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钟度拦了辆车,找了家花店去买了束花,再回到车里时跟师傅说:“您往南开吧,我也说不上来那个地儿叫什么,我给您指路吧。”
过了一会儿,正在厨房忙活着和馅儿的迟远山接到钟度的电话,电话里钟度说:“我打的车抛锚了,这块儿不好打车了,迟老师来接我一下?”
迟远山侧头夹着电话边洗手边笑:“我说我接你吧你非不听,这下好了吧?你在哪儿啊?”
钟度带着点儿笑意说:“我在那条小河边儿。”
小河?迟远山懵了一瞬紧接着就笑了。他也没说别的,回屋披了件外套,扔下一屋子人和一院儿狗开车上了路。
今年长南的冬天一点儿都不冷,自从入了冬就没下过雪。本以为年前看不到雪了,没想到年三十儿了天又阴了,这会儿迟远山开着车忽然发现车窗上开始落雪花了。
他忍不住想起去年年三十儿站在大雪中的那个摇摇欲坠的人。现在想想,命运真是很神奇的东西,平时他开车很专心,那天也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往河边看了一眼。
想到这儿,他握着方向盘小声嘟囔一句:“幸亏看了一眼”。
十几分钟后,迟远山停好车按下车窗往河边一瞅,钟度抱着束花在那儿坐着呢。
这画面似曾相识,按理说可真有点儿扎心,不过他当下顾不上有什么别的情绪,只觉得看到几天不见的钟度挺高兴的。
他按了下喇叭,钟度闻声转过头,捧着花站起身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走过来先是笑着看他几秒,又越过车窗亲他一下,然后问:“迟老师能带我回家吗?”
去年他问他:“哥们儿,需要帮忙吗?”
今年他问他:“迟老师,能带我回家吗?”
有那么一瞬间迟远山是非常想笑的,觉得这剧本过于俗套,可他看着钟度那张带着宠溺笑意的脸不光没笑出来还忽然红了眼眶。
此情此景,时过境迁,个中酸楚涌上心头,感慨万千。
钟度站在那儿,头发上落了雪,肩头落了雪,他手里那束黑玫瑰也落了雪。晶莹剔透的雪花与黑丝绒般的玫瑰碰撞在一起,像极了遥远宇宙中的弥漫星云,璀璨绚烂。
迟远山伸手点点玫瑰上的雪,又抬头去看钟度亮晶晶的眼睛,笑着问他:“你知道黑玫瑰的花语吗就乱送?”
钟度伸手蹭蹭他眼角,眉眼温柔地说:“我不管那么多,你喜欢的就都是好的。”
这人说起情话总这么直白,威力却一点儿不低。迟远山摇头一笑,打开车门下了车,接过钟度手里的玫瑰捧在怀里,转身走向副驾驶,留下一句:
“换你带我回家吧钟老师。”
钟度怎么也没想到,推开院儿门迎接他的会是满院子的猫飞狗跳。
院儿里五只狗一只猫,满院子飞窜。上一秒猫给了狗一巴掌,下一秒狗追着猫跳上了木桌。目之所及一片凌乱。
钟度打开门的手又不自觉地把门拉回来关上了,他转过身跟迟远山说:“咱俩现在跑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哥你们快进来,我搞不定了”,严松青在院儿里边跑边喊。
二毛媳妇生的七只崽,其中五只都是捣蛋鬼,此时一只不差全员集合了。稍微文静一些的老三老四被东子和燕笑语养着,还都没来。
大概是听到了他俩的声音,糖三角摇着尾巴飞奔着就朝门去了,其他几只狗也跟着跑了过去,严松青终于解脱了。
此时五只狗崽又是挠门又是叫,钟度看了揉着太阳穴的迟远山一眼,无奈地开了门。
门一打开他俩就被包围了。五只狗看到他俩就像看到分别了一个世纪的亲人,尾巴都摇出了虚影。
这帮狗崽刚抱回家的时候站直了也才到小腿,现在长大了一蹦就扒上了他俩的腰。迟远山举着花一步都挪不了,气得开始喊人:“人都去哪儿了?把你们的狗弄走!”
严松青坐在小亭子里累得气喘吁吁:“我实在管不了了哥,你们自求多福吧,它们已经折腾我半小时了。”
其他几个人在屋里隔着玻璃往外瞧,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迟远山刚准备骂这帮不靠谱的家伙,转头又看到那只肥猫钻进了厨房,紧接着就是哐当一声响。
不用去看他也知道他和的馅儿翻了。
刚才的好心情散了个干干净净,他做了两个深呼吸,大喝一声:“坐!”
经过训练的狗就是不一样。五只狗崽子闻令立刻排排坐,嘴巴哈着气,尾巴扫着地,一副等着奖励的样子。
迟远山一只一只指过它们,用教导主任般的语气开了口:“按理说大过年的我不应该批评你们,可你们几个实在不像话,我一会儿不在你们就反了天,看看这一院子都是什么?瓶子、纸箱、干树枝那儿还有一个烂苹果,你们怎么不把屋顶都掀了呢?”
钟度在旁边看着他忍不住笑。这个人总是试图跟狗讲道理,可它们哪能听得懂他的长篇大论,一个个都没个挨训的样子。
迟远山训完了狗又去训猫,他指着那只肥猫说:“你说说你,我听你奶奶说你都6岁了,6岁了怎么还能跟这帮小崽子一起捣乱?我哪顿吃肉没分给你,你就这么报答我?”
等他终于把猫狗都训自闭了,屋里看热闹的一帮人才钻出来。
林秋悬上来就给迟远山戴高帽:“还得是我们迟老板,我训了半天没一只听我的,这群捣蛋鬼把我们家小青柠都带野了。”
秦桑不服气道:“你少来,你们家小青柠最皮了,刚才抱着我们家小起司一通打滚,回去我还得给洗澡。”
严松青喘匀了气,喊严松亭:“哥,你赶紧把咱家小蜻蜓关屋里去,它在院儿里净绊跟头了,宗野家的野孩子路过还给踩了一脚。”
“什么叫野孩子?”宗野难得加入了他们的嘴仗,“我们叫欧耶。”
甭管是欧耶还是野孩子了,迟远山只知道大过年的他们没饺子吃了。
一群人收拾完院子,凑合着吃了些菜,没等到十二点就都各回各家了。再让这帮狗崽子折腾下去这院儿就没法儿要了。
等他们都走了,迟远山做贼似的拽着钟度跑到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只小碗,献宝似的递给他,说:“你快吃快吃”。
钟度接过碗一看,哭笑不得——里面躺着个白白胖胖的饺子。他笑着问:“哪儿来的,馅儿不都翻了吗?”
迟远山也笑:“你给我打电话那会儿我刚拌好馅儿,今天馅儿多我怕咸淡不合适就包了一个煮了想尝尝咸淡。接完你电话急着走忘吃了,刚才收拾的时候,我进来一看还在碗里呢就赶紧给藏冰箱了。幸好还有一个,过年不吃个饺子意思意思怎么行?”
他说着拿了双筷子递给钟度,钟度接过去夹起饺子咬了一口,剩下一半塞进了迟远山嘴里,笑着说:“一人一半吧,新年快乐迟老师。”
第63章 味道吸引法则(白京元×林秋悬)
丛林中的野兽寻觅猎物,有时靠蛛丝马迹,有时靠灵敏的嗅觉,总之你不能去指望老天爷赐你一点儿运气。
白京元这些年寻觅猎物靠的就是嗅觉。都不用靠太近。几步之外站定,品口酒观察一会儿,如果对方是可下手的猎物,那一身斯文败类味儿没一会儿就得飘过来。
这时候他再走上前,从头到脚把猎物扫上一眼,不用说话,打个响指叫杯酒推到对方面前就好。这杯酒接下,由口入喉,洇湿的嘴角随之勾起,今晚便又是一个荒唐又孤独的夜。
酒是有讲究的,讲究全在扫的那一眼里。对方穿什么牌子的衣服,戴什么牌子的手表、喷的什么香水、梳的什么发型,坐姿是紧绷还是放松,眼神是调笑还是飘忽,这一眼过后,这些信息要全部汇总,该点什么酒他便心中有数。
他总是能在这一眼中给陌生人选一款最适合的酒,是回甘的烈酒还是清爽的甜酒,他从没失过手。
遇到林秋悬那天他是带着任务的,更没想在那个饭局上寻觅猎物。这些年他给自己划着一个圈,大部分时候都规规矩矩待在里面,偶尔打开门出去放纵自己,但天一亮,他又是那个游刃有余的白老师。
所以林秋悬那一身斯文败类的味道随着他的一声轻笑飘过来时,白京元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当时他正挂掉一通电话,过年那几天一块儿玩儿的一个男孩儿打来的。双方都不是什么正经人,一块儿度个假假装几天恩爱情侣就罢了,怎么还擅自改了剧本演上痴情戏了?
白京元面无表情地把这个号码拉到了黑名单。手指还没从屏幕上挪开,旁边的林秋悬探过身来,轻笑一声说:“呦,白老师的小情儿催了?”
白京元仓皇抬头,撞上那双调笑着看他的眼睛。那种眼神他太熟了,明晃晃的看猎物的眼神,泛着狡黠的光。
他忽然有些想笑。从未失手的猎人竟然被当成了猎物,这还得了?
于是他按灭屏幕,把手机放手里来回转着,眯了一点儿眼睛开始打量林秋悬。
长发齐肩,随意地弯着一些自然的弧度,不像经过打理的样子。手上有块表,看上去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最经典的款式。大概是临时被拉来的关系,林秋悬从上衣到鞋都是休闲慵懒风,就像是临时出门的时候随手拽的,连眼镜都是最普通的大黑框。
如果是在酒吧遇到这样一个人,白京元大概不会把他当成猎物,毕竟这一看就是个正经人。
不过刚才那个眼神不会是错觉。白京元悄悄吸了一口气,试图通过那一点儿尾调判断出林秋悬用的是什么香水。
五秒钟之后他得出了结论——失败。
闻不出香水的尾调也无法通过一身混搭的衣服判断出林秋悬是一个怎样的人,是曼哈顿还是金汤力?是亚历山大还是萨泽拉克?他头一次没了答案。
那晚他回酒店跟钟度聊完,转头又去了酒店的酒吧。一款款酒品过去,全都差点儿意思。没有一款酒可以定义林秋悬。那个今晚穿得极其随意,用大框眼镜遮了半张脸的男人,无比普通又无比不寻常。
一种久违的棋逢对手的感觉激起了白京元的胜负欲,促使他发出了那个元宵节邀约:“林大作家,明晚赏脸一起吃个饭?”
林大作家确实赏脸。赴约那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着装上,他一改上次的慵懒风,穿了一身熨帖的西装,连口袋方巾都特意叠了造型。
头发明显打理过了,看似随意却把他的脖颈衬托地更修长。腕间换了一只表,新款的,低调有品位。
如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穿的是这一身,那白京元完全可以挑出一款与他相衬的酒。噢,不,或许也不能,除非他并不开口说话。
白京元帮林秋悬拉开座椅,对方微微一笑,礼貌道谢。
太正常的两个字,配上那张笑脸和那双猜不透的眼睛,白京元心又乱了。
同样没能猜透的还有林秋悬今天的香水。白京元自认为靠嗅觉走天下,他的鼻子是见过世面的,偏偏两次都闻不出林秋悬用的是什么香水。
这太奇怪了。
闻不出的香水和看不透的人汇集成了无法阻挡的探究欲,偏偏对方好像也在探究他。
餐桌上,林秋悬咬着一块牛排,勾起眼睛问:“白老师喜欢哪一款的?”
那种被猎人盯上的感觉又来了,白京元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把问题抛回去:“说不好。林大作家呢?”
林秋悬笑了:“我啊,我喜欢能带给我交锋感的人。”
白京元一挑眉,直截了当问:“比如我这样的?”
半瓶香槟泡醉了两个人。怎么到的宾馆,怎么接的吻,领带什么时候松的,口袋方巾什么时候皱的,统统不知道,只记得两人你来我往谁都不肯认输,最后林秋悬爆了粗。
一只猎豹对上一只雄狮,太阳将要落山,湿漉漉的丛林正是藤蔓疯长的时候。
一个吻生成一朵花,一声闷哼唤醒一声鸟啼。阳光重新洒落的时候,这片丛林已是百花齐放、百鸟争鸣。
两个人没有刻意去谈过,但离开那个房间的时候他们心中都有数——一场荒唐而已。出了这个房间,他还是编剧白京元,他还是作家林秋悬。
除此之外,他们还是钟度和迟远山的朋友。
所以,该忘的得忘掉。
表面上看,两个人都做到了。
杀青宴上再相见,两人依然自持,依然得体,甚至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开两句玩笑。
可几轮酒过后,两人都把正常的社交距离抛到了九霄云外。白京元偏过头贴在林秋悬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林秋悬顿时笑得前仰后合,笑着笑着就靠上了白京元的肩。
前有荒唐一场,哪还至于不好意思?谁知这隔着衣服的肌肤相贴却忽然让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笑着笑着恍然回到了十八岁的夏天,蝉鸣野草,朝阳沸腾。
偏偏那晚结束的时候司机过来接,人一个一个送完,车上只剩下他俩。
林秋悬下车时脚步顿了顿,回身看了白京元一眼。不过两秒钟的功夫,白京元马上拍了拍前面的座椅,跟司机说:“您先回吧”。
他没有编一个理由应付司机,林秋悬也没有问他下车干什么。
成年人的游戏,“上去坐坐”这种虚假的客套暂且省了吧。分别之前,先享受今晚的曼妙夜色要紧。
不同于上次你来我往的“厮杀”,这一次到底还是多了几分温存。两个人心里怎么想的谁都没有提起,只在天亮时分平静地道了再见。
那之后两人谁都没有联系谁,直到那次小小的风波。
一个充其量算用词不当的小争议被有心人放大,林秋悬这个名字忽然跟那些不堪入目的字眼联系在了一起。
事故中心的林秋悬毫不在意,全当看个乐,还因为当晚怼人怼得太起劲,睡晚了,第二天一觉睡到了中午。谁知门一开,门口站着个白京元。
他顿时傻了:“你怎么……回来了?”
白京元笑着垂下头又抬眼看向他,有些不自在地说:“在这个圈儿待久了什么事儿都见过,我怕有不理智的人找过来。”
巧舌雌黄的结巴了,游刃有余的也难得有些尴尬,两人一时无话。
其实,连白京元自己都不知道他一把年纪怎么还能干出这样的事儿,从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脑子就乱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开车上了路。
林秋悬呆愣半晌,一把把他拽进了屋。
那几天浑浑噩噩、醉生梦死,两人无时无刻不在表达爱却谁都没有勇气去说出那个字。
直到钟度和迟远山回来。
怪那两个人太黏糊,太招人羡慕吗?还是怪夜色朦胧、酒精醉人?
总之一起堕落吧。
一起堕落吧,既然我们明知对方危险还是忍不住靠近,既然我们都是肤浅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