阳火之体,朕很愿意和你做一对知己。”
剑客没有说话,皇帝猜想剑客心中应该是有些鄙夷的。
孤高的剑客怎么会和他这样暴虐的皇帝作为知己呢。
这样一想,皇帝顿时觉得这个剑客也是个俗人,只有平庸的人才满脑子的对与错爱与恨,才会想着那些条条框框,直到被困死在里面。
真正的强者是站在云端上的,一旦站在那个位置,看到的众生皆是蝼蚁。
踩死一只蚂蚁时,谁会分辨这只蚂蚁是善良的还是邪恶的。
可惜了那样不俗的箫声啊。
皇帝意兴阑珊,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摇着折扇离开了。
回到寝宫点了安息香,喝了几杯烈酒后上了龙榻,深夜时皇帝被冻醒了。
皇帝的寝殿自然是极暖和的,但皇帝就是冷,这是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冷意,身体的血液都仿佛凝结成冰了。
阴水之体的弊病就在这里,内力超过一甲子就很容易反噬,尤其皇帝修习的内功心法非常的阴邪诡谲,更是加重了反噬带来的痛苦。
他冷的睡不着觉,随意地披着丝绸外衫鬼魅似的从寝殿的窗外飞了出去。
皇宫是个很热闹也很寂寞的地方,一到夜晚,这里的热闹就消失了,只有巡回的禁卫军在皇城中走动。
巨大的皇宫隐藏在厚重的夜色里,像个青面獠牙的怪物,吞噬着每一个人的欢笑和青春。
皇帝像阵风似的飘荡在皇城上空,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梨花台。
更深露重的夜晚,剑客居然也没有睡,而是坐在亭子里的美人靠上打坐,皇帝能感受到他紊乱的内息,于是披散着头发走过去,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剑客是阳火之体,所以他的身体非常炽热,皇帝微微眯了眯眼睛。
阳火内力用来驱寒真的是再好不过了,不如趁着剑客遭受反噬之苦的时候,吸干剑客的阳火内力,再将他的身体用来炼药,这样就完全补足了长生不老药缺失的药力。
皇帝运功到一半,剑客忽然转过身握住了他的手腕,第一次用他的茶色眼睛认真地看着皇帝。
“你是阴水之体?”他的声音里带上一丝微微的惊讶。
“先生为何如此惊讶,阴水之体虽然稀少,却并不如阳火这般罕见。”
剑客说道:“得罪了。”
皇帝一开始没有听明白这个“得罪了”是什么意思,就在他微微怔愣的功夫,剑客忽然一动,在他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用怀里的木箫击中了皇帝腰侧的京门穴。
他没有想到剑客反噬的这样厉害,竟然还能拥有这样迅捷凌厉的身手,大意之下并没有太多防备,一下子就着了剑客的道。
皇帝身子一软,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把剑客抱在怀里,后背贴上了剑客滚烫的胸膛。
皇帝很冷静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剑客低声说道:“得罪了。”
他剥掉了皇帝的衣衫,羊脂白玉般的躯体露在外面,皇帝瞪大了眼睛。
一个极其荒唐的夜晚就这样过去了,皇帝踉踉跄跄地离开了梨花台。
他带着一身斑驳痕迹回到寝宫,梳洗时水面映出一张酡红的脸颊,眉眼间流转着承欢后的媚态,眉间那一点朱砂愈发艳红,恍若烧起来一般。
他怒气冲冲拂袖击散了水面,为这个荒唐的夜晚而感到万分耻辱。
堂堂天子,竟然成了一个剑客用来双修调整内息的玩物,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是与他双修后的剑客已经暂时压制住了体内的反噬,别说黑甲卫,就是皇帝一时之间也奈何不了他了。
重伤未愈的剑客自然也奈何不了黑甲卫和皇帝,双方陷入了僵持状态,皇帝只好让那个剑客在梨花台自生自灭。
自从那一夜之后,皇帝经常心烦意乱,越是想把这个奇耻大辱忘在脑后,就越是忘不掉。
第55章 前尘6
皇帝的手上沾了很多鲜血,任何一个开国皇帝都是这样,他们见过的死人总是比活人还多,任何一个大型的战役,尸体都会堆积成山。
久而久之,人命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数字,就如同棋盘上的棋子。
他曾经也是赤子之心,如今他的心已经被这残酷的世道染黑,他利用了能利用的一切,身上唯一清白的东西,就是他的身体。
哪怕过了这么些年,皇帝也没有忘记他当年是如何在群狼环伺中保住了自己的身体,如何和那些觊觎他的人虚与委蛇。
他发自内心的厌恶男欢女爱,认为人的欲望和情感是一切罪恶的起源。
可是他坚守了这么写年的东西,就在一个荒唐的夜晚,在一个简陋的小亭子里,被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剑客给夺去了。
——在他以为自己已经无所不能,无所畏惧之后。
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奇妙和荒唐,如同那个荒唐的夜晚一样。
皇帝一开始以为剑客是个俗人,和武林中那些沽名钓誉墨守成规的武者没什么不同。
可是他竟然敢对当今的天子做出这等强迫之事,用那张不沾染人间烟火的脸,做着世间最放浪形骸之事,皇帝耻辱之余,竟然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他觉得剑客的骨子里和他有一些相似,他们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剑客想要压制反噬的内息,只说了声得罪便暗算了他,在小亭子里就要了他的身子,把什么世俗礼法都扔在脑后,选择了最简单直接的方式。
他这个人人惧怕的皇帝,在剑客眼中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剑客同样站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上,他已经抛却了尘世的羁绊和强烈的情绪,爱与恨都变得很淡薄。
就像他那天吹奏的阳关三叠,分明是一首送别之曲,却被他吹奏的平缓淡漠,似乎只是个局外人,以旁观者的视角在观看别人的生死离别。
他只做想做的事情,觉得这一件事情有必要去做,便动手去做,而不是出于某种强烈情绪的驱使。
如果说皇帝的心是被黑暗摧毁后的废墟,那剑客的心就是一座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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