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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生(李书锦)

春生在二十岁生日那天捡到了一个男人。
男人让孤独的春生尝到温情,哄得春生满心满眼都是他,甚至悄悄希望男人可以永远留在他的家中。
可是两日后,春生的家门口来了很多的车和人,他们称呼男人为魏先生。
温柔的男人在那一天清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春生也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魏庭之。
春生在冰冷陌生的男人面前如蝼蚁卑微怯弱,连希冀他能变回熟悉的模样也成了不敢许的愿望。
当春生被诬陷偷窃,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尽欺侮,冷眼旁观一切的魏庭之让春生心灰意冷,希冀彻底破灭。
春生决心回家,他趁着魏庭之外出时离开。他没有钱可以坐车,于是硬生生走了一个白天,回到熟悉的巷子,春生满心以为自己可以回到从前的日子,不曾想竟在家门外看见出离愤怒的人。
他的擅自离开彻底激怒了魏庭之,他又一次被带回了魏家。
这次陌生冰冷,对他特别不好的魏庭之在他回到魏家的当晚竟又变回了他最熟悉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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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西角路。
纵横交错的老式自建房里亮着几盏昏暗的路灯,因为电路接触不良偶尔会闪烁几下,再继续顽强地照亮一方水泥地。
西角路这一片“老破旧”初建在90年代,前后经历过四次“大开发”都完美躲过拆迁,眼看着气势恢宏的高楼拔地而起,建筑设计时尚前卫的百货中心在夜里都亮着巨型广告灯。西角路却像被这座正在飞速发展的城市遗忘了一般,缩在连电线杆都老旧得不成样子的角落,如风中残烛的老人苟延残喘。
不过西角路的房子虽然破旧,但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这快赶上贫民窟的烂地方唯一的好处就是房租便宜。
相比外面两室一厅的电梯公寓动辄就要上千块房租,西角路一厅一卫月租只要四百五对社会低收入人群来说无疑是性价比更高的选择。
春生就住西角路,月租四百五的水泥红砖房他住了两年。没有一室,只有个一厅的房子角落摆着张单人床,洗得发白的藕粉色床单上正睡着一个容貌俊丽的年轻人,深邃如画的眉眼往下是高挺的鼻梁,色泽偏淡的唇薄而有肉弧度自然,颌面线条清晰,无可挑剔。
这样一张对一个男人来说有些过分漂亮的脸,在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年轻人身上却不显丝毫女气,反倒有种不分性别的秾丽。
被“抢”了床无处安眠的春生就蹲在床边,双手捧脸,目光痴迷地望着熟睡中的人,心想他可真好看。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比广告上登的明星还要好看,他都不舍得眨眼了。
不知过了多久,蹲得腿脚发麻的春生嘴里轻“嘶”着慢慢站起来,俯身双手撑着膝盖。他不敢乱动,只能保持这个姿势等双腿的酸麻劲过去,直至有力气站直身体,眼睛却仍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熟睡的人。
悬吊在屋子正中的白炽灯把春生落在墙上的影子拉得又高又大,若从墙面上的影子来看,完全看不出春生个子只有一米七五,大约有营养不良的因素,有些瘦弱的肩膀衬得他脸都小小的,尖下巴大眼睛,只能算清秀的五官就属那双大眼睛最好看,眼尾圆润,眼型饱满。
因为经常在户外工作的缘故,春生皮肤被晒成健康的小麦色,一条早已失去弹性的背心他从早穿到晚,松垮的肩带让他有种不修边幅的邋遢,不过他本人是没在意过形象的。
他家里唯二能算家具的东西除了男人身下躺着的单人床,就只有他从垃圾桶捡回来的小方桌,桌上放着一个红色塑料袋,袋子里是三个新鲜的大红苹果。
静海市生活成本很高,如果不是因为过生日,春生不会舍得花钱买的。
虽说不是真正的生日,只是一个身份证上的日期,但春生还是希望这一天,至少他自己要认为有所不同,并祝自己生日快乐,长大一岁也要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想起自己今天过生日,春生有些不舍地从男人熟睡的脸庞上收回视线,拿出一个比拳头还大的苹果去洗干净,回来继续蹲在床头边,手捧苹果闭上双眼,嘴里念念有词。
“春生二十岁了,长大一岁过马路也要小心,不要受伤生病,要好好存钱不要乱花……”
类似的话他每年6月1号都要说一遍,说完把苹果吃掉就算是庆祝过生日了,这是福利院里的阿姨教给他们的。
春生絮絮叨叨地念完,念到没词了就把眼睛睁开,然后在下一秒里猝不及防地跌进一双幽深如潭的眼眸。
原来春生闭眼许愿的时候,躺在床上熟睡的男人悄悄醒了,正偏头看着他。
夜深人静,屋子里也静悄悄的,两相对视竟无一人发出声音。
直到怔愣得好似灵魂出窍的春生猛然回神,然后触电般从地上弹起来。
身高腿长的男人若无其事地坐起身,看着眼前神色既是震惊也是羞赧的春生温和地笑了笑,声音低沉中带有几分磁性,“你叫春生是吗?祝你生日快乐。”
春生双手还捧着苹果,听到男人的话,他脸上羞赧之色更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声如蚊蚋,“谢谢。”
男人环视周围一圈,眼神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一丝嫌弃,语气平和地问:“这里是你的家吗?”
春生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我回家的时候看到你躺在外面,我就把你抬进来了。”
“原来是这样。”男人脸上扬起温柔轻笑,好像并不在意为什么自己一觉睡醒就在这里,而是伸手指向春生手里的苹果,毫不见外地问:“我可以和你一起吃吗?我的肚子有些饿了。”
春生顺着他莹白如玉的手指看向手里的苹果,愣了一秒慌忙点头,“可以可以,我们一起吃。”
说完刀子都不用找,两只手紧捏手里的苹果,表情用力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然后随着他一声发自丹田的,“嘿!”
大红苹果齐整地一分为二。
男人对他的才艺表演感到非常惊喜,幽深如潭的眼眸像亮了一两颗星星,却越发显得深不见底,赞叹般给他拍手鼓掌,“你真厉害。”
春生让他夸得不好意思,把手里的一半苹果分给他,两人面对面,咔嚓吃着苹果。
春生吃了两口才想起来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叫春生?”
“你许愿的时候我听见了。”男人回答,深邃清雅的眉眼染着蚕丝般细腻的温柔,“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听见的。”
春生痴痴望着他,呐呐地回:“没关系。”
这话说完两人又安静下来了,一直到他们手里的苹果吃完,然后相看无言。
尴尬的气氛里,春生无措地挠挠头,说话声音小小地打破沉默,“你家住在哪里呀?”
男人看着他摇头。
“不记得了?”
男人还是摇头。
春生犯了难,他绞尽脑汁想办法,然后哎一声,大眼睛亮得几乎能放光,“你可以打电话!”
男人沉默地拿出西裤兜里的手机,因为没电已经自动关机了。
春生一秒泄气,肩膀都垮下来了,眼神心疼地看着男人,像在看一个可怜的,无家可归的孩子,“这可怎么办?你回不了家了。”
相比春生愁得小眉头都快打结,男人的表情可算是轻松甚至是愉快了,他看春生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很好玩的小东西,听见他的话还反问他,“你不能收留我吗?”
春生还在愣怔,男人已经给他“戴帽子”了。
“你把我捡回来又不要我,这是很不负责任的。”
春生让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声音呐呐:“我没有不要你……”
“真的吗?你发誓。”
春生条件发射地朝天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
男人这才满意地点头,“你不是不负责任的人。”
春生看着男人面露一丝疑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又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太对。
他脑子笨,忘性还大,想不明白的事情扭头就忘记了,开开心心地问男人,“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摇头,“你可以给我取一个。”
春生一脸受宠若惊,忽然紧张得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眼睛也不知道看哪里比较好,整个人就是大写的手足无措,“我怎么可以给你取名字!名字要家人才可以取的……”
男人柔声打断他,“没关系,我们可以现在就成为家人。”
春生的心脏重重一跳,他忽然不慌了,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幻想十几年也没得到的话竟让男人这么轻易就说出了口。
男人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异样,笑着问他,“你为什么叫春生?你的生日明明在夏天。”
“是老院长给我取的,他说春天很好,欣欣向荣,春神会保佑我。”
男人点头,没有问他老院长是谁。
春生原本站着,不知道是不是站累了腿酸,忽然换了个姿势蹲到地上。
他骨架小,往地上这么一蹲好像整个人都小了一圈,他仰起脸对男人道:“我捡到你的时候已经很晚很晚了,大家都睡觉了……”
男人坐在床上笑而不语,安静地等着他往下说。
只见蹲在地上的春生眼睛灿亮,乖得像只小金毛,“我就叫你晚晚吧!”

男人对“晚晚”这个称呼不置一词,他既不赞成也不反对。
春生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喜欢,笑得直冒傻气,“你还想吃苹果吗?”
男人摇头,“我不饿。”
听他说不饿,春生就把桌上剩余的两个大红苹果收起来。
说是收,但不过是把袋子打个结,再挂到红砖墙面的一颗钉子上。
男人看着春生收好苹果再走回来,很有礼貌地问自己:“我可以关灯吗?”
“可以。”
得到他的同意后,春生就把插排上一个白色的插头拔下来,这间屋子里唯一的灯就这么灭了,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春生摸黑朝屋子角落走去,席地而坐,后背贴着红砖墙,后脑勺懒懒地抵在上面。
他今天在工地上忙了一天,这会儿又早过了他平时睡觉的时间,疲乏与困倦在白炽灯灭掉的那一刻像猛然间涨潮的海水,顷刻间将他吞没,他连一丝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几乎是刚闭上眼睛就沉沉睡去。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一夜无梦,到了早上七点,外面的太阳都还没升起,春生已经在生物钟的影响下准时睁开眼睛。
而他这一睁眼,率先进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红砖墙,也不是悬吊在屋子正中的白炽灯,是一堵健壮的胸膛。
漂亮的胸肌包在黑色衬衣里,能看到肌肉的轮廓,也能闻到淡淡的香水味。
我还在做梦吗?
春生满心疑惑地重新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眼前依然是那堵散发香气的胸膛。
这不是梦。
接受现实的春生怔愣地抬起脸,他先看到黑色的衬衣领口,再往上是突出的喉结,然后是莹白的下巴,弧度自然的嘴唇……
是晚晚!
春生又惊又羞,下意识地挣动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环在晚晚的腰上!而他也被晚晚圈在怀里,他们是面对面,互相抱着在床上睡了一晚的。
春生刚睡醒就被摆在眼前的现实震惊得说不出话,两条手臂触电般倏地往回缩。
而他这一动,睡梦中的男人让他吵醒了。
春生见他睁眼瞬时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地想起来,没想到他这一动竟是从床上翻了下去,身体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男人让他吓了一跳,急忙下床把他扶起来,“摔哪了?疼吗?”
春生疼得龇牙咧嘴,他这一摔是毫无缓冲,结结实实摔到地上的,摔得他哪哪儿都特别疼。
男人见春生手肘都磕红了,用掌心给他揉了揉,无奈道:“床小,我不抱着你你肯定是要摔下去的。”
春生低头通红着一张脸,呐呐地说不出话。
“还疼吗?”
“不疼了不疼了。”春生局促地侧身藏起手臂,微蹙着眉很是难为情,“我梦游了吗?”
如果不是梦游了,他怎么会跑到晚晚的床上?
“你没有梦游,是我让你过来的。”
“嗯?”春生疑惑地看着他,脑子里并没有这段记忆。
“你半夜起来上厕所,我问你要不要过来一起睡,你就走过来了。”男人笑了笑,不在意地整理床上发皱的被单,“挤一挤还是能睡的,比你坐在地上舒服。”
“……你真好。”
男人闻言惊讶地回头,就见春生小脸既是羞愧也是感动,大眼睛明亮得像落了一捧星星,一种介乎在天真和傻之间的气质让他糅杂出并不突兀的乖巧和好骗。
“你对我真好。”
男人不由失笑,“这里是你家,这是你的床,是我占了你的床你才没地方睡的。”
春生纳闷地挠挠头,“可是……”
可是什么他又说不上来了,反正他就是觉得晚晚很好,对他也很好。
春生从不吝啬付出,尤其是对自己友好的人,他恨不得百倍千倍地报答回去。
“晚晚,你想吃苹果吗?”
春生转身取下挂在墙钉上的塑料袋,拿出他家里唯一能吃的东西,“我给你洗。”
男人刚想说不用忙了,但春生已经拿着苹果走进卫生间洗干净,二话不说地塞进他手里,“不够还有,都给你吃。”
男人握着手里的苹果看向春生,笑着说:“如果可以,我想先洗漱完再吃。”
春生顿时啊一声,好像忽然想起什么,风风火火地开门往外跑,拖鞋都差点跑掉一只。
男人疑惑地走出大开的漆红铁皮门,屋外天光大亮,年久失修的水泥路裂得坑坑洼洼,小坑里还躺着不知道多少年未干的脏污雨水。道路两侧是大同小异的自建房,最高也就两层半,露出的墙面连美观用的瓷砖都不贴,只抹了平整的深灰水泥。
墙角细缝下生长着不知名的野草,开出朵朵粉白的小花,在红砖混杂着水泥的背景下摇曳娇嫩的芬芳。一只瘦得脊椎骨根根分明的黄狗趴在路边,任由晨起赶着去上班的人们步履匆忙地走过,连动也不愿意动一下。
男人手握苹果站在铁皮门前,沉默地望着这些为了生计忙碌奔波的人们。
而几乎每一个从春生家门前经过的人,都会被那一身黑色,矜贵得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的人吸引。
男人的样貌与气度都与西角路形成极致割裂的违和感,让人感觉他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不该拿着个苹果站在红砖水泥房前,而是应该正装出席在某个庄严华奢的宴会厅,往来者皆是身家过百亿的资本。
可他偏偏就站在这,气定神闲,优雅随和地看着他们神色匆忙去挤早高峰,置身尘世外的姿态是高高在上的,但却奇怪的不会让人心生厌恶。
一个穿红T恤,背黑色斜挎包的男人站在路边,他踌躇了片刻,终于好似鼓足勇气一般走向男人,他问:“春生在吗?”
男人视线平稳地往下移,落在一张周正陌生的脸上,温声道:“他出去了。”
“这样,那我在这等他。”
男人不语,也没有要把人请进屋子的意思,像尊门神一样守在春生的家门口。
直到不远处响起了哒哒脚步声,风风火火跑出去的春生终于风风火火地跑回来,手里还抓着一条白色的毛巾,一支新买的牙刷。
他跑得太急,不合脚的拖鞋跑到半道就从脚上飞出去,于是又狼狈地单脚蹦去捡回来重新穿好,小跑到男人面前,把从小卖部买回来的东西给他。
男人一手接过,下巴微抬示意春生边上还站着一个人,“有人找你。”
说罢转身进屋去洗漱了。
春生站在门外,视线依依不舍地从晚晚身上收回来,看向也跟他一样看着屋子里的人,好奇地问:“大鑫,你找我呀?”
大鑫啊了一声转过脸,“对,我找你,一块上班吗?”
春生眼睛一亮,“好啊!”
“刚刚那人是谁啊?怎么以前没见过?”
“他叫晚晚,是我捡到的。”春生颇有些骄傲地挺起胸膛。
大鑫却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不悦地轻叱,“我跟你说认真的,你别扯淡。”
春生微微皱眉,“我没有扯淡,晚晚是我捡的,就在这里捡到的。”说完还伸手指了一下大鑫的脚边,他确实是昨晚下班回来的路上见到男人躺在这,才把人抬进屋子里。
大鑫狐疑地看了春生一眼,大概是清楚他的为人,知道他不会撒谎,“那你怎么不报警?”
春生表情疑惑地挠头,“晚晚只是睡着了,又不是死了,我为什么要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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