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的时候,吃药吃太多把胃烧了,后来就一直不好,”温遇河又把身体蜷起来,空着的手撑着额头,离秋焰远了些:“不过也好多年没这么发作过了。”
“这次是怎么回事?你出来当晚都吃什么了突然发作?”
温遇河没回声了,兀自笑了笑,秋焰疑惑地看过去,却听见他说:“可能牢饭吃久了,外头的饭菜反而不习惯了吧。”
秋焰:……这都什么话啊?
看他这个缩起来的样子,问道:“胃又疼了?不是说药有效吗?”
“不是,不疼了,就是饿的。”
秋焰拿出手机看外卖送到哪儿了,“马上到了,你再忍忍。”又问:“你饿了多久?上一顿什么时候吃的?”
温遇河歪着头:“昨天……下午?中午吧应该,珍姐做了酱肘子叫我吃,太油了我吃不下,吃了几口后来全吐了。”
真够可以啊,胃疼得快穿孔,吃什么吐什么,竟就这么硬挺着,秋焰怀疑要不是今儿自己跑过来,这人怕是刚出狱就夭折在外头了。
真是无话可说。
他忍不住:“这么难才争取到假释,就不能对自个好点儿?”
温遇河敷衍地笑了笑。
粥送到了,还烫着,秋焰在两人面前找了张小桌支着,让他吃慢点,至少粥吃一半才能动猪头肉。
温遇河真就一勺一勺慢慢吃着,吃相倒比秋焰想象得斯文许多,衬得上那只养眼的手,粥吃到一半,他眼神请示了下,秋焰拆了双筷子递给他,忽然记起他右手还挂着水,说:“你这吃起来不方便吧,反正猪头肉也是凉拌的,一会挂完再吃也行。”
“不碍事。”
温遇河接过筷子,熟练地用左手夹菜吃菜,秋焰愣了愣:“你是左撇子啊?”
“嗯,算是吧。”
“那你写字呢?也是左手?”秋焰这才想到,这人刚刚说右手挂水没法签字,结果到头来是个左撇子?这是拿他开涮故意骗他?
两人视线相交,温遇河也怔了怔,很快又笑了笑:“那不是,写字还是右手。”
秋焰对此表示怀疑,温遇河这人,非常不值得信任。
一大碗皮蛋瘦肉粥吃得干干净净,秋焰的海鲜粥剩了半碗,吃了半碟青菜一小份猪头肉,剩下的温遇河全呼噜完了,满足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肚子。
秋焰把餐盒筷子收拾走丢进走廊的垃圾桶,这会温遇河的吊瓶总算挂得差不多了,等护士过来拔完针按完回血,秋焰把表格拿出来让他填好签字,温遇河用右手弄完了这些,秋焰检查了遍没什么问题,然后说,剩下的手续你后天来所里办吧,后天做入矫宣告,早上八点,别迟到。
“记得了,不会的。”
秋焰起身:“那我走了,你自己回去,别在外头瞎逛。”
“哎好,不会的。”
秋焰把表格资料收拾好,带上东西往外走,后来传来脚步声,“社矫官。”
站定回头,“怎么了?”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你们那儿那么多社矫官,回头我去了要找你都不知道说啥。”
“我姓秋,秋天的秋。”
“好的,秋社矫官。”
秋焰转身走,温遇河又在一旁快步跟上,“哎,我饭钱还没给你呢,还有今儿看病的钱。”
秋焰原本想说不用了,拢共不到二百块钱,转念一想,这人不值得信任,今儿走了,回头又联系不上了,便说:“行啊,加个微信,你转账给我,正好以后我要找你联系你也方便。”
温遇河的脚步却顿了顿:“啊这个,平时的管理联系不都在社矫app上么?”
秋焰也停下脚步,好像是的,他倒把这茬忘了,而后又反应过来,这家伙是在拒绝添加私人微信吗?
他都笑了,这都打的什么算盘?就跟谁爱加似的,他直接打开收款的二维码递到他跟前:“一共195,付吧。”
温遇河掏出手机又一愣:“哟,都忘了,我还欠费,付不了……”
秋焰“啧”一声,“浪费时间。”
他大步往前,头也不回地说:“后天早上八点,你先把手机话费交了,那个住处,赶紧重新找一个,旅馆不行,记住了吗?”
“记……”温遇河还没说完,秋焰已经没了人影儿。
第6章 封口令
回到所里,秋焰把温遇河的资料和刚填的表格整理了下,盛淮南过来关心情况,秋焰简单汇报过,下意识略去了他住在旅馆的事,盛淮南今天果然不像前一天那么神经兴奋,回到正常状态,秋焰心里也觉得舒服多了。
领导点点头,那行,又指着表格上那唯一的联系人说,他母亲你还是要打个电话把信息核实下,有些事实当事人会隐瞒,但朝他身边人调查就能知道真相。
秋焰应下,资料整理好后就给郭秀云拨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好多声才接通,那头有些嘈嚷,一个中年女声带着些警惕”喂“了一声。
秋焰提高了些声音自报家门:“您好,请问是郭秀云女士吗,您是温遇河的母亲对吗?”
那头沉默了会,跟着嘈嚷的声音远了一些,中年女声压低着嗓音说:“我跟他没有关系,你们别找我。”
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秋焰愣住,这都什么情况?他还没什么都没说呢,她连话都不听直接就挂了?
刚刚提到温遇河了吧?这位母亲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秋焰再打,电话响了一声又一声都没人接,他的火气也渐渐上来,这一家人不接电话是遗传是吧?
然后又换了座机继续打,电话终于被接通了,秋焰才刚“喂”了一声,那头郭秀云劈头盖脸就倒了一堆话:“我跟姓温的他们都没有关系了,温遇河读书的钱都是我出的,我养他那么大已经仁至义尽了!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求求你们,别再因为他的事情联系我,他是个成年人,犯事也好,坐牢也好,出狱也好,都跟我没有关系。”
说完再次不等对方反应,“砰”地一声挂掉了电话。
这次秋焰真愣住了,座机话筒里的忙音嘟嘟嘟地响了好半天还没回过神,直到盛淮南过来问他电话打过了?他母亲怎么说?
秋焰才磕了下舌头,说他妈说不管他,以后也不要再找他,有什么去找温遇河本人。
盛淮南一脸“就猜到是这样”,说:“正常正常,有很多犯人的家属都是这个反应,他们对犯案人有很重的羞耻感,不屑于再跟他们产生关联,可以理解。”
秋焰“嗯”了声,坐在座位上想,是因为这个原因,温遇河才拒绝回原籍或者母亲的居住地去做矫正吧?宁愿待在一个没什么关联的地方。
如果是这样,他觉得温遇河的情况倒没那么棘手了,毕竟一个人心里如果还有一些被他重视的人或事或情绪,证明他就还不是完全的麻木,证明他还是渴望能做回一个正常的“人”。
今天上午的温遇河给秋焰的观感不太好,这时回想起来,其实不是因为他看起来凶相或是病态,而是这个人给人一种“什么都无所谓”的感觉,无所谓住哪里,无所谓吃什么,胃疼到路都走不了也全然不在乎,这样的人是表面配合但实际油盐不进的,秋焰不想第一项工作就遇到这么块顽石。
现在得知他被母亲“抛弃”并且他在意这件事,秋焰恍如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心里反而松快了一些。
虽然,的确也因为郭秀云那么出人意料的态度,而对那个万事无所谓的人产生了一丝丝丝淡薄的同情。
陆辞的消息在手机屏幕上闪了闪,约他晚上吃饭。
自从昨天中午不欢而散后还一直没有联系,这在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以来还是第一次,秋焰从来没在陆辞面前掉过脸,即使表白被拒绝那次都没有,而现在似乎有一些更本质的东西被撕破了,秋焰不想面对那个露出“真面目"的陆辞。
他突然记起还是高中时候,母亲对陆辞的一句评价,说系里一个刚入学的新生能力很强,但为人过于八面玲珑,得失心重。
父亲当时问了句,这孩子家里条件怎么样?母亲说一般,外省来的,父母都是普通工厂职工。
秋焰知道那个省,是个距离澄江很远的偏远省份,以土地缺水著称,父亲说那就难怪了,这样的孩子考出来不容易,肯定得想尽办法抓住所有机会,你不能怪这样的孩子得失心重,这叫环境催人奋进。
母亲笑说那也是,这孩子确实挺能吃苦的。
这个“八面玲珑”的尖子生就是陆辞,现在秋焰想起这句评价,对这四个字有了不同以往的切身感受,只觉得这玲珑的八个面全都变成了八个尖角,每个角都扎在了自己身上。
晚饭约在一个很有情调的西餐厅,不在陆辞工作的片区,秋焰驱车前往,进去后看到陆辞已经在了,还特意定了靠窗的观景卡座,外头的澄江河在暮色夕阳中泛着澄灿灿的波光,秋焰不声不响地坐下,喝水,看风景。
陆辞戳他一下:“还生气呢?”
秋焰淡淡笑了笑,他心里知道,陆辞已经搞定了他老妈,自己胡乱填报的事儿追不到他身上了,他才又变回那个秋焰认识的,有人格魅力的陆辞。
但秋焰感觉自己的心回不去了。
他淡淡笑了笑:“哪儿有,真生气就不来了。”
“真的?”陆辞还在打量他。
秋焰放下茶杯:“哎,有完没完?”他在决定来吃饭的时候就想清楚了,生气也没用,还能怎么着呢,又不能一辈子不见他,工作还要打交道呢。
“不生气就好。”陆辞嘿嘿一笑,看得出来他也立马放松了,菜单推到秋焰面前:“看看想吃什么?”
这家主打西班牙菜,菜单上的价格连秋焰都觉得不便宜,比照陆辞的工资来说,这是大破费了,秋焰知道这是陆辞的“讨好”饭,也许还带有那么一丁点道歉的意思,心里微微好受了点。
他随意点了几个菜,陆辞又把菜单拿过来:“你别给我省钱啊,检察官赚的是不多,但花钱的地方也少,一顿好点儿的饭还是请得起的。”
“你看你,那么喜欢吃海鲜怎么都没点?来,再加个海鲜饭,一个比斯开鳕鱼,甜点也要,就这个吧,奶油橙酥。”
“点太多了,吃不了。”秋焰制止他。
“没事儿,咱们可以喝点儿酒慢慢吃,又不着急,好久没跟你好好吃顿饭了,就当庆祝你正式参加工作,值得的。”
不谈感情,不聊利益与前途,秋焰心里觉得那些不快的情绪都慢慢融化了,他认识陆辞的时候对方还是个穷学生,那时候给他做家教补课,每次上完课秋焰都想请他吃饭,陆辞总说我拿你家的课费还要你请吃饭,也太那啥了,于是常常都变成陆辞请他。
他们一路从路边摊的烧烤炒饭米粉一路吃到高级大餐厅,秋焰舍不得这些回忆,他没法把陆辞彻底从他的生活中赶出去。
这家餐厅秋焰没来过,陆辞不知道从哪儿新找的,说是同事推荐的,菜色十分可口,秋焰今晚心情也放松,不知道不觉吃了许多。
聊天也一直没断过,外头太阳落下去了,腾起一大片玫瑰带紫蓝的火烧云,瑰丽得近乎异。
秋焰看着这不似人间的景色,缓缓地想着白天遇到的一些事。
陆辞问他踏入工作感觉如何,秋焰想起在那份档案上见到陆辞的名字,问道:“我现在负责的一个社矫对象叫温遇河,你对这个名字还有没印象?”
陆辞手上的叉子顿了顿,有些意外,抬头说:“是他啊,当然记得。”
秋焰一边吃肉一边看着他,陆辞喝了口酒,说:“这么快就放出来了?看来还是监狱能改造人,在里头认错态度良好才有这待遇。”
他又笑了笑,秋焰问:“你笑什么?”
陆辞不答反问:“他现在状况怎么样?”
秋焰想了想:“还行吧,经济上看起来不太好,其他还行。”
陆辞又问:“凶吗?”
嗯?秋焰停下手里的刀叉,疑惑抬头,陆辞说:“当初他被抓起来的时候可凶悍得很,犯罪事实摆在眼前都还极其强硬,在法官面前还在为自己的犯罪行为狡辩。”
秋焰怔了怔,他觉得自己似乎能想象得到那个人如陆辞所说的那副样子,却又觉得有些难把那副神情的温遇河,跟今天上午见到的那个瘦骨嶙峋的病号联系到一块。
这人给人的感觉十分复杂。
陆辞又问:“他没对你发疯吧?有没为难你?”
秋焰摇头,又笑说:“都是改造好了才拿到的假释,再说以后我好歹管得着他,他也没必要跟我对着干吧,对他没好处。”
陆辞却摇头:“他可不是什么聪明人,要不然也不会搞出那么件案子了。”
关于那件奇特的案子,秋焰拿到的材料里只有简单的表格,并不是完整的案件卷宗,他并不了解到底温遇河干了什么,但现在陆辞在眼前,这是最好的询问时机。
秋焰问:“当时到底怎么回事?”
陆辞吃得差不多,放下刀叉擦了擦手指,说:“他啊,是我调回澄江后经手的第一个案子,事儿本身不复杂,犯罪情节一目了然,只是因为涉及到本市的一个著名的企业家,才被领导们格外重视。”
秋焰静静听着,陆辞说:“不过那个案子的影响很坏,一个大学生偷尸剖|尸,又涉及同性恋,还牵扯本市重点企业集团,上头的领导都让我们不要对外宣传,下了封口令,现在事情都过去了,跟你讲讲也无所谓。”
“温遇河偷走并私自解剖的尸体,是他当时的男朋友利宁,利宁的父亲,准确说养父,是本市著名的利江集团的老总利江澎,利江澎为此大为光火,多次跟公检法三方施压一定要严惩此人,加上温遇河认罪态度极其恶劣,于是最后按最高刑罚判了三年。”
秋焰仔细捋了下这番话,问道:“温遇河为什么要偷走尸体去解剖?利宁是怎么死的?他是在怀疑什么吗?”
第7章 利宁案
一个人能亲手解剖自己的爱人,秋焰略微代入了一下温遇河,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这件事。
这是什么感受?恐惧?狠绝?秋焰不知道是不是学医的人心理都跟正常人不一样。
陆辞说:“要回答你这个问题,得涉及到另外一桩案子,就是利宁案。”
又是一件秋焰没听过的案子,明明发生在本市的重案要案,在大学和研究生的课堂上都是会被拿出来做案例剖析的,但他竟然没听过。
他问陆辞:“这些案子是不是都被下过封口令?”
陆辞点头:“算是吧,反正不是可以随便拿到你们课堂上去讨论的那种。”
秋焰回忆了下,他父母好像也没有在家里讨论过,但利江澎此人秋焰当然有所耳闻,许多媒体都称他为城中首富,他所创立的利江集团涉猎地产、金融投资、电信等多个行业,但真正让他出风头,是他后来突然对娱乐圈产生兴趣,成立了利江娱乐,很快便稳居国内娱乐圈第一梯队,说是娱乐帝国也不为过。
秋焰虽然对娱乐圈不甚感兴趣,但那些活跃在各个选秀节目的训练生,各个舞台上的偶像男团,甚至各个影视剧里的头号小生花旦,都少不了利江系艺人的影子,这个娱乐至上的时代,想不知道这家公司的名头都难。
这样的一个利江澎,自然政商两界的关系四通八达,是被几届政府多次授奖的爱国企业家,纳税大户,逢天灾人祸,捐款名录上必有利江集团的名号。
但秋焰不知道利江澎有个儿子,还是养子。
陆辞说:“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利宁是领养的,利江澎闯出名堂的时候已经快四十了,那时候利宁就已经跟在他身边好些年,见过的都以为是他太太早逝留下了这么一个孩子,他也从来没对外说过领养这件事,后来跟利江澎打交道的人也都不知道,都以为是亲生儿子,我甚至都怀疑利宁自己是不是知道。”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利江澎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看得无比珍贵,宝贝到是个人都知道利宁是利江澎的弱点,他的那些对家仇家,还有些心怀不轨的人自然也知道,然后有一天利宁突然就被绑架了。”
秋焰吃了一惊,简直怀疑起自己到底是不是这么十来年一直生活在本市,怎么一件又一件奇闻大案他全都没听过?而他家甚至一家人都是在法律系统工作的。
看他发愣的样子,陆辞拍了拍他的手背:“这么惊讶的吗?”
秋焰回过神,想起香港那起著名的首富之子绑架案,最后首富付了20亿的代价才换来长子平安,他问道:“然后呢?绑架是为了找利江澎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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