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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城美食录( 闻笛解酒)


正拿着扫帚扫地的沈小七一脸好奇:“我们那日在相国寺吃的仿荤菜里,是不是就有一道假河豚?”
“对。”阿青道,“我点的。”
“那假河豚味道也不错,好像是用什么鱼肉做的……”回忆起那股鲜美的味道,沈小七对林稚做的“真河豚”越发期待了。
假的都那么好吃,真的还了得?
红烧河豚很快出了锅,赤油浓厚的一盘装在盘子里,明明没放什么额外的调料,汤汁却浓稠得很。
夹一块河豚肉慢慢咀嚼,只觉肉质肥嫩、滋味鲜甜,既有河鲜的鲜美,又有五花肉的丰腴。
沈小七又开始他的一字宝典了:“香!”
“果然还是真河豚更好吃。”阿蓝笑道。
林稚边咬着肉边点头,很能理解写下“更喜河豚烹腹腴”的大宋第一吃货苏东坡先生——果真是“据其味,消得一死”!
便是在他们正大快朵颐吃肉的时候,乒乒乓乓的声音响起,七皇子又来了。
林稚放下手中饭碗,抬头看一眼,嗯,有进步,这次来的侍卫少了一些。
不光是七皇子有进步,店内的其余食客也都进步神速,听到异响只偏头瞧了几眼,然后继续该吃吃该喝喝。
这才对嘛!
用帕子擦了擦嘴,林稚走到七皇子旁边,开场白不变:“殿下今日要吃些什么?”
闻了闻从后厨飘来的浓郁香气,七皇子道:“就店主郎君现在吃的吧。”
“……”林稚忍俊不禁,七皇子这天皇贵胄的人,怎么还和他抢食?
“今日吃的是河豚,不巧的是只送来了几只。殿下若喜欢的话,过些日子再来?那时又能送来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听到好吃的没有了,七皇子的眼角马上耷拉下来,但还是很客气地说:“好吧。”
“那我……两日后再来?”
林稚微笑点头:“到时一定恭候殿下。”
七皇子离开之后,店内正在吃饭的两个食客抬起头来,仔细一瞧,正是那天嚼八卦的两人。
看着七皇子离开的方向,其中一人道:“七皇子虽然爱吃爱玩,但小孩子心性,最是喜新厌旧,没到居然来了好几趟林氏酒楼,真是……”
坐在他对面的友人笑道:“还说别人喜新厌旧,论起喜新厌旧的程度,谁能比得过你?还不是照样来了许多次。”
“本来我也不想来的。”那人哈哈一笑,“但谁让林氏这里的吃食如此味美,几乎每日都有新菜,不来岂不是一种损失?”
因天气转凉,原先放在大堂里的冰鉴用不上了,且还有些冰块没化开,林稚便把这些冰鉴移到庖厨,当冰箱用。
这天他刚从冰鉴里取出一根白萝卜,正准备切块,那小鱼贩又送河豚来了。
数量依旧不多,但好歹比上次多了些,有十几只。
那小鱼贩挠着头道:“不好意思小郎君,我只网到这么些,都给小郎君送来了。”
这时候的河豚养殖技术还没普及,要想吃到新鲜河豚只能现捕现捞,很是麻烦。考虑到本朝人民对河豚的热爱,林稚表示理解。
“已经够吃了。这些天麻烦你了。”
感念对方每日捕捞辛苦,林稚多给了不少小费,小鱼贩喜眉笑眼地拿钱走了,临走前还说“有好吃的还给小郎君送来”。
送来的河豚依旧红烧,再留几只用来做汤,一汤一菜,七皇子吃着很是舒心。
在一众城府颇深的皇室子女当中,唯爱吃吃喝喝的七皇子画风十分与众不同,林稚也对这孩子挺有好感,“不知殿下平日在宫中是如何吃河豚的?”
七皇子仰起喝汤喝得红扑扑的脸,“宫里用河豚做菜,一般是用葵蒿、荻笋、落菜三样搭配来吃。”
林稚了然地点点头,莫名觉得这吃法很熟悉——好像有点像刺身?
河豚片成薄片,拌着山葵酱和芥末酱油,裹一裹直接开吃,味道很鲜甜,但想着本朝野生河豚的毒性……还是算了。喝汤吃肉,就挺好!
七皇子吃完了肉、喝完了汤,开始点评起来:“汤鲜肉美,好喝,这河豚果然是至鲜至味之物……小郎君做得也好。”
林稚还没来得及道谢,就见七皇子小手一挥,身后一个着装繁复的人走上来,却并不是侍卫,而是一个宫人。
“店主郎君,我想把贵店中的几道菜记录到《玉食撰》当中,你不介意吧?”
《玉食撰》是宫廷饮食谱录,所记内容为皇家日常饮食,只记香味,不记做法,是真真正正的美食撰录。
林稚有点受宠若惊,“多谢殿下抬爱,只是……不知官家是否知晓此事?”
万一儿子愿意老子不愿意,那麻烦就可大了。
“店主郎君放心,爹爹他知道的。”
林稚终于放下心来,“那便好——多谢殿下。”
七皇子摇摇头,让那宫人上前看过每一道菜,“有劳赵宫令了。”
赵宫令低下头福了一礼,面上不显,内心却惊讶无比:“从前殿下也走南闯北吃过不少小食,上次动用《玉食撰》的还是那道羊肉签……如今过了许多年,看来,是又吃到满意的吃食了。”
听说《玉食撰》更新,闲来无事,太监宫女们都抢着看。孟琼舟上朝从廊下路过的时候,恰巧遇到这人山人海的场面。
他皱皱眉:“这是在做什么?”
一伶俐的宫女站出来道:“孟少卿有所不知,赵宫令昨日更新了《玉食撰》,说是七皇子在外吃到了可口小食,特意记录一番。”
孟琼舟素来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只淡淡“嗯”了一声,这就要往前走。
那宫女试探道,“孟少卿要不要看一看?”
孟琼舟拒绝得毫不拖泥带水:“不用了。”
在他旁边的大理寺卿魏之远见状笑道:“离上朝时间还早着,便是看看也无妨。”
说完,自己倒是接过宫女手中那烫金黄纸的美食录,认真看了起来。
“芸豆蹄花,甚香甚美;红煨豚肉,清煮白汤……”
听到前四个字,本来已经打算走人的孟琼舟忽然停住脚步。
“廷尉看完,请允我过目。”
魏之远:“……”
刚才不是还不想看吗?到底是年轻人啊,哪怕是像琼舟这样冷淡的人,心也变得和天上的云彩似的。
片刻,魏之远把烫金黄纸递给孟琼舟,“我看完了,怎么说呢——看起来是不错,就是不知是否名副其实,真的有说得那般好吃?”
看着那几道熟悉的菜名,孟琼舟的眉头舒展开来,回答了魏之远的问题。
“好吃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一晃四五个月过去, 草长莺飞时节酿下的酒,现在已经可以启坛了。
把庖厨阴凉角落里的那几坛子小酒拿来,因这些日子没事就用布巾擦着, 酒坛上也没沾染什么灰尘。
吹一吹那并不存在的尘土, 权当个仪式感,林稚把酒坛盖子打开——一股浓郁的酒香飘了出来。
这样隆重的时刻, 自然少不了见证人,沈小七陶醉地嗅了一口:“好香的酒!”
阿蓝笑问:“小七怎知小郎君酿的酒好, 莫不是之前喝过?”
“我当然……没喝过。”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沈小七神陶醉道, “闻一闻就知道,阿郎酿的肯定是好酒。”
阿青凑近坛口看了一眼, “能直接喝吗?”
开酒肆的四个人里, 居然三个人都没怎么喝过酒……林稚摇头,“现在不行, 还需把里面的酒糟滤出来。”
经过五个月的时间,已发酵的黍子变成了酒液, 未发酵的酒糟则悬浮在酒中,尚有些浑浊。
要说文人墨客浪漫,哪怕是颜色浑浊发绿的酒糟沫子也有个好听的名字——“绿蚁新醅酒”的绿蚁。
把这些“绿蚁”过滤之后,酒体才能清澈,故而此过程也叫开清。
“现在可以喝了。”林稚舀出一小杯清澈如水的酒液, “谁来?”
阿青摇了摇头, 沈小七倒很跃跃欲试,但最后酒杯还是落在了老大哥阿蓝的手里。
“我尝尝。”
阿蓝抿了一口, 随即笑开:“气味醇香, 口感轻柔, 还有淡淡清苦,是好酒。”
林稚毫不意外,他这酿酒技术可是得了高人真传的!
那煮酒师傅的话还响在耳边,“四月初酿造,九月初完工,是为‘新酒’。”
林稚都想好了,到时整合出一册酒单放到二楼酒肆,一定要把这雪花新酒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喝完琼液酒,他又启了那坛雪花酒,如法炮制舀了一杯给阿蓝喝。
“小郎君真是仗着我酒量好。”阿蓝笑了笑,又仰头喝了那杯雪花酒。
毕竟是以羊肉入酒,确实很让人好奇味道。林稚很期待地问:“怎么样?”
阿蓝咂咂滋味,“很香,没琼液酒那么清苦,有股子淡淡的甜。”
林稚舔舔嘴唇,被他说得有些心动,他也已经很久没喝过酒了。想着反正度数不高,作为在场唯二的成年人,给自己也倒了半盏。
入口先是辣,接着是甜,很香醇。
然而“好喝”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听沈小七一声惊呼:“阿郎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林稚眨眨眼,脸红?
“很红吗?”
阿青诚实点头,“嗯,很红。”
接过沈小七拿来的小铜镜,林稚低头一看——这个好像煮熟的虾子的人是谁?
他不过刚浅抿一口而已,这样真的好吗?好吗?
“可能是喝酒喝的。”林稚恨恨地把镜子放到一旁。
阿蓝的笑容越发灿烂了:“没想到小郎君喝酒这么容易上脸,以后还是少喝些吧。”
林稚愁云惨淡地点了点头。
还好除了脸红以外没什么太大不适,且那抹恼人的红晕很快便消散了,或多或少给了他一丝安慰。
林稚用冷水洗了把脸,等到脸颊的温度没那么热了,就去西市上买酒杯,沈小七和阿青留在酒楼洒扫尘土,阿蓝则去正店批发黄酒,为酒肆的开张做准备。
本朝人不仅爱酒,且爱得很文秀,敬酒都不喜好用大杯,用小巧玲珑的金杯、银杯、玉杯、琥珀杯、玛瑙杯,有时候也用沉香杯。
沉香杯是用小块沉香雕成的酒杯,不管装什么酒来喝都有股沉香味儿。然而真正爱酒的饮客反而不喜欢这种杯子,觉得香料会污染酒体。
林稚当然不会买这种酒杯,沉香价贵,还不是人人喜欢——费那心力财力做什么?一律买成琥珀杯,省时省钱还好看。
见他一次性买了这么多酒杯,那器皿铺店主又撺掇他买别的:“郎君看看,这是新上的解语杯,仿照‘碧筒饮’制成,乃文人士大夫发明,刚烧出来就拿到店中卖了。”
顺着他手指方向,林稚看见一溜儿荷花形状的酒杯。
以荷叶作托盘、花苞作酒盏,宋朝文人墨客当真风雅。
林稚点点头:“这个也要了。”
哪怕没有食客用,摆在多宝阁里看着也很赏心悦目。
这样一大堆酒杯拎回去不好拿,器皿铺店主特意安排自家马车送林稚这个大客户回去。林稚刚下马车,便瞧见阿蓝也乘着马车从对面方向回来了。
两人一人怀中抱满酒杯,一人足下放满酒坛,不约而同站在马车前冲对方相视一笑。
下了车,林稚先开口:“阿蓝店主这是要开酒肆?恭喜啊。”
阿蓝配合地和他玩角色扮演,“林小郎君不也是如此?同喜啊。”
出来给他们两人帮忙的阿青和沈小七:“……”
几人把酒坛酒杯搬到二楼,一阵气喘吁吁过后,阿蓝给他们介绍:“这坛酒名叫流香,那坛酒名叫银光;这坛叫蓬莱春,那坛叫秦淮客;小七脚边那两坛叫齐云清露和蓝桥风月……”
听他像报菜名一样报出十几道酒名,沈小七已然目瞪口呆:“这些名字都太好听了吧,不过它们有什么不一样吗?”
阿蓝道:“名字不一样。”
沈小七:“……”
“开玩笑的。”阿蓝笑着解释,“自然每种酒的味道都有所不同,比如那流香酒酒味偏甜,蓬莱春微甜微酸,蓝桥风月不辣不甜,却有烈火般的灼热刺激。”
“原来还有这么多门道。”沈小七念念叨叨,“等我及冠那天,一定要大喝特喝一顿!”
阿蓝笑眯眯道:“其实你现在也可以喝。”
沈小七婉拒,“不了吧,现在喝总觉得心虚。”
说了半天,没听见林稚的声音,沈小七转过头来,“阿郎——你在干什么?”
正拿着一支毛笔往白墙上题字的林稚道:“我在写字。”
于是几个人凑到他旁边,阿蓝盯着墙壁,絮絮出声,“打开瓶后,滑辣光馨,教君霎时饮,霎时醉,霎时醒……小郎君怎么把这童谣写上来了?”
写完最后一个“醒”字,林稚把毛笔搁置一旁,“多应景啊。”
早在装修酒楼之前他就想好了,要留出一大块空白墙壁用来给喝嗨了的人写诗玩——想想当初在赵二娘客舍那般光景,这些诗人大家到哪里都能诗兴大发,万一在他这里喝嗨了却没处写诗,那得多憋得慌?
憋得住也就算了,要是憋不住在他那装修昂贵的廊柱壁画上写……那就不好了。
林稚拍了拍手,“我先给他们起个头。”
沈小七也拍了拍手:“阿郎这头起得真好,连我这种不识字的人也能看出来,那句‘打开瓶后’,一看就知道是卖酒的!”
阿青却不太赞同:“那若是卖饮子的呢?”
沈小七冷酷道:“饮子不在讨论范围内!”
新酒肆开张,其实和往日没什么太大区别,无非是往二楼走的食客多了些——虽然平常就挺多的。
酒肆的售卖方式除了寻常的按斤购买,还能“五十文喝全场”。只需花五十文,二楼的新酒小酒随便喝,当然,店主人亲酿的雪花酒和琼液酒除外。
这种售卖方式有点像后世的自助,看着亏钱,其实稳赚不赔,毕竟哪里有人能喝下一肚子烈酒?还要吃饭呢。
挑了个秋高气爽的日子,二楼的小酒肆开了张。
“等小郎君的酒肆许久了,今日终于开了张!”
“是啊,我从螺蛳索粉时开始就开始等了,一直等到现在——那时候可是夏天!”
“夏天算什么?我可是从春天就开始等了。”
林稚看那食客一眼,可以啊,居然是他还在春风楼时的老粉。
对这种“五十文喝全场”的卖酒方式,食客们也觉得很新奇,进去之前都觉得能喝回本,然后一个个的没喝到三十文就躺着出来了。
每次看到躺着出来的人,林稚都觉得有必要挂一个“请在他人陪同下入场”的温馨提示牌,就像开饭馆的赠送健胃消食片一样。
也有特别能喝、让林稚没赚到钱的,但毕竟数量太少,属于凤毛麟角,偶尔遇见这样一位,林稚还挺兴奋——菜鸡都会羡慕老手。
开酒肆的好处很多,热闹、方便,进完一批酒便不用再管,至于喝多了有人闹事的问题……提前打点好都头,让他们没事就来酒楼门口转悠几圈就是。
也有不好的,那就是要加班了。
前朝的坊市夜禁制度在本朝破除,人们在外通宵达旦、寻欢作乐的第一选择便是酒肆。
但林稚依然另辟蹊径,只把酒肆开到每日亥时——他还要睡懒觉的。
这天晚上,他去二楼给客人装一壶雪花酒,刚把酒壶交付出去,便听到有人喊他。
几个王公贵族模样的人喊道:“店主小郎君,来喝一杯吧?”
想到自己那破酒量,林稚道:“我酒量不好,还是不打扰各位郎君的雅兴了。”
“怎么会是打扰?”其中一公子哥儿举着酒杯笑道,“小郎君喝多少,我看着都高兴。”
“就是,来喝一杯啊。”
这话若是郎君对女郎说,那一定是僭越无疑,但若发生在两个男子中间,就有些擦边了。
林稚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正犹豫是该凑合着喝一杯还是把外面的都头叫来,忽然有一只手接过了那人的酒杯。
孟琼舟的身影挡住了他,“我来替他喝。”
作者有话要说:
①“打开瓶后”出自《行香子》

林稚偏头看他,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方的手指先在他手背上轻轻点了两下。
心头的燥郁忽然就平息下来。
那几个公子哥儿平日里纨绔惯了,对政事毫不关心, 再加孟琼舟今日一身常服, 根本认不出来对方是正四品京朝官,只当是和他们一样闲得无聊、想找乐子的人。
其中一人挑眉道:“这位郎君要替店主小郎君喝酒?行啊。不过替人代饮已算作弊, 我们这边也得想出个利于我们的法子吧?”
孟琼舟淡声道:“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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