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都是复杂的,陆辞是自己母亲杨雁的嫡系学生,杨雁也曾在检察院的系统里工作,说不好陆辞有没有借用这层关系。
秋焰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可算十分小白,没什么话语权。
“老师和院长知道你擅自换了报考岗位吗?”陆辞问。
秋焰犹豫了下,说:“知道的。”其实还不知道,但现在肯定已经都知道了,但他们什么都没说,更没有像陆辞这样连环夺命Call和跑来质问,而且秋焰觉得以自己对父母的了解,他们知道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陆辞却又叹了口气:“也就你能这么任性了,瞎胡闹跑到这么个基层单位也没事,我看用不了几天老师和院长肯定会把你转岗,还是得调回检察院或法院,你来这种地儿也就走个过场而已。”
秋焰楞住了,他还真没想过这层,陆辞又说:“你胡闹也闹了,想出的气也都出了,你看我被你气成啥样,闹过了就回正轨吧,反正也迟早的事儿。”
“不是,”秋焰打断他:“谁说我要转岗?我没这打算,我爸妈也不能这么乱干涉我。”
陆辞瞪着他:“你还准备在这儿干一辈子?”
秋焰今天突然觉得陆辞怎么这么爹味儿,他亲爹都还没说什么呢,他跑来一通教训,到底凭什么啊?再说是谁造成的这局面?他有什么资格在这占了便宜还训人?
他还真就杠上了,直挺挺地说:“不行吗?你当你的检察官,我当我的矫正官,都是官儿谁又碍着谁了。”
陆辞说:“你这是置的什么气啊?这事儿到底对谁有好处?啊,你把事业前途当儿戏,就因为我一句话?回头老师和院长知道你搞这么一出是因为我,你觉得我在检察院还混得下去吗?”
秋焰听明白了,陆辞说来说去是怕最后他的父母知道真相后来找他追责,他跟不跟自己在一起,都会得罪父母,而自己父母是陆辞最不愿意得罪的人。
秋焰这饭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他反问:“你在检察院混不混得下去,全赖别人?”
说完推了筷子碗起身就走了。
午后的太阳辣得很,秋焰一顿饭吃出了新的郁闷,离午休结束还有会儿,他贴着墙根的树荫慢慢往回走着。
虽然是赌气来的这里,虽然对这份工作并没抱太大期待,但事情已经过去半年,他早已经平静下来,而且今天来报道的感觉其实不坏,这工作以后这么近距离地跟犯人打交道,像孟平说的那样,的确很锻炼人,是好事。
只是他知道陆辞有一点也没说错,他的确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三个月,或者最多半年,家里肯定会让他往上“提一提”。
秋焰不知道,陆辞今天这么火急火燎的态度,究竟全都只因为担心被自己父母追责,还是多少有那么一些是因为真的在乎他?这半年以来他已经不去想陆辞是不是喜欢他了,既然拒绝,无论什么理由的拒绝,秋焰在平静下来以后都将它放到了一边,宣泄情绪是小孩子才做的事,他花了那么大的代价闹了回情绪,结果什么也不会改变,陆辞也并不会因此就认同自己的同性恋身份并跟他在一起。
秋焰站在司法所的大门外整理了下自己的心情,然后才走了进去。
下午其他人都在忙,跑外勤的跑外勤,打电话的打电话,写报告的写报告,秋焰无事可干,觉得自己真像是被“供”着了,便主动要求盛淮南给他安排下具体工作,盛淮南哈哈一笑,跟其他人说:“看看咱小秋多积极,平时让你们负责谁你们都推三阻四的。”
办公室里群起对盛淮南一番口诛笔伐。
“其实我们现在都提倡小组矫正,以前那种大班制效果不好,小组矫正见效更快,每个小组三到六个矫正对象,两个工作人员,其中一个社矫官一个志愿者,你这组呢,因为你是男的,所以给你搭个女志愿者吧,这也是规定,一个组里的矫正对象如果有女性,那工作人员就必须也有女性……”
他话没说完,大厅外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姑娘,大喊:“沈主任!搭我啊搭我啊!”
这姑娘就是早上见过的郑思心,盛淮南一皱眉:“哪儿有帅哥你就往哪儿起哄,周老师才刚走你就追着别的帅哥,给周老师知道得多伤心。”
郑思心大咧咧拿盛淮南桌上的核桃仁吃:“咳,周老师可是我们学校的明星老师,人粉丝多着呢,光学生都大几百,我够不着,但咱们所里的帅哥您还能把我往外撵?那我可撵不走。”
盛淮南嗤了她一声:“你知道人家是谁吗就上赶着要搭……”
秋焰怕他又扯到自己的所谓身份,截住话头说:“就来我这组吧,反正我也是新人,先头还得麻烦你多帮我熟悉熟悉工作。”
盛淮南这才顺着话说:“得,那就你带着她吧,不过她勤快,你让她干啥她保证不推脱。”
郑思心从盛淮南那领了一堆资料,坐秋焰边上跟他一一核对。
“前头来的矫正对象都已经进别的组了,现在咱们小组盛主任给了三个新来的,两男一女,其中两个已经来所里办过手续了,但还没做入矫宣告,盛主任的意思是等第三个的手续办好了一起弄,还有其他小组没宣告的也可以一起,但第三个的资料昨天法院和监狱才都送过来,还没联系上,这仨的资料秋哥你看看。”
每个人都是一个单独的文件袋,郑思心已经把三个人的档案摊在了桌上。第一个叫程朗,男,现年41岁,原私企工厂老板,因为厂房消防隐患及管理漏洞引发大规模失火,烧毁自家工厂并殃及隔壁厂房,造成他人重大财产损失,其妻女也在火灾中丧生,他作为法人被以“失火罪”判刑六年,服刑四年半,在狱中改造良好,得以假释。
第二个叫张一枝,女,现年33岁,因老公赌博欠下债务,她一个人在家时被人上门追债,情急之下持水果刀将人捅伤,被判防卫过当,缓刑两年。
“他们俩都来办过手续了?身份资料什么的都核对过了?”秋焰问。
郑思心点头:“还是我帮着盛主任一起办的,我记得他俩。”
“当时两人情况如何?”
郑思心想了想:“程朗看着挺平静的,毕竟他的案子已经过去好些年了,但人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大,头发都花白了,张一枝的案子刚判,我看她精神还有些恍惚。”
“嗯,他俩的具体情况后面见到人了我再仔细了解。”
第三份档案打开,秋焰看到了温遇河的名字。
他对着这名字怔了怔,嘴里情不自禁念了出来,这名字的发音实在太像北京那条著名的河了,秋焰眼前浮现出一片蓝荧荧的水光。
他小的时候就住在那条河附近,那时候的温榆河还是清清凌凌,干干净净的,后来听说有几年污染得厉害,再后来政府又花了大力气治理,重新让它变成原来的样子。
不过秋焰都没再见到过了,15岁他跟着工作调动的父母离开了北京来到了澄江,这里是江南水乡,大江小河山川湖泊在城内遍地开花,水资源最不稀奇,但他一直还忘不了记忆中那条毫不起眼的小河。
他在那河里救起来过人。
两个人,一对母子。
发怔的功夫只有一瞬,秋焰的眼神重新聚焦在温遇河的照片上。
郑思心讲,“这个人才刚刚拿到假释,前天放出来的,要不咱们今儿可以再打个电话给他?昨天我跟盛主任拿到资料就打过,欠费关机,我想让他尽快过来办手续,别过两天的入矫宣告就他一人赶不上,到时候还要再为他单独搞个就太麻烦了。”
秋焰一边应着,眼神还在照片上,一寸小小的黑白照,监狱囚犯固定的寸头,照片上的人没表情,眉眼距离近,看起来有些阴鹜,还有点狠相。
23岁,入狱前是澄江医科大学的学生,秋焰看到他的判决书又愣住了,被判刑的罪名竟然是“盗窃、侮辱、毁坏尸体罪”,情节严重,且在法庭上态度恶劣,被按最高刑罚判了三年。
这个罪名十分少见,但联想到温遇河的医学生身份,秋焰有个很不好的猜想,他怀疑这人是不是有某种怪癖的变态狂……一想到接下来要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忍不住心里涌起几分抵触。
看来孟所长说的果然没错,做这份工作,的确需要皮够糙,肉够厚。
跟着,他在这份判决书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陆辞,他是这起毁尸案的公诉人。
案子在两年前,秋焰回想了下,那会他应该刚考上研究生不久,正是热络地追随陆辞的时候,但陆辞那时候没太多时间搭理他,刚从外地一个地级市提调到澄江,一路从区检到市检,满腔心思都扑在了工作上,秋焰依稀觉得自己似乎听他提起过正在办一个类似的案子。
那时候的陆辞在秋焰心里是有光环的,学长,学霸,母亲口中的得意弟子,也是他的榜样,这光环一直持续到他对陆辞表白,却被拒,并被灌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的那一天。
秋焰晃了晃头,把这些纷繁的杂念赶了出去,他回郑思心:“我来打电话。”
然后用自己的号码拨过去,那头竟然还是欠费的提示音,郑思心抱怨:“这人怎么回事儿啊,别是想着靠这么烂的一招来逃避社矫吧?这也太不把人放眼里了。”
秋焰想了想:“明早要是还打不通,我就过去跑一趟,亲自去找他。”
资料表上有联系地址,都是假释人员自己填写的常住地,分配社矫地也是根据常住地来的,温遇河的这个地址离司法所不远。
郑思心有些抱歉地说:“秋哥,明早我有专业课,就不能陪你跑这一趟了哈。”
“没事,”秋焰笑了笑:“我自己去,能搞定。”
直到下班回家路上,秋焰才想起来,父母这一天竟真的什么都没问。
虽然他觉得父母不至于像陆辞那样,因为他私自调换工作的事就这么大动干戈,但这么不闻不问,也有点不太正常。
他没开车,早上出门时候想了想,第一天上班太招摇不好,而且槐金巷那个位置停车实在困难,就搭的地铁过来,这时再搭地铁回去,体验了下传说中的晚高峰。
车厢内人挤人,混杂各种气味,上车是被人挤上去的,下车也是被人挤下来的,仿佛自己只能是随波逐流的一只水母,秋焰捏了捏胳膊,他不算瘦,常年健身,一年四季游泳,大学还是冬泳队的,身体素质没得说,但在晚高峰的地铁里也感觉自己的力量十分微不足道,一时间想到社畜两个辛苦字,犹豫明天上班要不然还是开车好了。
快到家,父亲秋鸿信才发来一句话,下班没?
秋焰回,马上到家了。
秋鸿信说,好,你妈想跟你聊聊。
秋焰笑了笑,从小到大,有什么事他爸都跟他说,你妈想跟你聊聊,仿佛父子之间要认真聊个什么事儿,是很难开口的,只能借用妈妈的名义。
秋焰说,我知道了。
到家快七点,父母都在,秋焰很少在这个时间点看到父母同时在家,看来虽然今天白天按兵不动,但果然还是对他调换工作的事上心了。
吃饭时杨雁不经意地问:“听说你没去检察院,去了司法所?”
秋焰点头:“是。”
“你说说你怎么想的?”
秋焰顿了顿说:“也没怎么想,报考的时候检察院名额太少,但全市各个司法所加起来有十几个名额,觉得希望更大。”这是事实,但也是在回来路上临时想到的理由。
杨雁说:“不管检察院几个名额,你应该相信,只要你报了肯定就能过。”
秋焰还没说话,秋鸿信打断她:“也不能这么说,小焰儿说的也是事实,名额少,普通人报考肯定要掂量下,你不能默认搞特殊化嘛。”
杨雁抬眼看着秋鸿信,嘴角带笑:“我搞什么特殊化?我的意思是咱们儿子足够优秀,实力碾压其他人,靠自己本事准能进。”
秋鸿信楞了下,跟着嘿嘿两声:“那倒是。”
杨雁轻轻摇了摇头:“算了,都是既定事实了,要我说,检察院司法所没啥区别,干得好的人在哪儿都能干好,我儿子这么优秀,我不担心别人看不见他。”
秋焰都忍不住笑:“哎哟您可别这么看好我,回头让您失望。”
杨雁说:“今儿早上陆辞火急火燎地给我打个电话,说你私自把报考岗位改了,还瞒了他半年,他跟我请罪,说这件事是他太疏忽了,我刚听说时的确有些意外,但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还反过来开导他,说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我们尊重你的决定就好。”
秋鸿信挑眉说:“小陆吗?他倒是上心。”
又似想起什么,问秋焰:“你之前不一直说想跟小陆在一个单位工作嘛,说他是你偶像?”
秋焰这会完全不想提这茬,只埋头扒饭含混着说:“都小孩儿时瞎说的,成年人哪有什么偶像不偶像啊。”
“也是,”秋鸿信说:“咱儿子长大了,自己就是自己的偶像。”
“早长大了,我都26了爸,”秋焰说:“要有偶像也是你俩是我偶像,别人可没这资格。”
秋鸿信哈哈大笑,筷子碗都跟着一起抖,笑过后认真说:“其实我倒觉得你做了个很好的选择,司法所的工作琐碎,看起来不起眼,但是那是真正的基层一线,你在那待一待,以后不管是往上走去司法局,还是去做检察官、法官,还是做律师,都能知道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心里不会有傲慢,这就是对你最大的帮助。”
不得不说秋焰有些意外,父亲当上法院院长已经有些年头了,忙的都是“大事情”,已经好些年没像这么认真地跟他说这样的话,但他很高兴,做出这么任性的事,父母竟然都是支持自己的。
他记起陆辞总是说很羡慕他有一个这样的家,以前秋焰总觉得陆辞是羡慕他父母的身份,但现在他有点别的感受,陆辞未必能感受到,但他此刻正身处其中感觉特别强烈,就是父母对他的开明和支持,才是他真正幸运的部分。
洗过澡又看了会电视,秋焰突然想起来,大声问母亲说:“妈,你还记得我以前救人那事儿吗?”
杨雁难得晚上清闲在家,正在厨房跟保姆一起炖个甜汤,闻言走出来说:“当然记得了,那么大的事儿,我当时赶过去的时候吓得心都要蹦出来了,你一个小孩儿去救人,我就怕你被人给带下去,溺水的人劲儿可大了。”
这话杨雁念叨了好多年,说行为值得表扬,但以后千万要掂量掂量,别仗着水性好一头热血就往里扎,一定要先报警。
秋焰嘿嘿了几声:“我记得你是不是还存过一些当时的报纸啥的,现在还有吗?”
“有,多着呢,我都存得好好的。”杨雁一边说,一边去书房里翻出来个一看就有些年头的剪报夹,里头剪下来贴着的都是当年报导过温榆河救人事件的报纸,有好几页。
秋焰一一翻过去,他那会才13岁,并不在意新闻报导这回事,也没仔细看过那些报纸,这会翻看,才知道上面还贴了他少年时的照片,小小的黑白照,端端正正抱着派出所和区政府的奖章。
里头没有被救母子的照片,连名字也用的是化名,秋焰记得那时他们被派出所的人送去了医院,后面就再也没了消息。
这会看到一篇报道里写,落水母亲疑似小三插足,被原配上门掌掴,而丈夫在此之前已经离开她,母亲羞愤之余便决意轻生,携子一起服用过量安眠药,意图自杀。
秋焰愣住,他完全不知道这个,当时年纪小,好像没这个意识要了解对方究竟为什么落水,只以为是简单的意外。
但现在一切都已经无法再追溯了,十三年过去,一切早已湮没在尘埃中,连救起来的那比他小一些的小孩的样子,秋焰也不太记得请了。
杨雁问他:“怎么今儿突然要看以前的东西?”
“没什么,工作上遇到个人,名字跟那条河挺像。”
“是嘛,那还挺巧,是同事吗?”
秋焰犹豫了下,点了点头:“嗯。”
他把剪报夹递还给杨雁,杨雁接过来又打开看了看,然后说:“还别说,你跟小时候没太变样儿,就像是等比例放大了一号。”
秋焰被这形容弄得哭笑不得,他妈妈每次看他小时候的照片都会这么说,不过他也承认,他不像那种男大女大十八变,同学朋友偶尔见着他小时候的照片也会惊呼,你这简直就是mini版和plus版的区别。
第二天一早,秋焰开了车去上班,车子启动上路了才记起来又忘了带饭盒,到了槐金巷果然在找停车位这件事上耗费了超出预计的时间,弄得差点迟到,心里又决定以后还是地铁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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