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过了?贺家的事情以后不用到我面前说。我与他们贺家可一点关系都没有。秀兰你跟了我这么久,不至于这点事我还要一而再,再而三跟你说吧?”贤妃放下手中被抓皱的杂记,娇美的容颜上露出了不耐。
秀兰惶恐地低下头,“奴婢是有些担心,其他妃嫔都有母家……”
贤妃冷笑,“她们是她们,我是我,作什么要跟她们比。她们出身世家,身份显贵,我不过一介商家之女,干什么要跟她们比。让我去自取其辱吗?”
贤妃对着灯,眼神有些飘远了,“贺家?有还不如没有,尽是些傻子。”
秀兰跪俯在地,低声道,“贺家主被抓了,如今可能没有贺家了。奴婢是想来告诉娘娘这个消息。”
贤妃一听,面上大喜,“你所言可是真的?”
“真的。奴婢专门去前面探来的。昨日陛下因为太子殿下震怒,革除了不少官员,牵扯了很多江南商家。”
贤妃高兴地在屋子里踱步。
她就知道……那个老东西活不了多久!
她可算是盼到了。
贺等闲真的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把儿女都当做商品,像她这种长得好的就要送人做妾,长的丑的就卖给别人赚钱,送了好几个儿子进宫做太监,说出来也不怕丢脸的。
她那个妹妹,长得也不错,绣艺也不错,不是听说也被他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贤妃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聪明。
她早就看出贺等闲的心思,早早就开始为自己寻求后路。
她等到了三年一度的选秀,一举被选为贤妃,自此逃脱贺等闲的操控,顺风顺水到现在,真正是享尽了荣华富贵。
她知足了。
她只要保住贤妃名头,待下一任皇帝登基,她还是宫里的贵人,她还能继续享受这些。
秀兰见贤妃心情不错,鼓起勇气劝道,“娘娘,现在可是大好的机会,如若能趁此机会喜得麟儿……”
太子和皇后被问责,柳妃不喜争斗,宫中最小的皇子不足满月,公主都已出嫁,如若现在贤妃能怀上皇子,在宫中就有依靠了。
“蠢货。”贤妃一听这话,眼神一横,忍不住上前就踢了秀兰一脚,“我现在怀孕,是嫌死太晚了吗?”
“你觉得我这么些年凭什么稳坐贤妃之位?你这种人永远都想不明白吧,滚下去,这种话也休要再提。”
秀兰闻声而起,连忙退了下去。
贤妃神情恢复了淡然的模样,拿起了她那本杂记继续看了起来。
她非常有自知之明,该是她的她会去抢,不该是她的,她也不会妄想。
皇帝之所以留着她,就是因为她安全。
她没有强势的母族,年轻也小,在后宫中也说不上话,任皇帝给她贤妃之位,她也掀不起大风浪。
但如果她有孕,那就是明晃晃的靶子,不仅会让皇帝不再怜惜她,甚至还会嫌恶自己,白白失去宠爱,还可能失去性命。
我想要的,只是这荣华富贵。
在这后宫安身便好,其余风雨与我无关。
还真的是挺朴素。
这院子里就种了些大树,看不见什么花,地砖也是很便宜的石子碎料,形状有些怪异又简单。屋子里的帘子像是很久没换了,蓝色的帘子都有些泛黄褪色。
木桌椅子也都有拼合的痕迹,有些像是坏了以后又补好了。
苏问看见一张摇椅,下面两块木头明显颜色不一样,用手摸了摸。
跟在苏问身后的家奴解释道,“这椅子是去世夫人的父亲送给朱大人的,上次朱大人不小心坐断了,又不舍得换,就让工匠给补了。”
“嗯。”苏问点头示意知道了,收回手来。
苏问看家奴挺尽职尽责,便问了他一些事。
他问完知道了,朱一筳曾经有位发妻,是他去京城赶考路上碰见的,一位木匠的女儿。
两个人一直恩爱如初,没有红过眼。
可惜红颜薄命,一场风寒就带走了她。
朱一筳也不是像苏问之前想象的那样,娶了好几房小妾,实际上,在朱府,真正算得上主子的人也就是他和贺彩衣。
苏问命家奴带他到贺彩衣住处。
家奴领着苏问出门左转没走几步就到了。
苏问有些发愣,朱一筳就把贺彩衣安排在书房隔壁吗。
家奴似是看出了苏问的疑惑,垂首解释道,“贺姨娘脑子有些不好使,朱大人怕不好照顾,故把贺姨娘安排在这。”
苏问恍然大悟,朱一筳是个心细的。
进入屋中,贺彩衣正在玩弄着篮子里的线团,没有发觉有人进来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苏问上前拿走她一个线团,她也不气,对着苏问傻笑。
苏问也笑着把线团还给她,心里合计着该怎么安置她。
朱一筳走之前说过,只要让贺彩衣继续绣她想绣的就好。
说的简单。
苏问皱起了眉,他真的想不到让贺彩衣去何处好,去绣局,那妇人也是仆人,偶尔帮衬一下还行,一直麻烦她也不现实。
贺家,贺彩衣肯定不能回去。
钱家,他现在根本不想见到钱永荐,而且钱永荐也不靠谱。
这得怎么办……
“怎么在这?”楚涵渊撩起帘子走了进来,看到桌前的贺彩衣,露出了了然神色,“让季拂衣安排吧,他比你我熟悉江南。”
苏问听到季拂衣的名字愣了一下,过了一会才想起来,“是哦,他是听雪阁阁主,肯定知道比我们多。”
“嗯,别愁了。”楚涵渊浅笑着上前牵起苏问的手,“杨晓天也可以交给他一起安置。”
“嗯。”苏问点了点头,顺从地跟楚涵渊走出了屋子。
苏问和楚涵渊处理完朱府的事情,坐马车刚回到客栈,钱永荐就登门拜访。
“不见。让他滚。”楚涵渊坐在桌对阿良吩咐道,眼神冷得能杀人。
阿良的嘴紧紧抿成一条线,不敢反驳,正准备下去赶走钱永荐。
“等等……”坐在楚涵渊旁边的苏问则有些迟疑,对着楚涵渊商量道,“不然还是见见吧,看看他还想说什么。”
他能有什么好话。楚涵渊心想着就要拒绝,但在看见苏问眼里的挣扎,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嗯。”
阿良领命,去楼下把钱永荐带了上来。
钱永荐脸上满是憔悴颓废,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衣服也是皱巴巴的,一看就是没有好好休息。整个人仿佛一夜苍老了十几岁,明明才二十几岁,看着像四十岁。
要是以前,苏问早开口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否需要帮忙。
而现在,苏问等着他开口。
钱永荐见到楚涵渊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害怕得一缩再缩,都快要退出门去了。
他努力把视线把集中到苏问身上,不看楚涵渊才好受一些,强撑着开口道,“苏问,我上次不是故意的,我太冲动了。我母亲去世,对我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嗯。”苏问淡淡地回了他一声,没准备对他的这番言论说些什么。
钱永荐见苏问没有任何表情,不悲不喜,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突然苏问就对他这么冷漠,硬着头皮继续道,“上次我说的都是胡话,你别放在心上,我回去已经想好了,会好好学习如何经商,不会再偷懒了。”
“好。”苏问听到这番言论,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可惜这个笑容,笑意不及眼。
钱永荐感觉到了苏问对他明显的疏离,连笑都笑得客套平常,没有一点发自内心的喜悦感,他好像心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无底洞一样,吞噬着他,他不知道该怎么逃离。
“苏问……如果我哪里做错了,你可以直说,没有必要对兄弟这样。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都不会来寻你了。”钱永荐这话刚说完就后悔了,如果苏问听进去了这句话,真的不与他来往,他平白丢了一个大靠山,这可太亏了。
苏问没让他失望,品了一口茶水,点了点头,“是,你以后都不必来找我了。”
“不……苏问,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你不能也抛弃我,我娘刚走,你也要抛下我吗……”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地让别人不要抛弃他,苏问也得第一次见了。
苏问看着他这个样子,有些被恶心到,他真的是太久没有出京城了,乍一见认识的人,就把对方当知己故友,真是太蠢了。
有些感情太表象了。
异地遇故友,还是一种奢望。
“我可从来没有说,我要带上你。”苏问想通了这一切,心情轻松了不少,“我要带上的人从来都只有涵渊,可别跟我说什么抛弃不抛弃。”
钱永荐话止于嘴,不知再说什么好,只是愣愣地看着苏问。
苏问不想再看他了,经过这么些天的查看,他也算看透钱永荐这个人了。
如果不是钱母教导严厉,恐怕钱永荐会比张赖皮更令人厌恶。
私塾读书的时候因为别人不小心捡到他的笔,他就对别人恶语相加。
再后来跟着钱母学做生意,看客人是个女子而出言调戏。
做生意失败,就整日闲在家里面同家里奴仆玩闹。
直到钱母被钱父斗败,把他们两个人赶出来,他才醒悟过来要认真经商。
但在遇到苏问以后,又起了别的心思,想像苏问一样做贵人,不用自己打理家业……
钱永荐不算罪大恶极,但也不是他欣赏的人。
他不愿意再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阿良,送客。”苏问冷言道。
阿良上前示意钱永荐跟自己离开。
钱永荐见况垂下头,跟着阿良一步三回头,还想着苏问会挽留他。
苏问不会。
钱永荐走出客栈,举目茫然。
他跟苏问……也许再无干系了……
“累死我了。”唐旭婳抱着水壶狂喝了一通,解了渴,用袖子擦了擦嘴,一甩头发扎着的马尾,跨坐在桌前,“你们是不知道,那钱家太污七八糟了,比我之前管理的事情还要多,这几日真的累死我了。”
苏问见唐旭婳豪迈的动作,忍不住笑了起来,“辛苦了。”
他粗略看了一下钱家的账本,毛病可不是一般的多。也亏得钱母这么多年撑下来,外面还看不出来变化,其实内里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唐旭婳眼珠一转,开口回道,“不辛苦,不辛苦,王妃要是真的体恤我,不如考虑下随我去九霄?”
苏问可不吃她这一套,立马回绝,“不考虑。”
唐旭婳后面想说的话被苏问三个字给堵了回去。
苏问眉眼弯弯,“我们傲云国内乱未定,怎么可能陪你去九霄,你想得美。”
“……”唐旭婳觉得自己心脏上好像被插了一把刀子。
楚涵渊没说话,但是眼睛一直看着苏问,见苏问脸上没有了刚刚见钱永荐的阴霾,心安定了下来。
唐旭婳还是有点用的。
唐旭婳撇撇嘴,“那我以后怎么办?我观你们这几日的行事,江南的事快要有结果了吧?准备去哪?带上我?”
“不带。”这次是楚涵渊出声拒绝了唐旭婳,“我给你谋了个好差事,让你有机会探知到你想要的消息。”
唐旭婳心惊,楚涵渊竟然会照顾她,替她谋差事,别又是像钱家差不多整她一样的事情吧。
唐旭婳顶着内心的惊涛骇浪,问道,“何事?”
“听雪阁阁主季拂衣下个月要去九霄,你随他一起去吧。”楚涵渊此言一出,苏问和唐旭婳都有了不同的反应。
唐旭婳乐啊,她还以为楚涵渊没把她的事放眼前,没想到啊,这傲云国翼王是个大好人!
这都帮她安排好了,帮手都给她找好了。
唐旭婳忙站起身来对着楚涵渊鞠躬,“感谢翼王出手相助,不甚感激,以后有机会必然报答!”
唐旭婳说完也没等楚涵渊出声,一阵风就跑了出去,收拾行李去了。
苏问,“……”
楚涵渊,“……”
苏问听完楚涵渊的话本准备问楚涵渊与季拂衣是怎么一回事,被唐旭婳这么一打岔,他给忘记了。
“你怎会突然同意帮她?”苏问也有些困惑,楚涵渊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人。
楚涵渊微翘起嘴角,“巧合。季拂衣缺个引路的打手,我这不是给他推荐了唐旭婳。”
“……”苏问觉得楚涵渊语气有些微妙,这份差事应该不好做。
唐旭婳应该还是高兴太早了。
贺等闲入狱,对于贺家来说,那真的是晴天霹雳。
贺等闲可以说是贺家的主心骨。这些年贺家能成为江南第一富商,离不开贺等闲的努力。
先是他资助的秀才朱一筳做了江南县令,再是他的女儿贺春玉入宫做了贤妃,他在江南也算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声名具在。
如今被查出贿赂下狱,贺家人根本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以前不是没有过贿赂官员的富商,但一般都是惩罚官员,惯没有惩罚富商的道理,一时之间他们都摸不着头脑,生怕突然自己也被抓进去了。
贺信之,知道为什么。
他怀疑自己与太子通信的信件被人发现了,贺等闲是替自己顶罪的。
之前他们的计划就是把钱家地契拿到,把水渠被毁的事情嫁祸给朱一筳和贺等闲,帮他们背锅,然后他们好暗地里重修水道,瞒天过海。
但是他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而且……
这明显不是太子的手法!
贺家暴露了,太子肯定也暴露了。
这太子看似躲过一劫,他不一定能躲过,再加上太子嘱咐给他的事情没有做好,说不定太子还要找他算账,他得马上逃走。
贺信之拿了些不会透露自己身份的值钱物件,趁着夜色就从贺家后门溜了出去……
清晨,天空微微吐白,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宽敞的街道上见不到人影,岸边停靠的小舟随水流在河中飘动,岸边柳条倩影微动。
忽得一人影跃上了柳天客栈二楼。
“主子,抓到了。”箫骐脸上挂着笑容,恭敬地对楚涵渊行礼。
太神了。
主子说贺信之今夜会逃,他果真逃了。
幸好他听了主子的话,在后门蹲了半宿,真给他蹲到了贺信之,不然这人一跑走,还真的猜不到他会去哪里,该去哪里寻他。
“嗯。把人押回京城,送去百花楼,跟红俏说此人赌术了得,交给她调教了。”楚涵渊穿着一件白色里衣站在窗前,点了点头,意料之中。
贺信之是个聪明人,定会怀疑计划暴露,贺等闲留下贺家那么一大摊子麻烦,贺家个个都是唯利是图的商人本性,他必然不会为了什么贺家容面留下,用自己的秘密布置的资产填补贺等闲的漏洞,相反,他定然会弃车保帅,丢下贺家那些人,独自逃走。
这人留着有用。
他来江南之前还在担心银子事情,红俏给他出了几个主意,他都觉得不太好。唐旭婳带回的消息,关于贺信之设办赌坊的事情,倒是给了他从京城官员兜里套银子的主意。
他跟红俏聊起过此事,百花楼和其他酒楼茶馆赚得钱也挺多,但是有些暗地里的钱还得用别的办法挣。
那些有钱的官员最是谨慎行事,不会把大钱花在明面上的店铺,如果是赌坊就不一样了……
他前世一直恪守本分,不赚这种钱。
这一世他明白,这种钱,他不赚,有的是人赚。
还不如他来。
楚涵渊看向窗外,从远处蔓延过来划破了黑幕的白昼,勾起了唇角。
就在这时,里间穿来了一声细微的声音。
楚涵渊挥手示意箫骐快走,自己放轻脚步走到床边,柔声哄道,“醒了?再睡会吧,还早……”
“……”箫骐觉得后面的事情不是他能听了,转身跃出窗去。
他不敢往正门走,万一被王妃发现了,王爷又要解释不清楚了。
皇宫,承宁宫。
皇后披着长发,坐在妆镜前等宫女帮她梳妆。
她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容貌姣好,却因为上了年纪,眼角还是浮上了些许明显的皱纹。
她计划了这么多年的事情……
就这样以她根本没有想过的方式失败了。
不,她根本没有想过她会失败!
“儿臣给母后请安。”楚涵文对着皇后行礼,他此时也是故作镇静,心里一片冰冷。
他这几日被父皇叫去城外的寺庙念经,说是要他休养生性,少杀戮少欲望贪念。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得知朱县令被革职,贺家被罚,他立马反应了过来,这是计划暴露了,父皇想保护他才让他离开朝廷几日。
他越是看得明白才越是心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父皇竟然一点没准备责怪他,也没有准备责怪母后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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