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宁裴自顾自坐下,居然从包里拿出电脑,姜鹤顿觉不能让他这么轻松。
宁裴抬头,视线从姜鹤健全的手落到受伤的腿,盯得姜鹤心里发毛,回想自己什么时候惹到他,半晌,听见一句:“好。”
姜鹤猛地松了口气,真怕他开口就是考自己论文,当初要是知道宁裴比导师还恐怖,说什么也不游说他和自己当校友,还成了同门。
宁裴进洗手间又出来,说是洗个苹果,他给削了皮,手法漂亮,扔下来一圈连贯果皮,看得姜鹤叹为观止,问:“你专门练过?”
“没有。”宁裴把苹果切得整整齐齐,不过当年经常给周厌削而已。
姜鹤笑笑,边吃边感叹:“有生之年居然能吃到你削的苹果,被老师赶过来了?”
宁裴不说话,默认,姜鹤已然习惯他这般沉默,谈起昨晚,“听张决说他们去给你祝贺乔迁之喜了,本来我也要去,真是可惜。”
“你的腿怎么伤的?”宁裴不愿意提起昨晚,直戳姜鹤心窝:“你不是没有车?”
姜鹤一梗,“怎么和师兄说话?被共享电动车撞了,现在的大学生真的是骑车不看路,我走路上都能把我撞了,真的是一点也不准备让我去见我偶像。”
他说着,从枕头底下翻出一叠文件。
“偶像?”宁裴低头,看见文件最上方的封面写着“共享交流策划案”。
“对,偶像,就这个战队的。”姜鹤万分不舍,“老师都和你说了要转交给你吧?这可是我熬了一晚上做出来的策划案,你好好看看啊,到时候帮我要个签名。”
姜鹤说着又絮叨:“长最帅那个就是,不过脾气不太好,常年行走在违规边缘,我都在里面写了。”
姜鹤平时挺正经一人,谈起偶像来倒是仿佛年轻十来岁,宁裴不能理解他把一个脾气不好、经常违规的人当偶像的心理,本想翻开策划案看一眼,哪料姜鹤突然说:“快推我出去遛个弯,我要发霉了。”
宁裴顿觉后悔,方才切完水果应该直接走人,现在赶回学校,实验楼还没上锁。
宁裴看向受伤的腿问:“你可以下床?伤筋动骨不是一百天起步?”
“没那么严重,就是不方便走路,你去楼下帮我借辆轮椅。”他连上厕所都自己杵俩拐杖,就是艰难了点。
无法,宁裴只好根据姜鹤要求到底楼急诊部借轮椅,刷完身份证,正想转身,有人擦着他身后过去,一阵谈话声。
“还要不要吐,不然给你找辆轮椅?”白川扶着周厌焦急。
房子太久没住,下午他问周厌需不需要送台电脑过去,许久没人应答,心头咯噔,心想是不是网上的言论让周厌十分愤怒,不知道是谁透露周厌撞见现场,大义灭亲把人送出基地,大家都想问一问周厌是何感想。
匆匆爬上网观摩一阵,确保周厌没有出来骂人,白川松了口气,但这气还没咽下去,周厌电话打不通,白川放不下心还是打算亲自去看一眼。
结果一推门,周厌衣服未换躺在沙发上,地上几个空酒瓶,这下白川真要咯噔了,前几年周厌训练没日没夜不要命,早就熬出胃病,滴酒不能沾,他还没开口,周厌就扶着沙发背呕吐起来,脸色惨白。
“死不了。”周厌吐得说话声音沙哑,听得刺耳,白川不再多嘴,扶着他拐上电梯。
宁裴停顿半分,待身后人群经过,又推着轮椅转身朝住院部过去。
外面冷,姜鹤只要求在走廊转,去护士站和护士们沟通交流,要到几个号码,问宁裴:“你要不要?你也到了谈恋爱的年纪。”
没回应,一回头,宁裴站是站他身后,却拿着手机认真看,八成是在看什么文章,姜鹤无奈,“问你呢。”
宁裴一心二用,姜鹤说什么听得清清楚楚,只不过话题他不感兴趣,干脆装聋作哑,被逼问,头也没抬地拒绝:“不需要。”
“你当真要和你的实验室过一辈子?”
姜鹤还以为宁裴会说肯定答案,没料到,宁裴居然放下手机,认真思考一会儿,“一辈子指多长?”
这题真把姜鹤难倒,这谁知道?
“我承诺不了。”宁裴把姜鹤问题当真,想当年他也和人承诺过一辈子,后来这一辈子原来也才短短十几年。
姜鹤听出他话里有话,略显诧异,宁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问他:“还要逛逛吗?”宁裴很想放姜鹤一人坐轮椅驰骋,他刚才搜了一下医院的轮椅,发现并没有电动功能,难怪推着走的时候撒手就不动,祈祷姜鹤最好说不需要。
然而事与愿违,姜鹤说:“去楼下吧。”
既然出来,让他这么早回去是不可能的,宁裴只好把人推进电梯,到了底层,电梯门开,门口摆着垃圾桶,姜鹤喊:“等等。”
他把刚才要来的号码从口袋掏出来,作势要扔,宁裴问:“你干什么?”
姜鹤遗憾:“本来就是给你要的,我要来有什么用?性别都不符合我要求。”
“你主动要的?”宁裴问。
“不然呢?”
“那你为什么要扔?”主动要来,更应当珍惜。
姜鹤一愣,心想得,宁裴总在这些事情上坚持,干脆不扔,往宁裴口袋一塞,宁裴躲闪不急,手伸进口袋要还给他,被姜鹤握住手腕,难得和人这般接触,更加不适,还未开口,听见有人喊了姜鹤一声。
姜鹤笑着回头,看见白川,“好巧。”
白川也说:“好巧。”他视线落在姜鹤和宁裴交握的手腕上,又觉宁裴眼熟,似乎在哪见过,姜鹤替他解答,“这就是租你房子那个,我师弟宁裴。”
昨晚事多,白川忘性大,现在想起来,刚想打个招呼,姜鹤就激动得快从轮椅上站起来,同时松了手,喊,“厌神?”
白川回头,果然周厌跟着他过来,白川道:“我马上就好。”
周厌未应,胃里翻涌,视线落在宁裴手腕,那里被落下来的衣袖遮住,刚才牵手那一幕落入心底,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剖开,遏制他的呼吸。
这么多年过去,宁裴身边有新的朋友,甚至有了恋人,也是正常,他该替他高兴,祝福他,然而现在,他控制不住自己嫉妒的心。
视线过于灼热,宁裴垂下眼去,想来也是,短短两天,居然再次见面,定然惹人不快,他镇定地抓住姜鹤轮椅,落入周厌眼中,十足的照顾姿态,当年这份体贴只有他能体会到,如今却给了别人。
然而这个别人还在问白川:“能要签名吗?”
他当然不会给签名!
白川了然一笑,他和姜鹤认识很久,就连宁裴的房子都是姜鹤牵线搭桥,知道姜鹤把周厌当偶像,之前一直想找机会带他们见一见,没料到恰好碰上,正想答应,却瞥见周厌面露不快,连忙道:“下次我给你送过去,我们急着去挂水。”
他给姜鹤解释一遍,说周厌胃病犯了,其余也不多说,姜鹤只好退而求其次,恋恋不舍,目送他们离开。
姜鹤此行已经足矣,一路上给宁裴介绍周厌,换来一堆沉默,姜鹤停下单口相声问:“你累了?”
正好找到借口,宁裴立马承认:“是。”
“那我们回去?我已经满足了,多亏你今天来。”
宁裴却不满足,今天就不该来,半分不想今晚再靠着药物入睡,明明心如止水,生理反应还是逃不过,人体当真是最值得研究的,幸好现在还没出现口渴状况,他推着姜鹤回电梯口,没料到两人还没进电梯,姜鹤接到了白川的电话。
白川问:“你方便吗?”
“我方便,我的腿不方便。”
白川沉默,走投无路:“那么你朋友方便吗?”
姜鹤看宁裴一眼问:“什么事?”这得看情况。
白川无奈:“基地临时有事,我必须得回去,但是周厌这边需要有人看护。”
夜间急诊,医生护士才寥寥几个,还是先紧着重症,周厌这种自己能动还没瘫透的,挂水得家属盯着,他问:“如果可以,能不能麻烦你朋友帮我看一会儿人?”
实际也没抱什么希望,周厌从进输液室插针到现在半句话没吭一声,要不是胸口还在起伏,之前有过胃穿孔经历,白川真怕他下一秒进抢救室,他打着电话,并未发现刚才无半分动静的人这会儿突然单手紧紧攥住扶手,没抬头,耳朵却专心落在他的电话上,心跳如雷,继而心脏又重重坠落,暗骂自己简直痴心妄想。
宁裴无心去听姜鹤在说什么,电梯叮的一声到了姜鹤所在楼层,跨出去的时候,姜鹤说:“当然可以,是吧,师弟?”
作者有话要说:
周厌:见到老婆了!
明天也是0点更新OWO
第23章 又见
然而从电梯到病房的路, 宁裴一声未答,姜鹤明了,宁裴向来过得孤家寡人, 别说和陌生人交流,就连和熟人都鲜少私下来往,寻思半分,姜鹤对白川说抱歉,挂断电话后还不死心,继续游说:“他是这次活动的主要参与人, 正好你还能提前和人交流。”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宁裴怎么也没能料到会在医院碰上周厌, 医院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过好不好什么的也无所谓了, 他并不在意周厌到底怎么了, 只是在意为什么摊上这么个摊子——和周厌他们战队的活动兜兜转转, 落到他头上, 当真应了那句世界很小。但说起来, 周厌现在应当很成功, 当年他闹着要去打比赛,如今看来应当是正确的决定,总比被他强行留在学校读不爱的书好。
见他依然不语, 姜鹤捏着嗓子喊:“好师弟!~”
宁裴起一身鸡皮疙瘩, 把人推入病房,果断拒绝:“没必要提前交流, 我要回去了。”
他态度果决, 还带着隐隐抵触, 姜鹤观出端倪, 试探着问:“你们认识?”
方才周厌视线落的哪里,他看得清清楚楚,本以为只是恰好,毕竟周厌虚弱成那副模样,指不定是没力气动脑袋了,现在看来,并不是。
宁裴一怔。
要说认识,真的是认识,认识了十几年,认识了小半辈子,只不过现在,应当当成陌生人。
是啊,见一个陌生人而已,有什么抵触。
宁裴调整好心态,不撒谎,实事求是:“认识。”
姜鹤来了兴趣,想起这两人年纪相仿,问:“是同学?”
“是。”
“但又不只是同学?”
不知怎么回事,姜鹤想起初识宁裴,在培训基地,夜深人静的时候,宁裴反复点开手机,不知道那个时候他等的到底是谁的消息,这么多年过来,姜鹤愣是没从他身边看出有会这样让他去等待的人。
这么一番询问下来,宁裴反而越发平静,原来提起周厌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也是,都五年过去,他早就回到了自己的人生轨迹,周厌于他不过是过往风景。
宁裴答:“还是邻居,不过后来散了。”
仅仅只是“散了”两个字,就把两人过往概括,宁裴不再多言,把姜鹤扶上床,这回姜鹤倒是不再多言,省去不少麻烦,宁裴松一口气,准备整理东西回去,不料姜鹤突然又说:“既然我听了你的秘密,那我也和你交换一个秘密吧。”
“秘密?”宁裴不解。
这哪里算得上什么秘密,但凡遇到过去认识的同学,都应当知道,甚至老师、邻居。
“这算不上——”
宁裴的话被姜鹤打断,姜鹤笑着说:“算得上,毕竟你可从来没提过。”
这五年来当真一句没提过。
当初初入大学,宁裴毫不自知超负荷量地喝水,还是姜鹤发现,不问缘由替他找了心理医生,宁裴和医生聊了什么姜鹤不知,只知道后来医生和他联系,让他多留意宁裴身边之人,说他心理防备过重,只提家庭、幼年时被欺负的往事,把病因全都推到这些上面,然而实际上,他肯定隐瞒了另一个主要因素。
宁裴防备心确实过重,那段时间姜鹤总找他,宁裴三言两语把人打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姜鹤不知道他到底如何做到,只知道一个月后,宁裴的病竟然好了。
当真是奇迹。
可后来姜鹤去问医生,医生说,宁裴不过是把自己封闭起来,病随时可能复发,解铃还须系铃人。
没人知道这个系铃人是谁,宁裴从未提起。
宁裴不和姜鹤争执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他对姜鹤的秘密不感兴趣,当下照旧把电脑放进包中,想想浪费了这么多时间真是可惜,又想起他被中断的实验,然而姜鹤已经开始自顾自讲起“秘密”,宁裴能轻易一心多用,想听不见都难。
姜鹤讲:“我以前给人当过家教。”
这事宁裴知道,刚进大学那会儿,姜鹤怕宁裴生活费不够用,也给他介绍过家教,不过宁裴全都拒绝。
“最后教的那个学生是个初中生,不过他有个已成年的哥哥。”
姜鹤缓缓道来,宁裴已经收拾好包,半分不留情面作势要走,姜鹤急了,连忙浓缩精彩瞬间:“白川就是那个哥哥!我给他告白了!然后被拒绝了!”
宁裴略感诧异,确实没料到居然会是这种秘密,难怪在电梯口这两人打招呼如此生硬,不过说给他听也并没有什么用,毕竟他没有过任何恋爱经历,唯一最丰富的情感都奉献给了当年的友谊。
但姜鹤并不这么觉得,姜鹤连忙道:“但我对他余情未了,所以,他难得求我办事,我不舍得这个机会。”
宁裴直觉没有什么好事,准备拔腿跑路,姜鹤哀求:“所以好师弟,帮我这个忙行不行?”他晃着手机万分卑微:“正好我也能再获得一次和他说话的机会。”
宁裴怔住,恍然想起那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大半夜躺在床上等待消息的自己。
他进大学以来,姜鹤帮他许多,不管是生活还是学习方面,宁裴不是知恩不报之人,然而今天到了报恩时间,这报恩方式实在是为难他,犹豫许久,在姜鹤万般期待的目光中,宁裴无奈答应:“知道了。”
宁裴一下楼,姜鹤拨通白川电话,当真是激动且充满期待的,他没撒谎,不过更重要的是宁裴。
姜鹤不能确定周厌是否那个系铃人,总归宁裴提起他的态度是不一样的——虽然宁裴语气平静,可眼神却不会骗人,那分明就是在逃避。
死马当活马医,宁裴的病总该得到真正的疗愈,更何况,逃避可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而另一边,白川得到姜鹤的抱歉两个字,万分苦恼地转头掖好周厌身上的毛毯,岂料周厌突然握住他的手腕,白川吓了一跳,问:“你没睡着?你手怎么冰成这样?”
周厌当然没睡着,即使他昨晚一晚没睡,现在也毫无困意,被胃痛搅动的,被神经牵扯的,尤其是在听见那一声“抱歉”之后,他用嘶哑的声音问:“他不来?”
天堂和地狱,也不过这两句话之间了。
“谁?”白川反应几秒:“你说姜鹤朋友?不来。我看看还有没有人能差遣,总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
周厌立马变了态度,甩开白川的手,把脸埋进毯子,“我一个人也死不掉。”
“谁怕你死不死,还不是怕明天头条是TUT明星选手半夜进急诊孤零零半死不活,当真受到圈内排挤?”
“不是事实?”周厌虚弱成这样还嘴上不饶人,着实把白川气到,也不知道当年那个一心只有训练的小孩儿到底是怎么长成谁如今这副性格。
白川急着回去,不和他多言,翻找一圈,最后翻到一个名字,看见了希望,“唉陆杰应该有空吧,他不是就在附近大学?”
白川知道陆杰是周厌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陆杰考上大学那会儿周厌曾和他一起吃饭,就是那次,不知谈及何事,周厌喝酒喝成胃穿孔,差点刚成年没多久命丧黄泉,也是那时候白川留了陆杰号码。
周厌不再理他,任由他去,干脆装死,不一会儿,听见白川打完电话,又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没过多久,又有另一个脚步声进来,在他身边坐下。
陆杰来得这么快。
恰好周厌口渴,不愿自己动弹,差遣陆杰:“给我倒杯水。”
许久没有动静,倒是传来键盘声,陆杰什么时候这么好学,外出还带着电脑,给谁做模样,周厌不耐,掀开毯子一角,然而只睁开半只眼,就知坐他旁边之人不是陆杰。
对方穿一身白色羽绒服,领口高过下巴,遮住下半张脸,柔顺的短发遮住耳侧,和从前一模一样只要坐着就是挺拔姿势,不过身形拔高不少,应当也瘦了些,羽绒服显得宽大,就算包裹再严,周厌也能认出。
这人不是宁裴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