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他,即使夜里没有人给他念《黑洞旅行指南》,应该也会睡得着。
某天加班到深夜,秋焰叫了个外卖,吃东西的时候顺带浏览了下微博,这阵都没什么时间上网,不知道之前那些关于案件的热搜是不是已经下去了。
原有的那些热搜的确是已经没了,但是又有了新的。
抓捕沈原的行动并未对外公布,但他落网的消息还是被手快的媒体发了出来,利江澎的心腹和许多人都心照不宣的“黑手套”身份,网上的热搜正在热烈讨论他究竟会供出什么惊天秘闻。
审讯的结果自然不会外泄,那些讨论也只是讨论,秋焰浏览了一些,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沈原应该什么都知道。
所有人,秋焰想,也包括自己,包括温遇河,谁都知道沈原知道,但他偏偏说一半,留一半。
连星回的粉丝扒沈原扒得最厉害,在他们眼里,这就是那个把连星回推入火坑的人,沈原落网已经好些天,但连星回被杀一案却仍旧没有下文,残存的粉丝将“沈原就是凶手”的词条推了上去。
秋焰关掉网页,发了会呆,利宁案也好,连星回案也好,谁是凶手?
凶手并不只有一个,许许多多的人,都是帮凶。
江小杭被嫉妒蒙了心,明知利江澎有着变态的控制欲,而故意去泄露利宁与温遇河恋爱的秘密,这是第一个凶手。
利江澎和沈原,自然是铁板钉钉的行凶者。
那温遇河的父亲呢,如果沈原所说是真,他在卧底期间打击罪犯而导致了利宁亲生父母的死亡,被利江澎将报复的火焰烧在了温遇河身上,却又阴差阳错导致了利宁的死,这之间,究竟算不算得上前因后果?
秋焰知道不应该算上周正滨,他对利宁的死不应该负任何责任,但是命运这个东西太会给人开玩笑了,周正滨只是卧底,江小杭说自己只是嫉妒,利江澎说我想教训的是温遇河,而沈原说我把人送回去的时候明明是好好的。
但利宁就是死了。
秋焰感觉到一种悲凉,即便利江澎和沈原落网,也无法消除这种悲凉。
他知道温遇河一定也能感受到,原来一个人的命运,是如此的不可控,他爱着的人被四面八方的绳索牵引着,一个不留神,就荡然无存。
而身在绳索中的两个人,却谁都不知道。
他们相爱的时候,是以为爱可以战胜一切的。
秋焰忙完所有的文书报告后才再次去到医院。
下午,临近傍晚,温遇河已经好多了,可以下床走动,内脏肺腑也没有留下不可恢复的后遗症,一切都是万幸。
天气热了些,已经是初夏了,郑思心坐在病床边,手里捧着一盒车厘子,温遇河好一会才吃一个,大半都进了郑思心的肚子,她兴奋地正在跟温遇河讲一件事:微博上好几个利江娱乐的艺人都站出来指正利江澎,说他行贿,拿艺人不当人,所有签约艺人都是他拿去行贿的性|资源。
郑思心眉飞色舞:“小河,你是不知道,这简直是娱乐圈大地震啊!那些站出来指正的艺人虽然名气都不大,但我挺佩服她们的。”
秋焰今天过来,其实也想跟温遇河讲这件事,不料被郑思心抢了先。
温遇河抬头看向站在门边的秋焰,郑思心这才顺着目光看到人,朝秋焰挥手:“秋哥,你看新闻了没?”
秋焰点头,将目光跟温遇河错开,站到床尾,说:“看到了,那些艺人因为连星回的事,觉得物伤其类,他们也都一直被利江澎控制,觉得这次他被调查,对他们来说是个机会,便借机讲出更多内幕。”
“会有用吗?”郑思心说。
秋焰说:“一个人说也许没用,两个人说三个人说,说的人多了,总会有用。”
郑思心待了会便赶回学校去上课,秋焰仍旧站在床头,淡淡笑了笑,说:“气色好多了。”
温遇河也望着他,脸上同样有浅淡的笑意,秋焰想,他肯定是不会问为什么你这么久没来的,就听到温遇河说:“你这段时间忙什么呢,都不见人。”
秋焰微怔,说:“还能忙什么,写报告啊。”
“哦,也是,”温遇河说:“我这摊子事儿够你写的。”
秋焰带了带嘴角,两人都没提沈原,没提利江澎,也没提所有案子的进展。
如果两年前是如今的局面,沈原落网,利江澎被拘,有无数侦破手段可以将利江澎定罪,可如今时过境迁,利江澎就算获罪,罪名也远不及谋杀严重。
秋焰想,温遇河坚持到现在,这点“胜利”结果几乎微不足道。
但又觉得一切还有转机,秋焰说:“网上那些都是实名举报,有关利江澎行贿、签订违法合同、限制人身自由、还有洗|钱,涉及黑|道违法经营种种,不光是艺人,也有普通公司员工都在举报,利江澎这颗大树要倒,所有被他压迫过的人现在都开始反抗,他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温遇河看着他,秋焰又说:“如果没有你,这些都不会发生。”
他们都明白,也许利宁的死永远也没有机会从法律的层面上来给利江澎定罪,但他作恶多端,夜路走多终遇鬼,一百种罪行里,总有能抓住实证的。
温遇河还是静静地望着他,秋焰想,他知道温遇河心里在想什么,利江澎即使被判一百次死刑,也抵不上利宁的枉死。
于是闭上嘴,秋焰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温遇河终于开了口,却是:“秋焰,你好像瘦了。”
秋焰愣神,温遇河说:“利江澎杀死了阿宁,他承不承认,有没有证据已经不重要了,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做的,你说得对,利江澎会得到他应有的惩罚,不管是行贿,还是黑|道洗|钱,他这回逃不掉了。”
秋焰盯着他:“你真这么想?”
温遇河点了点头。
秋焰心里舒出一口气,利宁的案子查到如今,除了利江澎认罪,已经几乎没有可能找到实证了,他怕温遇河不甘心,画地为牢,一辈子陷在愧疚与自责中。
他希望温遇河放过自己,为利宁能做的一切,他都已经做过了。
还好,温遇河的这番话终于有了点“放下”的意思,秋焰说:“那我们一起等着看利江澎的审判。”
“好。”
讲完了这些“公事”,差不多到饭点,秋焰问温遇河最近胃口怎么样,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医院的饭菜寡淡,想吃什么他可以出去买。
温遇河说:“还好,现在很多要忌口,医院我这个病号的饭是特制的。”又说:“你现在太瘦了,等我出院好好给你做几顿……”
话没说完,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看着秋焰笑了笑,说:“我应该又要进去了吧。”
这是秋焰这趟来的最后一件公事,他要通知温遇河,他的假释已经被撤销了。
法院关于撤销温遇河假释期,重新收监执行的判决通知已经发到了司法所,因为他违反假释条约,撤销假释后不仅要回到原监狱,还要将假释执行前剩余的一年刑期重新执行,也就是,原本6月就要结束的刑期,要从这个月底再次重新计算,到明年4月底才会结束。
如果不是温遇河伤得太重,早两天就已经要收监执行,现在最迟也只能延期到他康复,而且明天就要再次转院,到监区医院去接受治疗和监管。
温遇河听了这些决议,脸上没什么反应,只说:“好的,全都按规定来,我会遵守的。”
秋焰怪他私自摘下定位器跨省追捕,可是回过头来又想,彼时的情境,如果换做他自己,恐怕也是一样的决定,他有些难过,却说不清为什么,仿佛许多情绪搅乱在一起。
他点点头:“那你吃过饭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跟监狱的人……”
温遇河打断他:“从明天开始,你就不再是我的社矫官了,是吗?”
秋焰一怔,点了点头。
走廊上有护士喊着“病人家属都出来拿饭”,温遇河说:“陪我吃顿饭再走吧?”
秋焰说:“好。”
他出去拿了温遇河特制的饭菜,走到床尾,把病床摇了起来,又在床上支起小桌板,饭菜盒揭开,果真就是无油无盐的水煮菜,温遇河吃得很慢,突然问:“涸桥监狱的图书室有《黑洞旅行指南》这本书吗?”
秋焰说:“……不知道,可能没有吧,这么冷门的书。”
温遇河“哦”了一声。
秋焰想了想,又说:“或者……我可以录一些音频。”
温遇河吃着菜,一点声音都没有,秋焰说:“我可以继续念那本书,做成一段一段的音频,让监狱的管教存在公用的pad里,你周末休息的时间可以去租了听,那里的pad不能连外网,只能用里头存储好的内容。”
温遇河吃完了饭,轻轻呼出一口气,说:“不用这么麻烦了,我只是随口问问。”
他看着秋焰:“里头的工作量很多,闲下来的时候只想看看肥皂剧,不会想看那么枯燥的书的。”
秋焰的心又无端缩了缩。
所有要交代的事情就交待完了,秋焰找不到继续待下去的理由,起身准备离开。
温遇河叫住他:“秋焰,能帮我最后一个忙吗?”
“好,你说。”
“我想见利江澎,在我治疗期结束,回监狱之前。”
秋焰想了想:“好,我去申请。”
“谢谢。”
“不客气。”
秋焰没问他为什么想见,见了又要说些什么,他一直觉得温遇河固执、莽撞,但相处得越久,他越知道温遇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无论是飞身抓着齐修从大桥上一跃而下,还是摘下手环四百里跨省追凶,还是,他有意或无意,拒绝自己的每一次。
这个人心里都如明镜般清楚。
秋焰答应,只是因为他想答应,他愿意再帮他一次。
仅此而已。
第75章 不坦白的人
去看守所见利江澎的申请终于还是批下来了,因为这件事秋焰动用了有生以来唯一的一次“特权”,正常走程序要走排期,要等,但温遇河如果治疗期结束回到监狱,这件事就办不成了,于是去请求了父亲。
秋鸿信对利宁和连星回的案子都很关注,温遇河的遭遇他也清楚,特批了这次假释犯对嫌疑人的探视,要求在法警的全程陪同监守下。
算算时间,利江澎被拘押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三个月,温遇河上一次跟他面对面,还是两年前。
看守所会面室,法警站在房间的角落,秋焰跟温遇河一起坐在长条桌的同一边,利江澎还没来,屋子里十分安静。
温遇河一早上没怎么说话,眉目微垂,神色平静。
秋焰用余光瞥到他,见他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利江澎被带过来了,他知道今天要见的人是谁,眼神从秋焰脸上滑过,落到温遇河身上,缓缓走近,坐到长桌对面。
好一会,两边都没有人开口,秋焰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今天的会面时间是有限制的,至多半个钟头,他怕这样下去温遇河来不及说他想说的话。
面对面注视对方的两个人神色渐渐有了变化,从一开始的平静无波,到渐渐充斥憎恨。
温遇河开了口:“我知道是你。”
利江澎扶了扶眼镜:“那又怎样,你两年前就知道了,跟现在比又有什么区别?”
温遇河呼吸略微急促,语气却极其沉缓:“我今天来,只想问一个问题。”
利江澎身体后仰,姿态松弛:“我未必要回答。”
温遇河无视这句话,继续说:“你涉|黑、洗|钱、行贿数额超过三千万,光是这些已经足够判你无期至死刑,利宁的案子审不审,都不会改变你的结局,人之将死,其言也真,利江澎,我只想知道一件事的真相。”
利江澎的目光锐利了起来,灼灼地盯着对面。
温遇河说:“我猜,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利江澎下巴微仰,双目半眯。
温遇河说:“你性侵了利宁,如何能看着他气喘发作致死?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什么都不做?你可以恨我,想杀了我,利宁又做错了什么?”
他尽量保持平静,但秋焰还是感觉到了他的身体正在微微发抖,温遇河的双手放在桌面下,紧紧抓着扶手。
利江澎在片刻的沉默过后爆发出一阵笑,重复温遇河说过的话:“我眼睁睁看着他死?你以为我是谁?我好不容易养大的男孩,我会看着他死?”
他身体前倾:“你以为,我是你那个又蠢又恶的父亲,当了叛徒,出卖了兄弟,眼睁睁看着兄弟死,还假惺惺地对着尸体痛哭流涕?哦,这个被人出卖害死的兄弟就是利宁的亲生父亲,这种事,是你们姓温的做的,不是我。”
温遇河只盯着一个问题问:“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利江澎看对面人的眼神如鹰如隼,居高临下,却又包含憎恨:“你想知道,我当然会成全你。”
“我对利宁的感情,不是你跟你父亲这样的人可以理解的,他养大他,培养他,给他全世界最好的东西,这样长大的男孩子,不是给你这样的人准备的,温遇河,即便你不是温庆的儿子,我也不会同意,利宁只能是属于我的。”
“你说,这样的孩子,我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死?那天晚上他一切正常,是我亲自送他回的房间,跟他说的晚安,说等他明天睡醒一切就都好了。气喘发作是夜里的事情,他长这么大,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家里随时都有备药,还有家庭医生,随叫随到,但那个夜里他发病之后没有叫人,药就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他没有吃,温遇河,他是自杀的。”
温遇河突然咆哮大叫:“你撒谎!!!”
利江澎一脸凄惨嘲笑:“我家里,阿宁的房间,你现在还可以叫警察去搜,自从阿宁死后,那间房间我没动过,还是他死去时候的样子,包括他写下的遗书。”
温遇河喘着气:“什么遗书?”
“只有一句话,”利江澎一字一句吐出来:“小河,对不起。”
温遇河整个人如受重击,他满心愤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秋焰替他说:“利江澎,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利宁为什么要写这么一句话,你以为,他是因为温遇河才自杀?你太卑鄙了,利宁是因为你才自杀!是因为你侵犯了他,令他生无可恋,世界观崩塌,令他无法再面对爱人,宁愿亲手了结生命,你是怎么有脸,竟然把这笔账算到他人头上的?!你才是凶手!”
而利江澎毫不辩驳,他盯着温遇河:“不,你心里清楚,利宁因你而死,你这辈子都是罪人,温遇河,是你杀了我儿子!”
秋焰怒吼:“撒谎!来人!把他带走!押回去!”
法警带走了利江澎,秋焰乱糟糟地说:“你别听他乱说,别听他……他是故意的,你别上他的当。”
温遇河胸口起伏,眼神无法聚焦,秋焰扳着他的肩膀:“你看看我,不要信他,他在撒谎。”
温遇河艰难吐出几个字:“找警察,周斐……我要看到那张遗书……”
“好,”秋焰答应他:“我马上去找周斐,温遇河,就算利宁是自杀,这不是你的错,他不是因为你才自杀,是因为利江澎……”
无论说什么温遇河都没了反应,他起身,愣愣地朝外走,法警押着他上车,秋焰也跟着上了车,回监区医院的路上他一句话都没再说。
去公安局找周斐的路上,秋焰想,他今天真正见识了一回魔鬼。
真正的魔鬼所做的恶不是数得出来的那些,涉黑与行贿,甚至性侵,固然算得上恶贯满盈,而一个人利用另一个人的爱,扭曲事实,将恶行全盘转嫁,从而令对方深陷自责直至精神崩溃,这才是真正的恶魔。
按照魔鬼的逻辑,如果利宁不那么爱温遇河,他根本不会自杀,魔鬼的性侵算不得什么,而“爱”,才是最大的凶手。
秋焰想撕了利江澎。
周斐得到消息,立马派人地毯式搜索了利江澎的家,果真在一个紧锁的房间内找到了那张纸条,纸页已经泛黄,笔迹凌乱,似是发病以后临时写下。
秋焰拿到那张纸,周斐问:“要拿去给温遇河看吗?”
秋焰犹豫了下,说:“其实有没有这张纸,对那起案子的影响都不大了,这份物证,你们留着吧。”
周斐点头:“也好。”
秋焰说:“帮我个忙,可以吗?”
“你说。”
“如果温遇河以后问起,就说找遍了,没找到,行吗?当然,我想他不会来问你,只会来问我。”
周斐说:“好。”
这天秋焰没有再回监区医院,以后的日子,直到温遇河的治疗期结束彻底康复,被收监执行,他也没有再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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