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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霄(蓝鲸不流泪)


天家笑了笑:“知白哥哥你也多注意,今天风有些大,我们多歇一日。”
许琛点头表示同意,其实倒不是他怕风大,北疆什么天气他都经历过,他是怕这位身体孱弱的天家陛下在半路生病。
又过了五天他们才到达北疆。许琛一入军营便换上了骁骑卫的黑甲,天家借口要休息,让许琛他们自便,其实是让他们踏踏实实处理军务,另外也方便自己观察许琛。这是他懂事之后第一次看到在军中的许琛,那一身黑甲仿佛有什么特别的力量,天家觉得许琛穿上黑甲之后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太康三年那一次重伤让许琛落下了病根,赶上多风的季节总要咳喘一阵,有几次上朝的时候天家甚至能明显感觉出许琛带着病,这也导致他一直无法想象许琛在战场上的样子,他没有办法把那个跟他说话轻声细语的许琛和旁人口中战无不胜的平宁侯联系在一起。
可如今天家见到了气场全开的许琛,也终于知道了用生死淬炼出来的将军是什么样子。跟许琛相比,仁瑲仁珩两人就像小孩子扮家家一样,哪怕穿上黑甲,也并没有一点威慑力。
这一趟北疆之行倒像是给天家开了窍,待到七月份回朝的时候,终于开朗了些,也敢于说出自己的想法了。七月十六寭王生辰之后,天家便常常往宣政处去。到了太康十一年开朝之时,天家便传令将宣政处一应物品全部搬到了勤政殿,开始在勤政殿跟着寭王学习政务。
太康十二年,天家终于同意了远国公的请辞。许仁珩却自请辞去远国公的世袭爵位,只荫官入朝,自请到平宁关去驻守。
福宁殿暖阁中,天家坐在榻上看着身边的许仁珩说:“你就这么想跑吗?”
许仁珩连忙放下茶杯,说道:“你不是都同意了吗?”
天家又把茶杯放回到许仁珩手里:“我是羡慕你。草原多好啊,可比这皇宫里好得多。”
仁珩摇头:“当年我们一起去北疆的时候,你只是去随便看看玩玩,当然觉得好了。我可是被我哥逼得几乎夜不能寐,累脱了一层皮才回来的。我的责任在北疆,你的责任是这天下,别任性了。”
“你这个说教的样子,真的是既像我四哥又像你哥。”天家笑了笑,“你说你,那爵位早晚都是你的,为什么不要?”
许仁珩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就害我!那是特进的远国公,我一个什么功勋都没有的人,凭什么当远国公?大哥哥当年救了寭王哥哥,也只是得了个最低等的县伯。我又凭什么越过我哥直接袭爵称公?就因为我是父亲亲生的?我若就这么袭了爵,谁能服我?”
天家叹了口气,说:“如今四境安稳,哪里有机会让你立战功?你就算凭着你父母兄长的功勋一辈子不出京,也没人敢瞧不起你。”
“可我会瞧不起我自己。”许仁珩说道,“我可不想就这么胡乱过一辈子。那是平宁关,是我哥用命打下来的地方,我到那里去驻守也无可厚非。”
天家:“我真是羡慕你的胆量。”
“从小你就这样。”许仁珩拿起一块糕点递给天家,说道,“你怕自己做得没有寭王哥哥好,处处拿自己跟寭王哥哥比,你累不累?我反正早就看明白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超过我大哥哥,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也没必要拿我大哥哥那套标准来要求自己。我只求做到自己能做的最好,无愧于心就好了。”
天家手里拿着那糕点,许久没有出声。许仁珩站起身来说:“你不说话我走了啊!又开始胡思乱想,我看你早晚把自己愁死!”
“你这话可是大逆不道。”天家轻笑了一声,“不怕我罚你?”
许仁珩哼道:“切!你该珍惜才是。我去平宁关之后看谁还跟你这么说话!”
天家问:“这次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等你大婚的时候再说。”许仁珩转过身来看着天家,“我听说太后娘娘给你选好了几位闺秀,你决定好没有?”
天家端起茶杯意味深长地说:“你觉得呢?”
许仁珩瞪着天家看了一会儿,说道:“我不同意!我家没人会同意的。你别以为你是天家就可以强抢民女,我姐才不会嫁你!”
天家:“一说这事你就急,当时在草原的时候她都跟我说明白了,只是我这心里还总抱有期望。”
许仁珩:“趁早别再期望了。我才不会让我姐嫁给你呢!”
天家笑道:“当国舅不好吗?”
“不稀罕!”许仁珩摆了摆手,“我走了,后天出城的时候记得来送我!”
天家送走了许仁珩,便转身往勤政殿去。他站在勤政殿的门口看着自己四哥的身影,又想着刚才许仁珩的话,一时思绪万千。
一直到太康十三年夏天,天家才终于选定了自己的皇后。
帝后大婚之后,夏翊清便渐渐开始还政,除非十分重大的事情,否则轻易不再开口,全凭天家自己处置。到太康十五年初时,夏翊清已经和大臣们一样,只有朝会当天才会出现在宫里。
太康十五年三月,天家正式亲政,成为了这个国家真正的主人,可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原先是每季病一次,亲政之后便是每月都要病一次。无论皇后怎样劝慰,他都始终放不开手脚。
其实说到底,这是早就埋下的隐患。当年宪宗夏祌选择留子去母,有很大原因是因为他的生母是个温顺到有些懦弱的女子。若说夏翊清的养母那些年是刻意低调,那夏徖的生母便是真的毫无存在感。
宪宗当年自知时日无多,把自己的几个子嗣翻来覆去地挑选了好久,最后选定了最小的儿子,因为他曾经听人说过,孩子就是一张白纸,教什么便是什么。可他忘记了跟他说这话的那个人还说过一句话,叫“性格是由遗传和环境共同决定的”。
细说起来,夏徖是最不像他父亲的。他的大哥有父亲的仁厚,二哥有父亲的狠戾,四哥有父亲的英明,五哥和七哥则把父亲在文学上的造诣学了个十成十。只有他,似乎没有遗传到父亲的任何东西,只从自己的生母那里继承了平庸和畏缩。
敏感脆弱的少年天子在周遭敦促、比较的目光中,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和兄长的差距,而更让他难过的是,这差距不是因为后天的努力,也不是因为年龄的差距,而是天资。
他听袁徵讲过他四哥如何用一周的时间处理了江宁的事情,他也知道当年他四哥是如何替自己挡住了意图篡位的夏卓清,他更明白这些年的国运昌隆是如何而来。
当天家几次挽留无果,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四哥离开京城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以后的路只能他自己来走了。藏在心底多年的恐惧和焦虑终于压倒了他,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意志力。
最后的弥留之际,陪在天家身边的是皇后、许仁珩和夏长纾。那是他的妻子、他唯一的朋友和他的接班人。
“四哥啊……”皇帝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四哥,弟弟对不起你啊……”
宁宗临终前一直念叨着他的四哥,若说他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应该就是临死前没有再见他四哥一面。其实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四哥一直都在,就站在窗外看着他。只是他的四哥既然已经避世,就不能再出现在宫里,更不能在这个时刻出现。
夏徖一生最高光的时刻,大概就是在死前给自己定下了庙号,更让人觉得惊诧的是,他给自己定了一个“宁”字。懦弱不足为宁,在死前给自己的一生下了这样的定论,终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在遗诏上将太康朝的安稳顺遂归功于先帝宪宗的英明和祐渊忠寭肃王的辅佐,自称“资质平庸,碌碌无为”,不敢接受后辈对他的赞扬。
夏徖就用这样的方式在史书上留下了深刻的一笔。
至此,宁宗的一生,结束了。

第145章 番外二 爹爹和阿爹
太康五年的夏天,长纾已经回到寭王府长住。这一天晚膳之后,夏翊清正准备去检查长纾的功课,却见长纾身边的内侍张奉慌慌张张地跑来,扑通一下跪在夏翊清面前:“大王,主子他……他不知怎么了,刚才突然就说身上疼,主子快去看看!”
夏翊清听言立刻跑到长纾的卧室,长纾小脸惨白地缩在床上,一见到他就哭出了声:“爹爹……我疼!我好难受……”
“乖,爹爹在。”夏翊清把长纾抱在自己怀里,一边搭脉一边问,“告诉爹爹,哪里疼?”
“我……我哪都疼……”长纾抽噎着说道,“爹爹……帮帮我……”
夏翊清刚一搭脉就知道了怎么回事,他用床上的薄被裹住长纾,低声哄道:“纾儿乖,再忍一忍就好了。”
“安成看家,张奉准备好热水,我去去就回。”夏翊清吩咐完之后立刻抱着长纾飞到了侯府。
许琛正在屋里看书,见到夏翊清抱着长纾赶来,连忙问道:“怎么了?”
夏翊清:“他体内气息非常乱。”
“抱过来!”许琛从夏翊清怀里接过长纾,立刻开始用内功给他顺气。
小孩子哪里受过这样的罪,难受得缩在许琛怀里边哭边说:“爹爹不会内功!我不要爹爹了!我要平宁侯做我爹爹!”
夏翊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问道:“纾儿真的不要爹爹了吗?”
长纾虽然抓着夏翊清的手,但人却一个劲地往许琛怀里钻,他觉得许琛怀里舒服,其实是许琛一直在用内力给他调息。
许琛知道夏翊清吃味了,连忙哄着长纾说:“长纾乖,你要我做你爹爹,也不能不要你爹爹啊!你爹爹不是不帮你,他是没办法帮你,你这么说,你爹爹该伤心了。”
长纾抽噎着说道:“我……我不要爹爹伤心……我……我也要许爹爹!许爹爹抱就不疼了……”
许琛一直安抚着长纾,直到长纾在自己怀里睡去。他把长纾放到床上,低声跟夏翊清说:“没事了,你再给他扎两针巩固一下。”
夏翊清点点头,递给许琛一个手帕:“你先擦擦汗。”
许琛靠在床边说:“没见你这么紧张过,你这父王当的真尽心尽力。”
夏翊清抬头瞪了一眼许琛,许琛撇撇嘴,说:“外面等你。”
“回来!”
许琛收回脚步,问:“怎么了?”
“腿软。”夏翊清低声说道,“扶我一下。”
许琛抱着夏翊清起来,笑着问:“真慌了?”
“不然呢?”夏翊清捏了捏自己的腿,“太吓人了,还好有你在。”
“关心则乱啊!”许琛坐到夏翊清身边,“你是不是忘了你身边有冷思和冷念?”
夏翊清眨了眨眼,然后松了口气,说道:“是啊……我一看到他这样就慌了神,第一个就想到你了。”
许琛把夏翊清拥入怀中,说道:“以后跟他们俩交代一下,长纾练功的时候让他们盯着些就行。只是岔气,他们能处理的。”
夏翊清点了点头,等自己平复了心神之后就抱着长纾回了王府,让张奉伺候着长纾休息,同时吩咐冷思冷念日后照看一下长纾。
半个月后,两府传出消息,寭王要亲赴北疆巡视,由平宁侯带骁骑卫护送,当然这只是对外而言。实际上他就是想找个借口跟许琛出去玩。美中不足的是这次还有一个小的“拖油瓶”长纾。至于原因嘛……因为他亲生父亲还在经州不回京啊!
临出发之前,长纾走到仁园去找夏翊清,正巧许琛也在。许琛见长纾走来,便蹲下来说道:“你爹爹在抓药,纾儿先不去闹你爹爹好不好?”
长纾乖巧地点头,跟许琛一起坐在廊下。夏翊清收拾完手中的药材之后招呼道:“过来!”
许琛这才带着长纾走到了夏翊清身边,夏翊清随手拿起一种药材问道:“纾儿,这是什么?”
长纾看了看,说:“连翘。味苦,性平。散结消肿。入心、肝、胆经。”
夏翊清满意地点头,又拿起另外一个问道:“这个呢?”
“防风。味辛、甘,性微温。去风解表,胜湿止痛。”
“这个?”
长纾回答说:“甘草。味甘性平。清热解毒,祛痰止咳。”
许琛看夏翊清还要考长纾,连忙打断道:“行了,你这是干什么?他以后又不当大夫,你怎么考起来还没完了?”
夏翊清收了手,说道:“我可没逼他,他自己要学的。”
长纾用力的点点头,说道:“是我自己要学的!我跟爹爹多学些医术,以后爹爹忙的时候我可以替爹爹照顾阿爹。”
“你说什么?”
“照顾谁?”
夏翊清和许琛都吃惊地看着长纾,长纾被两个人同时出声吓到了,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许琛的袖子,说道:“平宁侯……又不同意我这么叫了吗?之前我生病的时候……”长纾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干脆低下头不再出声。
俩人这才记起来之前的事情,夏翊清蹲下来掐了掐长纾的小脸,说道:“叫就叫吧,不过只许在我们两个人面前叫,哪怕是安成或者张奉在也不可以这么叫,明白吗?”
“明白!”长纾高兴地回答道。
许琛却皱着眉头说:“这不合规矩!”
夏翊清在长纾耳边低声说道:“你阿爹又皱眉头了,快去哄哄他。”
长纾直接拉住了许琛的手,奶声奶气地说道:“阿爹!爹爹说您皱眉头不好看!”
夏翊清憋着笑看向许琛,许琛最终还是妥协了,抱起长纾说:“听你爹爹的,以后只许在我们俩面前这么叫。”
三天后,一行人出发离京,用了多半个月才到达北疆。因为这次是顶着巡视的名义出京,夏翊清还是要见一见当地官员的,而军中之事有纪寒和覃岷,倒用不着许琛操心什么,于是在夏翊清忙着见人的时候,许琛就承担起了照顾长纾的任务。
等终于见完了那些官员,两个人决定带着长纾去军中住几天。长纾从小就喜欢军营,如今难得带他出来,总是要满足他的愿望的。
虽然边境安稳,但北疆的驻军还是延续了以前住军帐的传统,纪寒和覃岷得知他们要来,便着人在帅帐旁又备下了一顶亲王帐。覃岷看着那并排的两顶帐篷,突然觉得有些熟悉————多年前的长羽军中,帅帐旁边是公主的营帐。
那天一早,长纾走到帅帐之中,见四下无人,便扑到许琛怀里低声说道:“阿爹带我去骑马好不好?”
许琛问:“你爹爹呢?”
长纾摇头道:“爹爹还没起,我叫了两次都不理我。”
许琛低笑了一下,抱起长纾往外走去。
夏翊清前一晚过于劳累,等醒来才知道许琛已经带着长纾出去玩了。反正一时半会儿他们也回不来,而自己此时身上犯懒,干脆就又在床上赖了半个时辰才起。
待到中午时分,平留回来传信,说许琛带着长纾在邕城吃午饭,下午再往回走。邕城是医部的大本营,他们在那儿肯定不会有问题,夏翊清也就没管他们,跟纪寒和覃岷聊了会儿军中的事情。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平留慌慌张张地跑回营帐,说道:“大王,郎君他不太舒服,让我回来拿药。”
营帐中的几人都知道许琛当年伤成什么样子,这“不太舒服”四个字让他们心里发紧。
“带路!”夏翊清拿起药箱就拉着平留往外走,骑上马飞快地出了军营。纪寒和覃岷对视一眼,也赶紧骑马跟了上去。
夏翊清赶到的时候,许琛正抱膝坐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上,肩膀不停地起伏,一看便是极力在隐忍。长纾则低着头拿着水囊站在一旁。
“怎么回事?”夏翊清着急地问道。
许琛抬头看了他一眼,压着嗓音说道:“你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我问你怎么回事!”夏翊清走到许琛身边伸手搭脉。
许琛低声说:“吹了风,咳咳……一会儿就好。”
平留让覃岷带着长纾先回去,自己则跟纪寒一起到远处望风。
“没人了。”听到夏翊清这话,许琛终于松了神,趴在夏翊清腿上开始不停地咳嗽。夏翊清连忙给许琛服了药,见他咳得直喘,又给他扎了几针,这才勉强压制住,许琛喘着气说道:“没事……歇会儿……歇会儿就好。”
夏翊清轻轻抚摸着许琛的后背,说:“慢慢来,要是累的话就靠着我,不用忍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许琛那一股难受劲才过去,夏翊清跟他共乘一骑,慢慢地往营地走去。
长纾看到他们回来,立刻就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喊道:“爹爹……”
许琛扯出一个微笑,说道:“纾儿不怕,我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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