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确定研究的结果, 埃米特迅速下了楼, 他到前台处看了眼日期。离他上次上楼已经过了快四天, 他连续数了几次才确定自己真的睡了这么久。
这不应当……不也可能是应当的。
这次的梦和之前都不一样,他有主动参与在其中,时间的流速可能不再是和以前的梦一般,卡在某一个固定的时间出来。很可能他在数着那浪花和等待的时间,在现实里也是在真实流逝的。
甚至可能换的比例都并完全一致,而是梦中短暂的一会,在现实已经过去许久。
这一点他还需要确认。可现在他没时间进行确定,他得赶快规划好接下来的行动。
刚才的面包只是填了肚子,埃米特总感觉胃里还是不怎么舒服。索性旅店也有为数不多但价格较贵的食物,他点了一份浓汤和沙拉,就在旁边的餐厅里坐下等餐。
在等餐和进食的过程里,他也不忘先赶快将梦里的那些记录下来。
按照天水所说,“他”应当是偶然穿越到这个世界里来的,至于“穿越”是什么,暂且不提。显而易见的是,“他”并不是这个世界原有的存在。
这和埃米特一些不太好的猜想不谋而合,例如“污染”一类。
可这又有些奇怪,真的是他吗?他手里抓住的一些信息不能完全论证这一点,况且他还不明白“污染”具体代指的是什么。
抛开这一条信息,他还有些在意镜中倒影的诞生和天水的消亡。
只是埃米特思考了良久,在笔记本上将“镜中倒影的诞生”那行划去了。他不打算再见到对方。不到万不得已,他没有再次对话的打算。
除了这个以外,他想他还需要了解另一些事情。例如“和封罐人对话的后续”这种显而易见的,“与塔的交易”、“与逐夜狼的争斗”这类不知道能否看见的。
他吃完了东西,又多喝了一壶水,坐在桌前将记录再次整理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这才起了身。
去外面买了一些新鲜耐放的面包,又从前台拿了一壶水。埃米特回到房间再次坐回了桌前。
已经结束研究的诗集送给了他两张卡,而诗集本身的研究小字则写着:【寂静并非是寂静,在它之中总是蕴含着某些无声的歌谣。
这些充斥着某种音乐韵律的文字之中,诗似乎也成为了旋律,它盘旋在所有默读人的脑海里,一如古老的魔幻。
以这本韵律独特的诗集,我察觉到了某些特殊的倾向。语言的起源本身就是非理性的,它具有某种魔幻的性质。倘若以另一种语言吟唱出声,或许我将会得知更加迫切的欲l求。】
吐出的两张卡中,一张上是一个很特殊的折断式的乐器,上面竖着非常多的弦。
“心为形役”:【为何我们能那样肯定,我们现在所做出的选择就是我们所想要做出的选择?】
另一张则充斥着冰雪与斑驳的血色。
“刃骨秘仪”:【我有一把刀,我有足够坚硬的骨头,我有想要战胜的敌人。
仇恨与血色足够蒙蔽双眼,冰冷的风雪则能为我摈弃一切苦痛。
为何不剜出最坚硬的骨头?为何不以此击碎所有仇敌?】
埃米特手在卡面上停留了一会,这是他第二次看到“秘仪”这样称呼的仪式。上一个还是“剥皮秘仪”,经历过上一个,对眼下的这个,他自然也不会对这个“刃骨秘仪”有什么很“正面”的看法。
……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启用。
这样想着,埃米特将书也取了出来,顺便看了看上面的内容,同时又将从蒲波那顺来的百科全书塞了进去。这本百科全书太大,之后要去做点别的什么,也不方便带着行动,放在格子里最方便。
他原本并没有对这本书抱有太大期望,但当倒计时开始后,他眼前的一切开始剥离时,他恍然看向了那方块上的倒计时。
少见的长时间,这很可能蕴含了某些关键的事情。
但同时,这种东西给他带来的影响也绝不会小。
埃米特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的事物,他注意到桌面上的油漆开始龟裂破碎,而后顺着空气飘散。手中的笔记本也逐渐碎裂,笔尖漏出的墨水似乎形成了某种丝线。
一切都在缓慢而不可抗拒的在走向一个结局。
至少目前还没有影响。
埃米特收了笔和笔记本,回到床上躺下入眠,切换回了灵体。
灵体受伤比身体受伤要好解决一些,他不打算再次在身上留下一道道豁口。而且他现在需要去见一面费舍尔。
不出意外,对方很可能已经在准备南姆市最后一场演出了。
离开旅店后,在去往费舍尔暂住的酒店途中,埃米特再次尝试联系了一下门罗,向他询问第六章 的擢升仪式。
和往常的立刻回应不同,门罗毫无留下回复的意思。
联想到当时对方匆匆提及的“有事”,埃米特猜测对方可能是遇到了什么,暂时抽不开身。可是如果门罗都感觉棘手……安多哈尔的危险恐怕挺高。
然而被他所设想“遭遇危险”的门罗,却是陷入了完全不同的危机之中。
他寄宿在这个接近“部落”的一户人家中,坐在门槛附近,对着自己面前的白纸陷入了沉默。
“今年的形式看上去不怎么好,玉米长不起来。”
“可这没吃的该怎么办啊……”
“马铃薯那些地里的还好,也不止是玉米小麦作物……前两天外出回来的人告诉我家人,说哪哪的植物都看着焉嗒嗒的。”
周围人的议论都入不了门罗的耳朵,旁侧一直看着他的小女孩又从门槛后伸出头看了他一眼,细声细气地问道:“你在做什么呀?”
门罗低声答道:“画画。”
“那你为什么不画啊?”一脸灰尘,穿着破旧的小女孩十分疑惑,门罗面前的纸明明就是空白的,这样的纸张对于他们来说也很少见。对方就一大沓放在手里,还拿着那种族长手里才有的笔。
好像是叫“钢笔”?小女孩也记不太清,她也想要那样的东西,不用木炭或者是树枝,能在轻盈的纸上留下痕迹。她有些艳羡地多看了几眼,只可惜留这个人住宿,家里人索要的报酬是食物。在这样粮食短缺的时候,纸和笔绝对不会是优先项。
门罗有些茫然,他看着空白的纸,就好像那上面有一个他无法理解的怪物。他就这样僵持着,和对方进行着某种看不见的拉锯战。
为什么画不出来?
他也不明白。他想画,这几天里,他画过了很多次,不停地重现这一个不知姓名的人的模样,可怎么画都不对劲,怎么画都没有在埃米特那个笔记本上画的让他感觉到触动。
可那明明就是他画的,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
门罗对着纸张沉默了许久,而后抬起手,在纸张上落下了一笔,却歪歪扭扭完全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终于,他答道:“我不会画画。”
没有石油的机器是无法自主进行运作的。
作者有话说:
第135章
不会的东西应当去学, 不擅长的东西可以去提高,这是门罗一贯的想法,他几乎是立刻改变了原有的安排, 重新规划自己的路线。
课题的事情暂且放下, 他手里有亟需解决的问题, 这关乎到他本身, 他必须将这放到最优先级。
交付完他的报酬,他顺便将那对他来说不值一提的纸和笔留在了那户人家中,顶着太阳就离开了, 仿佛只是简单出去散步。直到几天后, 那户人家才意识到,他是已经彻底离开了这。
而此时的埃米特对于身陷囹圄的门罗一无所知, 他盘算着等从第六章 的书里找到有关的再给费舍尔寄过去也未尝不可, 同时人也到了酒店前。
他不太清楚费舍尔在哪个房间,但按照他对费舍尔的了解,对方也不会是白天这个时间会呆在房间里的人。
对方很可能在练舞, 也可能是在为下一场演出做其他准备。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几乎整个酒店都被歌舞团包了下来,他能在其中看到不少眼熟的面孔。
或许是人有些多,声音嘈杂, 也可能是这里空气流通做的不是很好。在长廊中寻找着费舍尔身影的埃米特开始觉得呼吸有些受限。
越朝里面走,胸腔中沉闷的感觉就越强烈,一种不愉的窒息感让他忽然开始心生警惕。
他干脆屏住呼吸,绕开谈笑着离开房间的女士, 循着感觉一路来到其中一扇门前。
埃米特轻轻闭上眼, 仔细感受了一番。
不愉…更准确一点来说, 应当是一种被压迫、被攥紧的痛苦, 因为这份痛苦非常的微弱,所以最开始的感受只是不愉和窒息。
他有些想要进房间里看一眼,但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他不想再引发一场“闹鬼”的风波。
但这感觉着实让他心生不喜,埃米特一边继续朝前走去,准备看看前方有没有费舍尔的身影,到时候再来询问一番,或借费舍尔之手进去看看。
整个一楼都没有找到人,考虑到这里几乎都是一些功能性的房间,或是被暂时作他用的客房,埃米特怀疑费舍尔可能的确在自己房间。
他正准备绕到前台尝试去看眼对方的房间号,再次从那个异样的房间前路过时,忽然注意到前方两人面色有些紧张地迎面而来。
“……之前多琳的状态也不太对,她一直说自己见着了个幽灵,信誓旦旦。后来她去教会祷告,还得了洗净,本来我以为她都没事了,结果后来状态也越来越差。”其中一位女性急促地对着身旁大胡子的男人说道。
埃米特脚步猛地顿了下来,他怀疑这幽灵说的就是自己。
他稍稍让开位置,听人大致在聊些什么。
“她还有其他的异常表现吗?”另一个男人拿着一大串钥匙,看上去也不像是随队的医生,倒像是做杂活的人。
“吃不下饭,总说胃口不好,还想吐。”女性答道,“早上起她就说要去化妆,然后去排演,结果一直到了这会也没见到她人…我问了其他人,他们就说这个化妆间锁着,可我敲门也没人应…”
大胡子男人摇头,神情凝重,两人越过靠边站的埃米特一路来到了方才他停留过的门前。大胡子开始拨弄手里的钥匙,寻找打开这扇门的那把。
埃米特也猛然间察觉到了异常。他疾步来到两人身后,跟着他们一同看向打开门后的房间。
木门被推开,还未看清里面的情形,先一步飘到埃米特鼻腔的就是一种混杂了脂粉气的腐臭味。这臭味埃米特很熟悉,就算被这陌生的香味所环绕也依旧让他仿佛重回了那个傍晚。
这一次并没有人考虑他的感受,而他身前的两人还未察觉到这份异样。
女性喊着“多琳”,朝房间内走去,大胡子的男人则是避嫌在门口等候。
埃米特脚步稍顿,立刻跟着女性进了房间里面。
这里是很典型的一个客房改的化妆间,床铺都被暂时挪到了一边,空出来一块地方用来摆放梳妆镜和一些女士用的化妆品、发饰。
被称呼被多琳的女性并不在一进门的这一侧,前来寻人的女性嘀咕了一句“奇怪,怎么还有味道?”
而埃米特则是看向了被拉开的窗帘的方向,天气寒冷,窗户并未打开,只留了一点点的缝隙通风。但埃米特在意的是那窗帘被拉开的方式,前方的一点甚至已经被扯得垂落了下来,仿佛被蛮力拉扯过。
他来到窗户边,被床铺挡住的一条仅能容纳一人站立的地方,一位女性倒在了这个夹缝之中。
时间还未过去太久,此时也没有人来为他清理。
也因此他看到了某些事物原本的模样。
与肤色相近的肉色蛆虫正从女性的眼眶、鼻孔、嘴巴、耳朵之中钻出,也可能是钻入,蠕动着在原本光洁的皮肤上钻出一个个如同被腐蚀出来的空洞。她贴身的衣物也细微地起伏着,昭示这些衣物下方同样有着东西在从一具身体上汲取养分。液体濡湿了布料,于她身下所汇集的不止是血液,还有些如同分泌物的黄褐色液体。
靠近之后,腐臭的味道就愈发明显。就好像这只是一滩拥有着人类外观的秽物,而现在这份外观也正在丧失。
循着味道,来找人的女性终于来到了窗户边。
埃米特稍稍退后了些许,没有过多干预这件事情。他当然清楚这样一种情况会为其他见到的人带来心理阴影,也可能有更加可怖的后遗症。
他忽然间有些理解到梦中“自己”所说的那些了。他是一个旁观者,也可以是一个记录者,唯独不是参与者。
女性的尖叫声如同刺穿耳膜,锐利到让人不适。
很快,整个酒店都喧闹了起来。埃米特一边思考着这份“痛苦”的感觉来源于什么,一边趁乱退出了房间。他拢了下肩膀垂落的纱,沉思着转头看向旁侧,却见费舍尔不知何时也跟着人群来到了这。
酒店的负责人维持着秩序,让附近人不要再围观,先回自己的房间。眼见到尸体的女性整个人精神恍惚,双目无神,手牢牢地抓着伙伴的手被带离出房间。
而余下围观的人却大致知晓了里面的情形,窃窃私语地谈论着。
“真是邪门。”
“他们说的没错,那些东西可真谈论不得。”
“谁知道呢!保不准就是多琳……”
“哎哎!别说了,你难道想当下一个多琳?”
被呵斥住的人讪讪闭了嘴。
费舍尔将目光从房间收回,握住了旁侧埃米特的手,轻轻拉了一下,拨开人群带着他离开了这里。
两人一路与他人逆行,直至来到当初两人聊天的小花园之中。
相较于之前,明明离春天更近,花园中的灌木花朵却显得更加衰败。埃米特的目光从那些植物身上收回,接着将自己的手也从费舍尔手中抽出。
费舍尔没有太用力,只是虚虚地握着他的手,仿佛生怕让他感受到桎梏感。
“您怎么来了?”费舍尔回过身,低声询问道,脸上的神情倒是一如既往眷恋。
“来见一面你…不过似乎撞上了不凑巧的事。”埃米特答道,他想了想又问,“那些人说的‘谈论不得’的事情是?”
费舍尔垂下了眼,微微俯身,以让他自己一直低于埃米特:“幽灵,不论是民俗传言还是教会,那些人众口一词,幽灵是谈论不得的东西。那会招致疫病与死亡……因为幽灵本就是死去的。可我不那样认为。”
埃米特理解过来了,他自己现在灵魂体的模样和那些所谓的“幽灵”没什么区别。
理论来说,他就是招致灾祸的存在,事实上他也的确和那位名叫“多琳”的女性打过几次照面,对方还曾见到过自己。
可绝不是因为这件事。
他见过不少存在,就算以这副姿态见到的人也不在少数,但唯独那个普通人的“多琳”出了事情,而且对方的死与蠕虫有关。就像是霍维尔……而霍维尔的死又与很早前的第一章 的某位教主同源。
不应当是“见过”、“谈论过”幽灵便会招来疫病死亡,真正的规律……应该是另一个。
“你怎样认为呢?”埃米特问道。
“您不会带来灾祸,您带来的是希望。”费舍尔答道,他声音十分轻柔,“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
埃米特感到有些好笑:“你最好不要对我期望太高……说不定确实与我有关呢。她曾在几天前见到过我。”
“那也是她的问题,她见到了您。”费舍尔的声音冷了下来,“她该死。”
作者有话说:
要注意啊——不舒服的话就,呃,不要和我一样不当回事……
最开始都觉得自己没啥问题。
埃米特开始思考到底该不该放任费舍尔如此偏激下去。
如果对费舍尔的要求是普通人的话, 那或许应该去纠正,可如果是其他……他也不确定。
他想了想,解释道:“那是一场意外, 我们谁都不愿意如此。”
只是话说出口后, 埃米特脑海里又飞速否定了自己的说法。
不, 那绝对不会是一场意外。一位因为蠕虫死去的女士, 她曾经见过自己,并且,这只是普通人。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只是埃米特一时间有些摸不透到底是什么, 他无法从霍维尔和这位女士之间找到共通性。
好像之前有人帮他整理过霍维尔的藏书, 在那其中也有他看见过在意的部分……那时候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也总是太忙, 没有抽出空来解决这件事情。
费舍尔却是压低了声音:“您不要让他人看见您。”他似乎明白过来了一些事情, “我担心会有人针对您,而我无法赶到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