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那段时间游弋每天草木皆兵,霍域干脆给了他一把钥匙。游弋每天都带在身上不过很少用,除非实在敲不开他的门。
这么一来,门外的是谁就没有任何悬念了。不过他睡觉之前已经跟游弋说过晚安了,这家伙怎么会忽然跑过来还不敲门呢?
霍域微微睁开眼,打算看看游弋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只见游弋轻手轻脚地进来,站在床边打开手电筒放到下巴颏下,灯光朝上照着自己。
“霍~域~霍~域~”
霍域没忍住笑出了声,游弋用一种自以为很恐怖的声音说:“你是选红手、绿手还是大白手?”
他边说边举手,左手戴着红色拳击手套,右手戴着绿色拳击手套,说到大白手的时候还咬着一只手套撕开脱下,露出了里面的骨骼花纹布手套。
霍域看着他忙活半天,坐起身要笑不笑地问他:“你爪子是不是不想要了?”
游弋把手电筒一关,随手扔床上:“你好没意思,我是打算来吓你一大跳的。”
“噢”,霍域打开床头灯点点头,“那我吓了一大跳,行了吗?”
游弋不干了,用戴着拳击手套那只手给了他两拳:“这次是为了让你长个教训,下次你要是再敢把我的黑历史挂嘴边我真的会掐死你的小芋头。”
“哦”,霍域还是笑着,“我应该表现出一点儿害怕吗?”
游弋绷着脸瞪了他半天,霍域一撇嘴他就扑哧一声乐了。手套一摘,他随手把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往旁边一拢,直接跳上了霍域的床。
霍域把被子往他那边扯了扯,又拍了两下:“行了,说吧,怎么了?”
他心知肚明游弋搞这一套并不是为了吓他,他就不可能被这种东西吓着,何况游弋知道他觉轻,也不可能有人站床边了都醒不了,那么他大晚上过来就只能是非常郁闷又睡不着了,所以借个由头找他聊天来的。
游弋闻言笑着叹了口气:“你真没意思霍域,我在你这儿还能有个秘密吗?”
霍域也笑了笑:“可能不能”。
“不能就不能吧”,游弋半靠着床头说,“我也没想跟你有什么秘密,我要是跟你都有秘密了那我这人算是完了。”
“嗯。说吧,怎么了?”
游弋叹了口气说:“你以后想学什么专业啊小芋头?”
“我?”霍域想了想,“可能学个建筑设计或者室内设计?我喜欢这个,毕业也能帮俩爸。”
“我就没个目标,现在考得好了差了好像也不太在意,反正我高一也没机会跟你同班了”,游弋有些失落地说,“最近看着我们班那群人那么用功,人家好像都很有目标,我就觉得我好像一条混日子的咸鱼啊。画画我是喜欢但是好像也没到那种想要把它作为毕生事业的喜欢。我也没什么远大理想,就想着咱们能天天在一块儿就很满足了,你说我是不是完蛋了?”
游弋等着霍域开解他呢,没想到霍域却笑了一声问:“您今年贵庚?”
“嗯?”游弋歪头看他。
“十五岁”,霍域说,“绝大部分十五岁的青少年每天想的只有今天吃什么,明天玩儿什么,您都想到毕生事业去了。”
“那周围都是这样的人逼着我想呢怎么办?”
“他们也就顶多想想期中能考多少分,高二选文还是选理,大学学个什么专业,没想到你那么远去”,霍域说,“我再强调一下,你才活了15年,你没见过的人不知道的事儿多了去了。可能明天可能明年你就忽然遇到你喜欢的东西了,这都说不准,急什么?”
游弋微微拧着眉想了一会儿:“可是你都知道你以后要干什么了啊。”
“我刚才说的是可能”,霍域看着他笑,“那你问我了我不得赶紧找个答案扔给你吗?等着你嘲笑我啊?”
“行吧”,游弋琢磨了一会儿又重复一遍,“行吧”。
“不着急”,霍域拍拍他肩说,“不管未来你往哪儿走我都陪着你,你怕什么?”
“嘿嘿,那是的,咱俩谁跟谁”,游弋笑嘻嘻地美了一会儿,偏头看了看霍域,“说这么多话累了吧?我给你倒杯水?”
“快去”,霍域推他一把,“以后别老给我出这种难题,嗓子都干了”。
“下回我直接端着水带着润喉糖来”,游弋跳下床说。
霍域没理他,等他到了桌边又忍不住提醒一句:“开灯,烫着你。”
第22章 你不爱我
期中考试大家都考得不错,例行聚餐的时候,霍云宽说:“你们今年抓紧玩儿,想参加什么活动抓紧参加,假期想组团去哪儿玩儿一趟也赶紧去,明后年想玩儿都没时间了”
当时游弋觉得这话说得跟他们马上就要上刑场了一样,不过那之后,他确实一有空就拉着霍域一起玩儿,有时候玩玩儿那个非常无聊的种菜游戏,有时候一块儿出去骑骑车、看看电影。
这些活动总是他们两个人一起,谷茁茁和谷壮壮自打上了高中以后每天都很缺觉,俩人现在有空就是睡。
霍域其实也想睡,奈何游弋总是一副精力过剩的样子,干点儿什么还都非要扯上他。
秋天的时候两人一起爬了山,元旦的时候一起跨了年,好不容易放了寒假游弋又拽着霍域去滑了好几天雪。
这天游弋终于消停了,霍域一觉睡到中午才起。林秋荷喊他吃饭,他走到楼梯口往下一看,游弋又在餐桌边坐着。
要下楼的脚缩了回去,霍域揉揉眉头问:“又要出去?”
游弋冲他眨眨眼睛,笑着说:“不去滑雪了,看把你吓的。”
霍域这才迈开步子,边下楼边懒洋洋地说:“我以为你还没摔够呢”。
林秋荷问:“这几天没少摔吧你俩?小弋身上都一股药水味儿。”
“该”,霍域说,“又菜又爱玩儿”。
游弋不服气地看他一眼,跟林秋荷诉苦:“我可是为了他才不玩儿了,您说说,刚学哪有不摔的?我一摔他就看我,那个眼神,要吃人一样,啧。”
“你没看我?”霍域走过来拉开凳子坐下,“没看我你跟着摔什么?”
游弋想起这茬儿又开始笑。昨天霍域不小心摔了,摔完了躺那儿半天没动。他吓了一跳,着急想过去看,奈何技术不行,滑了两下一个踉跄也摔了。
两人摔得一个比一个狠,坐在地上对视一眼,莫名其妙就开始笑,笑得都没力气站起来了,跟两个神经病一样。
此时林秋荷说:“歇两天再去,这几天降温,太冷了身体不灵活。”
“嗯,对,就是不灵活”,游弋赶紧应和,“不是我菜。”
霍域笑了一声:“所以今天又干吗去?”
“今天看电影,风叔淘了个片子,你肯定感兴趣。”
霍域来了兴致:“风叔回来了?”
“嗯,回来了”,游弋挑着眉一副把他拿捏准了的样子,“去不去?”
霍域很喜欢看一些云里雾里的文艺片,这些年游弋慢慢从嫌弃到感兴趣,现在他都已经对霍域喜欢的电影如数家珍了。
风叔实际年龄不详,仔细看的话并不显老,估计也就30多岁,只是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那股沧桑劲儿让人忍不住喊他声叔。
他开着一家电影院,其中有一个小影厅是不对外开放的,专供他自己看老电影,用的也是老式放映机。
不巧,游弋第一次去的时候就发现了他的秘密基地,后来不知道用了什么招儿又让他松了口,总之现在他淘到什么老胶片都会跟游弋说一声。
两人到影院的时候,风叔正坐在一个空桌上就着啤酒吃炒面,看到他俩进来,随便抬了下手打了个招呼:“等我吃完这口饭。”
“不急”,游弋坐下说,“这回去了哪儿?”
“追雪去了”,风叔说,“哪儿下雪去哪儿”。
游弋竖了个大拇指:“您可真够浪漫的。”
风叔是个挺神秘的人,经常好久都不见人影,性格也有点儿怪,不太合群。不过这在游弋眼里都不算什么事儿,毕竟跟霍域混了这么多年他都总结出经验了。
这会儿他看看霍域再看看风叔,觉得这俩人还真是有点儿像,都不那么容易让人接近但真的交往起来又意外地好相处。
风叔跟霍域一样,话不多但待人挺真诚。他们来这儿看电影风叔从没收过钱,淘到新胶片也从没忘记跟他们说。
他那些老胶片越攒越多,堆了小半个屋子,宝贝得很,即便让游弋霍域来看也都是自己亲自放映,从不让别人碰。有一次游弋想学学放映,都跟着进放映室了结果还是被赶了出来。
这会儿他又缠着风叔给他讲这次出去遇到了什么事儿,风叔被他问烦了,跟霍域开玩笑说:“你每次都带着这个话多的拖油瓶来干什么?”
霍域笑笑没说话,游弋愤愤地说:“卸磨杀驴是吧?要是没我,你俩再碰上八百次都不能认识,俩闷葫芦。”
闷葫芦霍域直到坐进影厅了才想起来问:“什么电影?”
游弋挑着眉答:“苏州河”。
这电影霍域在家看过,的确很喜欢。此时他也挑了挑眉,看着游弋那副洋洋得意求表扬的表情笑了笑。
影片开始之后两人都不再说话。他们看电影没有吃东西、说话的习惯,有问题也都留到结束之后讨论,不想忽视影片中的细节。
说起来,游弋一开始对这些电影不感兴趣的时候还总走神,走神的时候就盯着霍域看。周围漆黑一片,霍域的脸隐匿在黑暗中并不能看得太真切,但游弋却非常喜欢那种模糊朦胧的美。
视线一路向下,描摹过霍域的鼻尖、唇角、下颌,滑过他修长的脖颈,再回过头去捕捉他时不时被光线点亮的眼睛,一遍又一遍。
被他这么盯久了,霍域总会侧身靠过来一些,贴近他,低声问:“无聊?”
他懵懵地点点头,霍域就会耸耸肩,示意他靠过来睡一会儿。
游弋并不是能随时随地睡着的类型,但靠着霍域的时候除外。霍域肩宽,霍域不动,霍域身上熟悉的味道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这会儿游弋听着电影里长长的旁白,偏头看了霍域一眼。霍域一如往常般认真,但感受到他的视线又很快地朝他看过来。
每当这种时候游弋总会觉得踏实。他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但他迷恋从霍域身上感受到的这种踏实。霍域就像一棵树、一座岛、一轮明月,永远八风不动,永远心如止水,无论是狂风骤雨还是世界末日,永远都在那儿,也时刻都在准备着为他撑起一把伞。
多浪漫。
此时,他冲霍域笑笑,视线重回到屏幕上。他喜欢《苏州河》的拍摄风格又不那么喜欢这个故事。爱情这种东西离他很远,就像被冬日里晨时的浓雾藏起来了一般,看不真切他便不去探究。
他更关心眼下,关心身边的人。
影片结束后他用电影里的台词问霍域:“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像马达那样找我吗?”
霍域却没有像电影里一样回答“会”,他没有一丝犹豫地摇摇头说:“不会”。
彼时他们站在十字路口等着过马路,周围车来人往。各色灯光晃得人眼花缭乱,汽笛声此起彼伏。
游弋或许是没听清,又或许是笃定霍域说的一定是会,于是他自顾自地往下对台词:“会一直找吗?会一直找到死吗?”
霍域拽他一下,在他转头看过来时大声说:“我说不会。”
“噢”,游弋捂了一下自己的心脏,笑着逗他,“你不爱我”。
说完他伸手在霍域额头上做了一下“Biu”的动作,示意他刚才不算,重新开始问:“如果有一天我走了……”
霍域没再理他,拽着他往马路对面走。游弋便在霓虹纵横的夜幕中,在霍域有些急促的步伐后,踩着斑马线自问自答,坚持自己把词儿对完了。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像马达那样找我吗?”
“会啊。”
“会一直找吗?”
“会啊。”
“会一直找到死吗?”
“会。”
“你撒谎……”
当下他沉溺于对台词,回到家准备睡了又忽然想——霍域真的不会吗?
看完电影之后几天游弋都没怎么看到霍域,问就说在忙。
连续几天都这样,游弋郁闷了。这天一大早,他坐在谷家客厅抱怨:“人家都放假,怎么就他比上学还忙?荻哥要写论文都没他忙。”
谷茁茁和谷壮壮一起摇头:“不知道”。
游弋看看这俩人,眯了眯眼忽然笑了:“哈哈我知道了。”
谷壮壮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你知道什么了?我可什么都没说。”
谷茁茁恨铁不成钢地看他弟一眼,叹了口气:“以后什么事儿都不能让你知道。”
“我怎么了?”谷壮壮很冤枉,“我什么都没说。”
游弋靠着沙发笑得很放肆:“我都猜到了,给我弄礼物呢吧?”
谷茁茁干脆点了点头:“这回好像弄了个挺费劲的。”
霍域的生日比游弋大几天,至于谷茁茁和谷壮壮,他俩这么多年都没过过生日。他们的生日就是妈妈的忌日,谁都没心情去过。每年新年的时候,大家会给他俩准备一份礼物,名义上是新年礼物,其实也算生日礼物。
眼下,霍域的生日马上就到了,游弋的生日也没几天了,所以游弋恍然大悟——霍域肯定是忙着给他准备礼物呢。
心情是由阴转晴了,不过霍域这份礼物都准备了小半年了,好奇心又把他勾得抓心挠腮的。
他赶紧追问:“你俩也不知道他弄了什么?”
双胞胎又一起摇头。
游弋抱着抱枕琢磨了半天,没琢磨出个名堂,站起来叹了口气说:“行吧,可爱的弟弟们,哥走了,你们乖乖的吧。”
谷壮壮翻他个白眼,问他:“马上吃饭了你去哪儿?”
“我得找点儿事儿干”,游弋说,“在这儿待着老想去偷摸看看霍域到底在弄什么。”
谷茁茁说他:“你别去啊,别讨厌。”
游弋摆摆手走了,接下来连着几天都没出门,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屋顶待着。
到了霍域生日前一晚,他给霍域发了个微信:“来屋顶”。
没一会儿霍域就过来了,上来一看这阵仗就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求婚呢。”
屋顶的栏杆被游弋挂上了小灯串,灯串上还夹着许多小卡片。卡片上是游弋画的画,每一幅都是他们之间真实存在过的点点滴滴。
游弋站在角落,笑着张开双臂:“蹬蹬,漂亮吗?”
“漂亮”,霍域一边扫视一边说,“画了多久?”
“画了好久,累死我了”,游弋跑过来拽着他往边儿上走,“从这边看,从这边到那边,从小到大排好的。”
霍域跟着他走过去。第一张是游弋拎着葡萄递给他,接下来是他躺在病床上游弋在边儿上哭,后面还有他们一起拔牙、一起画画、一起跑步、一起打拳、一起滑雪……走到头的最后一张是他们前几天一起看电影。
一步步走到头,一张张看过去,霍域有些恍惚。
游弋画得很好,色彩明丽耀眼,画风欢快又可爱。那一张张小画在灯串的点缀下更显得温馨美好,像是把鲜活的过去搬到了眼前。
这样一份礼物没有人能不被触动,即便是闷葫芦霍域。他置身其中,过去的一幕幕铺天盖地般涌来,带着游弋的眼泪、游弋的慌张、游弋的温度和游弋没心没肺的笑,似台风过境般冲进他的心脏。
心里又酸又软,塌了一个小坑儿,捏一团今晚的空气放进去,他要记住16岁来临前的这个夜晚。
游弋转过头看他,亮晶晶的眼睛星星一样眨了眨:“你还说不找我?不找我你以后跟谁一起玩儿啊?”
霍域笑得温柔,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一会儿,又伸手去抱他。
晚风中,拥抱很柔,话音很轻:“我不找你,你不会走。”
游弋一愣,埋在他肩窝笑了一声:“也对,我不会走,你也不会走。”
“嗯”,霍域说,“我也不会走。”
鼻息间栀子花的香气在凛冽的冬夜里多了一种清雅的味道。游弋忽然想起中考前,也是在这个屋顶上,霍域说过:“天黑了不都得回家吗?”
那时候他小小的世界里只有眼下,想的只是能不能跟霍域上同一所学校,能不能考进同一个班。现在他看得更远一些了,能想到很多关于未来的可能性。他本该现实一些的,可这一刻听到霍域的这句承诺,他又愿意相信他们会永远都一起往前走。
今晚有点儿冷,游弋身上带着寒意,霍域摸摸他的脑袋,问他:“布置了很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