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涯“哎呀”了一声:“那咱俩一般大!”
秋焰下意识“啊”了一声,跟着心想幸好幸好,没被他带着把自己的猜测也说出口,他磕巴了下:“那那,那挺好……”
林江涯又嘿嘿笑了一串,简单自我介绍了下,说:“我是本地一所大学的老师,梨川大学,不知道秋老师有没有听过。”
秋焰点头:“听过的,梨川大学的社会学系还挺有名的。”
林江涯猛点头:“我就是社会学系的!”
坐上了车,林江涯开一辆很旧的江淮皮卡,一边给秋焰放行李箱一边说:“本来今儿还有个朋友要一起过来,我还准备重点介绍他给秋老师认识,但他临时有事来不了,下回再介绍你们认识。”
秋焰顺口问:“谁啊?这么重要?”
林江涯“砰”地一声关上后座门,说:“重要!就是因为这个人,我才发现本地有留守妇女遭遇性犯罪的事件,才有了想成立NGO组织的想法,这个人是下面镇上的医生,叫温遇河。”
站在人来人往,进出的车躁声吵得耳膜发震的地下车库,秋焰却仿佛四周的一切瞬间凝固停滞下来,他怔了几秒,然后问:“谁?”
林江涯大声重复:“温遇河!是一个医生,跟我一样,都是外地人。”
秋焰觉得呼吸都急促起来,他扯了扯衬衫领口,刚要开口却忍不住咳嗽起来,林江涯跟他隔车站着,问道:“怎么了秋老师?”
秋焰一边摆手,一边咳了好一会,仍旧气息微喘,他整个人如坠梦中,毫无知觉地坐进副驾,林江涯也坐进车内,嘈杂都隔绝在外,林江涯递给他一瓶矿泉水,秋焰一口气喝掉半瓶,感觉魂魄缓缓回落体内,他沉声问:“这个温医生,长什么样子?”
林江涯虽然很奇怪怎么会这么问,但还是形容了下:“很黑,很高,很瘦,但是很帅。”
秋焰已经能确定那应该就是他想的这个人,他又问:“温医生……他知道我要来?知道我是谁?”
林江涯点头,又摇头,说:“我给他看过您写的那篇文章,说你一定跟咱们志同道合,那篇文章深度挖掘事实,真是十分难得,他也说很佩服写这篇文章的人,哦,但是我们一直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只知道笔名三秋,我还跟他猜,说你一定是个搞学术的资深教授,哪知道你这么年轻!”
秋焰心里七上八下的情绪渐渐复原,温遇河不知道来的是他,如果他知道,还会跟林江涯一起过来接他吗?
应该不会。
秋焰又想,也许这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温遇河,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也许有另一个温遇河,刚好也是学医的。
他问:“他……那个温医生,今天什么事没来?”
临时有事,听起来太像个借口,如果真是那个温遇河,秋焰想,他可能已经再次消失了。
林江涯说:“他自己经营一个小诊所,刚好有个病人来了,还是急诊。”
秋焰觉得自己非常急于确认这件事,说:“那我们现在是直接过去找他吗?”
林江涯愣了愣,有些搞不清状况,但还是顺着说:“那……行,我给他打个电话。”
车子驶出机场上了,电话接通,林江涯说接到人了,问那边现在方不方便过来,然后嗯嗯了一串,挂掉电话,跟秋焰说:“温医生那边现在有点忙,让我们下午再过去,正好现在也到饭点了,咱们就在梨川吃个饭再去,怎么样?”
秋焰只得摁下自己的耐心,点头说:“好。”
梨川不大,在这个偏远省内也只能算二线城市,来之前秋焰查过资料,面积大概只有澄江两三个区那么大,机场也小,只有一座航站楼,从机场到市区都不用高速,开车要不了半个小时。
但这个地方风光很好,山明水秀,只是基础建设跟不上,导致经济无法发展,梨川市这种情况估计会好一点,到了下面的县市乡镇,人口外流十分严重,年轻人普遍都出去讨生活。
林江涯找了家本地的老字号,装修普普通通,但人气很旺,他看起来是这里的常客,店老板还给他留了个能容纳四个人的小包间。
这里的菜秋焰都没吃过,让林江涯做主,上菜后他吃了下,几乎都是酸辣口,很开胃很下饭,林江涯要开车,两人也就没喝酒,一边吃着饭,秋焰说:“你说是因为温遇河,你才知道这里的留守妇女被性侵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江涯五官长得粗犷,两条浓眉一皱,说:“这件事啊,被我知道还真是个意外。”
他开始从头讲起他跟温遇河的缘分,当然许多事情是他们认识之后他才了解的:
春雾镇是个很小的镇子,镇上只有一间卫生院,条件十分简陋,此外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就是温遇河在的这家小诊所。
诊所也不大,能力自然也有限,温遇河在这儿当医生,基本什么病都要治,碰到因为条件有限治不了的,他会努力游说病人们去县城医院,或者直接来梨川,但是小地方的人都有种惯性心理,生病一般是能拖就拖,最多来小诊所看看拿个药,让他们去大城市治病,很难。
有天诊所里接待了一个患有严重妇科病的农村妇女,实在病得受不了,没法下地干活了才过来,温医生给她检查过,说她这个情况最好去梨川的大医院做激光冷冻治疗,会好得快,他这里没设备做不了。
妇女怎么都不愿意去,让开药,她自己回家用就行了。
温医生拗不过病人,只得开了药,顺便叮嘱她,用药期间最好不要有性生活,她这病多半是被传染的,让她老公最好也来看一下。
没想到农妇一下翻了脸,狠狠骂了他一通,说自己老公早八百年就不在家了,哪来什么性生活,让医生不要随口污蔑人清白。
但最后农妇还是领了药走了。
本以为只是偶然的一件事,哪知道这农妇走后没过几天,接连来了好几个妇女看病,都是碧水村的,连病症都一模一样,温医生觉得这事很蹊跷,看起来像是被同一个人感染的。
直到其中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说了实话,温医生给她检查用药的时候,发现她不仅有感染,还有被粗暴对待的痕迹,女孩直接哭了出来,说她一直被同村的一个男的强迫发生关系,温医生问她为什么不报案,女孩说家里只有她跟父亲两个人,父亲两年前受过工伤没法干重活,只能在家养着,家里又没什么收入,全靠那男的给一些钱和吃的,于是就只能默许这件事的发生。
温医生鼓励她报案,陪她去了镇上的派出所,却在警察问讯环节的时候,女孩直接崩溃,说不报案了,夺门而出。
没多久,温遇河收到了县法庭的传票,那个年轻的女孩子竟然把他告了,罪名是强制猥亵罪。
就在那场庭审上林江涯见到了温遇河,林江涯那会正好有事来县法庭,旁听了整个庭审,看到温遇河没有请律师,是自辨的。
女孩自述在去诊所看病的时候,医生利用检查的机会对她动手动脚。
温遇河不慌不忙地陈述哪些检查手段是妇科诊疗的必要手段,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做别的,另外,他解释当时并不只有这一个病人,坐在检查室外走廊里挂水的就有好几位,都可以作证他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以及,他说,最近来自碧水村的一共有六位病人,都跟原告是一样的病症,也许是一样的感染源,他的检查和治疗手段也都一样,如果有必要,可以传唤这几位病人。
最后,他才说出最关键的反驳证据,诊所走廊和前厅都装有监控,虽然诊疗室没有,但走廊的监控足以录到里面的对话声,他有没有猥亵女病人,一听了然。
原告席上那女孩的脸色一下就变了,竟然当庭要撤诉。
已经开审的案子,法官斥责了那女孩几句,继续问温遇河是否要将监控证据呈堂,温遇河却在沉默之后放弃呈堂。
自然,最后温遇河被宣布罪名不成立。
林江涯说,就是这场庭审,让他一下就记住了温遇河这个人,这明明只是个镇上的小医生,在这种场合下怎么能这么气定神闲,还能自己给自己辩护,同时通晓医学和法律,真是太了不起了。
秋焰默默地听完了温遇河的故事,心中十分感慨又不免有些想笑,当年死都看不进去法条的人,现在竟然成了“通晓法律”?
去春雾镇的路上,林江涯说了后续的事情。
他后来单独找温遇河了解他在法庭上说过的那件事,这么多女人得同样的病,且很大可能是来自同一个感染源,而且其中一个女孩明确说过有人长期强迫她发生关系,林江涯认为碧水村里很可能有一个隐形的性|资源掌控者。
为了调查这件事,林江涯说他去过碧水村,但是出师不利,那个村子气氛诡异得很,里头的女人都不敢和他讲话,说什么他是“外面来的男人”,多说几句就开始骂他,后来几个女人联合起来拿铁锹拿扫帚直接把他赶了出去。
秋焰听完全程,直接问了句:“你觉得这村里的女人不仅被集体性侵,还都被精神控制了?”
林江涯皱眉想了会,说:“很难讲,还不好下结论,那种氛围……你只有亲身体会过才知道怎么回事。”
秋焰点头:“我这趟过来还有时间,回头咱们再去一趟。”
林江涯说:“那可得好好想想办法,像我上次那样直接闯进去,估计什么情况都看不到。”
到了春雾镇,从街道就可以判断这个镇子的大小,车子驶过一条河,沿着河背后有条主干道,这就是春雾镇的全貌了。
离镇上越近,秋焰的心跳越来越剧烈,林江涯把车开到唯一的那条街上,一家挂着“春雾诊所”的店门口,秋焰下车,抬头打量店招,六月的太阳十分晃眼,他有些晕眩。
诊所大门敞开,林江涯大声喊“温医生”,却没人应他,两人走进门内,里头空无一人。
林江涯里里外外找人:“人哪去了?温医生!”
秋焰站在窄小的前厅,盯着墙上的一排证书看,诊所的营业许可证、卫生许可证、药品经营质量管理规范认证证书,药品经营许可证、还有温遇河和另一个医生的医师资格证和医师执业证书复印件,每一样都裱好了挂着,秋焰仔细看温遇河的那两张证书,前者是国家卫生部统一发放,后者的发证机关是梨川市卫生局,拿证时间是一年前,而另一个看起来是老板的医生拿证时间在十年前。
秋焰猜测,从刚才林江涯的讲述里,这间诊所几乎都是温遇河一个人在打理,估计那个老板医生只是挂牌。
离开了澄江,没想到温遇河来这里把执业证书考了出来,秋焰想,这个人还真是口是心非,又处处意外。
林江涯没寻到人,又给温遇河打电话,却没人接,正纳闷人去哪了,背后的玻璃大门外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秋焰转身,林江涯一步跨过他挡在了他身前,拉开大门说:“哎呀你去哪里了?门开着人都不见了。”
那人的声音传过来,秋焰的视线被林江涯挡住,看不见,只听外面的人说:“老太太腿脚不方便,挂完水我送她回去。”
是他,这把声音化成灰秋焰也认得,懒懒散散,却又顽固到枪都打不穿。
林江涯说:“我带三秋老师过来了,快,你们认识一下。”
他闪开身,温遇河拎着摩托车钥匙,站在半开的大门口,看到秋焰的一刻整个人如被施咒定住。
到这一刻,秋焰反而已经平静下来,他默默地观察温遇河的每一缕微小的反应,却仍旧不确定这人见到自己的这一刻,究竟是什么心情。
但他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朝温遇河伸出手:“你好啊,温医生。”
林江涯没看出任何端倪,热情地解释秋焰的本名,说就叫“秋老师”好了,秋老师是澄江大学法社学院的研究员,他还说了些什么秋焰没太听进去,光顾着看温遇河,见他从震惊里缓缓回神,也看向自己,目光里带有一些温和,似乎用眼神在问他,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秋焰提醒自己,一切都是错觉,他在温遇河这个人身上得到过太多错觉,以为他们是同一阵线的自己人,以为他终于“放下”过往,以为他对自己“没有不在乎”,秋焰不会再相信这个人的示好。
温遇河还是那么瘦,周身的线条利落如刀锋,高眉骨高鼻梁,如果不是眼睫毛那么长,整张脸没有丝毫让人亲近的部分,最早秋焰看照片就说这个人长得凶,现在认识这么久,却在这张最倔强的脸上看到了最多心疼。
他觉得自己真是有病,这人一句话不吭就玩消失,狠心狠性又狠情,等到再见面,自己竟然还会心疼,真是贱骨头。
温遇河很少说话,秋焰觉得他有时候看着自己,有时候眼神又空茫忙地穿过了他,秋焰打断林江涯,说:“听林老师讲,你还在法庭上为自己辩护过,法条学得不错嘛。”
温遇河眼神重新聚焦,淡淡笑了笑,有些自嘲,说:“被生活所迫,不过,还是得感谢一个人,不是他,我也记不住那么多法条。”
秋焰说:“是吗,那个人对你很重要?”
温遇河缓缓点了点头,吐出一个字,“是。”
这么久没见,终于还是有些生疏了,不过此情此景装陌生人倒是装得正好,秋焰无端感慨自己的演技,又感慨温遇河配合得天衣无缝,只是不知道这出“假装”究竟是演给谁看,林江涯吗?还是给他们自己?
秋焰觉得自己有许多话想说,在脑子里和心间翻腾,他做好了此生也许不再相见的准备,然而命运之手又将他带到对方的眼前,他感慨命运的无常,却又开始信命。
那些私人的话无法在此刻说出,林江涯已经自顾自地说起了正事,提起碧水村,说大致情况在路上都跟秋老师讲过了,问温遇河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信息要更新的,温遇河说:“自从我那次被告后,那边就再也没有女人过来找我看病了,估计我已经上了碧水村的黑名单。”
秋焰收敛心神,想了想,说:“这种情况,还是要到村里去走走亲自了解下,告你的那个女孩也许就是个突破口。”
他话音刚落,温遇河就反对:“不行。”
秋焰一怔:“为什么?”
“你一个外地人,去那种山里的村子目标太大,而且很危险,你不要以为山里就意味着民风淳朴,也可能是野蛮未开化,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林江涯也猛点头:“我上次过去被赶出来就是例子。”
秋焰说:“这件事肯定要做的,不然我过来调研的意义是什么?既然不能以正常的方式去,那就找个合理的理由过去。”
几个人像开小会一样各自想着,秋焰问了句:“本地……碧水村有没有什么特产?或者最好是民俗文化方面的特色特产?”
林江涯一瞪眼:“还真有!那个村子的水绣很出名,是个古法工艺,只是现在人口越来越少,会做这工艺的人也越来越少,传承和保护工作没做好。”
秋焰说:“那就行,我来想办法,搞一份民俗文化交流采风的官方信函,我们可以堂而皇之地进村。”
林江涯一拍手:“这个行!到时候我就作为你在本地的向导一起过去。”
温遇河没法进村,他看着秋焰,没说话,但眼神里满是反对。
秋焰抬了抬眉毛,对他这个反应有些意外。
秋焰又问起林江涯关于NGO组织的筹备情况,林江涯长叹一口气,说:“难,实在是太难了!首先吧,NGO得挂靠个政府机关单位,咱们这个机构的性质,只能归属到民政部门主管,但是有个要求是同区域内不能有性质相同的NGO,我们前阵特意找了关系,找到梨川民政部门的大领导去聊这事儿,先咨询咨询,结果人家一句话就堵了回来,说女的性侵性骚扰家暴这些这事儿都归妇联管,妇联管不了还有公安局,不需要再额外多个机构,你们不要管了。”
秋焰不满这说法:“妇联管不了的事儿多了,而且,性侵就是性侵,受害人什么性别都有,那些性少数群体社会关注度更低。”
林江涯猛点头:“我们当时还特意给那位领导念了一段你文章里的数据,说多少多少人在被侵犯后根本不会主动去报警,那领导说香港归香港,那边的数据不要拿来套用到我们身上,我可真是……”
秋焰能想象当时的情形,一方面林江涯这边的确筹备不足,缺乏数据支撑缺乏案例样本,另一方面,现实的社会情况就是没把这样的案子当多大回事,更遑论专门为它成立个组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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