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琢磨也没琢磨明白,干脆不想,一遍遍重复地教,鼓励卢栩认字,写字。
卢栩脑子浆糊成一团,晚上做噩梦都是写大字,写得他手都要断了,偏颜君齐总那么期待地看着他。
卢栩吓出一头冷汗,梦话都咕哝,“君齐我不写了。”“我不考试!”“把书拿开!”
颜君齐忍俊不禁,借着窗外月光看卢栩熟睡中尚不安稳的脸,若是他画意精湛,不知能不能把此刻记录下来。
卢栩在算账时候,裘虎也在算。
但和卢栩、颜君齐在纸上写不同,他们没人识字,就拿出钱简单粗暴地铺开数。十两一堆,数数多少堆,买货预计用多少,再从总数里往外挪,这一堆,那一堆,一群人算得头晕脑胀,没多久就忘了这堆是做什么用的,那堆是做什么使的。
“虎哥,我看咱得找个账房了。”
“账房写了咱也看不懂啊。”
“唉……”
“重算吧。”
他们重算了三四遍,终于把大致的花销算出来,眼看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银子全要砸进去,裘虎的兄弟们有些急眼,“虎哥,咱们真要这么干?”
裘虎摸着最后五十两银子,狠狠心,咬牙道:“干!”
第二天一早谭石头看见卢栩,心情就十分复杂了。
甚至有点后悔不该把卢栩引荐给裘虎。
谁也没想到,卢栩张张嘴,他们买地的钱,盖房的钱,往家里送的钱,全没了。
他们可是对卖杂货毫无信心的。
要是能卖,梁树宝梁山宝也不至于去堵着卢栩硬卖。
卢栩不知道谭石头在想什么,只当他还因为裘虎和自己结拜酸着。
他上了船,安慰起谭石头:“虎哥虽说没和你结拜,但他心里肯定是把你当弟弟的,就是因为和你们亲厚,才不需要多此一举。”
谭石头怔了怔,有道理!“那可不是么,我从小就跟着虎哥跑。”
卢栩哄高兴了他,又觉得好像没全然哄好。
待他到了裘家兄弟住的大院子里看见梁家两兄弟,很好,和谭石头表情都一模一样——恨不该当初。
卢栩纳闷,一晚没见,他是哪里得罪了他的小伙伴们?
好在裘虎对他热情如旧,打消了卢栩“一夜之间裘家被宋六下降头策反”的互猜。
卢栩将那张写满了字的“预算”拿出来,没怎么寒暄就切入正题和裘虎在院子里念起来。
赶紧念完,他还得去早市摆摊呢!
卢栩先念要买什么东西,越念,裘虎的兄弟们表情越凝重,只是他面对裘虎,背对他们,没有瞧见。
待念起起初需要买多少量,多少钱,他们的表情渐渐转为震惊。
连裘虎都不由有些呆住。
他让卢栩再念了一遍总数。
卢栩又念一遍,“总计五百二十两银子。”
莫非裘虎拿不出这么多钱?
他飞快往裘家的大院子扫视一遍。
裘家兄弟能吃苦,住处也不十分讲究,只是个挺大的院子,全是土坯的屋子,每间都是大通铺,十来个人住一间。听说这院子还是租的。
院子里堆放着他们干活用的东西,扁担,筐篓……还有昨日谭石头送货用的小推车。
南墙边挂着两根晾衣绳,上面挂的衣服都是麻布的。
靠墙还晒着一排草鞋。
他们日子过得也十分寒酸。
卢栩挠挠头,“货品种类已经不能再少了,太少,就不全,别人老在咱们这儿买不全,还得到镇上县里,那咱们优势可就没了。不然,再缩小些范围,只挑选两三个镇子卖卖看……”
裘虎一拍腿,“不,就按你说的卖!再扩大些也无妨!”
其他人也激动了,“五百两就够了?”
卢栩:“……”
听听,什么意思?五百两银子不是钱么,瞧不起五百两么?
是他格局小了,以为他们住破房子没钱。
你们是这能省啊!
他不知道,五百两他们也是嫌多的,但有裘虎昨晚算的一千多两做铺垫,他们觉得五百两太省了!
谭石头眉开眼笑,对着那张纸左瞧右瞧,“栩哥你竟然识字!”
卢栩谦虚:“我邻居家兄弟昨晚才教的。”
谭石头:“那也厉害!我们村没一个人识字!”
其他人:“对对对,我们都不识字!”
卢栩:“……”
他不明白,不识字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么,为什么他们一改刚才,都笑得如此灿烂?
刚刚一副后悔了认识他的三个小伙伴,这会儿正以“我眼光就是好你果真是他娘人才”的自豪表情盯着他。
卢栩不懂,但他大为震惊,这,就是读书的力量吗?!
裘虎凭记忆盯着那张纸细瞧,对卢栩道:“我琢磨了一夜,你提那个往村中送货的方式是个好办法,咱们兄弟不擅说话,干不好那八面玲珑的货郎。”
卢栩点头,心道,这不是怕你们没钱么?
做批发可比零售占本金。
卢栩:“既然咱们有本钱,不妨再多选几个村子做试点。我看,就选十个,待挣出一份开店的钱,便再开一个新的。”
裘虎点头。
卢栩看裘家兄弟们,“这就要麻烦各位兄弟多打听了,最好是挑富裕些,民风好的村子,若无合适可信任的人家,就先紧着在村中势单力薄,又为人和善的人家。咱们是外乡人,最好不和恶霸地痞打交道,省得给了货,却收不回钱来。”
众人:“这你放心,没人敢赊咱们的账。”
那倒也是,连船帮都不欠他们工钱。
卢栩还是嘱咐:“做买卖和气生财,若是天天四处追账要债,也不好。”
裘虎:“正是如此,咱们是为了站稳脚过日子,不是当混混找麻烦。”
裘家兄弟们乖巧点头,不敢多言。
卢栩看得稀罕,满眼地钦羡——这就是大哥的气场!一句话,一院子凶兽都乖啦!
他什么时候才能当上这样的大哥!
裘虎:“卢家村就有劳兄弟了,我待会儿就叫人先去把货买了,先到你家把铺子张罗起来。”
卢栩:“赚钱的事,是我沾大哥的光呢。不妨大哥先找人做些运货的推车,待我卖完凉菜再与大哥一同去挑货,别的不敢瞎夸,我和杂货铺、酒肆老板熟识,方便讲讲价。”
裘虎:“好。叫石头帮你,有什么事使唤他跑腿去。”
谭石头连连答应:“虎哥放心!”
待下午卢栩陪着裘虎一起去买货,裘虎才发现卢栩不是会讲价,是特别能砍价。
入店寒暄,挑货选货,采买讲价,裘虎和他带的两个兄弟全程不用说话,充当的就是卢栩和人胡吹背景板。
卢栩:“你不信我不要紧,总得信我大哥吧!裘爷你不认识吗?你全观阳打听,我大哥什么品性?真汉子铁脊梁,一口唾沫一口丁,说一不二,童叟无欺。”
裘虎靠天生的立体脸,加多年的不苟言笑经验,才没当场害羞跑了。
他都不知道,他名声原来这么响亮?
卢栩胡吹乱侃,别人还真买账。
没交情的,他能砍个八九折。
有交情的,他还能刷脸赊账。
尤其是和他打过交道的,重点全是他昨天怎么痛殴宋六,卢栩和裘虎可不一样了,把自己吹得天花乱坠,就那么两三下子的事,他能编出好几个来回,什么猛虎扑食,虎口夺棍,雷霆一击……
先不说宋六顶多就是个猫,他自己夸自己好意思吗?
偏别人还愿意听他胡吹。
一听他是卢栩,全愿意卖他面子。
刨出修车,扩船的成本,他们采购下来,竟比卢栩的预算还低了三成不止。
裘虎和两个兄弟简直是叹为观止。
卢栩自己都纳闷,他什么时候这么出名了?想不通。
一定是裘虎面子大,别人怕裘虎!
他哪儿知道,开铺子的好多人都不认识裘虎。倒是他昨天一战成名,全观阳都知道了一个叫卢栩的少年横空出世,黑白通吃,联合裘家和罗家,痛击船帮宋家。以后啊,说不定观阳要变天啦!
若只有裘虎,他们是不想结交的,毕竟是苦力混混,在观阳这么久了,他们也没看出来裘家有什么像样的营生,他们不放心。
若只有罗慎,他们也不愿意结交,罗慎为人谨慎保守,跟着罗慎赚不来钱,还容易挨训。
卢栩不一样,张口闭口可全是“来呀,大家一起来赚钱啊!”
多朴素,多上道!
他有两大靠山,又颇有经商头脑,在观阳混这几个月,许多人都瞧在眼里,奸猾兴许能挣大钱,但在早市必定做不长久,他在早市生意越来越红火,心眼一定是不坏的。
反正时下行情不好,他愿意折腾,他们试试也没什么损失,亏是亏不了,顶多是少赚。万一卢栩真能混成了,也算个不错的销货门路。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新认的大哥真厉害!
裘虎:新认的兄弟真厉害!
第47章 杂货铺
裘家兄弟实在够效率,进完了货,就想着卖。当天就先给卢栩把开铺子的货送家里来。
两艘船在河边卸货,还有四个人帮着往卢栩家搬,可算是把全村人都惊动了。
“栩娃,你买的什么,这么老些?”
卢栩:“油盐酱醋,糖酒杂货,针线粗布,什么都有,我准备开个铺子,等收拾好,大家都来瞧瞧,指定比镇上便宜。”
“比镇上便宜?!”
“便宜!”
村民轰动了,“你咋比人家镇上还便宜?”
谭石头道:“咱们自家船不给船帮掏过河费,买得多,进货还便宜,自然卖得便宜。”
夏天日落晚,这会儿天还不黑,许多人帮忙,抬货的抬货,推车的推车。
卢栩连忙叫住众人:“不去我家,劳烦帮忙卸到我四叔家去。”
众人一怔。
帮忙卸货的卢轩也怔了,“我家?”
卢栩:“对,晚上我和你说,先回家开门去。”
卢轩“哦”一声,不待他走,卢文已经先往他家跑了:“我去说!”
卢爷爷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见卢文一阵风似的跑进家,领着一群人大包小包地进了家门,“这是干什么呢?这些都是什么?”
卢文:“都是大哥让人送来的,我瞧着大哥要给您开铺子!”
他这一说,送货来的村民也回过神了。
卢栩后一步进来,听见卢文说话,一巴掌按他脑袋上,“数你机灵。”
卢文嘿嘿笑。
他可瞧见了,他哥买了好几种糖,他爷爷要是开了杂货铺,还能缺他糖吃?
四叔四婶不在家,卢文帮着寒露忙前忙后给人端茶倒水,活似这是自己家。
三婶听说了跑来,看得嘴角直抽。
卢栩先送了谭石头他们回去。
卢栩再回来,他们家人到齐了,好奇的乡亲更多了。
里正也来了,“栩娃,你铺子卖东西真比镇上便宜?”
卢栩:“那还能假?都是抬抬腿就到的距离,我还能骗人么?哪儿划算到哪儿买,大家自己比比价就知道了。”
他端了一碗水喝下去,嗓子要冒烟,叫卢文解开麻袋掀开罐子给大伙瞧瞧东西,“大家缺什么东西跟我说,我天天到县里,好带的都能给捎回来。”
村里人早好奇他买的都是些什么了,这会儿全都往这边看稀罕。
卢文先掀开了糖罐子,除了常见的黄糖白糖,还有糖块。
一下吸引了小朋友注意。
卢栩猜他是故意的,果然,紧接着卢文便问:“大哥,我能尝尝甜不甜么?”
村人哄笑,“糖还能不甜么?”
卢栩给他一巴掌,“那你以后帮着爷爷干活吧,干好了让爷爷给你吃。”
寒露耳朵先竖起来了,人多,她也没好意思开口,她暗暗推推卢轩,卢轩装没看到。
还是里正问了她心声,“让你爷爷给你开铺子?”
卢栩:“这不是我家住得太偏,爷爷这儿靠中间么,要不我开我家去?”
村里人先不干了:“中间!中间!谁想买点什么都方便!”
卢栩又打开别的罐子和麻袋,让人随便看货。
锅碗盆碟,油盐酱醋,主妇们有人已经开始选,花花绿绿的丝线,绢花,头绳,吸引一片小姑娘,酒和肉干则引得男性们想尝尝。
一群人帮卢栩出主意,怎么钉货架,什么东西怎么摆放。
末了,全化作一句话:“栩娃,多少钱呀,怎么卖呀?”
卢栩挨个报价:“细盐一百文,粗盐八十文,那个碗二十文,大的那个三十文……”
大伙心里比算,才去过镇上的连连点头,镇上的粗盐都要九十文了,卢栩卖的是便宜。
卢栩报完价补充道:“收钱,收银,也收粮,麦子,米,豆子,菜,鸡蛋,什么都能换。”
刚刚还算平静的人骤然炸锅,“豆子也换?”“菜怎么换?”“干菜能换吗?”
卢栩赶忙站上椅子,“别急,还有货没拆出来,等弄好了我都挂上牌子,竖着一道是十文,横着一道是一文,粮食和菜怎么算价,我也都画出来,大伙到时候看就行啦。”
“这办法好!”
“还等什么,来来,咱们帮你理出来!”
“我看院子里就有木头,五爷爷,你家锤子呢,咱们帮栩娃把货架弄出来。”
院子里闹哄哄一片,卢栩当机立断,让三婶、四婶和元蔓娘组织女性先把小件搬进厨房,按类收拾,再腾临街的屋子,清扫收拾。
壮劳力们发锯子斧子锤子,开始锯木板,做货架。
免费的劳力不用白不用。
待天黑人散去,临街的屋子空出来了,货架也差不多做好了。
只剩下自家人,做饭,吃饭。
三婶、四婶在厨房忙活,元蔓娘去颜家领卢锐和腊月,三叔四叔人还懵着,有些反应不过来。
卢五柱拿柴刀在小木牌上按卢栩说的价做标价牌。
他们全怕卢栩欠了债。
卢栩细细给他们讲这些全是别人的东西,他只是帮着代卖,卖完了分一半利润。
三叔担心:“既然人家是让你卖,你又让你爷爷卖,能行吗?”
卢栩:“怎么不行,还要在别的村找人开铺子卖,只要不昧了本钱,谁都行。这主意还是我出的呢。”
三叔才点点头,又猛地抬头看他,“你出的?”
卢栩:“啊。”
四叔:“……”
三叔:“你怎么这么大胆子?”
一直旁听的卢文托着下巴哼唧道:“爹,你才认识大哥?大哥这叫有脑子,够聪明。”
三叔朝他脑袋敲一下,“大人说话,谁让你瞎插话。”
卢文摸摸头,暗哼一声,心说大哥也不是大人啊。
不过他哥,三哥都没吭声,他还是闭嘴吧。
卢栩又把裘家怎么找人开铺子,怎么经营,送货,收货等等同他们细细说了。
一家人听得久久不语,尤其两个叔叔,又自豪又复杂地看着他们的大侄子。
怎么,就比他们还有主意?
倒是几个小的,一个个藏不住心思,满眼都是崇拜。卢舟都听成星星眼了。
卢栩收获来自亲弟弟的崇拜目光,骄傲地直想摇尾巴。
可惜卢舟坐得有点远,他只好扒拉手边卢福的小脑瓜。
卢栩:“这是个长久生意,又轻快,就是得一直守着摊子,我想,这活儿给爷爷干。”
卢五柱:“我给你看着。”
卢栩:“不是给我看着,爷爷,我是想,这买卖,我不做,你来做,赚了钱是你的。”
卢五柱和两个儿子齐声急眼:“那怎么行!”
亲孙子的买卖,哪能被爷爷截和了?一点儿本钱不出,卖卖东西就全是利润,天上掉馅饼的事怎么就轮到他们头上了?还不是因为卢栩的面子?卢栩自己都说了,人家一个村就找一户人家。
他们两家都有大人,就卢栩是一个毛孩子要养家,哪能抢了卢栩的生意?
卢栩没想到他们会是这反应,忙道:“爷爷你们别急,你们听我说,这活虽然轻松,但其实也不那么轻松,要进货,要卖货,要收货,从早到晚,离不得人,我要到县里卖东西,根本顾不过来。”
四叔:“那不是还有你娘?”
卢栩:“我娘性子太绵软,来几个脾气不好的搞不好要把她吓哭。”
众:“……”
不好评价,选择闭嘴。
卢舟刚要说话,卢栩先道:“卢舟年纪太小,还要帮做家务,腊月和卢锐就更别说了。”
三叔:“不行让你三婶帮你娘。”
卢舟:“三婶要下地,要做油条,要干家务,我娘又要做绣活,又要带卢锐。”
三叔挠头。
卢栩循循善诱:“爷爷年纪也大了,也不能再下地了,往后正是阴雨天,我也不放心爷爷往田里去。”
三叔一听,果然马上倒戈:“爹,你是不能再下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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