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是。
杜淼淼没说话了,他们这科老师确实严厉得不行。
上课铃响起,沈令缓了一会儿觉得好些了,翻开课本坐起来,却被杜淼淼按着脑袋又趴了回去。
“干什么?”
杜淼淼在他脑门敲了一下:“笨啊。”
她小声说:“你来都来了,病也病了,起码得让老师知道吧。要让他知道你是怎么身残志坚坚韧不拔拖着一条伤腿还要来听他的课,充分展示他在你心中的分量。”
“别人不一定,但咱们这科老师最吃这一套,你印象分蹭蹭涨啊。”
沈令大惊。
他从不知道还能这样。
这科是这学期才新开的课,老师也是没见过的,因为学分多,开学第一天就定下相当严厉的规矩。
沈令觉得杜淼淼简直是奇才,她怎么谁的心思都能揣摩到呢?
沈令感叹:“你真是个机灵鬼。”
杜淼淼低调一笑:“小意思。”
虽然将信将疑,但沈令还是适当展示了一点柔弱。
下课果然得到了老师亲切的慰问,他对沈令这种坚韧不拔的精神,和流露着迫切的求知欲眼神非常欣赏,认为有自己当年的风范。
知道沈令身体本身也不好后更是感动,甚至直接允许了沈令下一次请假。
和老师告别后,沈令看杜淼淼的眼神都带上些崇拜,觉得她娇小身躯一瞬间变得无比高大。
放学还是同学们把他搀下的楼,虽然比上楼轻松不少,沈令还是有些气喘,眼前发花。
出了大厅,竟然看到了贺闻帆。
他站在花坛前,穿着黑色的衣服,被阳光一照像镀了一层金,有点晃眼,有点不真实。
沈令顿住,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贺闻帆也看见了他,几步上前就将他从同学们的手里接了过来。
直到感受到贺闻帆的体温和落在脸颊边的呼吸,沈令才确定这不是幻觉。
他惊讶地问:“你怎么进来的?”
“想办法办了张通行证。”贺闻帆只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
身边的同学都愣了一瞬,问沈令:“这是你哥哥吗?”
杜淼淼演讲时就见过贺闻帆,捂住嘴:“你不是贺、贺……”
沈令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两人的关系,他抬头看了眼贺闻帆,斟酌道:“也……算是哥哥吧?”
毕竟大了这么多岁呢。
贺闻帆也笑了笑,对学生们说:“嗯,多谢你们照顾沈令。”
众人连忙摆手,说互帮互助应该的。
杜淼淼恍然大悟,难怪演讲那天是沈令带着贺闻帆逛学校,没听到贺闻帆演讲还满脸失望,原来两人这么熟。
她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你哥、哥哥来了我们就先走了哈。”
沈令挥挥手:“好哦,拜拜。”
见大家走远,沈令有些脱力,扒拉着贺闻帆的胳膊才能站稳。
贺闻帆一看他的脸色神情就凝重起来:“是不是不舒服?”
沈令原本想忍一忍的,可他已经忍了整整一天,腿痛得要命,贺闻帆这么一问,他就再也忍不住了。
他垂着睫毛,揪住贺闻帆的衣袖,控诉般说着:“我上楼的时候心脏不舒服,还吃了药。”
“现在呢?”贺闻帆连忙去探他的心口。
沈令摇摇头:“现在就是腿疼。”
贺闻帆抚了抚他的脊背:“好了好了,没事了,马上就回家。”
他扶着沈令的肩膀问:“背还是抱?”
沈令张了张嘴,眼神闪了闪,小声说:“还是背吧……”
到家后,贺闻帆请阿姨来做了顿饭,监督沈令吃完后又帮他处理了下脚腕的伤。
沈令换了家居服坐在沙发上,衣服和沙发布一个颜色,瘦得快要融进去,精神比前一天还要差。
贺闻帆退后两步坐到茶几一角,他能替沈令做的事都做完了,却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
沈令抱着靠枕缩在沙发里,时不时瞄贺闻帆一眼,却也没出声赶他走,甚至没像往常一般客气地让他先去“忙”。
就这么沉默地对坐半晌后,贺闻帆轻声叫沈令的名字。
沈令抬眸:“……嗯?”
贺闻帆抿了抿唇,十指交握,像是深思熟虑,又像是头脑发热般,忽然说:“搬过来住吧。”
他看向沈令的眼睛,在沈令拒绝前又郑重道:“我缴过电费了。”
他歪了歪头:“……啊?”
贺闻帆说:“我交了电费,以后也不会再忘记,绝对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你不用害怕再受伤……”
他看向沈令的眼睛:“所以我的意思是,来我家住吧。”
沈令心跳空了一拍。
他没能说出话,眼神慌乱地闪了闪,而后垂下头咬住嘴唇。
半小时后,沈令被抱去了隔壁。
他坐在沙发上,面前是一个小行李箱和装着帐篷的收纳袋。
沈令头晕眼花,像在做梦。
好疯狂啊,他竟然答应了贺闻帆。
他活到现在,从来没和别人当过室友,今天竟然在贺闻帆的几句游说下,就被稀里糊涂抱了过来。
贺闻帆后面还说了什么来着?
记不清了……
沈令像失忆了一般,对贺闻帆是如何劝说自己,自己又是如何三推四拒却最终被忽悠成功的过程感到模糊。
只感觉贺闻帆说的好像挺有道理。
也可能是因为沈令从小到大就没怎么跟人谈判过,在学校连一次辩论都没参加过,而贺闻帆的语言技巧远高于他。
总是,沈令就是稀里糊涂地坐在了这里。
面对陌生的环境,像进了狼窝,沈令有点紧张。
贺闻帆洗完手转身,见沈令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双腿并拢脊背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是非常局促且戒备的坐姿。
他走过来,在沈令身前停下,弯腰与他保持视线持平:“有点害怕?”
沈令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他有最基本的安全意识,清楚贺闻帆没有要害他的意思,也知道他不是坏人,但心脏就是扑通扑通地跳,让他手足无措。
他抓紧睡裤面料,和贺闻帆对视了一会儿,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别怕,”贺闻帆怕了拍他的背安抚:“只是暂住,到你扭伤恢复前,我会照顾你,是我让你受伤的,我负责也是应该的,所以不用拘谨,好吗?”
这话贺闻帆已经说过一次了,沈令又点点头。
“行李先收拾这么多,其他的等需要再拿,反正就在隔壁。”他站直,看了眼行李箱,又打开收纳袋:“你是住帐篷对吧?”
沈令木讷地点头,又立即摇头:“对不起。”
贺闻帆一愣,旋即失笑:“对不起什么?”
这家伙从到他家开始就紧张发呆,贺闻帆没想到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又是道歉。
沈令揪了揪手指:“我有点奇怪……”
“不奇怪,”贺闻帆说:“只是习惯不一样而已,以后不要再这样道歉了。”
他看着沈令,似乎一定要得到沈令的回答。
沈令只得抿了抿唇:“好。”
贺闻帆这才露出笑容,“睡帐篷没关系,只是两间次卧,大的那间被我改成了书房,小的放着床帐篷可能放不下。”
“放客厅就可以了。”沈令立刻说。
睡哪里,有没有床都无所谓,沈令是只要缩在帐篷里就能睡得很好的人。
贺闻帆失笑:“你觉得我会让客人睡客厅吗?”
这倒也是,换成沈令自己,如果贺闻帆去他家住,他也绝不可能让人家睡客厅的,就算不是贺闻帆,任何人都不会,这样不礼貌。
“那怎么办?”沈令问。
贺闻帆说:“主卧很大,搭在床边就可以。”
他们两家房型构造其实差不多,沈令在自己家也是把帐篷直接搭在床边的,也不会显得空间拥挤。
但这毕竟是贺闻帆家,沈令有些犹豫:“……这样好吗?”
沈令似乎真的是一个特别怕给别人添麻烦的人,任何事都要在脑子里仔细思索衡量。
贺闻帆无奈,直接将帐篷提进主卧:“没关系,这样还更方便我照顾你。”
沈令连忙起身,一瘸一拐地跟进去,贺闻帆将帐篷放地上,转身扶了他一把。
他让沈令坐在床沿,将帐篷取出来,着手就要开始搭。
“要不我自己来吧。”沈令撑起身拉住收纳袋的一角,觉得连搭帐篷都要假人之手太不合适。
“你腿不方便,别乱动。”贺闻帆拍拍沈令的手背:“放手。”
沈令只好松手,乖乖坐回床上。
他原本以为贺闻帆成天在写字楼里上班,天南地北出差工作,少有时间出去旅游,更不一定会熟悉怎么搭帐篷。
没想到贺闻帆竟然很熟练,将整只帐篷完完全全搭好,用的时间比沈令还短,甚至还不忘贴心地把彩灯也挂上。
沈令有点惊讶:“你对帐篷也这么熟悉吗?”
“以前上学的时候很喜欢和朋友出去露营,”贺闻帆笑了笑:“所以当时看你买帐篷我不是还问了吗?”
沈令想起来了,买这顶帐篷那天,是贺闻帆来接的他,说起这个事的时候贺闻帆确实挺欣喜的。
“当时以为你也喜欢露营,本来想说下次去的话叫上你,”贺闻帆将手边的纸屑收拾了一下,站起身:“结果你说只是单纯对帐篷感兴趣。”
他说着笑了下,自顾自地摇摇头,越想越觉得稀奇。
在他认识的人里,不乏也有对帐篷格外热衷的,但那大都是因为热爱户外运动,于是爱屋及乌收集各式各样的帐篷。
像沈令这样只是单纯喜欢,甚至在家里也要睡帐篷的,他是真没见过,但是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贺闻帆站在外面,俯视着那顶挂着小灯的蓝色帐篷,只是稍微想一想沈令睡在里面的样子,心里都涌进一股暖流,像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徜徉。
沈令将湿巾纸递给贺闻帆擦手,说:“露营我也喜欢的。”
只是很少有机会去而已,他还记得小时候和爸妈去过一次山里,看过一场流星雨,那天真的非常非常让人印象深刻。
“是吗?”贺闻帆盯着沈令亮晶晶的瞳孔看了会儿,笑着说:“那好,我下次带上你。”
沈令欣喜地点头:“好呀,有机会的话。”
贺闻帆将地上的东西收拾干净,对沈令说:“帐篷搭好了,里面的被子枕头你自己铺,我去洗澡,不打扰你。”
沈令腼腆地笑了笑:“好。”
贺闻帆出去后,沈令慢吞吞将棉被铺好,被子枕头都是前几天出太阳时晒过的,柔软蓬松,有很干净的味道。
沈令来之前就洗过澡了,穿着干净睡衣,自己身上也是洗涤剂清新柔软的香味。
他抱着枕头,曲腿坐在帐篷中央,仰起头伸手摸了摸帐篷顶部,泛着凉意的面料触手光滑。
深蓝的篷顶绘着纷繁星空,外面的小灯散发出暖色的柔光,像是流星即将陨坠,沈令只碰了一下就收回手,又抱住枕头,忽然觉得很幸福。
只要是待在这种狭小、明亮、柔软的地方,他就会觉得幸福,但今天比起往常,似乎还要更幸福那么一点点。
贺闻帆洗完澡回来时,房间里很安静,帐篷周围的灯亮着,里面却没有动静。
他能看到光影下沈令的影子,应该是睡着了,静静地蜷缩在中央,连影子都瘦瘦小小的。
贺闻帆轻手轻脚走过去,将床头灯关掉,整个房间就只有沈令那里还散发着光亮。
他侧躺下来,静静注视着那顶帐篷。
他并非没有和别人共处一室过,留学的室友,旅行的朋友,曾经去山林去探险时,七八个人挤在一起睡也是常有的。
所以贺闻帆对住宿和睡眠的要求其实并不高,沈令就算把帐篷的小灯开一晚上,他也能很好的入眠。
但此刻却有些辗转难眠。
毕竟像今天这样,在自己家里,从床上凝视帐篷里的身影,是人生绝无仅有的第一次。
怎么会有人在家里也住帐篷呢?
他们离得很近,沈令的小灯能把贺闻帆的被角染亮,但又因为一道薄薄的屏障被分隔两端。
像是专属于沈令的秘密基地,轻易不让人进,也不允许打扰,以供他完全放松地栖息在内。
贺闻帆心都化了。
思绪渐渐飘远,连帐篷里窸窸窣窣动了动,他都没发觉。
沈令拉开一个小口,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贺闻帆躲闪不及,直直撞上了他的实现。
“贺先生。”
沈令双手扒拉着帘子,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眼里带着笑,睫毛在小灯的柔光里盈盈扑簌着,柔软地惊人。
贺闻帆怔怔地屏住呼吸:“没睡吗?”
沈令弯了弯唇,笑涡轻轻抿起:“这就睡了。”
他轻声说:“晚安贺先生。”
拉链轻轻一响,沈令又钻了回去,像躲进闪烁星空下,薄纱一样深蓝的云层里,消失时也悄无声息。
须臾,贺闻帆缓缓呼出一口气,心跳声大得像要震破鼓膜。
他翻过身,强迫自己闭上眼。
然而一夜无眠。
沈令睡觉很安静,只是喜欢悉悉索索地翻身,一会儿钻到这里,一会儿又翻到那里,不小心碰到脚腕的伤还会很轻地“哼”一声,但是醒不过来。
第二天是周末,贺闻帆在闹钟震动的第一刻就起身。
他几乎到后半夜才睡着一会儿,可现在不仅一点睡意都没有,反而还有些亢奋。
回笼觉肯定也不会再睡了,他下床冲了个澡,换了衣服准备去健身房,离开前又来房间看了眼沈令。
沈令把自己钻到角落了,脑袋顶着帐篷边缘,远远一看就是一团圆乎乎的黑影。
贺闻帆勾起嘴角,走近了蹲下,隔着薄薄的帐篷,拍了拍那颗脑袋:
“沈令。”
沈令动了动,哼唧一声,应该是半醒不醒还很困顿的状态。
贺闻帆轻声说:“我出去运动一下,外面桌上有早餐,起来记得吃。”
帐篷里又哼了一声,听起来像是被打扰了睡眠很不满意。
贺闻帆摇头笑了笑,不再开口。
沈令没吃早餐。
他直接一觉睡到快中午。
从帐篷里爬出来时整个人都是晕的,对时间也没什么概念,直到看见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怎么都不像是早饭的内容,他才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十一点四十了!
沈令瞬间清醒不少,开始感觉到胃里空落落的发酸。
桌上的菜还热腾腾冒着气,做饭的阿姨怕是前脚刚走。
一道白灼大虾就快把沈令的魂都勾走了,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趴在桌边嗅了嗅,食物的香气勾得他飘飘欲仙,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直响。
沈令差点直接上手吃,幸好从小的家教刻在骨子里,起床要先洗漱整理自己,不洗脸不刷牙就不能碰食物。
他用尽全部自制力,恋恋不舍地起身往洗手间走,并对白灼大虾一步三回头,打开洗手间的门时都还回望着餐桌。
哗啦——
洗手间里响起物体落地的声音。
沈令猝然回头,赫然看见贺闻帆!
只见贺闻帆飞快地拿浴巾围住下半身,动作快到出了残影,牵连着一片瓶瓶罐罐咣咣坠地。
他显然是刚洗完澡,头发身上全是水珠,只是因为提前关了水,沈令来时才没听见里面水声。
沈令几乎是愣傻了。
呆在原地站了有四五秒。
他清晰地看到贺闻帆发梢的水珠顺着眉骨滑落,滴在肩颈上,上半身的骨骼肌肉堪称完美。
贺闻帆和他对视着,同样是震撼中一动不动。
下一秒,沈令砰地合上门。
贺闻帆在巨响中回神,撑住墙壁大口喘气。
今天的午餐安静异常。
沈令和贺闻帆对坐餐桌两端,彼此都没开口说话。
沈令低着头一个劲地剥虾,只是技术不好,半天也没剥出几个完整的。
“你……”贺闻帆刚开口。
“我怎么了!”沈令仓皇抬头。
“……”贺闻帆欲言又止:“你要不——”
“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
别剥虾了。
后半句话咽进肚子里,贺闻帆抬手掩唇。
他原本觉得自己拿浴巾的动作算快,沈令或许没看见多少,但现在他这种慌张又极力掩饰的状态将自己卖了个彻底,贺闻帆不得不多想了。
沈令又抵着头剥虾,动作慌乱,连头发丝都在紧张。
“嘶。”他忽然捂住手指。
“怎么了?”贺闻帆拉过他的手来看,食指被虾壳划了一下,没出血,破了点皮。
贺闻帆皱眉:“去洗个手吧。”
沈令飞一样地溜了。
好像不是去洗手,而是在逃难,甚至不管自己还瘸了一半的腿。
贺闻帆闭眼,叹了口气。
沈令磨蹭好久才回来,坐下时发现自己碗里多了好多虾仁,而贺闻帆正在用湿巾擦拭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