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辞却迟疑了下,“可能是,利江澎得到绑票的消息自然是什么都愿意付出的,只要利宁平安,而且绑匪勒索他时说得很清楚,绝不允许报警。”
“后来发生了什么?”
“利江澎没有报警,但是警方还是知道了,这种特大案情,警方的行动也很迅速……”
秋焰打断道:“等等,警方怎么会知道?”
陆辞笑了笑:“别急啊,刚要讲到,报警的是利宁当时的男朋友温遇河,因为利宁被劫持的时候正跟温遇河在一起,他亲眼目睹,当时就报了案。”
秋焰突然就明白后面发生了什么,陆辞说:“果然,劫匪得知警方行动,立马撕票,利宁被扔回利家半山大宅的门口时,人已经死了。”
“利江澎悲痛愈加,转头把所有的恨意都加到了温遇河身上,他直到那时候才知道利宁竟然交了个男朋友,而且认为如果不是温遇河报警,打草惊蛇,绑匪绝不会撕票,利宁也就不会死,他认为杀死利宁的其实是温遇河。”
秋焰怔着想了想这前因后果,确实不是个复杂的案子,事件经过一目了然,利江澎恨温遇河,虽然有失偏激,但他能理解。
这件事里有错的并不是温遇河,也不是利江澎,而是绑匪,但利江澎认为绑票这件事是他可以掌控可以解决的,如果不是温遇河这个变数,这场悲剧本可以避免,这才是他恨温遇河的根源。
秋焰叹了声气,陆辞笑笑地又抓了抓他手背:“都是别人的事儿,别把自己弄得那么费神。”
倒也没费神,只是感觉命运这个东西太爱捉弄人,秋焰说:“那温遇河偷走尸体又是为什么?”
“利江澎这么恨他,自然不会允许他参加葬礼,温遇河去纠缠过几次,都被利家的保镖打了出去,他估计也是接连受刺激,后来就跟失心疯了一样,在落葬前一天竟然从殡仪馆把尸体悄悄偷走了,还去解剖,落葬当天利江澎发现尸体消失,当即报警,温遇河很快被抓住了,跟着就被判了三年。”
偏执,秋焰突然想到一个词,这人是个偏执狂,只是不知道他是在爱人死后才变得这么偏执,还是本性如此。
秋焰又想到:“那他解剖,查出了什么吗?”
陆辞顿了顿,然后说:“绑匪撕票是个不争的事实,不管哪种致死的方式,总归人是死了,温遇河解剖尸体,发现利宁的体内有其他人的精|液,而且气管发炎,气管和肺部气囊充满粘液,证实他直接的死亡原因是气喘发作,他说利宁患有哮喘,平时喷雾药剂都随身携带,他是被人性|侵导致气喘发作才会死。”
竟然是这样……秋焰想了想,说:“这是他在法庭上的证词?他是为了探查利宁的死因才做出这样的行为?”
“对,”陆辞点头:“其实他在做完解剖后就去找过利江澎,坦白是他偷走了尸体并解剖过,还说了他查到的利宁的死因,希望利江澎跟他一起把害死利宁的凶手找出来。”
陆辞接着说:“那时所有人都在殡仪馆,警察也在,温遇河过去算是自投罗网,警察顺手就把他抓走了,在利江澎看来,绑匪是其次,温遇河才是祸害中的祸害,而且,利江澎非常厌恶温遇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宣讲利宁被性侵的事,认为这伤害了利宁的尊严。”
“事情就是这么个简单的事情,对几方人来说都是一场悲剧,温遇河骤然失去恋人值得同情,但他犯错就是犯错,要为自己的鲁莽付出应有的代价。”
窗外的天光早已经彻底没了,澄江河两岸璀璨的灯火亮起,对面是新城区的CBD,高楼林立,霓虹闪烁,一切好似都跟陆辞刚刚讲述的故事毫无关联,像两个世界。
每一片日新月异的繁盛之下都藏着无数污垢,秋焰深知这就是都市,浮华与脏污并存,得意与悲情齐飞。
“绑架案有没有后续?不是说警方已经出动了,那人抓到了吗?”秋焰回过神又问。
“抓到了,温遇河的案子判过后两个月才抓到,那人是个惯犯,老手,以前还有好几起大型抢劫案都有他的份。”
“就一个人吗?后来怎么判的?”
“就一个,你可别小看这种人,当年张子华搞出那么大件案子也就一个人,这绑匪承认是他性|侵了利宁,说不知道他有哮喘病,看他长得好看,想玩玩而已,没想到那么容易就死了,后来数罪并罚被判了无期,哦,还巧了,就跟温遇河关在同一个监狱。”
秋焰又愣住,“那按温遇河这个性子,两人在监狱里怕是要你死我活吧?”
陆辞“啧”了声:“涸桥监狱大得很,重刑犯和轻刑犯都不在一个区,说不定在里头关上几年面都碰不上。”他又顿了顿:“不过,这人估计作奸犯科的事儿干得太多,里头本来就有仇人,进去不到半年,就在一起群殴事件中被人用磨尖了的圆珠笔捅死了。”
秋焰瞪着陆辞,这一系列的事……好似每个环节都清晰了然无懈可击,但不知道为什么全都联系在一起,令他有股莫名的诡异之感,总觉得是不是哪里遗漏了什么?
他皱着眉思来想去,问陆辞:“你不觉得这前后种种有些蹊跷吗?”
陆辞却不以为然:“哪里蹊跷?其实啊,你只要多在咱们这个系统多工作几年,就见怪不怪了,什么样难以置信的案子都有,什么样不可理喻的犯罪心理都有。”
秋焰觉得不是这些,他觉得让他有些浑身难受,觉得诡异的并不是所谓的案子本身多么“不可理喻”,恰恰相反,他就是觉得这一切太过“合理”,每一步都有理有据。
对于犯罪,他只有理论知识,毫无实践经验,但是他看过那么多犯罪案例,“不正常”才是这个世界的“正常”,而他此刻将这件事前因后果地想了想,发觉温遇河才是这件事里从头到尾的变数。
秋焰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发现”了些什么,也许真的只是单纯的想多了。
第8章 他可不是可怜小白花
陆辞似对他这一晚上频频走神有所不满,碰了碰他的指尖说:“别聊别人了,聊聊咱们自己吧。”
秋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眼神下意识看向窗外:“聊什么?”
“我跟你。”陆辞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有些心结你还没过去,有些话我这辈子对别人都不可能讲,但是我希望你知道。”
秋焰现在对他这个态度十分熟悉,也十分不喜欢,即便陆辞看起来掏心掏肺,但秋焰觉得自己已经很难共情。
他似乎猜得到陆辞要说些什么,不过是那次拒绝他的那些话的加深版,他想说我能理解,我全都理解,但那是你自己的事,你没有必要对我说。
他已经接受陆辞拒绝他,他们完全可以回到曾经当朋友的状态,今晚的氛围其实不错,如果陆辞不开这个口就更好了。
秋焰以一种要开会的心情强打起精神,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吧。”
陆辞抬眼看着他,却不说话,过了会才说:“有些事情我一直没跟你说过,当初我毕业的时候本来是有机会留在市检的,那时候很多人都羡慕我,说我跟老师一家的关系那么好,随便帮我在系统内说句话我都可以留下来,但我没那么想过,觉得这些人都很没眼光,我认为即使我留下来也是因为自身的能力,而不是因为我跟老师的关系。”
“但是后来的现实是,我只能去到一个小县城的检察院,然后慢慢一步步往上升,到地级市,直到两年前才回到这里,而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当初我的一个同学,读书时候各方面都极其平庸,却一毕业就留在了市检,现在成了我的顶头上司,我觉得不平衡,却也知道凭我自己无法改变这种不平衡,就像我在县里和地市里其实是空消耗了那几年,但我没有捷径。”
“所以我知道你填报了司法所的时候那么生气,一方面猜到是因为我的原因你才这么做,另一方面,我觉得你太不爱惜自己,你在司法所待着,就跟早些年我在县里待着一样,都是空耗,对你的事业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对一个高级法学人才来说也完全是浪费,你能明白我说的吗?也许会觉得这些话太过功利,但这就是现实,这样的话,我对别人是不会讲的,但你不一样,秋焰。”
秋焰的诧异像水波一样在心里荡开,一圈圈往外扩散,他不知道陆辞在县里的时候是经受了什么精神上的憋闷和折磨,怎么从一个信念感十足的人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功利主义者?
他回想跟陆辞突然断了联系的那几年,一直以为是陆辞是刚工作太忙,无暇顾及,现在看来,也许是他因为到了小县城而郁郁不得志,不想与自己联系而已。
直到两年前调回澄江,陆辞才又主动约他出来吃饭,而那时候的秋焰一见到他,心里就想,他回来了可真好,是从那时候起开始朦朦胧胧地产生了喜欢对方的情愫。
陆辞看着他:“但你也是幸运的,因为你的家庭,即使你去了基层单位,也不会像我一样需要拼了命地往上爬,你有十分坚实的后盾,但我没有,我只有我自己,我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我要十分确定我走出去的这一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才会真的去做,但凡没有十足把握的事,对我来说都是赌注,而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是没有资格去赌的。”
秋焰已经能猜到陆辞接下来会说什么,想起身离开,另一个声音却在脑子里说,逃避不是办法,你要听下去,然后做出选择。
他强迫自己坐着,听到陆辞说:“我说出这样的话也很艰难,小焰,我的人生比你难多了,我们两个人原本不在一个世界,如果不是我恰好考到了老师的系里,我们不会有任何关联,我感觉得到你对我……的感情,但我没想过要跟你在一起,我们的各方面都太悬殊了,你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如果我现在在这个系统内有足够的,绝对的权力,我们就一定可以在一起。”
秋焰不知道自己心里什么感觉,陆辞说了这么多,好像句句都有关感情,又好像句句都无关感情,他在乎他的领导上级怎么看待他跟男人谈恋爱,也在乎同事们会如何议论他,更在乎秋焰自己的父母得知后会不会一怒之下将他贬到外地,唯独不在乎他自己,以及这段关系里的另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受。
就像陆辞自己讲的那样,他真的瞻前顾后,殚尽竭虑,为了他自己,也为了秋焰,甚至为了他和老师院长之间的感情联系,而牺牲了许多。
然而秋焰只凭着自己的直觉,完全没有被触动。
他很想问陆辞,如果你因为这些而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你觉得你所有的谋划还有意义吗?
陆辞说着说着甚至有些自己都被感动到了,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他突然说:“小焰,再给我点时间吧?现在的一切都不是永远的,等我当上检察长,不,副检就可以了,这对我来说是完全可以实现的目标,到那时候就没有人可以对我们说三道四,我也有足够的底气说服老师和院长让我们在一起。”
“再等等我,好吗?”
秋焰怔愕非常,神思恍惚,一个人在他面前如此“深情剖白”,而他仿佛灵魂腾空升起,远远地看着由自己主演的这一场闹剧,心中平静无波。
陆辞还在等他给出一个结果,秋焰想,应该说什么呢,欢天喜地地答应不合适,像上次那样怒而一走了之也不合适,而赌气的事他都已经做过了,最正确的方式应该是直接拒绝吧。
而陆辞说:“也许你不相信,你现在是我奋斗,做所有事情的动力,如果没有你,将来我得到一切都没有意义。”
过去那么多年相熟相交的回忆涌上来,秋焰终究没能忍心,缓缓说:“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说完这句话,秋焰心中如释重负,这疲累的一场对话耗尽了他的心神,他说不出斩钉截铁的拒绝,就这样吧。
陆辞最后说,“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也不谈了,你也不能再生气了好不好?”
秋焰说,“好。”
然而回去的路上,代驾开着车,他坐在后座,心中涌起的全是对自己的失望。
回到家已经很晚,书房里还亮着灯,秋焰过去,看到父亲还对着电脑在工作。
他坐到书桌对面,秋鸿信垂着头,从架在鼻梁下端的眼镜后抬眼看他:“喝酒了?”
“喝了一点,没多。”
“跟谁啊,新同事吗?”
“没有,跟陆哥,他说祝贺我开始工作。”
秋鸿信点头,好似很放心:“以后检察院是你们上级监督单位,你要好好跟小陆学习。”
“是。”秋焰淡淡应着。
想起今天听到的一连串本市大案,秋焰问父亲:“爸,咱们市一个有名的企业家,叫利江澎,您知道这个人吗?”
秋鸿信的眼神从电脑上移开,稍微犹疑了下:“利江澎?利江集团那个老总?”
“对,听说他儿子曾经被绑架过,后来还引申出一起偷尸毁尸案,您对这起案子有印象吗?”
“记得,”秋鸿信点头:“当时那两起案子的社会影响很坏,市里正在评选全国文明城市,被要求不能公开,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秋焰说:“我现在负责的一个矫正对象,就是当时偷尸案的犯罪人。”
“噢……姓温是不是?我还有印象。”秋鸿信说:“我没记错的话,当时主判偷尸案的法官就是你陈川叔,现在是刑事二庭的庭长,怎么,你对这个案子有疑问吗?还是想详细了解下?”
秋焰一时犹豫,听见他父亲说:“你要想详细了解这个案子的话,我可以帮你约陈川聊聊,还可以让你们所长打个报告,调当时庭审的卷宗记录看看。”
秋焰最终摇头说:“没有,就刚吃饭时跟陆哥聊了下,他是偷尸案的公诉人。”
秋鸿信这才记起来:“你不说我还忘了,这是小陆调回来后经手的第一个案子,案情不复杂,他处理得也很好。”
“嗯。”秋焰又跟父亲随意聊了几句,回到自己房间。
他觉得没什么必要去调卷宗看,偷尸,解剖尸体,无论什么理由,它都是客观事实,当事人也供认不讳。
深夜的醉意朦朦胧胧地泛上来,秋焰觉得是因为温遇河是自己经手的第一个矫正个案,才对他的过往,现在,都过于上心。
想想刚刚吃饭时那一抹说不清的蹊跷感,到现在已经变成了秋焰对自己的自嘲,也许真的是因为没经历过什么事儿,所以格外过敏吧。
不论陆辞在感情上多令他失望,但事涉公事,秋焰还是非常信任他的,也相信他从小就认识的那些父亲的法官同事叔叔们。
温遇河……秋焰躺在床上,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陆辞对他说,所有进去的人,都必然有他们的原因,你不必对犯人抱有无谓的同情,这种同情毫无价值。你现在听说他的故事,也许觉得他其实也没犯什么滔天大罪,因而同情他,那是没见过他当时被逮捕,和在审讯期间多像条疯狗,见人就咬,能把自己男朋友的尸体给剖了,这种人的心,可不是什么你以为的可怜小白花。
正式工作后第一次操办入矫宣告,秋焰狠狠忙了两天。
宣告会由盛淮南主持,流程也都是按规定来的固定流程,繁繁琐琐地拢共八大步,秋焰主要负责联系他组内要到场的三个社交对象以及他们的亲人家属,还有他们居住地的社区工作人员,以及民警。
除此之外,果真如同事所言,有无数的文书要准备,宣告会当天所有矫正对象需要填表签责任书,这些文书都要分门别类地归档并抄送给居住地公安局。
所有事情都是第一次做,免不了手忙脚乱,还好郑思心是个熟手,她已经在司法所当了快一年的志愿者,这些流程文书都熟,帮了秋焰不少忙。
到了宣告会当天,秋焰第一次见到了程朗和张一枝。
程朗戴着眼镜,明明才将将过40却已经两鬓斑白,身材板瘦,秋焰有点难想象他以前当大老板的样子,据说那次大火烧光了他六千多万的资产,连同隔壁别人家被烧的厂子,直接经济损失过亿,现在的程朗看起来沉默寡言,表情愣怔,别人说什么都要慢几拍才能有反应。
这次过来就他一个人,他的父母已经去世,妻女在大火中丧生,只有一个居住地的社区工作人员跟他一起。
跟张一枝一起来的有个姐姐,两人都一脸愁苦,她姐姐一直在不停地接电话,对着电话那头的人急急燥燥地讲着“跟你说了今天有事情,小孩我送不了,你就不能送一下吗?或者让咱妈送一下?我知道妈腿脚不好那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妹的事我就不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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