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之间(木小吉)

“走走走，别说老子不讲义气，不是老子不留你，这个时候你就得在你该在的地方！”
林深不置可否。他只需要邵阳给他送要到机场就行了，至于他是回去拉萨还是去别的地方，就先不说了。
其实如果他腿上没伤，也根本不会劳烦邵阳了。车轱辘话，多听一句就像唐僧的紧箍咒一样，听的他头疼。他现在不想想，不能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听哥的话，回去赶紧的看看人家移情别恋了没，你以为全世界就你一个男的？”邵阳边一边开车，一边在等红灯的间隙拿白眼瞟他。“虽然没见到过那位，但是能入了你的眼，想必人也不可多得，这样的人，你不好好珍惜，居然往我这躲！”
得，批判虽迟，但永远会到。
“你这样一走了之，指不定人家怎么想呢…”
程远会怎么想？林深不禁想到。
他会觉得我不喜欢他，他会知难而退吗？
想到这种可能，林深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的，但他却没有，为什么？
林深即将登机的时候接到邵阳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暴躁的情绪混着字眼就争先恐后的从话筒里往外蹦。
“你他妈骗我！狗东西！今天根本就没有从乌鲁木齐飞拉萨的航班！”
“……”
“跑！你给老子跑吧！你给老子等着，今天你摆的这一道，你迟早得给老子还回来！”
“……”
就当我怂吧，也是真的怂，林深想。
万米之上，蔚蓝之下。一眼望去纯粹的不可思议。和此刻的心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图图啊，嘛呢？想哥了没？”邵阳两只腿搭在桌子上，抱着手机，眯了眯眼。
像图图、光子这种跟林深很久的老人，邵阳是很熟悉的。
手机“滴”一声，消息跟着跳了出来。
“……忙着搬家。”
“辛苦辛苦”
看来林深这狗东西这两年混的确实不错，公司越搬越好了。这次搬到临拉萨河的一栋小别墅里，林深之前给他看过照片，没想到这么快就搬了。
“公司领队都回来了吗？这种活就得交给他们做。”
“回来两个了，正在帮忙整理打包。也幸亏回来了俩，不然我和小远得累死了。”
呦呵！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想瞌睡就给枕头啊，图图，上道儿。
“小远？这个名字没听过，公司来新人了吗？”
“哇哦～你不知道，我们新晋颜值顶流，深哥不在的时候，都靠看他下饭了。”
“嚯！那敢情好，跟你深哥比呢？你们公司最近招人都看颜值的吗？”
“那怎么比，不一样的风情，你不懂！深刻怀疑深哥这是在为我俱乐部谋福利！”
果然！个老色批！装什么装！
“话说，拉萨马上也淡季了，你们快放假了吧？”
“快了，这次线路都结束之后，后面不开新团期了，到时候下个雪，封个山什么的，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
“行，你忙着，放假如果到新疆这里玩的话，哥保证给你接待好喽！”
“那敢情好！等着我！”
邵阳当下手机，成功的给图图心中立了个旗子。
“啊～我也好想去新疆啊～”图图当下手机长叹一声。
我也想去，程远想。
不知道林深此刻在做什么，他也不常发朋友圈，工作逐渐上手之后，也很少再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再找他了。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林深的消息了。
在知道林深性向之后，他总觉得林深这个时候去新疆并不是偶然，虽然他说是因为腿伤修养，但程远总觉得还是和自己有点儿关系。当初那些他原本以为是错觉的，或许也并不是错的很离谱。
这种时候，程远觉得不敢轻举妄动，退后一步不愿，也退无可退，但若前进一步也不敢，连主动发个消息都像是逾矩。

第17章 阿远
林深推门而出的时候，被禾木清晨的阳光晃了眼。他抬起手，阳光透过他残破的手指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有一瞬间的眩晕。
抬眼望去，炊烟从一座座木头房子里伴着朝阳向蔚蓝深处逶迤而去，划出一首静谧的带着人间烟火的乐章。
远处有几匹毛色鲜亮的小马驹闲散在草地，偶尔低头啃几棵嫩草。
更远的地方，大片大片的白桦林安详的枕在山坡之上，仿佛历经千万年时光。
林深的房东，一位图瓦族大姐，已经煮好了奶茶，招呼他过去吃早饭。
图瓦人的奶茶，咸味的，伴着皮芽子孜然馕，就是一顿美味的图瓦早餐。倒是和藏族人民酥油茶搭配青稞糌粑有异曲同工之妙。
林深对这种充满异域风情搭配的早饭很是接受度良好。
早饭后，大姐的小孙子白音拉着林深的手，带他去看自己的小马驹。一匹刚出生的小白马，澄澈的眼眸里倒映着一抹蓝。
接到图图电话的时候，林深和白音刚喂完小白马，正坐在围栏边晒太阳，白音蹲在旁边拿了一截白桦树枝玩蚂蚁。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林深的思绪断在程远推着他那天投射在地面的影子上。
“深哥，工作室今天下午差不多就能搬完了，跟你汇报一下进度！”图图的大嗓门从话筒里蹦了出来。
“嗯，感觉怎么样？”
“真是漂亮啊，给你留了二楼的一间房当办公室，能看到远处的雪山！”
图图兴奋着，跟着深哥辗转了好几个办公地址的图图这次也是忍不住兴致高昂。这次的办公地是真的环境不错，感觉深哥是照顾了她这个长期留守办公室的人员。毕竟领队们，一年有九个月左右都在各种线路上，只有图图做着财务兼行政的活儿。剩下三个月时间放淡季假，大家都不会在办公室待着。
这个时间，领队们可能会选择参加各种协会组织的集训，或者自己找人搭伴去征服一座高海拔雪山。
图图这个时间段里一般会回老家待一段时间，剩余的时间也是拿来四处旅行了，毕竟如果不是同样也爱好此道的话，也结识不了深哥，成为俱乐部元老级员工了。
“喜欢就好。”林深回复。
“对了，深哥，我们今年什么时候放假啊？”图图信息接二连三，跟在这句话后面还有几张照片。
林深心头一跳，点了开来。
是拍的小别墅的环境。看来是真的很喜欢。
林深一张张的划过这几张照片，虽然他当时去和人谈房屋租赁合同的时候早就看过周围的环境，甚至可能比刚刚搬进去的他们更熟悉周边的环境。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可能是为了更深切的感受他们搬家的喜悦，也可能是为了找投射在心头的那个身影吧。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最后一张，是程远。
他从远处向镜头走来，身后是在一片格桑花。白色和红色交织在一起沐着光，给那个身影，渡了一层绚烂的背景。但其实格桑花的花期已经过了，这个时候还顽强开着的花，都有一种不向季节妥协的倔强。
林深手指悬了良久，最后还是点了保存。
那些内心深处隐秘的渴望留下了可供人窥探一斑的痕迹。
“？深哥？”
“等光子结束带队结束以后，你和他对接一下，把账报完，差不多了，你就休吧。我看领队也就他还在线上了。”林深收回心神回复到。
“嗯嗯，那公司这边到时候谁留守？”图图问。
“你们都休吧，留守人员以后再说。”林深觉得他应该快回去了，毕竟员工都休假了的话，他远走新疆的理由也暂时不存在了。
“好的，深哥。还有个私人问题，新疆美吗？”
林深低头笑了一下，看向一边，白音早就放下研究蚂蚁，又围着他心爱的小白马转去了。顺手拍了一张白音牵着他的小白马吃草的照片发给了图图，背后是大片山林掩映的人间烟火。
新疆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今年的目的地有了着落。图图想着。
“远啊，咱们马上要放假了，你什么安排啊？”图图看着从远处走过来的程远说。
能有什么安排啊，他来的时候根本也不知道会有三个月左右的带薪假啊。
没等程远开口，图图又说“要不要跟姐混啊？姐缺个拎包的。”
“你看！”图图把手机伸到程远面前。“多美的画面啊，去不去？”
“新疆吗？”程远看着画面，他觉得这是林深拍的。
“嗯嗯，深哥刚发给我的。”图图感叹“多美啊，像油画一样。”
图图都可以心无旁骛的和林深联系，他却做不到。
“确实很美。”的确也很想去，都不用图图费心劝说，单就林深在哪里，他就很想去了。
只不过……
只不过连电话都不敢轻举妄动的人，贸然过去，会不会给对方造成什么压力。
或许他应该问一下当事人的意见，程远想。他想要勇敢一点，留给自己一个干净的答案。
可以允许纵身一跃后留下遗憾，但不能多年后为没有奋力一搏感到后悔。
“我过两天答复你。”程远坚定的说。
下班之后，程远是拎了一打啤酒回去的。高翔已经回来了。看见程远拎着的啤酒挑了挑眉，没有说话。默默的从抽屉里摸出了一包盐水花生，跟着程远到了屋顶晾衣服的天台。
天台上有个秋千椅，坐在上面不仅能够看到远处灯火璀璨的布达拉宫，甚至能听到从布达拉宫后面的宗角禄康公园里传出来的跳锅庄的声音。
“决定了？”高翔开了罐啤酒喝了一口问道。
“嗯。”程远抬手和他碰了一下，喝了一口之后，长叹一声，开始仰躺在靠背上看天。
这个时候，高翔反而没有太多话，这是他们一贯的默契。
他默契的喝完属于自己那一半的啤酒之后，拍了拍程远的肩膀，回了房间。
那颗最亮的星星，从树梢这边移到那边的时候，程远终于摸出了手机。
有些勇气还是需要一鼓作气的。
“嘟”声响起的时候，程远的心跳也仿佛跟这声音被无限拉长，高原上的氧气仿佛更稀薄了。
已经月上中天了。
这个时间点，大概能界定这个电话的内容性质。没有什么紧急的公事需要这个时间点去电话沟通的。他想林深也能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给了林深明显的暗示以及选择拒绝接听的理由。
“阿远。”林深低沉的嗓音从电话那头的传来，仿佛历尽了千山万水。

程远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愣了一瞬。
后一秒是泼天盖地的委屈。程远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委屈，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却无声无息。
特别不男人，怎么能矫情至此，程远抹了一把脸想着。
他像是呼哧带喘的爬了一座山，终于爬到了山顶，功德圆满了。
林深从来没有这么喊过他？在四下皆寂的夜里。程远觉得，他们突然离的好近。林深大概没有来得及捡起距离感。
“…嗯。”
……不出声还好，一个“嗯”字都没有压住哽咽声。下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程远觉得自己太不争气。他努力调整情绪，想在下一句开口之前，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要哭。”林深说。
“我没……”程远话到一半，又闭了嘴。就不费劲撒这么明显的谎了。
这通电话竟然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开了个头，然后竟然还有向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的趋势。
程远清了清嗓子，开口的时候仍然有点儿哑。但他还是坚持一鼓作气把在心中演练了一晚上的话一口气说完了，不留给自己一点儿犹豫的余地。
“图图姐决定假期去新疆旅行，她约我一起。我想问你，我去还是不去。”
很好，程远向前迈出了一步，现在压力来到了林深这边。
接到程远电话的时候，林深其实很意外。他没想到程远会打给他，他原本以为程远会在这场心照不宣里慢慢当做无事发生。
等再见面时那些涌动的情愫都会消弭，大家各自退回正常同事该有的社交距离。
然而……
程远比自己要勇敢，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勇敢。
就在接到程远电话的一个小时前，林深被白音拉着参加他们的篝火晚会。
当然，林深腿还没好全，只是坐在篝火旁边的草地上，看着他们一群人笑闹。也算是感受到了他们的欢乐，至少不让自己再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但还是被一旁的图瓦族老爷子看出兴致不高，和他在篝火前聊了半天。
最后，老爷子站起来，准备回屋睡觉之前又跟他说，“年轻人，好好想一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你还年轻啊，不要活成我们这种糟老头子的样子。否则七老八十的时候你还怎么活？”
烟袋锅子磕了磕鞋底，“你们年轻人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诗酒趁年轻啊。”
林深还沉浸在老爷子的话里的时候，接到了程远的电话。
不能说他因为这些话多么的醍醐灌顶，但心里多少有了一丝裂缝。
程远的电话来的时间太巧合了。巧合的像是计算好的一样。
“你，如果你想来的话，这个季节新疆是挺美的。”林深不忍再拒绝，他知道程远打这个电话多不容易，这段时间程远除了必要的工作上的沟通，基本不会打扰他。
可是现在……
他选择在这样的时间，问一个这样的问题。
俱乐部没有任何一条规定，是说员工假期去哪儿旅行是需要得到老板的同意的。
程远既然问了，那背后的意思可能也不单单是指旅行。
尽管如此，林深还是拒绝不了，不论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是它背后包含的意思。
林深闭了闭眼，手背搁在额头。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稀里糊涂的答应了什么。
他只是很感慨。
也不知道自己跑来一趟新疆，意义何在，难道只是为了让他见识到程远的勇敢吗？
“我想去。”程远说。
林深没有拒绝，他没有拒绝。程远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我要去！”程远又坚定了一遍。
“林深…”程远又轻轻的喊到。他第一次对着正主喊这个名字，有点儿郑重，又带着一丝缱绻。
“嗯…”林深*结滑动了一下，呼吸都轻了。
“等我。”程远轻声说。
林深，等我。
林深，请你一定要等一等我。
我二十多年的生命中，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这么渴望拥抱另一个生命个体。
这渴望迫使我勇敢，让我想要变得优秀，想要跋山涉水跨越时间的漫漫长河。
我会努力追上你的脚步的。
林深，等我。
林深握着手机，还坐在草地上。通话已挂断，他甚至不知道是谁挂断的。
篝火差不多已经熄灭，人群渐渐走远，但他耳边仿佛还有程远那声殷殷呢喃。
林深顺势躺在了草地上，头枕着胳膊。想捋一下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追根溯源。
起初逃不开“见色起意”，程远身上有一种清冽的气质。但他也只是想有机会把人放在身边，随时能看着就可以。
然后却意外伤了腿。这个意外让又他意外的发现程远大概对自己也有心思。
这个发现让他更意外了。意外之余，还有些慌张。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捋清思绪就趁腿伤跑路了。他甚至要等到邵阳逼问他的时候才能组织语言来向自己的朋友描述。
他用了“喜欢”这个词。
是喜欢的。
林深又握了握手机。现在看来，这大概是一个双方一见钟情的故事，也应该顺理成章的向轻松和愉快的方向发展。
可是程远遇到的人是自己。
他不敢再和人建立亲密关系。他的人生路上有陈年旧伤，他不想做一个人的人生中那个举足轻重的角色，太沉重了……
所以，其实是自己对不起程远的，程远如果遇到的人不是自己，那完全可以收获一段轻松愉快的感情。
然而，现在……
程远又向自己迈出了一步。
那是个勇敢的孩子。
那自己呢？
自己是不是也可以……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啊，没有人能回答他内心的问题。
但其实，这个问题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林深叹了口气，起身准备回去睡觉了。
明天早上得问一问房东大姐，还有没有空着的房间。
程远就要来了不是吗。
虽然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明确过什么。
他还要问一问白音，他的宝贝小白马介不介意再多一位朋友，他可以再送一篮子胡萝卜给它。

邵阳早早的就在机场候着了。
他也是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么顺利，看来有的是人不想让林深那狗东西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