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酒店休息两天倒时差,整理资料,等第三天的时候,终于迎来了凯尔德教授的讲座,连续三天,座无虚席,宁裴也连着三天没有睡,受益匪浅,重新整合资料,把自己想问的整理起来,等最后一场讲座结束的时候,排在一群人最后,见状,导师摇头:“你这么激动,我还以为你会冲到最前面。”不过那不符合宁裴性格。
导师没有问题想问,年纪也大了,连轴三天,体力支撑不住,不在这里继续等候,留下宁裴一人。
凯尔德教授年过六十,和蔼可亲,有问必答,然而到宁裴,厅里人走得差不多,他早年在中国待过,用中文问宁裴:“孩子,你有什么问题?”
宁裴用英文和他交流,将自己整理的资料和问题全部交给他,凯尔德教授只看两眼就问:“能否交换个联系方式?”
自然是能,宁裴告知他自己的邮箱,凯尔德教授表示可以加微信,过段时间,他会去中国,宁裴自然乐意,然而许久不看微信,消息很多,密密麻麻,不过好友申请只有一条,他很少给联系方式,和凯尔德教授加上之后顺手点开看了一眼,微怔。
太熟悉的头像。
从用聊天软件开始,周厌的头像一直没有变过,是一只红色纸飞机寿终就寝前的纪念照。
用周厌的话说,那是裴宝主动和他说话的开端,很有纪念意义。
然而纸飞机寿命短,红色褪去,轻轻一碰就碎掉,进了垃圾桶。
只怔几秒,手机放回口袋,宁裴没有再管,同凯尔德教授交谈,自信,不怯场,拥有他这个年龄少有的稳重。
不多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喊一声:“凯尔德。”
应当是凯尔德教授朋友,声音耳熟,凯尔德教授笑起来,“周仁,你怎么来了?”
“我来附近出差,听说你今天有演讲,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
不得不承认,周仁在外表谈吐上总会让人觉得他谦虚,掩盖了他的真实面貌。
他们老朋友之间交谈,宁裴不做打扰,不声不响,然而周仁却突然看向他,眼底有惊喜,“宁裴?”
“你们认识?”宁裴未应,凯尔德教授先问,又夸奖宁裴一番,周仁点头,像看待自家孩子一样看着宁裴,“只是好久不见,愿意和叔叔吃顿饭吗?我记得你以前就想见凯尔德教授,没想到如今再见你已经实现愿望,真好。”
宁裴少有抵触的人,周仁大概是第一个,不需要思考,宁裴拒绝,“我还有事。”
“没关系,如果你有话想和凯尔德说,我们可以边吃边聊。”周仁同当年一样笑笑,“这几年有和周厌联系吗?我记得前几年,周厌来求我,问我能不能帮忙调查你去了哪里,不过他没答应我的条件,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不用想也知道,周仁的条件是什么。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把自己看得比谁都重要。”周仁感叹一句,又意有所指。
宁裴不卑不亢也不搭理,只对教授道别,果断转身离去。
周仁的话,他并不想听。
作者有话要说:
我懂,创死周仁
“他是你以前和我提过的那个孩子?”宁裴走后, 凯尔德问周仁,“他很厉害。”
周仁笑笑,又摇头:“可惜是个男生。”
凯尔德不解, 问为什么可惜,周仁不答。
他当然不会答应自己儿子喜欢一个男生,即使不知道他们如今是否还联系,即使周厌叛逆得不听他的话,但总有一天周厌会回来继承他的家产。
周厌一直都是他儿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
回酒店, 宁裴把电子版资料发送到凯尔德教授邮箱,写这三天听讲座感想与收获, 然而总会分神。
周仁的话历历在耳。
前几年,周厌为了找他去求周仁?
周厌那个性子, 哪里会求人, 求的还是周仁。
无法静下心, 干脆打开微信处理消息, 一条一条回复过去,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 轮到和陆杰的聊天。
陆杰给他发了几条消息。
【宁裴哥,什么时候有空出来聚聚啊!好久没见了!】
【宁裴哥,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厌哥了!没关系吧?】
难怪周厌突然加他, 宁裴指尖停顿在页面, 鬼使神差点进陆杰朋友圈,第一条便是一张烧烤图, 图上不止陆杰一人, 还有另一个人单单出镜的一只手。
太奇怪了, 只一只手就认出那是周厌, 或许是因为周厌衣服没换,还是他出国那天早上穿的那件。
陆杰是个大学生活丰富多彩的人,他的第一条朋友圈出生于上大学后靠兼职买了第一部 手机,每隔几天都会发一条,开心的不开心的,身边谁谈了恋爱羡慕不已,又找到一份工资更高的工作而高兴,翘课看周厌比赛导致期末分不够而哭诉,过年和朋友出门终于不用再是一个人……
陆杰:怎么办厌哥不会出事吧,我不就是问了一句宁裴哥有没有找过他嘛,怎么突然喝那么多酒喝进医院了呜呜呜
陆杰:胃穿孔,还好脱离危险了,如果宁裴哥在就好了
发表的时间是周厌十八岁生日那天。
宁裴顿住,切回聊天界面,点开好友申请,周厌熟悉的头像依然停留在那里,想起那天周厌问他还能不能再做朋友。
再做朋友干什么?
就像无法理解年幼时候周厌到底为什么想要和自己做朋友。
重归于好,重蹈覆辙?
不可能的。
他真的很怕被再度厌弃。
这五年不是吵架,而是分别。
所以不可以心软。
闭了闭眼,宁裴关掉手机。
第二天回国,宁裴精神不振,在飞机上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导师问他昨天是不是去当贼了。
宁裴不语。
没有当贼,只是失眠,梦见出国那日周厌睡在他家门口的颓丧模样。
刚上大学时候他也总会失眠,反反复复梦见年幼时候,周厌敲开他家门哭闹着让他赔他沙包,会梦见周厌砸开他的窗户,也会梦见周厌跟他说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要一辈子在一起,然后惊醒,一身汗,不得不逼着自己进图书馆,进实验室。
那确实是宁裴喜欢的地方,但不是宁裴的梦想,甚至一开始会产生生理性厌恶,厌恶看见那些书本,厌恶看见那些曾经他喜欢钻研的资料。
后来吃了药,终于不再失眠多梦,也终于逼着自己忘记。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天才,天生适合吃这顿饭,姜鹤也好,导师也好。
但并不是。
国内还是下午,上了车,导师接到姜鹤电话,询问论文相关,姜鹤研究生马上毕业,最近潜心研究毕业论文以及是否留校问题,之前也问过宁裴,宁裴说还没想好。
昨日给发给凯尔德教授的邮件已经收到回复,宁裴在邮件上同凯尔德教授进行交流,谁也没有提起周仁。
本以为很快就能回校,然而正值下班高峰期,高架桥上车辆拥堵,足足堵了一个多小时才顺利下桥,宁裴已经回复完邮件,又收到姜鹤消息,方才姜鹤和导师通电话,没敢问导师他们是否已经回国,只敢问宁裴。
得到肯定答复后,姜鹤表示有问题想要和他探讨,晚上带着吃的去找他,顺便补上乔迁之喜。
宁裴只好应:好。
关掉手机,再次昏昏欲睡,导师和助理也因为过于困顿也打起了呼噜。
不知过去多久,车身突然剧烈震动,紧急刹车、司机的呼喊,外面传来的激烈碰撞声,额头撞上副驾驶座椅,耳鸣,宁裴被惊醒,导师也从睡梦中醒来大问怎么了。
后视镜里司机的表情万分惊恐,又伴随着劫后余生,告诉他们,前面出车祸了。
还是连环车祸,一辆大卡车刹车突然失灵撞上护杆,幸好离他们较远,车速也够慢。
“虽然只是预选赛,但是希望你们能打起精神,不要小瞧对手。”后台休息室,白川给大家做赛前心理疏通,这段时间队内矛盾搞得他越发头疼,幸而这群人还知道孰轻孰重,比赛面前,私人恩怨先放一边,这一周训练效果甚佳,训练赛没有再输过。
辅助非常积极应他,成嘉伟低头玩手机,不知道又在和哪个女朋友回消息,上次的事情给他的教训根本不够,白川已经又逮到他又谈了新的女朋友,这其实是很恶劣的行为,然而警告对他来说并没有用。
白川讲完,教练跟着一起出去,还没到比赛时间,再加上今天的对手是出了名的弱队,事实上并不需要怎么紧张,大家心情都很放松,除了周厌。
每次比赛之前,周厌都会依然一遍又一遍看对手比赛视频,即使已经了解透彻,见状,成嘉伟回复完女友消息,非得出言挑衅,“怎么我们厌神连这种对手都放在心上?未免也对自己这个厌神的称呼太不自信了吧。”
自从发现周厌不会对他动手之后,成嘉伟越发肆无忌惮,他倒是想看看周厌能忍到什么时候,再者,就算周厌先动手了,吃罚款的人也只会是周厌。
周厌依然看着他的视频,戴上耳机,自动过滤成嘉伟的话,他只想赢比赛。
辅助和上路你看我,我看你,刚想替周厌说话,成嘉伟搂过一旁周厌替补的脖子,“你也很想上场吧?说不定你去求一求厌神,他就给你让位了。”
替补早在周厌上首发的时候就进队了,因为周厌胃不好,白川总怕他在比赛的时候出现什么突发状况,然而这么几年一直没能上正式比赛,顶多在周厌身体不适或者不适合上场的时候参加训练赛,周厌一直没给过他机会,就算身体不适也会坚持比赛,全力以赴,甚至某次赛后,白川才发现他带病上阵,愤怒又无奈,指责他这样万一影响了比赛又怎么样,指责他万一赛时出现状况该怎么办。
周厌只回答,没有万一,他还是赢了比赛。
白川当时觉得他真是疯子,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拼命,就好像有什么一定要达到的目标一样。
被成嘉伟这么一说,替补吓得不行,连连摇头,心中哀嚎,为什么私人恩怨要扯到他头上啊,话都不敢说。
好在周厌并未搭理,替补松了一口气,休息室再次安静下来,片刻后,就剩下辅助和上路的说话声和墙上大屏上新闻播报的声音了。
一场比赛看完,周厌摘下耳机,晚上训练到很晚,早上又起得过早,眼睛酸涩,点完眼药水,周厌闭了闭眼,新闻播报:“我市某路段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造成人员伤亡……”
周厌睁开眼,主持人讲:“目前伤员已被送往中心医院,现场还在继续……”
接下去,周厌就听不见了。
电视屏幕上,镜头扫过现场,停在一人身上。
那人穿着一身纯黑色宽大羽绒服,安安静静立在车身旁,大概因为冷,他又戴起了羽绒服帽子,几乎要把整张脸都遮住,其他什么情况也看不出来。
镜头离得再远,周厌都能认出那是宁裴。
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椅子碰撞,辅助被吓了一跳,下意识问:“厌哥你去哪儿?”
周厌还尚存理智,扭头按住替补肩膀:“这场你上。”
宁裴并没有受伤,但现场一片混乱,还要接受笔录,做完一切天都黑了。
这比做一天的实验都累,导师也让他不要回学校了,宁裴被赶回了家,出电梯,保洁阿姨正在打扫楼道,看见他打了个招呼,宁裴也喊一声阿姨,听得清洁工身心舒畅。
站到门前,又愣住了。
门把手上又挂着一袋早餐,这回不是卷饼和豆浆,而是一份烧麦和小笼包,香味还在,但已经完全冷掉。
见他站那儿不动,又拉着行李箱,阿姨凑过去道:“原来你这几天不在家啊,我本来还以为是你点的外卖呢,每天早上我来打扫卫生的时候都有,放到晚上都没人拿,都凉掉了,不过我怕是你的就没敢碰,第二天就会换成新的。”
“我看过了,每天还不带重样的,都是热的。”
“我还以为你喜欢吃冷的呢。”
宁裴哪来这种癖好。
他顿了顿,拿下袋子,阿姨一拍脑袋,“对!我今天早上碰到这人了!好像是个男的,长得挺高的,没看见脸,我就说我怎么看这个袋子眼熟呢,不会是什么变态吧?要不要给你告诉保安?”
沉默一会儿,宁裴摇头:“不用了,谢谢阿姨。”
阿姨不放心,毕竟宁裴可是他们这幢楼里长得最好看的,她还寻思着把自己侄女介绍给他呢,“真的不用?你别怕,我们公寓的安保很好的。”
宁裴知道是谁送的,明明他不在家,为什么还要送……
当真没有这个必要。
他摇头:“是我认识的人,谢谢阿姨。”
阿姨啊了一声,宁裴不再多言,拿着这份早餐一起进屋,还没把行李收拾好,门铃就响了起来。
姜鹤来得很快,还带了一堆菜,他腿已经可以自己走路,就是一瘸一拐不太方便,宁裴一开门,他就问:“你没事吧?我看见新闻了,没把我吓死。”
宁裴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姜鹤推着他进屋:“车祸啊,我刚打过电话给导师,他说没什么事,我还是不放心,就赶紧过来了。”
宁裴摇头,看见姜鹤带的这么多还是新鲜的菜,略显茫然:“你准备自己烧?”
姜鹤嘿嘿一笑,“这不是来得太急了还没加工吗,放心,不要你来,你帮我看看论文,你师兄我厨艺也是可以的。”
姜鹤说着环顾了一下宁裴的新房,进了厨房,不多时,又冒出头:“你怎么连调味品都没有?”
“没有买。”宁裴实话实说,自从上次张决他们来吃过火锅之后,宁裴再也没在家里开过灶,来得及吃食堂就吃食堂,来不及就吃面包。
姜鹤:“……浪费你的好手艺。”
宁裴一愣。
他的好手艺都是当初给周厌做饭练出来的,现在早就没了需求。
不过他十八岁生日,导师和姜鹤替他庆生,他还是下了一次厨房,姜鹤也是从那时知道他有一手好手艺。
怎么好像什么事情都能想起周厌,宁裴闭了闭眼,说:“我去买。”
小区门口有超市,不消半小时买完回来,宁裴才发现没带钥匙。
正想敲门,电梯门开,有脚步声,很急促,好像有人朝着他跑过来,宁裴下意识转头,还没看清,人突然被抱进怀里,愣住。
抱得实在是太紧了,双臂紧紧箍着他的肩膀,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脑勺让他的脑袋贴在肩膀上,掌心热度传递到他的后脑勺,胸口剧烈起伏着喘息着,呼吸声就贴在他的耳侧,仿佛回到了那时候周厌总喜欢紧紧抱着他睡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喜欢在写作业的时候、玩手机的时候,亦或者是别的各个时间突然抱住他。
就算过去五年,这种感觉也好熟悉。
宁裴怔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周厌口中重复:“裴宝,裴宝,还好你没事。”
他从赛场坐车到医院,跑遍了医院上上下下,问了护士站,没有找到宁裴的名字,悬着的心依然高高挂起,来公寓的路上也始终无法定下心,现在终于能够安心,心找到归处。
下一秒怀里的人挣扎起来,宁裴推开他的肩膀,不费多少力气,头发也被他抱得乱掉,宁裴并未在意,只退后一步,强装镇定,问:“你怎么来了?”
周厌顿时手足无措,把手背过身,定定看着宁裴解释:“我看见新闻了,就想来看看你怎么样。”
“我没事。”
“没事就好。”他的语气里有种喜悦,不知道从何而来,“我刚才太害怕,一时冲动抱了你,对不起。”
宁裴讶异,无法理解,虽然道歉没错,但不能理解,为什么如今周厌能这么轻易说出这两个字,换成从前,他一定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只是担心他所以才会抱他——从前的周厌肯定会这样解释。
担心他?
宁裴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不该想那么多,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了两秒,宁裴家的门突然被打开。
听见外面有动静,姜鹤开门,从门后探出来半个脑袋,“这么快就回来了?快给我,再不给我……”
然后他一愣,看见了立在宁裴对面的他的“偶像”,突然感觉自己出来的不是时候。
周厌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宁裴手上拎着什么,一些生活必须的调味品,那一刻,他的头顶仿佛有一盆凉水倾斜而下,因为跑了太久而出汗的掌心迅速变得冰冷,他张了张嘴,喊了一声:“裴宝,那我……”
然而话没说完,宁裴也并没有听他的,而是把手中的东西递给穿着围裙的姜鹤,阻止了姜鹤想要把地方让给他们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