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呗。大好的月色。
霍域一笑,带着他走到隔壁游家门口,手上稍一用力,把游弋整个人拽到了院墙旁。
夜色正好,两人周身染着一层黑雾,但距离近一些又刚刚好能看清彼此。
游弋看看自己身后的院墙,回过头笑着问霍域:“在这儿亲啊?咱俩又不是偷情怎么还沦落到躲墙根儿了?”
霍域贴近他,那张在夜色中分外勾人的脸淡淡地笑着,眼神非常柔软地落在他身上,鼻息也都轻轻浅浅地喷洒在他脸上,却并不有什么动作。
霍域想起初来这个院儿时的忐忑不安以及那只从院墙上一跃而下的小黑猴子。
如今小黑猴子长大了,手也颇不安分,碰碰他的腰又摸摸他的脸,笑着说:“如果再来一次,我肯定不学什么eat eat delicious了。”
霍域更靠近他一些,低声问:“那要学什么?”
“I love you.Marry me.通俗易懂,还简单,是不是?我要提前跟你定好娃娃亲。”
霍域一笑,问:“用葡萄吗?”
游弋点点头:“用葡萄,用未来每一年那串最大最好的葡萄。你那会儿还挺乖,葡萄就够了。”
“现在呢?现在不乖了吗?”
说话间,两人越靠越近,撞碎了隔在他们中间的朦胧夜色。
游弋呢喃着说:“现在坏透了,但我爱你”。
霍域一边吻他一边回应,每个字都夹在唇缝中,声调变了形:“我也爱你,特别爱你。”
他们最近总是会说如果。如果我们在一个学校上大学……如果这幅画是我们一起画的……如果当初我多问一句……如果那时候我更勇敢一点……
那个兵荒马乱的夏天好像总在下雨,细细绵绵的、瓢泼滂沱的雨,在天空下,在心里下。那时候他们好像撒了很多谎,用光了一辈子的表演天赋,好在兜兜转转又回到这个大院儿,好在还可以相拥、可以接吻,也可以把那些年藏起来的爱表达个彻底。
转眼入了秋,天气一天比一天凉。
最近,霍域总算不需要再用拐杖了。路是走得慢一点,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基本上都已经恢复。
他最近开始天天往公司跑,霍荻表面上高兴得很,说自由在向他招手,实际上暗地里还是操了不少心。
霍域那天第一次进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办公室一定是霍荻亲力亲为安排的。能省略掉的东西都省略掉了,能用白色的地方也都用白色了,里间还特意做成了一间休息室,洗漱用品全是他常用的牌子。
霍荻嘴上说:“你赶紧熟悉起来,哥能不能去南半球跨年全靠你了。”实际上却是偷偷安排了秘书,让他定时督促霍域回里屋休息一会儿,歇歇胳膊腿也歇歇眼睛。
霍域的视力虽然已经恢复到之前的水平,但刚刚痊愈不久,看东西久了难免干涩难受。在家的时候游弋会看着他,到了公司就全靠霍荻了。
霍域最近不太自觉,好像急匆匆地想把过去几个月的时间都补回来一样,没白天没黑夜地忙。其实他倒不是着急接手公司好让霍荻放假,而是在不停地练习右手的灵敏度。
那场车祸虽然没有伤到手部神经,但恢复到现在还是不如从前灵活,加上他几个月都没碰过画笔,生疏是一定的。于公,他需要这只手画设计图,于私,眼看又要过年,今年送给游弋的画还没有着落。
在家他不能太放肆。尽管游弋表现得不明显,但霍域还是知道这场车祸带给他的后怕有多深远,所以他起码要顺着游弋,让休息就休息,让补充营养就补充营养。在公司游弋就看不到了,霍域多少有点放肆,连着好几天都是从早画到晚。
霍荻总是推门进来,一点儿老板样子都没有地张口就骂:“你要死啊?”
霍域往往只瞅他一眼,并不理他。霍荻如果还要进来念叨他,他也有招儿对付,比如:“今天又让助理给你买烟去了吧?超额了吧?”又比如:“罗老师好久没到家里去了吧?一会儿我给他打个电话,咱回家吃饭怎么样?去小仓库吃。”
小仓库里有霍荻那些年偷偷收藏的罗青意的画。那时候罗青意带着学生们义卖,所得款项换成画具,用来捐赠给贫困山区的孩子们。霍荻总是让别人替他去买,连买带捐,从不留名。
这些年他也没把这事儿告诉罗青意,总觉得那时候偷偷摸摸的自己有点傻也有点儿丢脸。
诸如此类的事儿霍域知道得不少,今天拿这个威胁他,明天还能换那个,次次都把霍荻噎得说不出话。
今天他又提起义卖的事儿,被数次揭短的霍荻终于忍不了了,转头就给游弋打了电话告了状。
这是要破釜沉舟了。要死大家一起被媳妇儿骂死,反正我不能被你拿捏死,天天抬不起头。
告完状,他淡定地点上一支烟,站在公司楼下看了一眼表。有人路过,问他:“小霍总站这儿干吗呢?”他便笑笑说:“出来放十分钟风”。
游弋最近工作的地方离公司不远。果不其然,十分钟后,游弋的车停在了门口。一脚刹车一甩门,车钥匙就扔到了霍荻手里。
霍荻急匆匆跟着进去,钥匙扔给门口保安,一路添油加醋:“太不像话了!从早上到现在坐在那儿动都没动,午饭都没吃!我是管不了了。不是这一天,天天都这样,这还像话吗?他简直不把你放在眼里!”
游弋最近其实也挺忙,在忙着做一个展览。参展作品叫《羽翼·游鱼》,是一对很大的翅膀下,吊着一群神态各异的小鱼。
这个作品很难。想要用木雕表现出羽毛的层次和轻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那堆鱼也一样,每一条都不同,每一条都要灵动。他已经快被小鱼们折磨死了,还得抽空来收拾家里这条大鱼。
这会儿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一件宽松的T恤搭一条松垮的背带牛仔裤,脚上踩一双懒散的帆布鞋,看样子连手都没顾上洗。
霍荻把他送到门口,啪地一下推开了霍域办公室的门,自己溜了。
他满心以为这下一准把霍域逮个正着,乐颠颠地跑回了自己办公室,还不忘嘱咐霍域的秘书不要让别人进门。没想到那边游弋看到的却是乖乖躺在沙发上,戴着热敷眼罩正在休息的霍域。
听到动静,霍域把眼罩拉下来一些,装出一副意外的样子:“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这儿还没下班呢,你今天不忙吗?”
游弋都要被他气笑了。这家伙不知道又是怎么做到的诸葛亮附体,如果不是太了解他,他现在就得转身出去找霍荻算账去了。
他三两步走过来蹲在霍域身边,牵过他的手,温柔地问:“热敷呢?今天按摩眼睛了吗?”
“按了,刚按完敷的”,霍域挺淡定,说着还蹭了蹭游弋手上的灰,“着急过来干什么?今天有安排?有安排咱就走。”
游弋点点头说:“本来是没有的,现在必须得有点儿安排了。”
霍域坐起身笑着问:“什么安排啊宝贝?订了餐厅还是跟风叔约好了看电影?”
这用力过猛的夸张表演让游弋忍不住笑出了声:“咱俩这出戏要演到什么时候?”
他分明知道霍域在撒谎,霍域也分明知道他知道他在撒谎,偏偏人家挺淡定:“演什么戏?我们不是从来都这么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吗?”
“行”,游弋摘了他的眼罩,牵起他的手,“走,回家。”
这段时间,霍域不管去哪儿都是游弋接送,哪怕最近游弋的确很忙。霍域没有说过不让他接送的话,每天一下班就站在公司楼下等着,哪儿都不去。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无条件地给游弋足够的安全感,事事都顺着他。
不过,有一件事他俩最近较上劲了,谁都不肯服输。说起来全是你情我愿的情趣,不过闹来闹去没个结果,两人的夜间娱乐活动一直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本来他俩是都不急的。对方太勾人,即便没有全垒打,这一场场比赛也足够酣畅淋漓。不过今天游弋下定决心了——比赛的胜负决定着家庭地位,这场比赛他一天不赢霍域就一天不能老实,像今天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事儿不知道还得干多少回。
这不能忍。于是回家路上他先是停车去了一趟药店。进去的时候迈着老艺术家四平八稳的步伐,出来的时候脚步乱了、表情慌了、步伐快了不少。
回了车上又要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药袋子往后座一扔,甩给霍域一句:“准备好了吗宝贝儿?”
不等霍域回答,他已经一脚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霍域一看这架势就乐了,笑着问:“咱去哪屋?”
游弋打着方向盘想想说:“你那边卧室吧?我那边跟热带雨林一样,第一次就这么……刺激,是不是不太好?”
他挺认真地开始探讨场地的问题,霍域都快笑死了,靠在椅背上笑得浑身都在颤。
游弋没理他,心想:让你先嘚瑟一会儿。
直到进门他都还很嚣张,门一关上就开始脱衣服。
霍域上下扫他一眼,笑着问:“小猴子是不是太猴儿急了?”
其实游弋是因为今天衣服脏,为了照顾他的洁癖男朋友不想穿着脏衣服进屋,不过听到霍域这么说,他叉着腰舔了下嘴角,笑得一脸邪魅:“嗯,你最好快点儿洗澡,洗慢了我可不等你。”
霍域一挑眉,解领带的动作顿住了,转而先去勾他的腰。
猛地一勾,已经脱掉T恤的人像只没睡醒的小鹿,身子一歪就跌进了猎人的怀抱。
从后颈到蝴蝶骨,霍域的吻一路落下来,游弋光着脚站在地上,脚趾都用了力。
背带裤松松垮垮地挂着,霍域一边吻一边把背带又给他扶回了肩上,意味不明地贴在他耳边说:“这样好看。”
靠!游弋顿时麻了半边肩膀,用力咬了一下下唇才堪堪定住身形。随后他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过身拉住霍域的领带,冲着那张讨人厌的嘴亲了上去。
屋里的小灯渐次亮起,无声地唱着《小星星》。一闪是一眨眼,一闪是一个吻,亮晶晶的是泛红的眼尾挂着珍珠般的泪。
墙上的小灯像窗外深秋的夜空,游弋身上的点点梅花是雨后火一般的焰火晚霞。
是夜还是傍晚,分不清了。是深秋还是盛夏,也分不清了。
似有夏日蝉鸣,又似深夜急雨,似是春日的高歌又像冬日里缓缓落下的无声细雪。
春夏秋冬走过一遭,两个人都摊在床上,连根手指都不想动了。
他们享受这一刻的倦怠。一起爬过雪山、淌过暖溪的倦怠。霍域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无端想让头顶虚空生生变出一个镜头,俯拍下这一刻的全景,然后画下来。
画床单的褶皱,画两个人泛着亮光的肌肤,连彼此对视的眼睛和鼻息间的暧昧空气都要装进画里。
这场比赛他赢了,所以他想,为了能画出这幅画,明天到公司还是得接着练,大不了明晚再来这么一场酣畅淋漓的全垒打。
抽了几天空闲,他们终于启程回奶奶家。
霍域已经回来好几个月了,老太太一直念叨着想看看他。前段时间他们找了各种理由搪塞,最近霍域的手脚活动都完全正常了,这才终于敢应下来。
奶奶这几年腿脚不太灵活,再像前几年那样说来就来已是奢望,她只能守着她的老房子,等着儿孙们登门。
其实直到前几天他们都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把他们在一起的事告诉老太太,几个人坐在一起分析来分析去,各种利弊都考虑到了,还是迟迟做不出决定。
最后还是罗青意说:“我觉得还是告诉吧。我记得我奶奶走的时候,她拽着我的手说活了一辈子什么事儿都看开了,没什么牵挂,唯独遗憾不能看到我长大,不能等到我成家立业那一天。老人总是觉得看到孩子们有自己的家才能放心,而且,我觉得奶奶可能是明白的,这么多年她从来没问过我有没有女朋友也没问过霍荻……”
霍荻一愣,想起奶奶之前问他都是问“有没有女朋友”,这几年好像从来都是笑着说“把你的对象给我看看呗”。
或许老太太真的什么都明白。霍荻想想说:“要不我们四个一块儿回吧,如果老太太已经看明白了,那我这么多年就真的太不应该了。”
罗青意拍拍他手说:“你别凑热闹,他俩先解决他俩的事儿,他俩的事儿解决完了过几天我陪你回去负荆请罪。”
霍荻马上弯起了狗狗眼,笑着问:“奶奶要是揍我,罗老师替我挨揍吗?”
这人对别人从来都是一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架势,到罗青意这儿竟然开始卖萌装可爱,游弋和霍域同时“靠”了一声,噌地站起来走了。
这会儿游弋开着车,后座放着一堆东西,霍域坐在副驾上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
他看一眼拧着眉的游弋说:“这一路的山这么漂亮,别拧着眉。奶奶是多豁达、多有智慧的老太太,不要小瞧她。”
“是啊”,游弋叹了口气,“听于女士说,那时候我霍爸要娶林妈妈,有个嘴欠的亲戚,上门来跟奶奶说仪表堂堂的人竟然要娶个二婚,这不是疯了吗?你也不管管?奶奶生气了,说她前夫不是个东西,不离了难道跟你一样受一辈子窝囊气吗?我儿媳没你那么蠢。”
霍域眯着眼睛笑起来,游弋说着说着也开始乐。过了一会儿他收了笑又叹了口气:“我不是担心奶奶,就是有点儿心疼你。”
霍域看向他,明白了。
前段时间霍域受伤,罗蔓菁不知怎么知道了,时常会来个电话问问恢复情况。
大概是阎王殿里走过一遭,霍域变得有些心软。他俩的事儿跟家里坦白了之后,他觉得也应该跟罗蔓菁说一下。祝福不祝福的不奢望,至少走了这个过程,算个礼数。没想到罗蔓菁却说:“看来你是认真的啊?指望着长久呢?挺蠢的。忘了我怎么跟你说的吗?别拿爱情当回事儿,要拿它当盘菜。”
当时,霍域有那么两秒钟没有说话,紧接着就笑了,说:“不是我蠢,是你可怜。你一辈子都只能把爱情当盘菜,以为别人也都是如此。你错了,我的爱情可不是菜,没那么廉价。”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游弋听了全程,有意哄他,笑着问:“不是菜是什么呀霸气的小芋头哥哥?”
霍域笑笑说:“是月亮,是星星,是太阳,总之是罗女士踮着脚都够不着的东西。”
这么一闹,原本的计划也泡了汤。他们原本打算问一问霍域姥姥的墓地在哪,两个人一起过去祭拜一下。小时候霍域想姥姥,可那亲妈不知所踪,年幼的他哪里知道姥姥葬在哪儿。后来联系上了,他问过,罗女士说葬在国内,时间太久具体地址说不上来了,让霍域回国之后再说吧,到时候她找人带他去。这回霍域好不容易回来了,想问的还没问,先被罗女士气得挂了电话。
他和游弋只好像往年一样,找了个路口磕了头,跟姥姥说了几句话。
游弋嘴甜,站在那儿说了好半天:“姥姥,虽然咱俩没见过,但我每年都祭拜你你也应该认得我了吧?我其实是正正经经的一个好孩子,霍域跟我在一起你就放心吧,我肯定会把他照顾好也不会让他不开心的,您看我表现。哪儿做的不对的您给我托梦,上梦里骂我去,只要别吓唬我怎么着都行。”
这会儿开了一路,奶奶家越来越近了,游弋想着即将见到的奶奶,又想到霍域奇葩的亲妈和连祭拜都不知道该去哪儿祭拜的姥姥,难免替他心酸。
霍域却说:“不用心疼我。姥姥肯定会祝福我们的,至于罗女士,随她去吧。我们都这么幸运了还能要求事事完美吗?那也太不知足了。”
游弋心想,这就是霍域啊,即便是刚从死神手里挣脱出来他依然觉得自己幸运。就像小时候一样,即便亲妈不要他了,他也感恩当下所有的拥有。
到奶奶家时天色已经暗了。村里的夜早早开始,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剩几条流浪狗冲着他们汪汪汪地叫。
奶奶家门前亮着一盏灯,老式的钨丝灯泡,夕阳般的光。灯下有把皮椅,奶奶坐在上面打起了盹儿。
还没下车的两人看着这一幕,鼻子瞬间就酸了。奶奶这几年耳朵不太好,配了助听器她总戴不习惯,这会儿恐怕也没有听到他们的车开过来。
游弋仰着头,泪花在眼眶里打转,胳膊伸给霍域说:“快快快掐我一下,这让奶奶看见以为咱俩怎么了。”
霍域解了安全带,侧身过去抱他,摸摸他的脑袋说:“缓一分钟,咱俩都缓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