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手的指甲缝隙, 接着是皮肤毛孔、嘴唇、眼睛、鼻子……有东西在通过所有能通过的地方渗透出来,但那也不是血,而是一种黏糊而细碎的肉泥。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握着手的主人好像也成了披在骨架之上的一滩物体。一切都被打乱了。
阿诺却没有为眼前的景象感到害怕, 他一直握着那只手, 直到这异变停止, 他这才起身给人收拾起房间, 用湿布将他身上余下的泥擦拭干净,再好好塞进被子里。
埃米特熟睡着,他陷于被褥中的脸颊也越来越接近他所认识的模样,这让他忍不住伸手碰触了一下对方的脸。
……这一次他们又将迎接来什么?
他还有机会,将一切拨乱反正吗?
埃米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到醒过来的时候,他只觉得神清气爽,好像从来没有睡得这么饱过。
只是当他手按在被子上时,却明显感觉到些许不对。
他记得他先前用的并不是这套被褥和床单。
有些奇怪,但显然这不是最奇怪的地方。
埃米特坐在床上,好好回忆了一下之前自己做过什么。
前面好像都没什么问题,但似乎从他将书放进“研究”之后,一切就开始变得有些不同。一些无形的东西萦绕着他的思绪,就仿佛是蛛网,在忽视的时候缠绕了他满身,等他警觉这些细微的东西时,又怎么都找不到缠绕着他的蛛丝……
影响,又是影响。
就和上次他陷入剥皮一样,这一次他很可能在不经意间又触动了什么。
……但这次照顾他的阿诺却好像很有经验,有些怪异,只是按照对方的经验似乎又不无可能。
埃米特将目光挪到“研究”方块上,那里原先的倒计时早已结束。
他看向卡片上的形容:【这是一本歌颂植物的诗集,很可能是由某位第四章 的执笔者所写下。它以诗歌的方式向我阐释了一些关于第四章的司星者,枯萎藤的辛秘。
世界上只有一株枯萎藤,换而言之,所有第四章 的存在都是枯萎藤。
枯萎藤没有性别,也没有爱慕的存在,它的爱往往带来的就是吞噬与共,寄生长存,活着将有不同的解释——也因此,枯萎藤总在顾影自怜。】
埃米特看完之后稍微捋了一下,卡片会说谜语,但不会骗他。这段解释是真的的话……也就是说,洛娜也是枯萎藤?
可洛娜显然对很多事情也不清楚!不然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地被自己骗,陷入沉睡。
与藤条的对话也是,那显然不是洛娜,在自己点出这一点后,它立刻就没了声息。
……这样说来,所有存在都是枯萎藤…但似乎并没有说枯萎藤只有一个意识?
埃米特有些摸不清楚,但在看完这段之后,他更加不敢随意放出洛娜了。保不齐就是一个司星者预备役……仅仅是这种稚嫩的状态就能轻而易举的找到自己本体所在,往后只怕会有更多威胁。
除开这段描述外,它还有一张新的卡牌,缠绕的藤蔓簇拥着一朵鲜红的玫瑰,而这张卡牌的描述则是:【枯萎藤总在切切私语,可除了枯萎藤,谁都不知道它在说些什么】。
与藤蔓所说的那些倒是有点映照,只是埃米特现在不打算随便莽。
他将卡片随意收进那逐渐开始变多的卡片堆里,起床去洗漱了一下,下楼打算今天正常营业。
然而刚到楼下,便发现整个书店几乎都变了个模样。
原先乱堆乱放的书籍都归了位,地板和柜台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埃米特差点没认出来这是霍维尔那个常常乱得无处下脚的书店。
他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两下仍旧没有改变后又试探着喊了喊阿诺的名字。
没有人回应他。
大概是出去做事去了,埃米特心想。他下了楼梯,浏览了一下书架,发现阿诺甚至帮他把他先前找出来的那些完全如同枯纸一样视野中找出来的书籍都好好整理放在了柜台旁边的小书架上,方便他取用翻阅。
先前他是有常常看到阿诺在整理书架和霍维尔那些藏书,却没想到对方手脚能这么麻利,一晚上就让书店大变了模样。
虽然总是说不像个仆人,但不得不承认,阿诺有时候比所谓的“仆人”更加称职。
埃米特去推开了门,准备去邻街买两块面包回来随意解决一下温饱问题。然而一推开门,却被猛烈的风雪拥了满怀。
寒冷的风吹得他整个人打了个哆嗦,差点当场就连打几个喷嚏。
明明房间内还好,但外面却似乎已经完全进入了寒冬。
他没有经历过这个世界的冬天,也不知道这情况到底正不正常。埃米特上楼去把自己的衣服都找了出来,却倒霉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御寒的衣物。
原主原本就没有容身之所,在褪下皮囊之前身上还有很多冻疮和疤痕。
霍维尔当时带他买过衣服是不错,那些却不足以抵御风雪。而后来又一头扎进了各种事物里,早已忘了自己还需要选购这些东西。
不知道阿诺什么时候回来……
埃米特看着自己那零星几件衣服,有些出神的想到:说不定阿诺会有合适的衣服。
去翻别人的衣柜当然不好,他只是去借用一件外套或许没什么不妥?要是给对方说,对方一定会同意……只是可惜现在没有电话。
他犹豫了一下,准备去阿诺房间看看时又忽然顿住了脚。
要是真只是仆人,这样做大概也不是不行,可阿诺不是普通的仆人,他有相当多自己的秘密。如果一不小心做了不好的事情……
他并不想引起对方的讨厌。
埃米特左思右想,还是回到床前。他回忆了一下到面包店的距离,一咬牙把自己那几件衣服全套到了自己身上。
难看,也不能给他带来多少温暖,但这会应该也没几个人,没人见到就没关系,而且衣服有一件是一件,总能增加点厚度。
埃米特都不想看自己身上裹成了什么模样,拿了几枚叙洛币就冲向楼下,推了门便准备直奔面包店而去。
一推开门,他便与门口站着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埃米特愣了下,下意识又关上了门。
作者有话说:
埃米特有时候也会反思自己, 抱有侥幸心理不是什么好习惯。
但他确实没想到,门外竟然会同时站着阿诺和格兰登两个人。
他现在的样子可不太体面,阿诺暂且不提, 格兰登面前他却不打算有任何失礼。
埃米特一关上门就立刻往柜台后面跑, 准备先把身上乱七八糟的衣服薅下来再说。
他前脚离开, 后脚就有人挤进了门里, 还顺带将门反锁了一道。
这让他有些不自在,回过头去,却见阿诺将手里拎的纸袋放在了桌上:“我买了午饭……你很冷吗?”
埃米特转过头, 有些无语地看着他:“这是当然, 我想冬天没有人会……”他话卡在了这,盖因阿诺身上还是穿的老一套, 似乎根本没受到气温的影响。
他话有些不太好继续说下去了。
阿诺微微皱起了眉, 显得有些凶:“我忘了,你没有过冬的衣服,我会去买……我待会会去, 在客人离开之后。我向你保证。”
“……我不需要你保证。”埃米特将身上多余的衣服快速脱下, 而后无奈地看了眼他,“你倒是需要向客人解释一下,你刚才进来时可是锁了门的, 外面又正下雪。”
“我是下意识的行为。”阿诺理直气壮的说道,“更何况我待会就会开门,如果他这么一会都等不了,那么他就不是真心想来买东西的客人。”
“客人可用不着真心来买东西, 我们这又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店……好了, 先去开门。”埃米特也懒得跟人继续掰扯这些, 以阿诺的习惯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
阿诺倒也没继续跟他闹, 只是等他整理好衣服后才去开了店门。
门一打开,格兰登那灿烂的笑脸就出现在了门后:“哟,埃米特,我又……”
他那张还挺帅气的脸庞立刻被门扇在了后面,眼瞅着阿诺又要锁门,埃米特扶住额头喊了一声:“阿诺……你刚答应了我的。”
阿诺沉默地再次打开了门,门外格兰登脸上的笑容倒是灿烂依旧,只是显得有点不太能挂住:“哈哈哈,埃米特你的仆人和真是幽默。”
“好了,你还是进来说话,别待会又被关在外面,我可管不了他。”埃米特说着,将桌面上的面包也拿了下来,手撑在柜台上看着格兰登,“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情不能来找你?”格兰登冲他挑了挑眉,“我的埃米特已经不欢迎我了?”
“不是不……”
“你知道就好。”
埃米特正想跟人继续打打太极,忽然被旁边人打断了话语,他侧头看过去,阿诺正抱着手臂没什么表情。
“阿诺……”埃米特叹了口气,又将面包拿上了柜台,“我想吃烤面包片,麻烦你去厨房帮我处理一下。”
阿诺有些不耐,手上却一把抄过了纸袋:“我向你承诺的是另一件事,而不是放他进来。”他似乎还在因为这件事赌气,语气中带了些委屈,“你因为他就想让我离开。”
“……不是离开,听我说阿诺…”埃米特心里想着,得亏阿诺的武力够高,不然就他这种胡搅蛮缠的习惯,自己迟早要给他一个大逼斗。
打得过就不这样扯了!
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加温和:“我不是想让你离开,而是对我来说想要吃东西是目前而言最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我没有其他可以委托的人,自己也不太方便。但是我认为阿诺是一定可以完成好它的,所以我才将它交给了你……”
就像这不是去切好面包烤一下这样简单的事情,而是需要立刻从叙洛攻打进领国法迪尔一样。
说到末尾是,埃米特语气肃然起来:“你想让我失望吗?阿诺。”
阿诺抱着纸袋,紧紧盯着他的双眼,从中没有只找到一片委予重望后脸上神情也跟着严肃起来:“我不会。”
他像是要上战场,一派肃杀地进了厨房。
解决完一个,埃米特转头看向另一个:“我想你现在可以说你是有什么事情了,但尽力简单点。”
格兰登忍俊不禁地说道:“你可真有一套,不过我的确是有一件事情想来问你。我买通了一些人,得知到了些许见不得光的事情,但离开家乡许久的我无法分辨事情的真假。”
那可真是问错了人,如果是别人说不定还能解答一二,但刚穿过来也没多久的埃米特心想,自己恐怕和他差不了多少。
但他没表露出来,而是摆出一副听众的态度:“你可以问问,不过我不能保证我清楚那些。”
“你知道奥古斯特吗?”格兰登开门见山的问道。
这也真不凑巧,埃米特心想,其他人他不一定清楚,可这为他的确知道。他点了点头,示意格兰登继续说。
“他也算是莫卡城市里首屈一指的富豪,经营的酒庄在安多哈尔都有铺货渠道,听说还有一条生产线专门为皇室供酒。除了酒庄以外,他还开有一间报社,但这间报社所承担的责任却不止是报社本职,还是他用以四处打探消息的眼线。”格兰登停顿了一下,紧接着说道,“我要说的不止是这些,最重要的是,有人告诉我,他曾经用过类似的疟疾手段让竞品败落。”
埃米特皱起眉,如果是这样,那他也没办法坐视不理。如果对方和许多教团有接触,那他手里拥有循光秘术或者与之有关的物品的概率也不低。
奥古斯特已经明显表示了对费舍尔感兴趣,这样一来,费舍尔的处境也会变得危险。
“你听说过吗?埃米特,三年前于首都加特爆发的一场小型疟疾,在莫卡也有人遭了殃,得了病的人就是回到了家,还未传染出去就已经病死了。他的名字叫做艾伦,在圣巴伯教会奉献箱那登记过的那段时间想为他祈求治疗的名字则是艾拉,他的妻子。”
“……等一下,我似乎知道她。”埃米特沉吟片刻,从记忆深处将那个名字挖了出来,“……他们是不是有一个儿子,名字叫默林?”
格兰有些激动地握住埃米特的手:“你知道?!我不清楚,教会上没有这个名字。你认识他们?我可以和他们见个面吗?有些事情我想从他们那询问一下!”
埃米特摇头:“……抱歉,不是我不想,只是他们已经随着伯爵离开莫卡了,你要是早来一个月,或许还能见到他。”
格兰登情绪又低落下去:“是的,我知道我来晚了,可是我也没办法等太久。”
“但是,我可以帮你写信。”埃米特忍不住说道,“只不过这两天雪下得大,一来一回时间恐怕有得等。”
格兰登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当然,我非常感谢你。”
他这样说,但看上去却并不这样想,埃米特盯着他看了看,低声问道:“你告诉我,格兰登,你为什么要问这些事情?难道你认为他能够操纵疟疾?”
埃米特的身份来说并不清楚格兰登的情况,而同时,他也想看看格兰登在两方之间分别会给出什么回答。
格兰登抬起头,掠起自己额头前的刘海,长叹了一口气:“我可真不想同你坦白,埃米特。我能告诉你,是的,我怀疑他有那样的能力,因为我现在正在遭遇类似的事情。”
没有了遮挡,他额头上的烧伤明显了起来,而目光也显得更加坚定:“我很抱歉,埃米特,对于曾经对你感到恐惧而抛下你,我感到万分抱歉。你愿意帮我写信去询问已经谢天谢地了,请告诉我那位默林先生的去处吧,我亲自去一趟。”
埃米特一愣,轻抿了下嘴:“……我没想到你会提那些。”他不清楚那些事情,但这不妨碍他套话,“你知道……已经过去很久了。”
格兰登摇摇脑袋:“你不追究反而让我更加愧疚,当初的确是因为我们的无知。在安多哈尔了解到了那些事情之后我才明白,那时候只是某种现象在你身上发生了而已……就像打翻了调味料。”
“是吗?我不清楚自己身上的情况。”埃米特说道。
“那倒是好事。”格兰登笑了两声,“我可不认为那种景象会让人留下什么好印象,我一度晚上需要小夜灯才睡得着……而关于我的事…我想先向你提问。”
埃米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等待着他后面的话语。
格兰登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又稍微严肃起来:“你认为世界上存在神吗?”
“或者,对你而言,神又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如果是穿越前, 埃米特能信誓旦旦地说不相信“神”的存在。
但从他穿越之后,对于这件事情,他也产生了疑惑。
且不论他穿越这件事, 这个世界里的司星者算神吗?
各种典籍里的描述各不相同, 也就显得十分混乱。有人会将祂们当做神明一样去崇拜, 也有人仅仅只是将祂们当做某种图腾, 说是信仰神明,不如说是信仰自己的精神。
埃米特和大部分人也有不同,就他接触而言, 他确实能感觉到很多超自然的事情在发生。
可这些超自然的事情……就一定是指向神吗?
他沉吟片刻, 反问道:“我也想向你提出一个问题。”
“请说。”格兰登说道。
“神的定义是什么呢?”埃米特询问道,“如果说非自然的情况就是神的力量在作祟, 那自然难道不是由祂们所控制吗?如果说魔法神学就是祂们的代表, 那学术合众这样追奉于科学科技的难道不是与之产生了对立吗?”
“相不相信神的存在……首先还是需要界定什么是神?”
格兰登愣了下,笑了出来:“我倒是没想到你还会思考这些。事实上,自然规则…秩序也好, 科学也好, 天之下的一切……都不过是祂们的心血来潮。”
“历史由记录产生,在记录之前,这个世界又在发生着什么?为什么司星者是以‘章’来划分, 而不是其他?”
这也确实一直都是埃米特感觉到的奇怪的地方,虽然说是叫司星者,使用的那些仪式也多被归为循光秘术,可大的划分却是章、章节这样的单词。同时祂们各自途径描述中也有“执笔者”和“封笔”一些词汇。
这些似乎都很强调书写。
埃米特没有出声, 但格兰登显然也不是特意问他。他自己顺着解答:“因为除了被书写下来形成记录的以外, 其他任何留下的痕迹都会被祂们所掩埋……只有完整的文字例外。”
“祂们可以干扰所有的秩序与规则, 却无法控制这些被撰写出来的记录。也由此, 我们得以窥见那些‘神’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