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说法很有趣,埃米特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的确很有可能。
他略微点头,说道:“如果是这样,我大概能理解……不过你向我问这个问题,是为了说明什么吗?”
格兰登答道:“我其实不相信‘神’,以我的了解来看,祂们除了力量超群以外,某种意义上和人也没有太大区别。特别是在遭遇了如此被人谋害的事情之后。”
他简单讲了工厂发生的事情,和当初同他教主状态所说的相差无几,而后他又补充说道:“人可以随意利用祂们的特性,而祂们却对此不管不问,我无法信任祂们。”
……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埃米特也觉得恐怕人类对于这些“神”来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建议格兰登不要太高看自己好像显得非常不合时宜。
他沉吟片刻说道:“你也想利用祂们?”
格兰登耸肩:“差不多,只是……”他忽然顿住,似乎是回忆起什么,话语间又变得游移不定起来,“只是我也在想会不会信一下比较好。”
“为什么?”埃米特问。
格兰登犹豫了会,从贴身的口袋里拿了一张纸出来:“安多哈尔有人告诉我,点燃这个会发生一些事情,其实我点过不少,但一直没有得到过回应,所以我其实……也不太相信那些东西,有时候我会感觉‘神’只是一种现象,要利用祂们的方法我恐怕无法得知。”
“前段时间巧合之下,我在点燃它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一些非常神奇的事情。有人在我面前显形,还答应下来帮我。”
这是他先前拜请镜中倒影时都没有出现过的事情,在离开之后一连好几个晚上格兰登都梦到那个身影。
那身影明明笼罩在黑纱之下,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那露出来的小半张脸。可就是那小半张脸的说话和微笑的模样让他几度陷入恍惚。
这和曾经拜请镜中倒影时在镜面上得到的启示感觉完全不同,也和他曾经接触到的安多哈尔的祭司区别很大。
格兰登说不清楚为什么有那样的受震撼的感觉,可毋庸置疑的是,在藤蔓扬起的那一瞬间,他的确在那身影身上感受到了那个藤蔓中的少女所说的那句话。
“您是为了我来的。”
他也想要相信,但在那人面前却无法跟着说出这种话。
这段时间格兰登也搜寻过不少第十二章 有关的事情,可这从未听说过的章也找不到任何有关的资料,就好像那一晚就是他一个荒诞的梦一般。
他紧急托人再买了一些这样的无花果纸,却再不敢点。
他怕见不到对方,开始感到怀疑。
他不想怀疑那个教主。
格兰登安静了下来,他盯着手里的纸张过了会才继续说道:“会不会有追奉那些神的人是可以信任的?”
埃米特听完他的话倒是明白了自己当时为什么会突然被看见,他也看着格兰登手里的纸,心里颇为怨念。好在他教主那种状态很难和他现在的模样联系起来,别人好像也看不清他的长相。
他想了想说道:“那不是也可以吗?有的人说是信那些神倒不如说是信他们自己的教主。”就像第一章 的霍维尔和塞西尔他们一样,对教主献上自己所有的崇敬,而对第一章的逐夜狼更多的是一种类似图腾一样的标志去追随。
格兰登像是想通了一样:“……是的,我其实可以不用让他帮我去打听那些事情,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奥古斯特有问题,那么我可以直接麻烦他上门去威胁奥古斯特!”
“你等一下!”埃米特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在打自己的算盘,他可完全没打算跟那个奥古斯特对杠!
他忙说道:“不是,帮你留意打听事情听上去和威胁一个人是不一样的吧!而且他为什么要帮你呢?这也不是他的义务!”
格兰登卡了一下:“……你说的对。我可以出钱……”
……虽然说钱确实能买通他,但这是不可能的。埃米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格兰登的思维倒是商人得很……精致利己。
埃米特不赞同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具体说的是什么,但你前面说的那些来看,我是认为对方不会答应。你觉得钱对于那些有信仰的人来说很重要吗?”
格兰登没说话了,他有点焦虑的说道:“我可以不止给钱的,更多的……包括我自己也可以作为代价去交换…但是他拒绝了我,我也不知道什么能打动他。”
“你一定要他帮你忙吗?”埃米特试探着问道。
“不,他什么都不帮我也想给他。”格兰登立刻否认道,“事实上他已经帮过我了……他救了我,尽管我也认为那像是某种巧合。”
那时候那副情形, 埃米特倒是没想到格兰登其实是有好好记下来的。
这个人有自己的小算盘,面上也毫不掩饰,似乎就想多得一份利。连刚才说的那些都表达了一种想要利用教主状态的自己的感觉。
这又和他此时所说的截然相反。
埃米特实在是不太能理解, 他困惑地看着格兰登:“……抱歉, 我从你所说的片段没听出来这些。你想追随你说的那个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格兰登摇头:“确实有些想, 但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他很神秘,而且……他也很强大。普通人无法做到,但我想他一定可以。”
这到底是戴了个什么滤镜……
埃米特有那么一瞬间想干脆直接否认对方的幻想, 然而他还是想隐藏身份, 只得忍下吐槽的欲望说道:“我觉得你有些盲目。”
“但信仰不就是盲目的吗?”格兰登立刻回道。
埃米特卡了一下,这点格兰登倒是没有说错, 的确信仰就是盲目追随, 崇拜而接受一切。
他对格兰登的信仰并不感兴趣,干巴巴地说道:“你说的没错,但……他不是拒绝了你的追随吗?”
格兰登沉默了下来, 陷入沉思。
靠里面的厨房传来些许动静, 片刻后,阿诺拿着烤好的面包片和一碗奶油菌菇汤回来。他将东西放在柜台上示意埃米特先吃,又说:“我待会再去买东西, 晚点我会再做一些三明治或者炖菜。”
“非常感谢,你做得很好。”埃米特回道,他想了想,抬手揉了一下阿诺的发顶以示鼓励, “有你在我能少很多麻烦事。”
阿诺没说话, 微微扬起了下巴, 有些蔑视地看向格兰登。
只是格兰登丝毫没有被挑衅到,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埃米特坐下来,安静地解决着自己的午饭,同时招呼阿诺来小声问道:“昨天没有吓到你吧?”
阿诺俯身过来,轻轻摇头。
埃米特又咬了口面包,喝了点浓汤问:“那就好,我总担心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另外你能现在就去帮我买下过冬的衣服吗?我实在是觉得有些冷,虽然在书店还好,但总得出门。”
他低声抱怨道:“冬天来得太快了。”
阿诺少见地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你睡了三天。”
“……三天?!”埃米特声音一下子没控制住,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后,他立刻掩了下嘴,低声咳了两下,“怎么这么久?”
“我不知道。”阿诺明摆着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对你现在状态不放心,我不能留他……客人在这和你独处。”
……格兰登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对自己做些什么,他要有那个能力当初就不会被洛娜逼到那种地步。
埃米特将面包片插到汤里,泡软了一点再拿起来咬了一口吃掉:“我以为我还在书店,这和以前没区别,不需要你那样注意。”
“我不会去的,在他离开之前。”阿诺抱手,直起身,一副不合作的态度。
这真是大爷。
埃米特心里忍不住嘀咕着,扭头看向格兰登,指望起这位早点离开。
“我不是打击你的自信心,只是格兰登,你的心态似乎不太适合走这条路,除了信仰追随以外,你不是可以和那个人合作吗?”他唤醒对方的沉思,“这是你所擅长的,商人的利益互换思维……只要你能打动他。”
是的,至少得打动自己。
他有在帮忙找去就安多哈尔那些无辜人的办法,对那些生命无法置之不理。但同时,也因为安多哈尔离他实在是太过遥远,从那种语言描述之中,他有些难以想象那大范围的怪病是人为。
这和他曾经的认知有出入,比塞西尔描述的前教主死亡的场景更难让人想象。
这部分姑且算作他的善心,可却不应该成为格兰登的砝码。
格兰登似乎理解过来,他说道:“我知道了……的确,我应该还有可以交易的物品。”
“只不过我得见到他才行。”
听到有可以交易的物品时埃米特心里升起些许好奇心,只不过他手里还没那种可以和对方互换的物品,所以他也不好和人主动接触,去询问这些。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抱歉,我知道可能涉及你的隐私,不过我有些好奇,能打动你口中那位……额,难以妥协的神秘人的物品是什么吗?”
格兰登歉意的对他笑了下:“我想你还是不知道更好,有些东西知道太多会容易招致灾祸。”
这样算来自己身上的灾祸可不少。埃米特又咬了口面包片,就着浓汤吞下去后说道:“好吧,这由你来决定。”
反正自己迟早也会知道。
格兰登对他点头示意了一下,又去后排书架上随意拿了一本书,同时多压了好几张纸币在柜台上,夹着书便先离开了。
他也不是没感受到阿诺对他的排斥,只是对他而言那并不重要,现在既然有了新的思路,他就最好还是赶快去执行自己的计划。
埃米特见人从门口拿了伞走进风雪里,而后转头看向阿诺:“你现在可以去了。”
阿诺微微点头,忽然又开口说道:“奥古斯特最近有些动向。”
先前他让阿诺关注过奥古斯特的事情,却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给了自己回复……或者说就在他昏睡的这几天里就已经做了调查?
但是三天……
埃米特忽然记起来一件致命的事情,他放下面包问道:“等下……今天周日?”
“是。”阿诺答道。
先前奥古斯特威胁费舍尔的时候就说过周六这个时间,埃米特有些懊恼,他确实没想到后面发生的那些事情。可眼下不是后悔的时候,他立刻追问道:“你说的动向是什么?他是不是举办了宴会?还做了什么?”
“是举办了宴会。”阿诺点头,“那明面上是一场贵族富豪们之间的普通宴会,但其实也是那群烂人们搞人口买卖的掩饰。提供来源的是邻国伊西斯的人口贩子,年龄则大多数是十岁以下的儿童,他们会用近乎拍卖的方式进行衡量,作为提供场地的奥古斯特可以获得三分之一的收入。”
埃米特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人要费舍尔过去是做什么。
他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异常迅猛,在对方的几句话里,费舍尔悲惨的遭遇就在他脑海中上演了数次。他手有些不稳地摁着柜台桌面站起来:“我有些事要去确认一下。”
阿诺继续说道:“但是只是宴会,请了几个人去跳舞,没成功进行拍卖,好像是他们的‘货’出了点问题,从港口过来的时间被延误了。”
“那跳舞的人呢?”埃米特忍不住追问道。
“那不重要。”阿诺语气平淡地抛出了最大的炸弹,“因为宴会结束之后,那些参加宴会的人多半都出了问题,让整个莫卡的医生和家庭医生都忙得不可开交。”
“他们发了疯的自l残,就好像妄图从自己空无一物的身躯上剥离下什么。”
作者有话说:
事实上从周五开始, 莫卡就突然进入了寒冬,没有任何过渡。
照往常费舍尔一家会开始忧虑保暖问题和上升的物价,今年家中没了支柱, 比往年更让人忧心一些。
费舍尔的母亲卡丽加夜班做的厚外套靠织工身份以较为实惠的价格买了一件, 给费舍尔拿去保暖, 却不肯再花多余的钱为自己买一件。
但或许是因为见过“奇迹”的缘故, 突如其来的寒冬并未让费舍尔感到寒冷。
他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精神,这份寒意完全无法给他带来影响。他可以跳舞,可以不间断地去运动, 从未有过的充满活力。
费舍尔婉拒了母亲的关爱后, 也提及了他这几天里一直所忧虑的事情。
一位麻烦的大人物盯上了他。
卡丽几乎是立刻就找到了理由:“天气寒冷,你在乡下的小姨得了重病, 你得回去见她一面。”
这是她随口编出来的理由, 却适合用于各种推辞,甚至卡丽已经准备好带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和费舍尔离开莫卡, 逃得远远的。
费舍尔明白自己母亲这些“小聪明”, 如果放在往常他肯定就答应了。
只是现在不行,他甚至在那之后都没有遇到过教主。
或许……教主也是认为自己有能力解决这些?
他心中有所猜想,但也对教主一直不来见自己这件事感到心慌。
按照往常的经历来说也很正常……可是不能主动去找到对方实在是太痛苦了。无法处于对方的目光之下让他倍感委屈。
分别的时间越久, 费舍尔渴望见到教主的欲l望也就更强。他拒绝了卡丽的提议,并执意决定去面对奥古斯特。
舞蹈,他很擅长。
区区一个奥古斯特怎么可能让他和自己的教主分离?
自己也得更加独立才行……费舍尔也明白,现在的自己和往日已经完全不可比了, 他可以轻松地破开皮肤, 灵巧的手腕如同翻花, 动作优美地达成他想要达成的事情。
到周六时, 费舍尔便谎称母亲因天寒体虚在家修养,独自一人来到了圣巴伯教会。
做完常规的礼拜活动后,从教会离开时,他便在门口见到了奥古斯特家的马车。
和上一次不同,费舍尔面带笑容的上了马车。
也和上一次不同,他在一众垂涎若渴的目光之中伴随着提琴轻缓的音乐随心独舞起来。
这并非献与教主的舞蹈。
但这是将他们献与教主的舞蹈。
一切是等价的。
就如同当初教主为他治好腿伤时一样,教主以自身的皮囊作为交换,为他进行治疗。
而这些“贵族绅士”们欣赏他舞蹈的代价——则是他们需要献祭于教主的皮囊。
舞蹈结束后,费舍尔全身而退,一人离开了奥古斯特的庄园,只留下一群神志疯癫的“大人物”们。
似乎所有人都将这位“舞者”短暂忘却了。
披着来时白斗篷的费舍尔与风雪融为一体,他身上没多少衣服,甚至因为那些人的恶趣味,他穿的比夏日还要少。
但他却心情十分不错,舞蹈带来的悸动似乎从内心深处迸发出一阵热量,落在他发丝上的雪花都很快消融。
出庄园时,他正好碰上了好几辆马车。
领头的是一个带着装有珍珠点缀,十分具有伊西斯特色的帽子的男人。每个马车附近都有一个手里握着马鞭的壮汉,照看着附近的情况。而那个男人则是分别清点着马车内的什么东西。
费舍尔很快联想到了开场前那些人们交谈的话语,明白过来这大概就是他们将要出售的“货物”。
如果是往常,他很可能不会管这种闲事。
可他现在的心情实在是太好了,脸上的笑意无论如何都无法压下去。
这是恩赐,大概就是教主的恩赐,教主所给他的指引——
蜷缩在马车内瑟瑟发抖的孩子们都低着头,这不止是因为天气寒冷,更多的是因为他们将要到来的命运。
如果能成为男仆或者女仆是最好的结果,倘若是一些“消耗品”或者是“玩物”,那等待他们的日子要可怖得多。
全身都脏兮兮的小女孩只有脸被擦干净了,她捂着嘴,不敢让人发现小声呜咽着,在男人伸头进来时吓得立刻拽住旁边交流另一个缠着头发低着头的男孩的胳膊。
抓得男孩“嘶”了一声,那声声音淹没在小孩的哭声里倒也不怎么明显。
等男人清点完,收回头去时,他立刻抽回自己胳膊,嫌弃地说道:“太放肆了,离我远点!”
小女孩丝毫没有感受到对方的排斥一半,反而靠过去了一些,她哽咽着问道:“瑞恩,怎么办?我们还能跑吗?”
另一个小男孩也可怜兮兮地抱住男孩的腿:“要不然我们再试一次吧……待会他们肯定要放我们出去的。我们往不同方向跑……”
“有病吗?”瑞恩毫不客气地说道,“这么大雪,我们身上这么点衣服,出去再挨一顿抽还能有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