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人带着犹疑叫小弟去查,果然查出来许多新闻,递过来给他看,他扫了几眼,眼神落在程朗脸上:“那你自己说,什么时候还?”
程朗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说:“排队吧,还完了别人的,自然就轮到你们的。”
光头男知道自己被耍了,蹭地一下站起来:“草你妈,敢耍我?”
“耍你干嘛?你不信吗?我坐了5年牢刚放出来,等着找我要钱的人多得是,我先还了你的,你也得有命把这钱好好拿着。”
男的站在屋子中央四处看看,跟小弟们说,“给我把每个房间都撬了,这臭biao子就在屋里,给我把她找出来!”
小弟们刚要动手,程朗操起桌上的啤酒瓶哐一声砸掉半截,拎在手里大喝一声:“谁敢!”
“你们要抓她,除非今天我死。”程朗狠狠地说,语调又落了回来,声音硬得像石头:“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我要是死了,等着找我拿钱的人,能活活剥了你们信吗?”
所有来势汹汹的人都愣住了,互相看着,又看他们老大。
那光头磨牙磨了半天,挤出几个字:“你他妈有种!”指头朝他抖了抖:“我他妈记住你了,行,你说你扛债,我他妈以后就盯着你!”
这群人走后,张一枝从卧室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一下半跪到程朗面前:“程哥,你不用这样,我……”
“没事,先把他们弄走就好,这事儿咱回头找律师,找公安局,债务的纠纷只能让你老公负责,你不要管。”
张一枝楞了会,松了口气,又感慨了一句:“吓死我了程哥,你怎么敢的啊……那些人那么凶。”
程朗弯下腰擦了擦额头的汗,又用衣角擦了擦眼睛和鼻梁,重新戴上说:“我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一无所有,温遇河看着他,谁不是一无所有呢。
这件事过后,温遇河对程朗有了种无法消退的敬意。
张一枝的东西收拾得很快,几个箱子两个编织袋,东西不算多,她最后打量了下这屋子,说应该这是最后一次进来了。
带上门下楼,温遇河去找了辆面包车把行李塞进去,三人坐车一起去程朗父母的旧居。
路上温遇河突然问说:“如果刚才我们几个就跟那些混混们干起来了,这算不算违反社矫规定?”
“那肯定算吧?”张一枝说:“打架斗殴是被明令禁止的,不管什么原因。”
他说:“那应该马上就会被取消假释送返监狱吧?”
张一枝犹豫了下,程朗说:“也未必,看社矫官对这样的事怎么写报告怎么评定,如果我们只是出于自卫,我倒觉得,我们这个社矫官未必那么不通情理。”
“嗯,他看起来人还挺好的。”张一枝也说。
温遇河笑了笑,脑子里浮现出秋焰那张冷淡的,素白的脸,那双干净得像春天的湖水一样的眼睛,还有那张薄薄的,好看的嘴唇里,净说些看似充满原则却又处处矛盾的话,他说:“一枝姐,你是说他幼稚吧?”
张一枝捶了捶他胳膊,笑说:“你别这么损,人家也是刚毕业出来工作,说话办事有些书卷气是正常的。”
温遇河不以为意,看着窗外的日头,缓声说:“我没损他,我就是说,都26、7岁的人了,对社会的认知还是这么真、善、美,挺让人羡慕加嫉妒的。”
这时另外两人都没再调笑了,张一枝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淡去。
面包车下了高架匝道,程朗指挥司机怎么走,“就在扬州路往二桥里那个方向,对,再往前500米有个岔口,开进去就到了,看那个门牌,对,就是春风苑小区。”
温遇河神色有些发愣,他看到跟他们隔着马路,二桥里对面耸立着一座宽阔校门,上面苍劲有力的书法大字写着“澄江医科大学”,这是一所百年名校,始自1919年,这么近的距离,透过大门还能见到里头遮天蔽日的梧桐行道树,临近傍晚,又正是毕业季,大门处进进出出的全是人,许多青春张扬的笑脸从里头云朵一样飞出来。
轻灵,肆意,充满对未来无限的渴望。
温遇河静静看了一会,他不知道程朗父母的家竟然离这里这么近。
下了车以后他一直背对着医科大,帮张一枝搬行李,进没电梯的老房子,吭哧吭哧上五楼,一趟,两趟,再也没朝对面看过一眼。
程朗父母的这套房子虽老,但收拾得挺干净,水电气也都是通的,程朗说他刚出来的时候在这儿住过两晚,后来有得知消息的老朋友问他愿不愿意先去仓库帮忙,他直接就答应了,当天就把东西都搬了过去,现在张一枝过来正好住着清静。
屋子里一切都很简朴,但客厅里堆了许多书,程朗说他父母以前都是附近中学的老师,张一枝选了稍小点儿的房间里,屋里墙上还贴着程朗从小学到高中拿过的一些奖状,年纪第一,化学竞赛奖,奥数奖等等,程朗笑了笑说都是他爸妈以前舍不得丢,他也就随了他们,要是张一枝住着看着别扭,可以都揭下来。
张一枝忙说不用了,她觉得这样挺好,这屋子就让它保持以前的样子,多少是个怀念。
程朗又对温遇河说:“小温,你要不看看这还有间房?你要是哪天不住旅馆了就过来住吧?”
温遇河知道自己不会来住的,但他还是不想拂了程朗的好意,过去看了一眼,这应该是他父母曾经的卧室,家具都还是80年代的,特别古朴,却特别结实,干干净净的一个房间,窗外是清清凉凉的梧桐绿荫,让他心里很有几分好感,但还是说:“谢谢程哥,我真不用住过来。”
“行,反正带你认个路,要是哪天没地儿去了就当个后路。”程朗也不再勉强他。
张一枝开始收拾家当,温遇河找了块抹布又把桌子椅子衣柜仔细擦了擦,程朗看时间说:“都五点多了,要不晚上咱们就在这儿吃个饭吧?但我不会做饭,我去买点儿熟食吧,咱们简单吃吃。”
温遇河进厨房看了看,能开火,甚至油盐酱醋都是齐的,他说:“我会做饭,我去买菜好了。”
张一枝从卧室探头说:“我也会做。”
“那行,”程朗跟温遇河说:“那我跟你一起,你不知道买菜的地方,我带你去。”
菜场不远,从小区出来,走出巷子左拐,再朝二桥里的方向走几百米就到,温遇河刚刚没说,他知道买菜的地方,他在这里买过无数次的菜,给同一个人烧过一整年的饭,那人说他做饭好吃,他就天天做,顿顿做,自己吃得不多,但看着对方喜欢吃他做的饭,就觉得格外开心。
温遇河在熟悉的菜场挑小青菜,土豆,西红柿,挑鱼……这个名字没有一天忘记过。
他和程朗都没怎么再讲话,程朗渐渐又回到那种梦游似的状态,温遇河拎着一兜子菜,回去路过街边小店,程朗顿住脚步,朝温遇河问了句:“能喝酒吗?”
“能。”
“那喝点儿吧。”程朗进去搬了一箱啤酒,说:“平时一个人我不敢喝。”
回到家的时候,张一枝已经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整理好了,温遇河直接进了厨房,张一枝跟过来看了看说:“你这架势比我还熟,那我帮你打下手?”
“行啊。”温遇河拿T恤下摆擦了擦汗,程朗有些抱歉地说:“这老房子,我爸妈都不喜欢开空调,也就没装,挺热吧?”
“热不过牢里头,那里头才是真热。”温遇河刮着鱼鳞头也不抬地说。
没人介意,程朗也点了点头:“是,真热。”
张一枝摘菜洗菜,温遇河热油烧锅,四个菜很快装了盘,菜端上桌,虽都只是简单的家常菜,但蔬菜碧绿青翠,红烧鱼汤汁稠亮,无论卖相还是色泽还是气味都惹得人馋虫大发,张一枝赞叹一声,说:“难怪上午你跟社矫官说你能找着活儿养活自己,你这去饭店厨房打下手太屈才了,应该直接掌勺做大厨。”
程朗去冰箱里拿酒,放进去才一个来小时,不是很冰,温遇河看着酒杯里泛白的啤酒花,想起上午秋焰那张皱着眉的脸,对他说:“后厨?你不是说要去考成人本科吗?去后厨打工还哪有时间备考?”
那时温遇河耐着性子跟他解释:“社矫官,那也得等我温饱问题解决了不是?马斯洛需求里最基本的都没满足,其他谈什么?”
秋焰瞪了他好一会,却没再说什么,也许是找不到反驳的词。
单纯,幼稚,温遇河说不清对这位社矫官什么感觉,羡慕这份单纯?也许更多是讨厌。
三人先碰了一杯,命运在他们身上突如其来地转了个大弯,让他们在此刻萍水相逢。
程朗菜吃得不多,酒却从第一杯起就跟开了闸一样,一杯杯往肚子里倒,他摘了眼镜,身上斯文人的气息少了很多,眼睛很快喝红了。
张一枝拍拍他的肩,程朗却一笑:“不用,不用安慰我,真的,我不需要。”
他静静地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刑罚,这是我该受的。”
这顿饭吃的很奇怪,一开始大家闲话家常,说说笑笑,却在几杯酒之后迅速陷入沉默,三个门闷头各自喝酒,气氛压抑得很,到后来又渐渐有了股不管不顾的架势,程朗喝了那么多却始终没醉,他说怎么都不吃菜呢,小温做的这么好吃的菜,不吃多浪费。
到最后一桌子菜被三人吃得干干净净,酒也没剩几瓶,温遇河觉得自己应该已经醉了,但不十分确定,似乎意识还是清醒的,但站起来时人已经开始发晕。
啤酒而已,来得快,散得快,一会回去路上走走就消了。
已经快十点了,张一枝让俩人晚上就在这里住下,两人却都不肯,程朗说可以坐夜班车回厂里,温遇河说他出去走走再坐公交。
两人一起下了楼,出了巷子口互相道别,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照着医科大硕大的门牌,温遇河站在马路这边怔怔地看了看,然后浑不自知地跨过马路朝对面走了过去。
没人拦着他,十点的夏夜,大学门口仍旧是热闹的,保安也没看出来这个浑身酒气的家伙早已不是本校的学生,温遇河像一尾鱼,混在人流里随波逐形,他的脑子愈发混沌,恍然自己还在这里念书,这么晚归不过是在图书馆或是实验室做久了功课,现在正要回到寝室。
待他站到寝室楼下,摸遍了全身却怎么也找不到楼幢卡,宿舍楼管理员也没怀疑他,只问道:“哪个寝室的?登记一下再进去。”
温遇河拿起笔,下意识就要写下308,然后突然清醒过来,朝管理员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喝多了,我不住这儿,跑错楼了。”
管理员啧了一声:“你们这些学生整天就知道喝酒,家长把你们送来读书是来叫你们喝酒的?”
温遇河脚踩棉花,模模糊糊地继续朝前走着,穿过记忆里的灯光球场,紫竹林,大草坪,这条路他走过无数遍,跟利宁。
然后怔怔地发觉已经走到了实验楼楼下,十点了,楼上还亮着一排排灯光,会是谁还在继续做实验吗?以前离开实验楼最晚的人里总也少不了他,他一下楼,就会看到站在台阶上等着他的利宁。
温遇河在台阶上坐下,六月初的夜风还是清凉的,他闭上眼,就那么一小会,放任自己以为前面的两年都不存在过。
“温遇河?”
接连听到两声叫他的名字,温遇河缓缓睁开眼,见到站在他面前的江小杭。
“小杭?”温遇河没想到竟然能遇见故人,江小杭也很惊讶,扶了扶眼镜框,走过来站到他跟前:“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温遇河浑身软绵绵的,站不起来,仰头看着江小杭,淡淡笑了笑:“没看错,是我。”
江小杭在他旁边坐下来:“你出来了?什么时候出来的?”
“三天,四天前吧,提前假释了。”
江小杭沉默了会:“你还好吗?”
这问题太大,温遇河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笼统地说:“就这样吧。”
对江小杭他不必要撒谎,他是他们的朋友,他和利宁的恋爱,江小杭是唯一的知情者。
最开始江小杭是利宁的中学同学,大学同学,后来成了两人共同的朋友,甚至温遇河当年执意要偷走利宁的尸体,还是江小杭告诉他在哪家殡仪馆。
当然,江小杭并不知道他会干出那么大的事,只以为他是去见利宁最后一面。
江小杭垂着头沉默着,他觉得很意外,意外过后又涌起几分曾经没来得及宣泄的怒火,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说,比如问他为什么要解剖利宁的尸体,人已经死了,绑匪撕票,不管怎么撕票,终归是死了,凶手一目了然证据确凿,让利宁安安静静完完整整地离开不行吗?比如他曾经利用了自己,江小杭也后悔过,如果当时不是自己告诉他地址,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但是,此刻见到温遇河,江小杭却觉得那些曾经的愤怒都已经无法开口,他见到了一个仍旧在伤心的温遇河,利宁活着的时候,他曾嫉妒过温遇河轻易就拥有了他,但此刻,他无法恨一个过去深爱过利宁,现在也还在爱着利宁的人。
“你怎么会来这里?”江小杭问他。
温遇河双目空茫:“在对面吃饭,不知不觉就走过来了。”
又问:“你呢?怎么会这个点还在学校?”
江小杭和利宁同届,比温遇河高两届,但专业不一样,他们是应用心理系的学生,按理说早该毕业了,江小杭说:“我留校任教了,刚刚上完选修课才下课。”
如果利宁还在,他应该也会留校任教吧,温遇河想到,他第一次见到利宁,就是他担任应用心理学课程的助教,站在阶梯教室的最前面给他们布置作业,清清泠泠,像一支香雪兰。
两人一时无言,江小杭终究忍不住出言安慰:“小河,事情已经都过去了,你也应该往前……”
温遇河突然问道:“小杭,你跟阿宁认识那么久,他以前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变态的追求者?”
江小杭愣了愣,又仔细想了想,摇头说:“没有,你知道的,利宁的交际圈不大,他平时也不会认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利叔那么宝贝他,这方面管得也严,连他公司的艺人都不让利宁接触。”
温遇河“嗯”了声,说:“我知道的。”
沉默又回到两人中间,江小杭看温遇河一时半会不会走的样子,刚起身准备离开,温遇河伸手抓住他袖子:“小杭,再帮我一个忙。”
江小杭心里抖了一下,“什么忙?你又要干什么?”
温遇河勉强笑了笑:“你别怕……阿宁生日快到了,我想去看看他,你能告诉我他在哪儿吗?”
江小杭犹豫,上一次他一时心软透露地址结果引发了那样的后果,这一次他应该汲取教训,他说:“利叔不让你见他,要是知道我告诉你地址,会恨死我,以后我也不能去看阿宁了。”
温遇河说:“不会让他知道的,我什么都不干,只是去看看他,你告诉我他葬在哪儿,在哪个公墓区就行,不用告诉我具体的,我去一个个找……”
江小杭实在听不下去了,匆忙甩下一个地址:“落英山公墓,顺着上山的主路一直到最高,E区从上往下第三排就是。”
温遇河把这个地址在心里迅速默念了几遍,“谢谢小杭,谢谢……”
江小杭按了按他的肩:“往前看吧,温遇河,人死不能复生。”
温遇河怔怔地,脑子里一会是刚刚的地址,一会是人死不能复生。
人死不能复生,他当然知道死就是死,人死,就是你永远,再也,这辈子下辈子,你愿意拿自己的命去交换,都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了。
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时至今日,他仍然不知道如何去接受利宁已经死了这件事。
他不需要安慰,不需要开导,那些轻如鸿毛的话没有任何意义,他比他们更会说冠冕堂皇的积极语录,但他不接受死亡这件事,仿佛如此这般,便能一直记得利宁。
他那么那么爱过的人,那么那么爱过他的人,怎么能忘记呢。
第12章 求助
江小杭走了,温遇河从台阶上站起来,看到实验楼上面亮着的灯暗掉一些,但11楼的灯还亮着。
季老师还在那里吗?温遇河也不确定,那件事情过后他再也没见过季老师,老师应该对他十分失望吧?
他站起来,醉酒的晕眩感已经褪掉了许多,他不知道自己身上是不是还能轻易闻出酒味,但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人已经出现在了实验楼的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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