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事我说了算。”夏翊清打断了许琛的话,扶着他靠在床上,“你先靠一会儿,别躺下,躺下会更难受。”
许琛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别着急,真没事。”
夏翊清捏了捏他的手,转身说道:“纾儿过来。”
长纾一步一蹭地走到床边,抬起头看了一眼靠在床上的许琛,然后又把头低了下去。
夏翊清说:“你不该给我个解释吗?”
长纾低着头不出声。
“说话!”夏翊清提高了音量。
长纾吓得抖了一下,慌张地开口道:“我……我央着平宁侯带我骑马……骑得快了些。”
“然后呢?!”
许琛解围道:“行了,别生气了,又没多大事,不过是吹了风而已。”
夏翊清直接把许琛床旁的帷幔放下,说道:“我要听他的解释,你闭嘴休息。”
长纾低着头说:“爹爹别生气,孩儿知错了。”
夏翊清冷声说道:“我在问你事情经过。”
长纾结结巴巴地说:“我央着平宁侯骑得快了些……我……当时在刮风,我觉得很好玩……就想迎着风骑……”
其实夏翊清在去找许琛的路上已经听平留说了事情的经过。最开始的时候许琛只是带着长纾慢悠悠地骑,后来逐渐适应了,长纾便央着许琛加快速度。下午草原开始起风,许琛没穿黑甲,自然也没带面罩。那阵风来时他便有些不舒服,可是长纾正在兴头上,许琛便让平留带着他骑了一会儿。后来长纾觉得不尽兴,硬要拉着许琛一起,许琛拗不过,便带着他又跑了一段。草原上的风一向没有规律,许琛带着长纾顶风骑了大概半个时辰就开始有些咳嗽,先开始还一直在忍着,到后来风越来越大,他实在忍不住了,就翻身下马到避风处缓神,结果却一直不见好,这才让平留跑回营帐拿药。
覃岷觉得此时帐内的气氛有些压抑,拉着纪寒悄悄地退出了营帐。
夏翊清回头看了一眼许琛,然后站起身来对长纾说:“你跟我过来。”
许琛看着夏翊清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有心去帮长纾,但夏翊清刚才给他扎了一针,现在他根本用不上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夏翊清带长纾回了王帐。
王帐中,夏翊清问:“你有没有听到他咳嗽?”
长纾点头。
夏翊清又问:“你知不知道他一旦咳嗽起来会很难受?”
长纾继续点头。
夏翊清:“那你为什么在听到他咳嗽之后还要骑马?”
长纾沉默。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玩到了兴头上哪还想的到这些?他也是在看到阿爹惨白的脸色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
夏翊清厉声道:“夏长纾!抬头看着我!”
长纾从来没见过自己父王这样,他吓得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听从父王的话,抬起头来。
夏翊清这一嗓子不止吓到了长纾,还把在帐外听墙角的平留、纪寒和覃岷吓了一大跳。
夏翊清看着长纾问道:“知道是谁带你骑的马吗?”
长纾:“是……平宁侯。”
夏翊清接着问:“知道平宁侯是谁吗?!”
长纾茫然地看着自己的爹爹,他没搞懂爹爹这个问题的意思。
夏翊清继续问:“知道五十里外的那个地方为什么叫平宁关吗?!”
长纾点了点头:“因为太康三年平宁侯在那里打跑了玄狼部。”
“因为太康三年他差点儿死在那里!”夏翊清激动地说道,“他的身体是为了仲渊才变成这样的。他用自己的半条命换回了我们安稳的生活。若没有他,你哪有机会在这草原上骑马?!”
长纾:“爹爹……”
夏翊清说道:“你既然知道他身体不好,又已经听到他开始咳嗽了,为什么还要缠着他带你骑马?!你不是不知道他发作起来有多难受,你既已见过,却依旧不顾及他的身体,你想干什么?”
长纾低着头说:“孩儿……孩儿没想那么多……”
“那你就站在这里想想清楚!”夏翊清一甩衣袖就走出了营帐。
营帐外的三个人没来得及躲,一时有些慌乱,夏翊清倒也没介意他们偷听,只是扬声说道:“想不清楚就不给饭吃,你们仨谁敢替他求情就军法处置!”
覃岷张着嘴半天,连个“是”字都没说出来,一直到夏翊清进了旁边的帅帐才回过神来,问纪寒:“四大王他……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大了?”
纪寒知道内情,但这事不好明说,他糊弄道:“对孩子严厉一些也好,不然太娇纵了以后宠出个混世魔王来可不好办了。”
覃岷指着营帐说道:“离国公就这么站着?”
平留探头看了一眼,说道:“我可不敢劝,我跟着郎君出去没把郎君照顾好,指不定四大王还得跟我发作一通呢,我先躲着点吧!”
纪寒也摆手道:“我也不敢。四大王上一次这么生气可是把吏部从上到下快撸了个遍。要不老覃你来?”
覃岷撇了撇嘴:“大王管教自己儿子,哪有我说话的份啊……”
另一边,夏翊清回到帅帐中的时候,许琛又在咳嗽。他连忙坐到许琛身边帮他拍背。许琛边咳边说:“差不多就行了,纾儿还小……”
“别说话了。”夏翊清打断道,“我心里有数,我只是让他想想清楚。他大了,该懂事了,不能老这么任性。”
“神医,”许琛喘着粗气说道,“我不给你捣乱,你把针给我撤了吧,我身上软得厉害,使不上劲……”
“什么针?”夏翊清皱着眉问道,“你怎么了?我刚才那针是给你止咳的啊!”
许琛低喃道:“那我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
夏翊清连忙拉过许琛的手腕给他搭脉,片刻之后松了口气,说道:“你咳得太厉害,之前憋着怕吓到纾儿又用了不少精力,现在没力气那是累的。”
“唔……”许琛笑了笑,“我以为神医是怕我去给纾儿求情,故意不让我动呢。”
“你还笑的出来!”夏翊清戳了一下许琛的额头,“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难受了还强撑着?说了多少次别瞎胡闹,你到了草原也放了风是吧?!”
许琛抬起手拉住夏翊清,说:“别生气了,怎么就那么大气性了?我不过咳嗽一会儿,别那么紧张。”
夏翊清看到许琛几乎要闭上的双眼,问道:“是不是困了?”
许琛点点头:“很累,想睡会儿。”
“那就睡吧。“夏翊清给许琛身后又垫了几个软垫,“晚饭时候叫你。”
“嗯……“许琛拉着夏翊清的手,“靠一会儿……”
夏翊清坐到了许琛身边,伸出手把他拢在了自己怀里。许琛是真的累极,很快便睡了过去,只是依旧气短,粗重的喘息声让人听着揪心。夏翊清陪着他待了快一个时辰,平留悄悄走了进来,见许琛睡着,便压低了声音说:“大王,离国公他还在原地站着,这……”
夏翊清叹了口气,说道:“你去把他叫来。”
不一会儿,平留就把长纾送到了帅帐之中。夏翊清已经坐到了另外一旁,长纾蹭到了夏翊清的身边,低声说道:“爹爹别生气,孩儿知错了。”
夏翊清指了指靠在床上的许琛,说:“你自己去看。”
长纾跑到床边看了一会儿,然后红着眼眶回到了夏翊清身边。
“爹爹,阿爹他……他怎么了?”
夏翊清冷声说道:“这就是你任性贪玩的结果。他哄着你宠着你,你就不知分寸不懂道理了是吗?”
长纾哭着说:“爹爹,孩儿真的知错了。”
夏翊清问:“你哭是因为我罚了你,还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长纾:“孩儿错了,孩儿不该任性,阿爹这么难受都是因为孩儿。爹爹罚孩儿是应当的……阿爹他……他喘得好厉害,我……爹爹,我好害怕……”
“现在知道怕了?”夏翊清说道,“你任性的时候就不怕吗?如果他出了什么危险,你要怎么跟世人交代?他不只是你阿爹,他更是平宁侯,只要他在一天,我仲渊的边境就无人敢犯,你明不明白?”
“纾儿过来!”许琛的声音传来。
长纾刚要迈步,又想着自己的爹爹还在气头上,只好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夏翊清摆了摆手,长纾如蒙大赦一般跑到了许琛床边。
许琛把长纾抱到床上,给他揉着腿说道:“是不是站了很久了?腿疼了吧?”
长纾抽噎着点头,紧接着又赶紧摇头:“没事,纾儿没事!”
许琛柔声说:“别听你爹爹瞎说,没那么严重。别哭了啊,再哭脸该疼了,到时候该不好看了,不哭了好不好?”
长纾趴在许琛的怀里说道:“是纾儿错了,阿爹不要生气。阿爹要是难受就打纾儿,纾儿不怕疼,纾儿不想让阿爹难受。”
许琛温柔地哄道:“纾儿乖,阿爹不难受了。”
夏翊清走到床边,伸出手来把长纾从许琛怀里捞出来,说道:“去吃饭吧。”
长纾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帅帐。许琛见状问道:“干什么这么严厉?你看你把他吓的。”
“你对他这么温柔会害了他。”
许琛盯着夏翊清看了看,然后憋笑道:“你吃醋了!”
“我才没有!”夏翊清梗着脖子说。
许琛笑到气喘连连:“你就是吃醋了!翊哥儿,你跟自己儿子吃醋可还行?”
“还笑?!”夏翊清翻了个白眼,“本身就喘不上气来,一会儿更得憋得慌了!快歇歇吧你!”
许琛凑到夏翊清身边,说:“你也可以趴在我怀里撒娇,要不要试试?”
夏翊清抬起手把许琛按在了自己的肩头,拍着他的后背说:“难受就歇着,快别闹了。你再这么喘下去胸口会疼的。”
“已经疼了。”许琛把头抵在夏翊清身上,低声说道,“你早上没给我准备药。”
“你!”夏翊清又气又羞,“什么时候了还闹!”
许琛喘息着说道:“和光乖,我也哄哄你,不生气了好不好?”
夏翊清瞬间没了脾气,问道:“真的胸口疼了?”
许琛点点头:“是,醒来之后觉得更疼,看来我这是还没养好啊……”
夏翊清心疼地说:“这刚两年,慢慢来,别急。”
那一晚,许琛几乎一夜没睡,一直到凌晨的时候才终于不再喘,夏翊清则一直陪在床边。等第二天中午吃过午饭,夏翊清就亲自带着长纾去了宥王府。长纾吓坏了,以为爹爹不要他,要把他扔在经州不管,抱着夏翊清不肯撒手,最后是宥王连哄带拉地才把长纾抱开。
夏翊清辞了宥王便回了军营,跟许琛一起过了十几天的“二人生活”。
这几天许琛带着夏翊清走遍了草原的大小部落,那些曾经在版图上的地名也终于在夏翊清脑海中有了实际的概念。
这一天两个人祭拜完许琛的亲生父母,便牵着马到了土拉河边。
夏翊清轻声说道:“这河还真是一模一样。”
许琛想起那幅如今挂在昱园里的画像,浅笑了一下,说:“我早就当做是真的了。”
夏翊清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扔到水里,问道:“你就真没梦见过你阿妈吗?”
许琛摇头:“每次都只有背影,她就是不让我看她。不过无所谓了,反正我有你的那幅画了。”
“不难过吗?”夏翊清问。
许琛坐在河畔的草地上说:“这么多年了,有什么可难过的?”
夏翊清没再说话,只是继续打着水漂,许琛就坐在一旁给他挑选石头。两个人就这么玩了一会儿,夏翊清似乎是累了,便停住手坐到了许琛身边。
许琛问道:“想什么呢?”
夏翊清说道:“在想你打仗时候的样子。”
“每天都灰头土脸的,有什么可想的?”许琛笑了笑,“那些所谓的英姿飒爽不过是话本故事罢了。你也看到了,这草原什么都没有,除了草就是沙子,要不就是没完没了的风。”
夏翊清说:“你辛苦了。以后没有仗让你打了。”
许琛随意地往后一躺,头枕着手说道:“那可不一定。格钦还没死呢,万一哪天……”
“许知白!”夏翊清转过身瞪着许琛。
“好好好,我不说了。”许琛半闭着眼嘟囔道,“年纪越大脾气越大,草原的风烈,你这脾气也让风吹起来了不成?”
夏翊清转过来盯着河水,半晌才自言自语道:“有平宁关在,格钦不会再来了。”
“知白,你说……”夏翊清转过头来,却看到许琛已经闭上了眼,他盯着许琛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躺到了他身边。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许琛睁开眼发现夏翊清正趴在他胸口,他抬起手摸了摸夏翊清。
夏翊清说:“醒了?说着话就能睡着,大将军未老先衰了吗?”
许琛搂着夏翊清说道:“刚才突然有些累,困意一来就睡过去了,吓着你了?”
“没有。”夏翊清依旧趴在许琛的胸口,“我听得到你的心跳。”
许琛低声问:“你刚才想说什么?我迷迷糊糊的没听清。”
“没什么。”夏翊清说,“我只是想问你,让纾儿回到大哥身边好不好?”
许琛说:“这事你得跟宥王和太后商量,毕竟这牵扯到先帝的旨意和皇家玉牒的更改,我说了可不算。”
夏翊清笑道:“你是他阿爹啊。”
许琛:“小孩子的话你还当真了不成?”
夏翊清说:“大哥现在又有了长纬和长绬,长纾如果回去的话还有弟弟妹妹一起,不至于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我觉得你还是问问宥王的意思,而且长纾大了,也该征求一下他自己的意见。”许琛说,“我看他挺喜欢你的。”
夏翊清:“喜欢归喜欢,可我毕竟不是他亲生父亲。”
许琛抚摸着夏翊清的头发,说道:“反正明天就去接长纾了,正好跟宥王聊聊。”
第二天,他们去宥亲王府接回了长纾,一行人踏上了返京的行程。
从太康六年起,长纾每年都会到经州去住一段时间,短则一个月,长则半年。一直到太康十二年,长纾十三岁的时候,终于知道了自己全部的身世。其实他早知道宥王是他的亲生父亲,只是想不明白原因。当他得知当年宥王被贬的真相之后才明白,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成为寭王的儿子是对他最好的安排。
再后来,夏翊清还政之前问过他要不要回到宥王名下,他以“不愿抢了弟弟袭爵之位”的理由拒绝了。其实更大的原因是,他知道夏翊清不会有子嗣,他不想多年之后自己这位辛劳半生的爹爹连个扶棺戴孝的人都没有。他知道夏翊清并不在意这些,但他身为人子却不能不在意。
大概是天意弄人,宁宗并没有留下一儿半女,临终之时竟让长纾接下了皇位,长纾登极之后定年号为延祐,将宥王接回京城安养,又奉祐渊忠寭肃王为太上天家。太上天家云游四方不知居所,但京城中的寭王府邸却一直保留原样,成为了天家的别院,天家偶尔会过去坐一坐,似乎是在怀念曾经在这里度过的童年和少年时光。
第146章 番外三 后来
延祐二年深秋,一个中年男子走进京城中的三品居,小二一见他立刻迎了上来,点头哈腰地说道:“关员外的客人已经来了,在品茗居等着呢。”
关员外微微点头,说道:“你去忙吧,我自己上去就行。”
小二将关员外送到楼梯口,目送着他上楼之后才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
关员外推开品茗居的门,已有人等在了里面。那人见他进来,端起茶杯说道:“关员外好。”
“郎君别这么叫!”
等在屋内的是许琛,而这关员外,便是归平。归平本名叫关桐南,太康四年娶了采芷之后许琛便给他单独置了宅院,让他用回本名。但归平一直坚持跟着许琛,后来许箐跟着晟王回山里隐居去了,许琛便把成羽名下的产业都挪给了归平,算是给他一份傍身的家业,也是给归平找点儿事做。于是归平不情不愿地用回了本名,成为了巨贾关员外。
“多大了还郎君?”许琛笑着招了招手,“过来坐吧。”
归平坐到许琛旁边问:“郎君,你们都好吗?这次下山来是有什么安排吗?”
“好,好得很。”许琛说道,“这次是闲的无聊出来溜达溜达,顺便看看你们。”
归平问:“那郎君要看账本吗?还是要去别的铺子里转转?”
许琛笑道:“那是你的,跟我有这么关系?当初都说了自负盈亏,赔了赚了都跟我没关系。”
归平却道:“怎么能没关系?那些消息还是要传回山里的。”
许琛喝了口茶,笑着问:“掌握那么多秘密的感觉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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