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平一脸苦恼地说:“真的不好!当初我还因为郎君有事情都不告诉我而不开心,我现在真的巴不得什么都不知道!看得多了我都觉得烦。”
许琛大笑道:“现在知道了?晚啦!”
归平又问道:“郎君选定接班人没有?”
“都说了给你了,以后就是你家的。”许琛戳了一下归平,“别想着还回来,我可不要。”
归平却不同意:“不行,慕浩不是那块料,他还是踏实读书考科举吧。”
“慕涵呢?”许琛问。
归平摇摇头:“她一个女孩子……”
许琛把茶杯放下,正色道:“女孩子怎么了?我母亲妹妹都是女将军,你在公府长大,采芷跟着公主那么多年,你们怎么还会有这种想法?!”
“郎君息怒,是我说错了。”归平习惯性地请罪,但旋即又说,“我知道大主和姑娘都是女将军,可她们出身高贵,我和采芷都只是……”
“你又来了!”许琛说道,“你再这样我就让仁瑲把慕涵和慕湉接走,再让你这么教下去俩孩子就被耽误了!”
归平给许琛斟满了茶:“其实慕涵挺机灵的,郎君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如让她跟着郎君去山上待一段时间?”
许琛想了想,说:“山上就我们几个男的,照顾一个姑娘也不方便。你若真舍得,不如就把她送去沧漓,正好观音也在,方便照顾。有事再上山找我们。”
归平点头道:“那我回去跟采芷说一声。”
许琛抿了口茶,问:“有没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
归平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递给许琛:“这是昨天的消息,……?”
许琛看完之后把纸条放在桌上,道:“当年野菽苑就不干净,那时候小叔出去玩了几年,回来之后就发现有人通过野菽苑传递消息。不过当时应贞毕竟还是顾忌着小叔,不敢做的太过分。如今我和小叔都离开了,他的野心也藏不住了。野菽苑废了之后我还以为他也被处理掉了,小叔终究还是心软了。这事有人去解决,你不用管了。”
“四叔会不会不高兴?”归平问。
许琛摆了摆手:“他现在根本不管事,允叔和戚叔还时不时地问问沧漓的事情,小叔倒好,一看到我们拿着信鸽和木鹞就跑。我回去跟他说一声就行了。”
归平低头笑了笑,说:“四叔这是真隐居了啊!”
“他辛苦这么多年了,是该歇着了。”许琛拍了拍归平的肩膀,“我们都没后顾之忧,现在最辛苦的就是你了。四个孩子啊,以后够你累的!”
归平:“郎君要是心疼我,替我养两个呗。让慕涛跟着郎君回去?”
许琛戳了一下归平的额头,道:“懒死你!刚把慕涵推给我,又让我给你养慕涛?我都养了你干什么?”
“我伺候郎君啊!”
许琛端起茶杯说:“行了,都是孩子爹了,这话就别说了。你原本就不是奴籍,采芷也早就赎了身,你们端不起身份,孩子以后更端不起身份了。”
“我知道。”归平点了点头,“只是在郎君面前习惯了。”
“对了。”许琛从怀里掏出一只木鹞递给归平,“以后传信可以用木鹞了,这只能直接找到我,标记物在肚子里。”
归平接过来问:“没有距离限制?”
“除非你在南境我在北疆。”许琛解释道,“只要你从京城发信,无论我在哪都能收到。”
归平说:“这个肯定是四叔做的!”
“是。”许琛点了点头,“小叔前两年出去的时候说发现了个什么……我记不清了,反正就是找到了更好的标记物,给木鹞也做了改进。我们试了试,速度确实快了不少,先给你拿一只用。”
“多谢郎君!也谢谢四叔!”
许琛站起身来说:“行了,我这次还要待几天,你先忙你的,我走的时候会告诉你的。”
归平将木鹞收起来,说道:“那郎君走之前到我那儿去坐坐吧。”
“行。”许琛点了点头,“到时候我们去找你。”
归平离开之后,许琛又坐了一会儿,看时间差不多才离开三品居。几年前他们离开之后便将栩园卖了出去,既然决定不再在京城久居,那院子搁着也是浪费。临走之前他们将栩园的一应东西全都搬到了乾爻山上,就连那棵桂花树都原样移植到了山上。
这几年短暂地回京探亲便都住在侯府,偶尔会去寭王府看一看。而这次下山,其实是长纾传信说有事,跟夏翊清约了日子到寭王府见面。许琛本以为一下午的时间足够了,他说好去寭王府接夏翊清回家,此时便动了身。结果他刚一落到院子里就看到了张奉。
张奉见到他立刻行礼:“定远侯安好。天家和太天家正在书房说话,吩咐若是许侯来了就直接进去。”
这“太上天家”让许琛后背冒出一股寒气,太别扭了!他不自觉地拢了拢衣服,推门进入了书房。
“阿爹!”长纾的这一声让许琛刚下去的寒气又冒出来了。他连忙摆摆手:“快别这么叫了,小时候闹着玩的事可做不得数。”
长纾笑着看向许琛说:“小时候闹着玩不懂事,却叫对了,这不就是命中注定吗?阿爹就别推辞了,我叫了这么多年,可是改不了口了。”
“那你管宥王叫什么?”许琛问。
长纾从夏翊清身边站起来坐到另外一侧,给许琛挪了位置,说道:“宥王待我很好,但是……我叫不出口。”
许琛很自然地坐到了夏翊清身边,说道:“亲生父亲叫不出口,对着我们俩却爹爹阿爹地乱叫一通,主上你可真是任性。”
“怎么能是乱叫呢?”长纾说道,“爹爹养育我这么多年,爹阿爹也照顾了我这么多年,虽非亲生但胜似亲生。”
夏翊清无奈地笑道:“若是你翁翁知道,怕是能气疯了。他一辈子精心算计,留下了好几道遗诏,就是为了让我远离皇位。结果你倒好,直接给我来了一个太上天家。”
长纾却并不在意,撇了撇嘴说:“我提前跟大娘娘请示过了,这是她同意的。”
“从小你求的事情,有哪一件嬢嬢没同意的?”夏翊清翻了个白眼,“谁宠着你你就欺负谁,偏偏还能把事情说得名正言顺,你这也不知道随了谁!我可没教过你这些!”
长纾拿起茶壶要给许琛倒水,说道:“阿爹快帮我,爹爹又来了。”
许琛拦住了长纾的手,说:“别倒了,我不渴。下午喝了一肚子茶,再喝晚上该睡不着觉了。”
长纾听话地把茶壶放到了一旁,心里却突然有些凄然,他的爹爹和阿爹鬓边都已经生出了几丝灰白,虽然面容没怎么改变,但确实已经是中年人了。
夏翊清敏锐地察觉到了长纾的情绪变化,于是笑着打岔道:“就你还睡不着?也不知道谁每天沾枕头就着!”
“行了!”许琛拍了一下夏翊清,“当着主上的面你也不嫌丢人!说正事吧!”
长纾掩嘴笑道:“看爹爹和阿爹在一起这么开心,我就放心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爹爹刚才都帮我解决了。”
“怎么了?”许琛问道。
夏翊清敛起了笑意,说道:“长纬和二哥搅到一起去了。”
“宏……夏卓清?”许琛皱了皱眉,“他不是还在宗正寺里吗?”
长纾摇了摇头:“先帝临终时让人把他放了出来,一直在荻黎公主府住着。荻黎公主这些年在玉门关,先帝驾崩时回来过一趟,看到他在府里,都没在家住,跑去姑母那里住了半年就又走了。”
“我竟不知道……”许琛看向夏翊清,咽下了后面的话,只是说道,“长纬糊涂啊,他是宥王公子,以后袭了爵也是亲王,瞎折腾什么?!”
长纾笑了笑:“想把自己折腾成天家呗。我归了爹爹这一支,他就是宥王的嫡长子,若当年宥王以太子之名顺利登极,他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夏翊清转着茶杯,缓缓说道:“他也不想想,若当年大哥还是太子,你也不会归到我名下,那你就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子,更没他什么事了!”
许琛说道:“兜兜转转到最后,还是你登极当了皇帝,合该这天下是你的。”
长纾:“其实我倒并不在意什么天下,若长纬真有才干,我让贤便是。可他从小便是干什么都不行,宪宗确实是个好皇帝,而爹爹励精图治这么多年,先帝也兢兢业业地维持着,我可不能让长纬把你们的心血都挥霍了。所以我原本是想请姑祖母出面的。”
许琛摆了摆手:“我义母可不管这事,当年夏卓清谋反的时候就是她帮着料理的。她说了那是最后一次了。”
长纾点头:“是。我只是跟大娘娘提了一句就被拦住了。后来又想让爹爹出面,可想着你们都已经归隐了,也不好出来。”
许琛想了想,说:“去找你二姑母吧,然后给你仁瑲姑姑写封信。”
长纾点了点头:“爹爹也是这么说的。只是我心里没什么底,所以求着爹爹带阿爹一起来京城替我坐镇。只要你们在京城,什么都不做我都觉得心里踏实。”
许琛拍了拍长纾的肩膀,说:“都是当父亲的人了,还撒娇?也不嫌丢人!”
长纾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当天家,这两年手忙脚乱的,实在是想你们。我也终于理解了先帝,不是他胆子小,而是这天家……真的不好当啊!”
夏翊清摆了摆手,说:“不好当也只能你来当。快回宫去吧,我们等你这边完了事再走,这段时间就住在侯府。”
长纾站了起来,说道:“那我就先回宫了,爹爹和阿爹好好休息,我有事再找人给你们传信。”
许琛点点头:“去吧。”
等长纾离开之后,许琛斜靠在榻上说:“又瞒着我。”
夏翊清反问道:“那是让你安心休养,你病好了吗?!”
许琛挑了挑眉:“好没好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夏翊清想把许琛拉起来,说道:“我不试。一会儿回家看姑母会不会骂你就知道了。”
“再待会儿。”许琛没有动,依旧靠在榻上,“时间还早。”
夏翊清问:“怎么了?”
许琛笑了笑,说:“细想起来,我们还真没在这里做过。要不要试试?”
“没做过吗?”夏翊清仔细地回忆着。
许琛直接伸手把夏翊清拽到自己身边,低声说道:“真没有,最开始你年纪小,后来便是在栩园和我家。”
“你行不行啊?”夏翊清伏在许琛身上,“别一会儿又喘起来,上次都要给我吓出毛病来了。”
“你说呢?”
“唔……平宁侯宝刀未老……”
“嗯……太上天家也不赖……”
两个人在王府折腾了好一番才一起回了侯府,到了晚间吃饭的时候,果然许琛又被大长公主说了,原因无他,依旧是“太瘦了”。其实这些年许琛一直都这样,那一场大病之后褪去了少年人特有的那种稚嫩和圆润,自然也不会像十多岁时候那样。只是这时间稍有重叠,便让大长公主觉得许琛是怎么都养不好身体,所以总要念叨着他瘦。
夏翊清在一旁笑到不行,最后笑够了才说起了正事。大长公主听完之后无奈地说:“就因为这个就把你们叫回来?我看长纾就是想你了。他接下皇位到现在不到两年,心里总是慌的。”
夏翊清点头:“我自然知道。不过我跟他谈了谈,他也不小了,可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有依靠。之前先帝就是因为太过依靠我,才弄得自己惶惶不安,才二十五就……”
“不提了。”大长公主打断道,“先帝他……就没那个命。”
“好,不提了。”夏翊清说,“这次我们估计要住一段时间,姑母别嫌我们烦。”
远国公在一旁笑道:“太上天家藏在我家,我哪敢嫌烦啊!”
夏翊清连忙说道:“姑父快别这么叫了,弄得我跟七老八十了似的,太别扭了。”
远国公打趣道:“那不如来算一算,太上天家的姑姑和姑父,该是什么辈份?”
大长公主翻了个白眼:“越老越没正经!去去去!你不是有东西要给他们吗?赶紧的拿出来。”
远国公撇了撇嘴,说道:“去书房吧。你不是也有东西吗?”
许琛看着父母,茫然地问:“二老这是……?”
大长公主说:“来吧,一起来。”
四个人走到书房,远国公从书架上拿出一个长方形的锦盒递给二人,说道:“打开看吧。”
许琛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搁着两道圣旨。
夏翊清有些不明所以,大长公主笑着说:“打开看吧。现在还有什么圣旨是太上天家不能看的?”
“姑母!”
“好啦,快看吧。”大长公主坐在椅子上看着两个人把圣旨打开。
看完之后夏翊清苦笑了一下,说:“果然如此。当年看到嬢嬢手里那道防着二哥的遗诏时我就知道,他一定也留了东西来防着我。”
远国公走到夏翊清面前,伸手拿过那道搁置了二十年的“清君侧”的遗诏,扔到了薰笼中,他看着薰笼里燃烧着的明黄色圣旨,缓缓说道:“时过境迁了,有些东西也没必要留着。今天当着你们的面把它烧了,我也就彻底踏实了。”
许琛站起身来走到薰笼旁,把自己手里那道揭露自己身世的圣旨也扔了进去,他沉默了半晌,然后抬起头看向大长公主:“母亲,替我谢谢太皇太后。”
大长公主笑着摇了摇头:“她说了,不必言谢。只是有一件事,我想只有你们能做到。”
“什么?”
大长公主:“她不想跟夏祌合葬。”
许琛有些犹豫地看向夏翊清,夏翊清思忖良久,然后点了点头,说:“请姑母转告嬢嬢,我会让她回到沈家。”
那一晚,侯府的寝室内,夏翊清靠在许琛怀里拨弄着两个人的头发,低声说道:“知白,我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其实父亲是很爱嬢嬢的,当年他弥留之际只喊了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小叔,另一个就是嬢嬢。”
“可太皇太后却并不想跟他合葬。”许琛说道,“二十三年的皇后,十八年的太后,如今又成了太皇太后。我觉得她这个想法怕是早就有了。”
夏翊清:“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嬢嬢得知父亲病重的消息并没有过多的悲伤。而且父亲去后,嬢嬢便将那绣有‘沈’字的手帕拿出来用……我还以为她是释怀了,没想到是下了决心要与父亲彻底切割开来。我竟然是到现在才知道嬢嬢当初那话的意思。”
“什么?”许琛问。
夏翊清回忆道:“那时嬢嬢说我是她见过的最善良的人。因为我释怀了。我还说嬢嬢一样善良,却原来是我想错了。所以这些年来,真正对他所做之事释怀的,竟只有我一人。”
“和光,”许琛摸了摸夏翊清的头发,低声问道,“我问你,你是真的释怀了还是压根没拿他当你父亲?”
夏翊清骤然停住了手,半晌才缓缓地说:“是啊……我……我是拿他当……天家……”
“宪宗驾崩那天,你抱着我说你再不是谁的儿子了,你说你没有父亲了,可你并没有哭。”许琛回忆道,“你那时身心俱疲,却并非真的伤心,在那种氛围之下,你的情绪与我们这些臣子并无差异,你很好地完成了你为人子应该做的事情。那些年你在他面前一直在扮演自己,演到自己都相信了。”
夏翊清愣愣地抬起头看向许琛,问:“你怎么会……你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不久前允叔生病的时候。”许琛解释道,“其实这些年来你一直把允叔当作父亲。允叔生病那段时间,你焦急的样子,像极了那年看到父亲重伤的我,你是发自心底的害怕,害怕失去他。”
夏翊清把头埋在了许琛胸口,许琛笑了笑,说道:“来得及,戚叔说他们玄墟山平均寿命过百,我估计允叔能比我活的还久。”
夏翊清抬起手就捶了一下许琛的胸口,许琛吃痛,连忙说道:“我开玩笑的,别生气。”
夏翊清闷声说道:“你们都得好好的。”
“那是当然。”许琛攥着夏翊清的手说,“有你这个神医在,我们肯定都会好好的。睡吧神医,今天还不累吗?”
几天之后,荻黎公主从玉门关出发,英嘉郡主许仁瑲奉诏从南境回京述职,明嘉宜大长公主夏妘清携驸马平昌侯许仁栋返京。
延祐三年初,一场预期之中的风暴在几代人的共同努力之下彻底消弭殆尽,在史书上只留下了短短的几个字:延祐三年正月十九,夏卓清殁。
至此,四海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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