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画画来着”,游弋从他怀里退出来,拽着他往角落走,“还有一幅画。”
小卡片早就画好了,这几天游弋反正闲着没什么事儿,于是干脆又画了一幅大的。画的正是那晚他俩在这个屋顶,躺在躺椅上聊天的场景。
此时他指着画给霍域看:“以后你每年生日我都给你画一幅怎么样?就算老了以后咱俩都糊涂了,都不认识彼此了,看看画也能想起来——噢,这是我的小竹马。”
霍域盯着那幅画看了一会儿,画里的两个少年对视着,头顶漫天璀璨繁星,他们眼里却只有彼此。
多美好的画面,以后如果还能拥有更多那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他笑着说:“好啊”。
皎洁的月亮散落银光,照亮了他们一起长大的大院儿。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们都站在一起,没有秘密没有隔阂地站在一起,霍域想——这是太美好的事。
0点到,游弋再度去抱霍域,贴近他耳边轻声说:“生日快乐小芋头,谢谢你跟我一起长大。”
霍域生日,林秋荷和于茉莉一大早就开始忙活,做的菜除了霍域爱吃的也有双胞胎兄弟爱吃的。兄弟俩虽然从没过过生日,但不管是谁过生日他俩的待遇都跟寿星一样,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把自己的生日分给他们。
晚上全院儿一起吃饭,几个大人都在感慨,又一年过去了,孩子们都长大了。游景中和霍云宽你来我往地喝了不少,谷震喝了几杯就被大家拦住了。
霍荻作为唯一的大孩子,也陪着俩爸喝了几杯。喝到后面,霍云宽拍着他的肩膀说:“我儿子长大了我可等着退休了啊,我要跟你妈到处玩玩儿去。”
霍荻赶紧说:“爸爸爸,别别别,我可接不了您的班。”
霍荻大学学的是壁画,用游弋的话说就是:“荻哥的天马行空纸上装不下,要飞到墙上去。”
他这个专业跟霍云宽的建筑公司的确搭不上边,硬要扯的话顶多就是霍云宽盖好房子了他能去墙上给画幅画。
游景中紧接着说:“那你接我的小荻,我也想退休。”
“都逮着我一只羊薅啊?”,霍荻笑了,“你俩坚持坚持等这几个崽毕业吧。”
说起来几位家长也都不年轻了,都奔五张去了。即便精气神很足,也并不显老态,但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难免会有种新旧更迭的感觉。
此时霍云宽笑笑说:“等他们毕业我们都老了。”
游弋大手一挥:“等我六年都我接,到时候你们想干嘛干嘛去,公司、花店和这几个崽,都包我身上。”
游景中哈哈大笑起来:“我儿子有志气啊,行,爸等着你。”
霍域也在旁边笑了一声:“游总以后打算怎么罩着我们?”
“特别是你小霍域”,游弋点点他说,“我们茁茁壮壮喂饱了就行,就你最事儿,等着吧,哥努力奋斗以后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霍荻乐了:“那你任务艰巨啊,就他这个挑嘴劲儿你还能给养胖了啊?”
“必须能”,游弋挑挑眉道,“你等着瞧。”
谷壮壮举手说:“我俩也不是喂饱了就行啊,车子房子和票子都得要。”
“我给你个大逼兜子”,游弋朝他挥了一下手,“给你喂饱就不错了。”
这顿饭吃了好几个小时,蛋糕吃完游弋就拽着霍域溜了。嘴上说是嫌大人们吵,其实他是怕霍域一直闻着酒味儿不舒服。
霍域不喜欢酒味儿这事儿平时表现得不太明显,别人就算察觉到了也都被他糊弄过去了,只有游弋一直记到现在。
他俩彼此心知肚明却从来不提。今晚两人在院儿里散着步,霍域侧头看看游弋,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其实还好。”
什么还好,霍域没说,游弋也没问,他只是摇了摇头说:“别还好,别将就,我不喜欢。”
霍域于是没再说下去,他不想重提旧事破坏了游弋的好心情,转而笑了笑说:“你的礼物我还没弄好,实在来不及了,要不你跟我一块儿弄吧。”
哪有送人礼物还让人自己跟着做的道理?不过游弋显然非常开心:“真的?走走走,赶紧给我看看,我都快憋出病了。”
为了防止游弋偷看,霍域把游弋的生日礼物藏在了他们家工具间。
他带着游弋推开工具间的门,走到工作台边掀开防尘布,一个手工做的微缩建筑呈现在眼前。
“哇”,游弋惊了,“你做的?你疯了吧?”
霍域用木条、木棍和各种乱七八糟的小零件做了一个院子,院儿里有花坛有果园有亭子有球场,还有五栋房子。
他们现在住的院子就是霍云宽亲自设计的,所以霍域想,他也可以设计这么一个院子,以后或许真的有机会落成,也或许真的可以成为他们五个未来的家。
一开始他想得很简单,实际操作起来确实很难。从图纸设计到选材切割再到一片片拼接,工序复杂而繁琐,稍有不慎就要推翻重来,实在考验耐心。前前后后忙活了小半年,中间还数次求助了霍云宽,这个院子才总算做出来。
如今游弋生日将近,他实在来不及上色了。
不过单单一个没上色的作品也足够游弋惊掉下巴了。此时他小心翼翼地左看看右看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怀疑这么复杂的东西真的是霍域做出来的吗?可仔细看细枝末节处又能看出来这的确是霍域的风格。
霍域在很多事情上都是一个力求完美的人,游弋看着这个模型里非常逼真的小花小树,看着那五栋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找不出任何偏差的建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霍域看着他呆呆愣愣的样子,笑着拍他一下:“别愣着了,叫你来是帮忙上色的。”
“噢上色上色,用什么用丙烯吗?”
“嗯。”
游弋懵懵地拉了把椅子坐下,调完颜料,画笔都拿起来了又抬着手半天没下笔:“我手都哆嗦了霍域,你看看,我怕我一个不小心给弄毁了,要不咱别上色了吧?”
“没事儿”,霍域不太在意地说,“弄坏了再修”。
“我的天,那可不行”,游弋捏着自己的手说,“我从来没这么紧张过,你这家伙真是太烦人了,你怎么想到要做这个?这么庞大的工程,我的天哪。”
霍域正在上色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笑没说话。
他其实是非常迫切地想给游弋看一个未来,不过这话太肉麻,让他说出口有点儿难。游弋问出口的同时也懂了,他想大概是之前自己的不安全感表现得太明显,才促使霍域做了这个东西。
即便只是一个模型,在他眼里也是霍域给了他一个未来的家,也代表着一份沉甸甸的承诺。
他看着霍域沉默了一会儿。金灿灿的灯光,毛茸茸的头发,轻轻浅浅的笑。那双藏着无尽星河的眼睛看过来,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跟他说:“生日快乐”。
这该死的魅力。游弋笑着摇了摇头:“我发现我之前对你有很深的误解啊小芋头,你要是认真追女孩子的话一定不会被拒绝。”
霍域笑着说:“我就一副肉体凡胎,仅有的这点儿精力都贡献给你了,没心思追女孩子了。”
听了这话,游弋心里挺美,但他依然没有追究这种莫名开心的真正源头,只是高高兴兴地说:“来吧,我给你家上色你给我家上色。”
两个人弄了好几个小时,谁都没有困意,期间茁茁壮壮来参观了一次,林秋荷也来催他们睡觉,他们都无动于衷。
一直到眼睛都有点儿疼了,游弋才起身去倒了两杯水回来。
水喂到霍域嘴边,他问:“那些小树是你自己雕的吗?”
“是”,霍域凑过去喝口水说,“网上买的有点儿假。”
“你弄得挺可爱的,回头教教我,我也学着做一棵,就放你家院儿里。”
霍域偏头问他:“你喜欢这个?”
“嗯”,游弋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我挺喜欢木头做的东西。你说是不是因为你这个人像块木头,所以我才对木头有种格外亲切的感觉啊?”
霍域看他一眼,笑了,站起身去洗手之前扔给他一句:“我说我怎么那么喜欢红屁股的猴儿呢。”
游弋:“……”
太晚了,游弋都懒得翻回隔壁了,洗漱完往霍域身边一躺,裹着被子就睡。
等霍域洗漱完出来他都已经睡熟了,一边睡一边还在笑,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两个人弄了三天,谷茁茁谷壮壮和霍荻也都来掺和了几下,各自给自己那栋房子添了一些装饰。
到游弋生日那天,整件作品总算是做完了。他小心翼翼地搬到客厅,举着手机各个角度拍了一通又叫大家都来参观。
于茉莉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拍完了模型还非要拉着霍域自拍,朋友圈发了一条又一条,仿佛要昭告全世界她儿子做出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艺术品。
霍荻也拍了一张照片分享到了朋友圈,配文:我的面瘫弟弟给我的社牛弟弟做的生日礼物,鄙人有幸分得房子一栋、果树两棵,感恩。
发的时候忘了选分组,他的教授还给点了个赞。
游弋显摆完了不给他们看了,怕他们给碰坏了,要拿回自己屋去。
谷壮壮看得好笑,想故意吓他一跳又怕他真的吓一跳把模型给扔出去。
谷茁茁知道他想什么,笑着说:“放心,他现在就是摔个大马趴,下巴先着地都会把模型举高高的。”
游弋听见这话都没怼人,一步一挪地回了他家,把这宝贝放回了自己屋桌上,临走还把枕巾扯下来给盖上了,心里琢磨着回头得弄个罩子,别再落了灰。
从那之后,游弋就接手了霍域雕果树的那套工具,没事儿就拿块木头雕着玩儿。他很有天分,加上有画画的底子,自己看书看视频地学了几个月之后就能雕得有模有样了。
后来,罗青意发现他做的东西很有灵气,于是把他介绍给了一位木雕老师。那位老师原来是美院的教授,如今退休在家,本来已经不打算收徒了,但见了游弋一面之后觉得这小孩儿挺有意思,破例收下了他,说全当给自己的老年生活添点儿乐子。
高二之后,几个人终于分到了一个班,游弋如愿跟霍域又坐了同桌。自从游弋开始玩儿木雕之后,他俩的桌子连接处总是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有时候是一只打瞌睡的猫,有时候是一朵圆滚滚的蘑菇。
这些游弋随手雕出来的小玩意儿在桌上摆两天之后总会离奇失踪,无一例外的都被霍域拿回了家,摆进了展示柜里。
桌上没了游弋就再雕一个,到后来他俩的桌子都成了“旅游景点”了,很多人过来打卡拍照,连老师们看到都忍不住停下来多看两眼。
霍域捏着一只木雕肥猫看了半天,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还迷茫吗?”
游弋愣了一瞬,想起了那个找霍域聊理想的夜晚。他笑了笑,大言不惭道:“不迷茫了,我现在有种感觉,我觉得我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我天生的艺术家啊!”
“恭喜”,霍域笑着说,“小艺术家”。
竟然没被怼?游弋心下有点儿小感动。刚要凑过去抱他一下,深情地跟他说声谢谢,紧接着就看到霍域把那只小猫放回了桌子中间,坏笑着说:“哪天做个猴儿吧,我喜欢猴儿。”
游弋把那两个谢字咽回了肚子里,咬咬牙说:“行,不就是猴儿吗?我给你做。”
没过几天他还真做出个猴儿,不过做得不太满意。
周末他跑去找师父指点。师父正在院儿里打太极,听他说做了个猴儿,边推手边问:“你不是一直爱做小猫小狗吗?怎么想起来做猴儿了?”
游弋挺郁闷地蹲在一边胡噜了一把脑袋:“霍域说我像猴儿。那个闷葫芦天天讽刺我、取笑我、羞辱我!欸?您说我做个捏着葫芦的猴儿怎么样?我掐死他我。”
师父哈哈大笑起来。这就是他为什么要收游弋的原因,这小徒弟一来满院子的空气都是跳动的。
游弋到他这儿学木雕他也不收钱,反倒还搭钱。他有一个小屋子,里面放着各种木料,游弋来了随便祸害他也不心疼,等游弋玩儿累了他还亲自下厨给炖肉吃。
他一辈子泡在木头里,都没结过婚。常年独居,也没什么亲朋好友,只有逢年过节会有几个学生上门来看看他。游弋其实知道他有点儿孤独,所以没事儿就会跑过来,偶尔还带着霍域和双胞胎兄弟一起来蹭饭吃。
师徒俩吃饱喝足,师父这才拿过游弋雕的猴儿看了看,看过后评价:“不错”。
游弋“嗯?”了一声:“不错?我觉得不够好,总觉得缺点儿什么。”
师父笑笑说:“可能是因为它不是一只像游弋的猴儿吧。”
第25章 荒野终于迎来春雨
一只猴儿把游弋难了挺久,做了好几个版本才总算满意,不过直到最后他做出来的猴儿也不是一只像游弋的猴儿。
他藏了私心,把猴儿设计得非常卡通,最后做出来的猴儿圆头圆脑的,呆萌又可爱。
在这个基础上,抱着葫芦的猴儿、拎着葡萄的猴儿也随之诞生。到后来猴儿越做越多,游弋又过生日的时候,霍域给他做了个非常大的山水园林模型,专门用来摆这些可爱的猴儿。
霍荻仍是拍了张照片发了朋友圈,这回的配文是:“本作由面瘫弟弟和社牛弟弟合作完成。这次,猴儿有山爬,有水玩儿还有果子吃,而我什么都没有。他们说如果我愿意,可以去山上当个清洁工,扫扫香蕉皮什么的。感恩。”
彼时,已经毕业的霍荻召集了三五好友开了一家工作室。一开始他们什么活儿都接,忙得昏天黑地,有一次实在忙不过来,甚至还把四个弟弟给拉去打了回下手。
浪荡惯了的霍荻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大家都有些不太习惯。有一次游弋问他:“荻哥,你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
霍荻笑笑,佯装深沉地点他一下:“小屁孩儿,你不懂”。
后来,游弋懂了,不光懂了霍荻也懂了自己。
那年五一小长假前,罗青意说想回一趟老家,看看他奶奶的老房子顺便写写生,问他们四个要不要一起去玩儿几天。
他们的确挺想去。这学期结束之后他们就要开始集训,准备艺考了。艺考结束紧接着又得备战高考,到时候想去玩儿都没时间了。
征得家长们同意后,几个人兴冲冲地开始收拾行李。霍荻知道了这事儿以后,以担心他们的安全为由也要跟着去。
这理由挺扯,他们眼看着都要成年了还用他操这份儿闲心吗?何况还有罗青意在呢。
不过罗青意同意了,四人小组也就没说什么,毕竟霍荻跟着还能给他们当司机。
出发那天,霍荻管他爸借了一辆七座商务车,他负责开车,四个小崽坐在后头,一起出发去接罗青意。
这两年罗青意的美术班越办越大,陆续又招了几个老师和几个助教,如今已经付了首付买下一套小公寓。
他们到的时候,罗青意已经背着双肩包等在楼下了。霍荻停好车,按下车窗跟他打招呼:“罗老师,好久不见”。
罗青意笑着看了他几秒才打开车门上了副驾:“好久不见,你不太一样了。”
以前的霍荻学生气重,眉宇间满满的笑意藏不住吊儿郎当,时隔一年不见,他举手投足间竟然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在霍荻的毕业展上,当时霍荻邀请罗青意去看看,罗青意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
那天天公不作美,大雨忽然而至。霍荻撑着伞站在校门口等他,两人在雨幕中同行一程。走进展厅的时候,罗青意身上干干爽爽,霍荻的肩膀湿了半边。
霍荻的毕业作品画得是一组奇思妙想的玫瑰星云,美得不可方物。那天的霍荻也非常耀眼。大概是为了配合他的作品,他穿了一身星空蓝的西装,胸口口袋塞一块玫瑰红的手帕巾,整个人显得张扬又热烈。
人来人往的展厅里,霍荻站在他的作品旁,眼皮一撩朝罗青意看过来,笑着问:“罗老师还是单身吗?”
罗青意看着那双似认真又似漫不经心的眼睛,愣了很久。
有那么一瞬间他非常想回答“是”,事实上他可能也确实说出了这个字。不过当时窗外响起一声惊雷,吞没了这个轻得像叹息的字,也叫醒了那个差点就想做一场梦的人。
雷声过后,罗青意垂下眼睛看了看自己沾了泥点的小白鞋,抬起头冲霍荻笑了笑,佯装轻松道:“是啊,想单身一辈子,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