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陈医生便等待,翻出文件来看,宁裴静静坐着,难得不忙碌,渐渐犯困,瞥见文件上一行字,写的“TUT战队”字样,忽然惊醒。
见他盯着看,陈医生说:“我还给战队当心理咨询师,没办法,他们给的太多了,怎么了,你也玩游戏?看起来不像。”
宁裴不玩,否认,陈医生不管他感不感兴趣,抓着机会和他闲聊:“像这种打职业的,外表看上去挺光鲜亮丽,说什么冠军队,其实或多或少都有点心理问题,不过心理问题要是太大,过不了我这关,就上不去赛场了。”
“差不多也是五年前吧,就是我认识你之后,我在队里碰上个青训队的小孩儿,心理偏执,一般这种地方竞争压力大,通宵训练是常态,很正常,但他不一样,他几乎不吃不睡,熬坏了身体,他们队经理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想把人遣送回去,但又不舍得他的天赋,就让我去看看。”
“后来我给他做了心理疏通,心理测评的时候他求我一定要给他过。”
宁裴问:“过了吗?”
陈医生粲然一笑:“当然,至少被他装过了,我只是心理医生,不是肚子里的蛔虫,他要是装成什么病也没有的样子,我也奈何不了什么,如今他拿了冠军,除了脾气差一点,也没有别的什么异常。”他顿了顿:“他就和你一样,脾气倔。”
宁裴一愣,不否认,不然当初不会离开那么果断,如今再见,他应当更倔一些。
听完故事,宁裴不作留念,同陈医生道别,回到家,却迟迟静不下心去读书,终于没忍住,打开搜索框输入“TUT周厌”。
战队资料留在姜鹤病房,让他明天找跑腿送来,宁裴不知自己到底要干什么,居然还是想了解关于周厌过去这五年,连短短这一晚上都熬不住。
他告诫自己,只是想看看而已。
毕竟当初周厌拉他出深渊。
资料很多,关于周厌四年前从青训队直升一队首发,第一场比赛拿下全场MVP,宁裴看不懂这些,只知大概很厉害,然后往下拉,乌拉拉一片公告,全是违规罚款警告,一张张看过去,逐渐失笑,想他离开自己,过得如此自由自在,应当快乐很多。
接下去一周,终于无人打扰,宁裴几乎住在实验室和图书馆,家都不回。
一周以后,宁裴坐上去基地的专车,路上,姜鹤打电话叮嘱:“一定要替我要签名。”
“你可以让经理送你。”宁裴果断拒绝,“正好有机会和他联系。”
姜鹤一愣,琢磨宁裴这是不是一报还一报,什么时候心思这么活络,从前不都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他正想劝说,宁裴不留情面,说了句到了,挂断电话。
白川亲自来接,见到是他,面露诧异,领着宁裴进去,白川说:“还真是有缘,姜鹤只和我说是他同门。”
宁裴不擅和不熟的人打交道,只点头,正要拿出策划案问他地方是否已经备好,岂料白川和姜鹤一样是个自来熟,净提些和活动不相关的内容,领着他进基地,闲聊:“当初这个活动也是姜鹤提的,你也知道打职业嘛吃的青春饭,刚来的时候年纪都比较小。”
当初搞这个活动白川就不乐意,本来就是两个不相干的领域,非得牵扯在一起,要是姜鹤倒还好,如今换了人,之前在医院见,白川以为宁裴顶多刚上大学,然而他能代替姜鹤,定然只是长得面嫩,车上下来,宁裴全程只看手中资料,看起来心高气傲,不是白川看人自带有色眼镜,不提前打个预防针,他怕到时候一言不合起冲突,把人气跑了。
宁裴未读出深意,“现在年纪应该不小。”
他看过资料,主队五人全都已过二十,除去周厌,其余都是十八岁进队。
白川讪讪一笑,心想他到底是没听懂还是故意装不懂,想了想干脆直言,“但学历都比较低,还希望能包涵。”
“学历不代表什么。”
说话间已经进屋,宁裴抬起眼,一眼就看见大厅正中央挂着巨幅海报,海报正中间,周厌穿一身蓝白相间队服,眼神锐利,盯着镜头,要不是离得远,恍然有一种他在盯着自己的错觉,宁裴错开眼,白川一愣,松一口气,瞧出宁裴应当话不多,也不太乐意和自己交流,不再多言,领着人去会议室。
地方早就备好,后方架了摄像机,全程录像,用来交差。
宁裴拒绝了白川想要帮自己调整设备的好意,熟练地连接电脑,打开PPT,做完这些,门口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握着鼠标的手不由一紧,继而又平静下来。
白川千叮万嘱虽然是表面活动,但要认真对待,因此,进来几个人都穿着规矩的队服,就是哈欠怎么也止不住,很快就要进入年前最后一场比赛,嘉伟的事情风头已过,队里恢复训练,昨晚各个都睡得很晚,早上被这么早喊醒,精神不振,然而白川还要领着他们一个个到宁裴面前准备挨个介绍,搞得好像什么重要会面一样,场面一度尴尬。
宁裴看着其中一人伸出的手,对方表情轻佻,自我介绍:“老师,我叫成嘉伟,你呢?”
宁裴轻轻皱眉,并不想应,也没有和他们一个个交流的打算,白川也是突然被搞了这么一出,刚想制止,一只手突然抓住成嘉伟的手腕举过头顶,直直把他从宁裴面前拽离。
成嘉伟手臂被拽痛,新仇旧恨一并涌上,质问:“怎么,你想毁了你队友的手?”
周厌从人群末端挤到最前,直勾勾和宁裴对上视线,两人皆是一愣。
上次医院一别,一周没见,周厌不再像在医院时那般,穿一身队服,相比起其他人,精神十足,他比宁裴高出半个脑袋,低头,手微微发抖。
宁裴早就有了再见面的心理准备,不躲避,倒是周厌先败下阵来,心跳加速地转过脸去。
巨大的惊喜从天而降,没想到会是宁裴,上次医院一别,哪怕是住对门,都没能再见到宁裴一面。
周厌心跳不稳,连话都说不出口,渐渐低下头去,小声又难掩高兴:“好巧。”
宁裴一愣,掩住心绪,淡淡嗯一声,不知道周厌这句好巧什么意思。
对话声太小,没人注意,都在担心成嘉伟这番话又要惹得两人起冲突,白川拉住成嘉伟正想劝说不要在这个时候闹事,周厌却一声不吭,直接越过他们,理都没再理。
几人皆迷茫,转性了?
然而接下去还要让人跌破眼镜,本身这种活动就枯燥乏味,他们都准备好趴在会议桌上睡一觉,然而周厌平时这个一心只有训练和比赛的人,听得比谁都认真,平时坐没坐相的人,坐得端端正正,仿佛小学生上课。
白川都无法理解了,难道他的提前劝说这么有用?他可记得昨晚周厌一脸不耐。
宁裴给他们讲述生物学起源,讲起自己热爱的领域,他专心致志,神情都比平时生动,PPT只是摆设,他脱口讲,内容过于学术,并不生动,除去周厌,就连白川都昏昏欲睡,强撑着没睡着,又趁着宁裴不备一个个把人戳醒。
宁裴并未注意,他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从前也是,他给周厌讲,等他讲完,周厌趴在桌上睡着,把卷子压得皱巴巴。
如今,一个多小时过去,宁裴停下,脱离自己的世界,一抬头,和周厌再次对上视线,没看见厌恶,倒是看见周厌满眼专注,坐得笔直,从前说他好多次都不听,现在倒是成了这样,略为怪异,宁裴微顿,不愿多想,轻轻点头,平时做完报告,他也经常对底下的同学这般,表示感谢倾听。
然而周厌心头颤动,一是高兴宁裴居然主动和他打招呼,二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宁裴,恨不得时间再久一点,手脚全麻也不在意。
然而宁裴并不给这个机会,他说:“今天的活动到这里就结束了。”
对他来说这也是□□,和一群毫不相干的领域的人谈这些,谈得过多,更加无意义,惹人心烦。
他从周厌身上吸取来的教训。
会议室里立马传来欢呼声,宁裴兀自收着东西,白川去看后边的摄像机,确认全部录上,收了设备,身后站了一人,周厌道:“录像给我一份。”
“你要这个干什么?”白川不解,“难不成你对这个感兴趣?等你退役了你再去考个专业?”
“算是。”周厌不否认,只想多留一份纪念。
白川诧异,行吧,难得周厌有除了游戏以外感兴趣的东西。
白川把摄影架拖出去,会议室里只剩下两人。
宁裴把电脑塞进背包准备出去,背后传来说话声。
周厌忐忑、惴惴不安地问:“你要走了?”
他不走,难道还留在这儿,宁裴不解,没回头,只应:“是的。”
“你刚刚讲得很好。”又和宁裴对上话,周厌像突然被丢了块糖吃的小孩儿,内心极度高兴。
宁裴客套:“谢谢。”
疏离礼貌,也搞不懂周厌想干什么。
周厌不在意,盯着宁裴露出的一小段他曾经想留下牙印的后颈,小心翼翼问:“要不要一起吃饭?到晚饭时间了。”
被他提醒,宁裴看一眼时间,才下午四点,哪有人这么早吃晚饭?
“不了。”宁裴直截了当拒绝,不想和周厌多言,就算是吃,也不是和周厌一起。
“那要不要参观基地?”周厌不舍得放弃,上次身体有恙,这次好不容易用健全面貌见他,想给他留下好印象。
“刚刚进来的时候看过。”宁裴转过身,和周厌面对面,表情淡淡,“你还想说什么?”
想说的很多,不知从何说起,从前那些不顾宁裴心情的话多容易说出口,而现在,周厌自知自己不会说话,小心翼翼,怕再惹宁裴伤心难过,斟酌再三,说:“就是想和你——”
一起吃顿饭。
然而话没说完,宁裴也没听清,因为白川边打电话边进来了,他把电话递给宁裴,说:“姜鹤找你。”
周厌刚刚鼓舞的心绪突然被抽空,他看着刚才还对自己冷淡的宁裴接过电话的时候愣了下,很快神情放松下来。
宁裴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他对谁都很冷淡,不爱说话。
后来长大了,不爱和不熟的人说话。
周厌安慰自己,虽然他把自己算进了不熟的人行列,但总比——宁裴只拒绝他一个人要好很多。
姜鹤问:“你没走就好,在那等我,我马上过来。”
宁裴不解:“你能走路了?”
“还不能走路,但嘴巴能吃,你不是说给我制造机会吗?现在不是正好,我都和白川说好了,一起吃顿饭,带上我偶像,顺便要签名,你该不会拒绝吧?”
宁裴:“……”
宁裴很想拒绝,然而姜鹤直接挂断电话,报了刚来时候宁裴挂电话的仇。
白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他打完电话,笑着问宁裴:“那我去订地点,你有什么喜欢的菜式吗?”
宁裴无奈,“没有,都可以。”
周厌把这一幕尽收眼底,悲哀地想,自己该不该高兴。
目的达到了,却是通过宁裴身边的别人。
白川又征求周厌意见:“你要不要去?不去的话我就和他说一声,你给我张签名照就行。”
周厌毫不犹豫:“去。”
通过别人又怎样……能和宁裴靠近一点点,就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
周厌:老婆这么果断拒绝我,而姜鹤只需要打个电话,我恨(发现有读者很在意陈医生的医德,还是解释一下,确实是没有医德,具体不多说了,后面会写的)
第25章 又见
白川订了家私房菜, 宁裴对吃的没讲究,主求填饱肚子,前几天忙, 几乎餐餐面包都没吃腻,然而姜鹤不同,姜鹤在这方面有研究,一到地方就给宁裴介绍:“这里的菜应当合你口味。”
他走路不方便,拄着拐杖,偶尔扶一下宁裴肩膀, 当真身残志坚。
宁裴不在意地点头,姜鹤又说:“待会儿多吃点, 我请客,你看你瘦成什么样了, 肩膀都硌得慌。”说着伸手捏一捏宁裴瘦削的肩。
宁裴走神地说:“还好。”他能感觉到背后视线, 也能听见白川同周厌说话。
“别吃刺激性食物, 你的胃才好没几天, 别又给我搞坏了。”白川叮嘱, 周厌闷闷嗯一声, 心思显然不在,白川问:“你怎么了?心情不好?谁惹你了?”
说罢,惯性掏出手机看一眼网上, 还行, 周厌并未发言。
白川感觉不对劲,还没琢磨出来, 走前面的姜鹤摸了摸自己后颈, 问:“你们冷吗?哪儿来的阴风?”
阴风没有, 虎视眈眈有, 周厌抿紧唇,仍一言不发,掩藏好情绪,珍惜得来不易的机会,姜鹤不纠结这个,转头看向白川,要求:“我走不动了,白川你扶我走。”
他朝白川伸手,宁裴让位,落后一步,恰好和周厌并排,然而祸从天降,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往后倒,被一条手臂稳稳搂住后腰,扶起,站定,那条手臂还搭在腰间,即使隔着衣服都有着极强存在感,宁裴晃神,听见动静,姜鹤扭过头来:“我一个残疾人士都没摔倒,你怎么还差点摔了?”
话落,周厌手中一空,宁裴已经后退两步,不仅躲开了他的触碰,还离他远了不少,周厌抿紧唇,心底空落。
宁裴总不能承认方才自己走神,时隔五年要再同周厌一桌吃饭,难免记起一些本该被封存的记忆,比如那顿平静而又温馨的最后的晚餐。
宁裴闭了闭眼,赶走那些让他怀念的画面,面色平淡地说:“谢谢。”
今天第二句,本该满足于和他对话,然而这份生疏让周厌万分悔恨,当初若是再有一点耐心……
再想也没用,周厌吁一口气,说:“刚拖过地,地面滑。”
他指着旁边立的警示牌,“小心点走。”
宁裴一愣。
周厌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这种小细节。
无法知晓,宁裴盯着地面走,走几步,和旁边人的腿挨近,他没发觉。
进包厢落座点菜,一人坐一边,宁裴不碰菜单,他们点什么吃什么,第一道菜上来,白川问:“谁吃这么辣的?”
姜鹤:“我师弟,他口味偏辣。”
周厌愣住。
当年爱吃辣的是他,宁裴迁就他,陪着他吃,实际不爱,周厌一清二楚,享受这份偏爱。
如今宁裴不否认,周厌心脏却被攥紧。
宁裴未觉,很久没吃重口味,确实怀念,从前他怕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也更偏爱。
白川笑着:“看不出来,不过你偶像不能吃这些。”
说是偶像,一路过来,姜鹤话没和周厌说一句,闻言了然:“胃不好?”
“岂止不好。”白川提起就恨铁不成钢:“三年前胃穿孔,在医院碰上你那次,喝了几瓶酒,胃病发作吐了一夜,非得自作自受。”
可不是自作自受,明知胃不好喝不了酒还喝,不就是撞上了嘉伟现场,也不至于受这么大刺激吧,白川不能理解。
宁裴微怔,本以为周厌只是普通胃病,没料到这么严重,这些年他没有照顾好自己?
这想法一出,宁裴回神。
不管有没有好好照顾,和他无关,不该多管。
他垂下眼专心进食,周厌恨不得捂住白川嘴,当着白川的面拿起瓶酒,吓得白川一个激灵:“你干什么?”
周厌握住瓶口,“给你开瓶酒。”
“我不喝,喝了谁开车?”
“我开。”不容白川拒绝,周厌往他杯中倒酒,满满一杯,堵住白川吐露他身体状况的嘴。
不愿让宁裴知晓,他把身体作践成什么样,然而依然忍不住奢望,宁裴会不会关心他几分。
但并没有,宁裴照旧低头吃饭,像听了旁人故事。
周厌下意识想往自己杯中倒酒,白川还没尝上酒味先责怪,“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是吧?这酒谁点的?”
姜鹤承认:“我。”
白川没声了,想从周厌手中夺酒,周厌力气大,抢不过,僵持之下,宁裴终于被惊动。
机械性咀嚼口中食物,宁裴抬眼,先看白川,再看周厌,最后低头,握紧手中筷子。
不要管不要在意,周厌身体是他自己的。
更何况五年过去,五年前他厌烦,五年时光消耗掉所有情绪,更别说如今。
宁裴猛然醒悟,怪不得周厌眼中不再见厌烦,大概早就放下,忘却,只把自己当过去的普通朋友,所以同他叙旧、邀请他吃饭,却不透露陆杰都一清二楚的身体状况。
想清这些,当真比思考一份报告该如何出还难,宁裴失笑,不再紧绷着,然而口中食物怎么还是尝不出味道,难道他真的这么不怕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