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的确是特殊年代留下的防空洞,集中在城市的某个片区,入口大都毫不起眼,掩盖在普普通通的门面房旁边,或是某个老小区的过道里。
他谢过厨子,径直去了记忆中的老城区百花里,他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被警察搜过,齐修已经抓到了,他应该也会供出这里,但当他找到厨子描述的那个街边满是涂鸦的入口时,没有看到被搜索过的痕迹。
铁门是虚掩的,用了点力就推开了,里头漆黑一片,一条窄窄的水泥楼梯蜿蜒向下,没入黑暗中。
温遇河掏出手机,打开闪光灯照着地面,探头看了看,然后缓缓下楼。
还没走到地下的地面,就听里头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有个年轻的男人声音:“谁?”
温遇河没出声,也没继续往下,站在台阶上,那男声带着些惊惶,声音大了点,又问:“老大,是你吗?他们说你不是已经走了吗?我我,我本来也要走的,但实在没地方去,我就在这住最后一晚……”
手机的灯顺着声音照过去,温遇河看到一张神色慌乱的脸,那人举起手挡了挡眼睛,温遇河把灯光偏开,下楼走过去,问道:“沈原在哪?”
那人迅速逃窜,温遇河一把揪住他,胳膊从背后紧紧勒住他的脖子:“我不是冲你来,这件事跟你也没关系,你只要告诉我,沈原在哪?”
怀中的人拼命挣扎,低哑地吼着:“我不知道……”
温遇河压着耐心:“你刚刚说,他们说沈原走了,哪个他们,说沈原去哪了?”
这男孩很瘦,看起来年纪也小,挣扎了一番就不动弹了,喘着气说:“去去,回柳城了,他们给老大安排的,从柳城出海,走水路……”
温遇河心中一坠,已经出城了?他问:“什么时候走的?”
“中午,不,下午,下午才走没多久,白天警察搜得紧没走掉。”
温遇河还没松手:“柳城落脚点在哪?从哪里出海?”
男孩快哭了:“我不知道啊,不是我安排的,我哪知道啊……”
温遇河一把推开他,时间紧迫,他要赶紧行动了。
拦了辆车回春风苑,一路上脑子里无比杂乱却又无比清晰,温遇河知道他一直在等的这一刻终于要到了,从来没有想此刻这样接近过即将揭开的真相,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这样做会迎来什么样的后果,秋焰说得没错,他为了一个真相,为了查案,为了报仇,早就已经走火入魔。
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已经搭上了自己的人生,没道理此时突然冷静理智起来。
温遇河不会通知警察,有些人他要亲手抓,有些话他要亲口问,无人能代替。
那辆二手金杯车停在小区楼下,温遇河上楼,进房间,盯着左手上的手环看了看,然后摘了下来轻轻放在了书桌上。
手环离了人仍旧在工作,app上那个红色的小点依然跳跃着,温遇河一身轻地离开了房间。
连夜驱车直奔柳城,地图上显示从澄江到柳城开车要四个小时,面包车速度提不上来,夜里还起了雾,速度更慢,温遇河估计得要五个小时,而沈原比他早出发两个小时,快多了,算起来差不多他们有将近三到四个小时的路程差,而且温遇河还不知道他们准备乘船偷渡的出海口在哪里,只能到了地方沿着海岸线搜索,他心中焦急,几乎踩着面包车的极限速度狂飙着。
夜间秋焰发来一条消息,他此刻应该在执勤,跟温遇河说:晚上好好休息。
温遇河回过去:好的。
他心中默默说了声抱歉,落英山答应过不再欺骗,病房里答应不再擅自行动,但他清楚,这些“承诺”说出口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是做不到的。
很多东西,注定是辜负。
他知道秋焰一定会愤怒、伤心,如果这些糟糕的情绪累积起来,能令他彻底对自己失望,不再多看一眼,倒也……温遇河说不清自己的心情。
夜里三点,下了柳城高速,面包车直奔海边,温遇河没去正规的码头,沈原干这样的事情不会走正常通道,他在地图上查到沿海有一片是利江地产开发的度假屋,还未完工,那个度假屋里包含游艇会和私人码头,温遇河决定去这里。
度假屋的位置很偏,一路过去有一大段连路灯都没有,待他开到工地,整个人愣住,被围挡围起来的一大块地还是荒地,根本没有开发迹象,围挡口有个保安亭,里头的人听到车辆声披着衣服拿着手电筒出来,喝问是什么人。
温遇河脑子一转,反问套话,说:“我来找沈老大,不是说今天晚上在这碰头么?”
那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你是沈老大的人?”
温遇河缩着脖子:“对啊,老大不是说了在码头?”
那人朝身后看了看:“你脑子坏掉了?码头建都没建,你他妈往哪儿跑?再说了,老大要有事情定在这儿,我怎么会不知道?”
温遇河装傻:“我不知道啊,老大只说私人码头……除了这儿还能是哪儿?”
那男人不耐烦道:“那在洛城!傻逼!”
温遇河赶紧往回跑,上车,调转方向去洛城。
对了,洛城,周斐和秦海双讲过,他们当年抓捕的绑匪也在洛城,在一个渔村,也许那个绑匪当年也想从那里出海逃出去,但没成功。
现在轮到了沈原。
清晨,秋焰执勤结束,回家的路上顺道去了趟公安局,周斐见他说:“正好,沈原的追踪有了新进展,他应该已经离开了本市,我们正要去跨省抓捕,联系当地警方配合。”
“去哪里抓捕?”秋焰问。
周斐匆匆甩下两个字:“洛城。”
秋焰给温遇河打电话,竟然不在服务区,他楞了楞,又打,还是一样的提示音,突然心里有一股莫名的不安,点开app查看,那红点安安静静地闪在春风苑,心中又安定了几分,快步出了公安局开车直奔过去。
近几个月都是温遇河一个人住这里,张一枝从年前就已经住在了雇主家,秋焰一路盯着app,上楼敲门,大清早的,四周寂静无声,秋焰不信这么猛烈的敲门声里头睡觉的人会听不见,但就是无人应答。
仿佛又回到了春节的那个晚上,秋焰简直没辙,敲门敲到耐心告罄,忍不住在楼道里吼了声:“温遇河!”
依旧没人应他,秋焰眼皮乱跳,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朝门用力踹出一脚,老式门锁经不起暴力拆除,大门敞开,秋焰大步跨进卧室,没人。
窗帘紧闭,他一把掀开,床和被子都是冷的,而他看到了端端正正放在书桌上的那只电子手环。
秋焰牙关咬紧,果然!
电子手环不同于电子脚环,后者是给重刑犯的监视装备,而前者,跟运动手环在外观和使用上差别并不大,自己能摘下来,只不过一般戴上这东西的犯人没这个胆子,秋焰刚刚骂过这人走火入魔,没想到竟然能疯到这一步。
他把手环揣进兜里,下楼找了一圈,金杯车不在,秋焰想了想,然后给二舅打了个电话。
关键时刻,他记起那辆车或许可能装有定位装置,毕竟曾经是茶场的公用车。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然后查看了定位系统,告诉了他一个意料之中的地址,在洛城。
温遇河违反假释规定,私自出城追击嫌犯,这件事瞒不过去,何况,秋焰担心他的安危,他需要警方的协助,于是跟司法所请了假,又打电话给周斐简要说明了情况,警方已经在去洛城的路上,秋焰开着自己的车也踏上了路程。
他知道,温遇河不信任警方,甚至也不信任法院,他是靠着自己才揪住了利宁案的疑点,毁了自己的前途才证实了真凶另有其人,秋焰觉得他也没有资格来劝温遇河真善美,但是曾经有一段时间,他觉得他已经站到了温遇河的身边,可以跟他并肩对打怪兽。
那种感觉也很好,虽然不是爱情,也一样美好。
秋焰强迫自己将一切杂念抛到脑后,压着极限开往洛城。
金杯车的定位系统十分老旧,并不精确,依稀是在郊区,地图上看过去是一片利江地产旗下的房产,秋焰想到温遇河这么单枪匹马闯进对方的老巢,焦躁得牙齿几乎都要咬碎了。
第71章 他开始信神信佛
清晨六点,温遇河将金杯车停在靠近海岸的一个入口,然后翻墙进了房区,两年前周斐抓捕绑匪的小渔村如今已经成了别墅豪宅区,只是入住率明显不高,道路和房屋都空空荡荡的。
他看到了码头,视线不算十分清晰,眯着眼,依稀看到栈桥上有两个人来回走动的人,不是沈原。
缩在一堵墙后面,温遇河悄摸顺着墙根到了栈桥底下,没人留意到他,那两人喷着白烟走来走去,不断打着电话,温遇河贴墙偷听,电话里催促“船为什么还不来”。
眼前所见是一片空茫的大海,夜露深重,起的雾到早上都没散。
温遇河观察四周,沈原一定离得不远,船一到他就会随时跑路,一定就在这方圆500米内。
这是个给富豪游艇会建起来的码头,顺着栈道过去有个小二层工人房,里头没有灯,但温遇河发现朝他这边的二楼窗户突然被人推开,似乎有人站在窗口,盯着打电话的人瞧了瞧,然后又关了起来。
这个距离温遇河看不清,但他直觉那就是沈原。
栈桥上其中一个打电话的人叫了声“沈哥”,又说:“船老大那边说还有半个小时就到,您准备下,哎,哎,好的好的,我知道的,我跟强子就在这儿等着他。”
那两人走向了栈桥的最前端,温遇河顺着原路返回,绕了一圈,从另一头靠近了工人房。
拧了拧门锁,是锁住的,他沿着一楼的窗户挨个扒了扒,终于有扇厨房的窗户被拨开,他悄无声息地翻身入内。
一楼没人,温遇河顺手在厨房拿了只铸铁锅,敛着气息缓缓上楼。
这楼是简易板房,楼梯并不是水泥浇筑,而是钢结构,温遇河上到一半,楼梯发出刺耳的一声吱呀,楼上的人不耐烦地低吼:“不是叫你们在码头等着?!”
温遇河知道没错了,这就是沈原,不会再有比此刻更好的时机,他迅速冲上二楼,手里的铸铁锅直接劈头盖脸朝那中年男人横了过去。
沈原没有防备,被兜头打懵了,在地上滚了几滚,温遇河跟上去又踹了一脚,口中嘶吼:“是不是你派人来杀我?是不是你绑走了利宁?!”
沈原双手抱头,吼道:“温遇河,你他妈疯了!”
温遇河揪住他衣领,双目通红:“你是利江澎的走狗,你说,他到底对利宁干了什么?!”
沈原口鼻出血,拼力挡住温遇河的胳膊,大喘着气说:“我不知道,利宁的死,跟我无关……”
温遇河扔掉铸铁锅,肉拳铁锤一样砸到沈原的脸上,沈原满面狰狞:“你杀了我也不知道,你要去问,问利总……只有他,他知道,我把利宁还回去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你撒谎!”温遇河双目似火:“利江澎的主使,你执行,绑走利宁的人就是你安排的,你现在说不知道?!”
沈原在温遇河面前毫无招架之力:“你杀了我也没有用,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两人的撕扯中沈原一拳锤破了窗户玻璃,远处栈桥上的两个人听到动静后立马赶过来,沈原冷笑道:“温遇河,你胆子够大,但你只有一个人,今天就只能死在这里。”
楼下的两人操着两把菜刀上来,温遇河抓着那把铸铁锅,四个人站在四个角落,各自大喘着气。
随后三人一拥而上,温遇河爆出一声惊天怒吼。
一地的血汩汩流淌,从二楼,渗透地板滴滴答答地落向一楼的地面,沿着楼梯蜿蜒而下,楼梯上一前一后躺着两个男人,是沈原的手下,他们还在喘气,也许已经死了,温遇河顾不上,他的身上也挨了好几刀,看起来并不比那两人好多少。
沈原捂着腹部缩在角落,温遇河手中的刀对着他:“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阿宁?为什么?!”
沈原整张脸抽搐:“没,没有人,想这么对利宁……温遇河,要怪,就只能,怪你是温庆的儿子……你父亲,是个畜生,你,也是……”
温遇河有些混乱,失血令他开始头晕:“你在说什么?跟温庆又有什么关系?”
沈原抽搐着冷笑,温遇河的刀尖抵在他咽喉处,问:“阿宁是怎么死的,是不是利江澎伤害了他?是不是?”
沈原嘴角涌出大团血沫:“不,杀死,利宁的,不,不是利江澎,是,是,你……”
他昏了过去,或者是死了过去,温遇河分辨不清,随着这句没说完的话,他也倒在了血泊中。
警方掌握的消息比秋焰查到的二手车定位更精准,他追随周斐他们的车队而去,洛城当地的警方也出动了,将那一片利江地产的房区包围得严严实实,最后锁定在码头边的简易板房。
秋焰在过来的路上见到了温遇河的金杯车,他心跳加速,跟周斐说:“他没走,一定就在这里。”
此时已经是上午9点,洛城水警此前已经报告,今天拦截检查的所有出海的船只都没有查到沈原的下落,他应该没有走成。
板房内悄无声息,警察探听了一圈后破门而入。
秋焰楞在门口,里头,从二楼房间到楼梯淌了一地的血,好几个人倒在血泊中,人事不省。
楼梯上那个人不是温遇河,再上面那个也不是,秋焰要上楼,周斐拦住他:“让我们来,犯罪现场要做保护。”
秋焰哑着嗓子:“温遇河呢?”
周斐在楼上回答他:“他在。”又说:“沈原也在。”
秋焰扶着楼梯,艰难站定,他不敢再问,周斐在楼上打电话叫救护车,秋焰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上了二楼。
仍然一地的血,一部分已经凝固了,温遇河倒在墙角,他的身上被扎了好几个窟窿,秋焰去探他的鼻息,几乎感受不到呼吸,去按他的脉搏,同样微弱得找都找不到,他不是医生,不知道眼前的人究竟是死是活,但他身上还是有温度的,凉,但并不冰冷。
秋焰跪在地上,第一次信神信佛,语无伦次地祈祷,他可以什么都不要,拿他的前程他的健康他的命,去换眼前的人不要死。
他唤他:“温遇河,你不能死,你是个骗子,我还没跟你算账,你不能就这么死了……”
两辆救护车飞驰而来,四个血泊里的人最后有两个人上了救护车送去抢救,两个人留在了案发现场,经检查已经咽气多时,让警察叫法医来处理。
被救护车带走的是温遇河和沈原。
洛城中心医院手术室,抢救期间,手术室的门开开合合了许多次,一袋袋的血包往里送,秋焰坐在门外,却觉得自己已经接近于麻木。
他无法思考,一会脑子里冒出温遇河如果就这么死了他该怎么办,一会又冒出前几次他像如今一样等在急救室外的情景,他不知道,原来连心慌、焦灼这样的情绪,经历得多了都会层层叠加,令自己对这些负面情绪的感知力变得钝化。
他怔怔地愣神,在长椅上一坐好多个小时,直到太阳落山,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昏迷不醒的温遇河被推了出来。
秋焰一瞬间惊醒,几乎弹跳了起来,却又不敢上前,那主治医生隔着一段距离对他和等着的警察们说:“手术成功,但病人需要进ICU观察,48小时内如能脱离危险就会有好转。”
温遇河被推进了ICU,秋焰站在玻璃门外,看着医护人员给他接好各种仪器和监视器,安置妥当,他看了好一会那个毫无知觉的人,觉得自己的心跟躺在那里的那个人一样,毫无知觉。
然后转身离开。
第72章 “带我去黑洞吧”
沈原没有进ICU,手术室出来后进了普通病房,警方轮值看守,只是他现在的情况也无法接受审问,许多具体的破案工作要待他清醒,甚至要押解回澄江以后才能进一步开展。
这晚澄江来的警察在医院旁边的快捷酒店开了间最便宜的房间,不用值守的警察可以去睡一觉,秋焰便也跟他们住在一起,在隔壁开了间房。
算上从昨天夜里执勤开始,到此刻差不多30个小时没睡觉了,他双目通红,跟周斐在医院外的路边小店随便吃了点东西,回到酒店房间闷头倒在了床上。
然而一闭上眼睛,全是白天见到的惨烈景象,猩红的血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像澄江潮一样,劈头盖脸地把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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