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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好茶!(严颂颂)


她压抑着喜悦问道:“看来宝宝很喜欢他啊?”
“嗯。”沈令再次给予肯定。
“——他不会总是主动找我说话,就很好。”
“……”
俞灵没来及表达的一腔热情卡在喉咙管里,又消散了。
“咳咳,没关系啊,”她清了清嗓子:“既然觉得好我们就多交流,嗯……妈妈教你个人际交往的小妙招怎么样?”
沈令眼睛亮了亮:“您说。”
“夸奖。”
“……啊?”
俞灵解释:“不熟的两个人,说话有时容易冷场,这时候就可以给予对方一点点真诚的小夸赞,不用太刻意,衣着行为上的任何一点小细节的都可以,不为别的,至少提供了一个可以延续的话题。”
沈令认真听着妈妈的话,扣着被角,“真的有用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好吧。”沈令点点头:“我记住了。”
“乖,”俞灵像隔空揉了揉沈令的头发:“早点睡觉吧,记得吃药哦宝宝。”
“嗯嗯,”沈令笑着:“晚安妈妈。”
挂断电话,沈令一边琢磨俞灵的话,一边从枕头底下掏出日记本。
他的日记写的不是一天的经历,而是所有他见过的人。
沈令脸盲得完全无法辨认面孔,只能通过详细记下他人的体貌特征来加以区别。
日记本里的人不多,但每一个沈令都记得仔仔细细。
最近的一个就是店员宋雅。
沈令在紧挨着地方写下秦臻的名字,又将两人认真地做了区分。
然后他咬着笔帽想了想,翻开新的一页写下几行字——
001号客人,贺闻帆,男。
肩膀宽个子高,目测185-190,声音低沉偏哑有冷感,右手虎口有两颗挨在一起的小痣。
虎口那里划重点标星号。
写完后,沈令又默读了一遍,才把日记本压回枕头下,满意睡去。

贺闻帆下午飞邻市出差,一直到结束回酒店才看到沈令发的消息。
对方又很客气地道了一番谢,没顺势留在病房过夜,还承诺会把衣服清洗干净还给他。
晚上十点刚过,酒店大堂还灯火通明,贺闻帆盯着对话框犹豫半晌,最终只回复了一个:好。
迎面突然撞上一个人。
不偏不倚砸进贺闻帆怀里。
贺闻帆条件反射地将手摊开,不触碰到对方任何一寸皮肤。
那人像是没骨头,抓着贺闻帆的衣角也站不稳,挣扎了好几下才抬起头。
是张陌生的年轻面孔。
最多……算清秀吧。
这是贺闻帆能给出的唯一评价。
“对不起先生,我脚崴到了……”对方楚楚可怜地开口。
贺闻帆闭上眼,耐心濒临告罄。
袁格见状迅速将两人分开,一脚插进两人中间,在贺闻帆身前形成一道阻断墙。
“哟,崴脚了啊?”和贺闻帆冰冷的气压不同,袁格笑得一脸和善,“他这么平的地都能摔?”
他关切问道:“鞋不防滑?”
“不是,你……”
“噢,懂了,是地太滑。”
“我——”
“来,保安!”袁格招呼一声,在年轻人焦急的视线中叫来了保安:“你说你们酒店怎么回事,跟你们保洁说说没事儿别把地擦这么干净,你看人都摔了!”
“你干什么!”小年轻看上去快吐血了。
袁格体贴地将他交给保安:“别担心啊先生,这儿的保安很有素质,一定会帮你解决困难的。”
“我只是想道谢……”
“不用谢,搞这么客气。”
袁格手一挥,保安就训练有素地将那年轻人架走。
那人满脸涨红,没走几步就在保安手里挣扎两下,开始如履平地,还不甘心地回头瞪袁格一眼。
正好对上袁格笑眯眯地招手:“千万别客气!”
贺闻帆已经走出去好远,看背影就知道心情十分糟糕。
袁格收起笑,战战兢兢地跟上。
贺闻帆身边从来不缺莺莺燕燕,生意场上的无论对家、盟友、亦或想要巴结他的,无一例外都爱往他身边送人。
他们似乎确信,越是像贺闻帆这种有权有势还看上去性冷淡的人,越容易在某个瞬间深陷爱河无法自拔,只要那个人出自他们之手,那他们就能靠着贺闻帆扶摇直上一劳永逸了。
袁格习惯于帮贺闻帆处理乱七八糟的人。
可是今天尤其多。
下午机场一个,晚上饭局一个,刚才是第三个。
每个长得都差不多,手段也差不多。
别说贺闻帆,连袁格都快看吐了。
从大堂到套房,贺闻帆一句话都没再说,袁格打开吸顶灯,小心翼翼看着贺闻帆的脸色,把笔记本电脑和文件放到茶几上。
贺闻帆松开领带,脱下外套,在闻到衣领上的味道时,终于没忍住深深蹙眉:
“什么味道?”
袁格立刻接过来,放到鼻尖嗅了嗅,“好像是……茶调的香水?”
今天凑到贺闻帆身边的三个,身上好像都是这样的味道。
贺闻帆叹气:“现在流行这种了?”
“倒也不是,”袁格讪笑,斟酌道:“您上午不是在鸣雪斋多待了半小时吗……”
所有人都知道贺闻帆爱去鸣雪斋喝茶,但每次的时间都很固定。
偏偏今天鸣雪斋换了个新茶师,偏偏贺闻帆就破天荒地把会议推迟了半小时。
消息不胫而走,霎时传遍整个圈子。
“这不就开始有样学样了吗,”袁格碰了碰鼻尖,忍着笑说道:“他们也不知道您是去医院了。”
所以就一个个都把自己喷得一身茶味?
贺闻帆简直想笑。
他不由地想到沈令,沈令从小到大不知道碰过多少茶,像在茶叶堆里长大的一样,熏出了一身茶香。
这种天然茶叶日积月累沉淀出的味道,和香精兑出的香水天壤之别。
贺闻帆摇了摇头,对袁格说:“衣服拿去洗……算了,直接扔掉。”
贺闻帆不喜欢别人碰自己,也不喜欢身上沾染奇怪的味道,袁格见怪不怪,“好的。大衣也要扔吗?”
这件大衣从鸣雪斋出来后,也混杂着淡淡的茶香,袁格下意识地一视同仁。
“那件不用。”贺闻帆坐在沙发上看文件,头也不抬地说道。
袁格眼神若有所思地在西服和大衣上转了一圈,然后答应下来。
“对了老板,”他把西服装进塑封袋后,凑到贺闻帆跟前:“您白天让我查的鸣雪斋新来的那位茶师……”
“有结果了?”
“有了……”袁格表情有些犹豫:“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贺闻帆手指微顿,这才终于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袁格。
他眼珠黑沉,不带情绪看人时,也会莫名让人心神紧绷。
袁格头皮有些发麻:“沈令,21岁,在沄城大学念大三,除此之外所有的家庭背景个人经历都没有——”
“他就像是个,最普通的大学生。”
但他们都知道,越是普通越代表不平凡,越是查不出任何东西,越是隐藏的更多。
完全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贺闻帆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只是若有若无地沉默了两秒,然后打开电脑开始看工作上的邮件。
袁格摸不准他的想法,试探道:“需要我帮您换一家新的茶舍吗?”
贺闻帆没答话,手指快速敲着键盘回复邮件。
几秒后他停下动作,突然话锋一转问起明天的行程安排。
袁格愣了愣,条件反射回答:“早上九点和许总那边签合同,十一点的飞机回沄城,之后暂时没有别的安排。”
贺闻帆点了点头,“联系鸣雪斋那边,我明天下午两点左右会去喝茶。”
袁格一惊。
非但不远离反而主动出击吗?
贺闻帆向来厌烦一切复杂且不在掌控的中的事物,这次却非但不远离反而主动出击?
袁格猜他大概另有打算,摸着沙发凑近一只耳朵,压低声音:“您是想……”
桌角还放着沈令给的蓝白雨伞,贺闻帆随手一指:
“还伞。”
袁格一屁股坐地上。
沈令早上有课,还是早八。
连着两天早起对他来说是不小的负担,从床上坐起来时,心脏突突突地乱跳,脑子也发晕头重脚轻的。
吓得他手忙脚乱下床吃药,倒水的时候手都发抖。
沈令又想请假了。
可这学期他已经请了很多次假,学分岌岌可危,何况今天还是很重要的专业课。
几番挣扎后,沈令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体洗脸换衣服,随便吃了点早饭就打车去学校。
常用的那间教室多媒体白板出了点问题,老师临时换了一间。
沈令对学校教学楼的分布不太熟悉,跑错了地方,一来二去耽误不少时间,最后踩点进的教室。
后排已经被挤满了,只剩第一排零星还有几个空位。
沈令从小就很讨厌坐第一排,怕和老师对视,怕看不懂老师的眼色,更怕因此被抽起来回答问题。
但现在没办法,他只能在铃声和全班的注视中弯腰悄悄坐到第一排中间。
万幸的是,刚开始上课几分钟,后排就有人因为玩手机被点名。
之后的整整两节大课,老师的目光都逡巡在后排的小可怜们身上,沈令成功实践了什么叫做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下课后,班长让大家稍微多留了一会儿,说要发学生证。
“这学期的章都盖好了,最有一页有张贴纸,大家期末回家的时候用那个买车票可以打五折哈。”
“大家都帮忙传一下,”班长说着给了沈令一本,“麻烦传给李露。”
班上吵吵嚷嚷的,沈令像其他同学一样,转头将学生证递给后排:“请传给李露。”
闹声似乎突然安静不少。
后排的女生接过来,看上去有点尴尬。
“我就是李露。”半晌她小声说,“你上学期也把我认错过。”
沈令僵住了。
他是知道李露这个人的,是个长卷发女生,大家都说她很漂亮,沈令上次认错后就认真记过。
可半学期过去,她换成了短发,没有明显的特征沈令一下子就完全分不清了。
他感觉全班的视线都好像慢慢汇聚到了自己身上,有意的,无意的,恶意的,好奇的。
“对不起……”除了道歉,他好像说不出任何话,喉咙滞涩得要命。
“没关系,”女生摇头:“可能我比较大众脸。”
沈令急切道:“不是的,是我脸盲。”
但他的解释在别人看来似乎很苍白,他听到周围有嘲讽的笑声。
“真牛逼啊,大三了,连自己班上的人都不认识……”
“哎呀,人不都说了脸盲吗……”
“有那么夸张?那我还脸盲呢,这年头脸盲的人少吗?”
“也不是大课,小班专业课,三年了连咱们班花都不认识……”
“班花也没他好看啊,人家长得好看就是那样的,咱们普通人对他来说没区别,别酸啊……”
“谁他妈酸了,你找打?”
“好了别说了,人都生气了……”
都在胡说。
他明明没有生气。
沈令有很多话想反驳,但他最终只是咬了咬嘴唇,把自己的学生证收进包里,在议论声中离开了教室。
脸盲在生活中是个常见词汇,很多人对真正病理性脸盲和口头上常说的脸盲没有区分的概念,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一回事。
从前沈令也试图做出解释,但大部分人听到后,只是捂嘴惊讶地表示怀疑:真的吗?这么夸张?
后来沈令就不解释了。
他能理解别人的不解,所以不会很难过。
只是在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懵然发现别人都是成群结队的,一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
而他只有一个人。
这一瞬间,沈令突然委屈得有点想哭。
他就呆呆地坐在原地,看别人有说有笑的样子,看得入了神。
直到秦臻打来电话。
她说贺闻帆下午会过来,问他有没有时间。
沈令缓缓回神,揉了揉了眼睛,低声应道:“我吃饭完就过来。”
但或许是兴致不高,沈令连一半都没吃完。
学校离茶舍有点远,沈令到的时候贺闻帆已经在店内了。
他手上拿着那把蓝白雨伞,见到沈令便递了过去:“多谢你的伞。”
沈令没想到他还会特意还伞,连忙接下放到一边:“您太客气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您的衣服我还没来得及洗,下次再还您好吗?”
贺闻帆客气地弯了弯嘴角:“说过不用了。”
下午贺闻帆不忙,他们准备去后山的廊亭煮茶赏雪,店员在亭子里布置,留两人在室内稍候。
贺闻帆以往来鸣雪斋,都直奔二楼的雅室,很少有在大堂逗留过。
今天有时间停下来看看,发现鸣雪斋的装潢确实十分雅致,实木的桌椅地板楼梯,成排高悬的红梅纸灯笼,茶柜的某一阁里还放了块形状奇特的石头。
“那是什么?”贺闻帆随口问道。
沈令有点走神,愣了一秒才回答:“听说是经理之前出去旅游带回来的,好像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大家都觉得很好看,就放在这里了。”
石头是黄褐色的,边缘凌乱无规则,是天然未加工的原石,但晶莹剔透,在室内略显昏暗的照明下折射出深浅不一的暗光。
“确实好看。”
贺闻帆看了眼沈令,对方微微垂着头,纤长的睫毛半遮住瞳孔,眉宇间有种若有若无的愁绪。
“和你眼睛的颜色很像。”他说。
沈令懵懂地抬起头,眨了眨眼。
后知后觉地感到贺闻帆好像是在夸他。
霎时间,母亲昨晚教给他的人际交往小妙招充斥进大脑。
沈令突然紧张起来。
贺闻帆夸他,他是不是该夸回去?这样就能延续话题了?
贺闻帆说他眼睛好看,他该夸贺闻帆的鼻子还是嘴巴呢?
好烦啊,看不出来。
沈令急得缩在袖子里捏手指。
贺闻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随口夸了夸沈令,这小孩儿却莫名其妙慌张起来,还一个劲盯着他的脸看,目光小心又胆怯。
“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没有!”
沈令连忙摆手,“您、您的……”他眼神张惶几下,随即定格在了贺闻帆的领口。
“您的……灰色羊绒围巾真好看。”
说完还咧嘴一笑。
“……”
贺闻帆没想到自己这条普通的围巾也有被夸奖的一天。
场面空寂了一瞬。
几秒后,沈令在忐忑中听到贺闻帆的声音:“谢谢。”
他像是压着笑意:“不过这条我戴过了,阿姨替我整理的时候或许用过某种柔顺剂,怕你过敏就不送了,下次见面我会买条新的作为礼物。”
廊亭里已经准备好,贺闻帆在店员的引导下转身离开。
沈令怎么都没料到是这个走向,耳根都烧了起来。
他慌忙跟上:“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真的没有……”
“贺先生!”

廊亭在半山腰,从侧门出来后还得走一小段路。
贺闻帆不喜欢身边人多,没让秦臻他们跟着,和沈令单独出去。
但一路上也不清净。
沈令很急。
“贺先生,我不是在向您要礼物。”
“我我就是夸夸您……”
“不是、我就是单纯觉得围巾好看……”
“好像也不是……但真的真的您别误会!”
他今天依然穿得很厚,大大的围巾遮住半张脸,围在贺闻帆身边像只叽叽喳喳的小胖鸟。
雪还在下,沈令一边撑着伞跟上贺闻帆的步伐,一边还要把总是掉下来遮住视线的外套帽子掀开,一路走得很吃力。
贺闻帆太高,沈令替他撑伞也必须举得高高的,风一吹破伞就不听使唤,沈令咬着牙跟伞柄较劲。
直到贺闻帆一把将伞从他手里夺过来时,沈令才蓦地噤声。
他呼吸很急,微微张着嘴喘气,睫毛抖得厉害。
沈令打伞对贺闻帆来说没起到丝毫遮挡作用,他半张脸都被雪淋湿了,但看着沈令被冻得通红的手指,他又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半晌他叹了口气:“知道了。”
他将伞稳稳撑在两人中间,带沈令往廊亭里走:“不会误会你。”
贺闻帆当然知道沈令没有在向他要礼物,只是当时一时兴起逗了他一下。
没想到这小孩儿完全不禁逗,一板一眼得好笑。
沈令不太看得懂眼色,对周遭的事物都有种懵懂的不安,只有贺闻帆明确表达了态度,他才能稍稍安心。
山腰的廊亭是沈令爷爷特地找工匠修建的,视野绝佳,春天赏花冬天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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