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稚有点愣。
李太尉二品紫衣高官,高门贵爵,只比原身那造反爹低了一级官职……竟然找他上门食补?他已经这么出名了吗?
“食补可是指药膳之类?我并不精于此道,还是别耽误了小郎君。”
那僮仆低头道:“并非是药膳,店主郎君平日做的吃食便可。”
那还行,在他的知识范畴。林稚点点头,觉得这个瓷器活儿能揽,“那我去准备一下食材。”
“府上已经备好食材,店主郎君前去即可。”
连食材都备好了……这钱赚得简直不要太容易!
和阿青阿蓝他们打过招呼,连锅铲都不用带,林稚轻手利脚地坐上马车,前往李府。
马蹄哒哒哒流淌而过,他坐在马车里撩开纱帘,好奇地向外看并不熟悉的道路。头一次上门给人做菜,感觉挺新鲜。
不知过了多久,前头车夫一扯缰绳,“府邸已到,郎君下车吧。”
“多谢。”林稚说完,踩着马凳下了车。
李太尉府的装修风格同样美观大方,但还是没法撼动孟府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许是珠玉在前,再看其他也觉得一般了。
垂花门前停了几辆马车,想来都是来探李家阿郎病的。
正这样想着,忽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马车上走下来,孟少卿也来了?
对方也换上了秋装,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又清爽,就好像……甘蔗。
外表坚硬不好接近,内里却甜津津的……等等,莫不是厨子当久了,只能想出和吃食有关的比喻?
林稚止住奇怪的念头,上前打招呼:“孟郎君。”
李相家中独子娇养得很,偶感风寒痊愈也能被称为“大病初愈”,看着床榻上面色红润的大胖小子,孟琼舟忽然就觉得有些浪费时间。
然而看见面前的人,他又不这么觉得了。
“林小郎君怎么在这里?”
把食补的事情简单告诉对方,林稚道:“那我就先进去了?”
孟琼舟微微启唇,到底忍住,只说了句“好”。
跟随僮仆一同迈入大门,林稚边走边问:“我要不要先去看看小郎君?”
僮仆点头:“自然要让郎君见一见。”
谁知这一见就瞧见了熟人——那个买下辣条、让他“一夜暴富”的福娃!
两人都异口同声:“是你……”
福娃竟然是当朝太尉的独子!
虽然惊讶,然而仔细一想又很理所当然——能花五十两买下辣条方子,肯定不是一般人。
林稚看着病床上的福娃,心道:“许久不见,福娃的脸好像越发圆润了。”
李太尉今日不在,只有李夫人陪坐,见如此,对方也很惊讶:“小郎君与我儿相识?”
林稚笑道:“当初在夜市上做摊儿,幸得小郎君相助才能开得食店。”
福娃摆了摆小肉手,“只是举手之劳,店主郎君若要报答,一会儿可要多给我做几道好吃的。”
“不知小郎君想吃些什么?”
福娃想了想,“想吃辣的。”
不愧是一掷千金买辣条的小吃货,口味还真是从一而终。
又听他说了些要求,在李夫人一声声的“劳烦郎君为我儿好好食补一番”中,重任在肩的林稚奔赴庖厨。
果然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光是一个庖厨的占地面积就能赶上他的卧室了。
考虑到对方毕竟是“大病初愈”,还是不好吃得太辣,林稚便只做了口水鸭、胡辣汤,外搭一张葱油饼,有荤有素,有汤有菜。
就着辣酱蘸碟,福娃一个人就吃了大半只鸭子,外加两碗胡辣汤、四角葱油饼,终于吃了个爽。
李夫人在旁边感动得泪水涟涟:“多亏店主郎君,我儿的食量终于恢复正常了。”
林稚:“……”
他还能说什么?看着手中那锭小银锞子,林稚道:“令郎……未来可期。”
不得不说,这种到别人家做饭的工作确实不错,三倍工资,还不用自带食材。要不是还有个酒楼在等着他,林稚还真没准专门做起这门职业。
李府庖厨柴火烧得足,外加被镬气吹得久了,乍一出门,林稚冷不防打了个寒战。
好冷,还是快些回家吧。
刚往前走两步,那辆熟悉的马车再次闯入眼帘——孟琼舟还没走。
不会是在等他吧?
林稚笑笑,觉得自己有点自恋了——但是,但是又觉得可能就是在等他。
这样想着,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林小郎君。”孟琼舟果然掀开车帘,喊住他:“一起走吧。”
能搭便车自然是好,林稚笑得挺开心,“好,多谢孟郎君。”
他稳稳当当上了马车,刚一登临,便觉得车子里袭来一阵暖意。
搭上暖意融融的便车,林稚觉得捡了个便宜,又弯着眼睛说了句“多谢”。
“不用。”孟琼舟看了看他,忽然道,“抬头。”
林稚下意识抬头,一只手伸过来,拭去了他睫毛上的一滴水珠。
他有点没反应过来,“这个是、是水蒸气,遇冷凝结……”
林稚边说边想,这马车里真热——不然他怎么觉得脸有点红?
作者有话要说:
到了七月, 各种节日扎堆聚在一起,过完七月七,很快就到七月半。
比起后世肃穆神秘的“鬼节”, 这时候的中元节——又叫盂兰盆节, 其实很热闹,跟佛道两教有些沾亲带故。
“祭祀死者之名为生者之乐”, 不仅要供奉瓜果梨桃,还要庆祝丰收。
几人在后院举行祭祀仪式, 把各种冥器、金犀假带、五彩衣服挂在盂兰盆上,拜一拜, 然后烧掉。
阿蓝洒扫余灰,阿青把铺在桌子上的竹叶撤下来, 林稚点缀各种一会儿要吃的祭祀糕点——沈小七不在, 和母亲去郊外扫墓了。
祭祀的糕点就是之前做给柳小娘子的翠玉豆糕。
豆糕调低甜度,多放些熟糯米粉, 原先的细腻就变成了酥松口感,放三天都不会散了形状, 正适合用来当祭祀供品。
除了翠玉豆糕,还有花油饼、鸡冠花,各种时令吃食摆在一起,很热闹。
林稚觉得这种气氛就很好,后来的鬼节到底肃穆了些, 晚上都不让出门——这时候不仅能出, 还要办灯会放河灯呢。
因着大家都在家中祭祀,就连京朝官也得了三天的假期, 外出吃饭的人并不多。
三人吃过朝食的果子点心, 很难得百无聊赖地凑在一起闲聊。
“小郎君打算什么时候开二楼的酒肆?”阿蓝问。
林稚想了想, “再过几天吧。”
这也就是把整座酒楼铺子买了下来,才如此闲适地慢工出细活,要是租店,看在租金的面子上也得早些开了这酒肆。
“除了小郎君亲酿的雪花和琼液,咱们是不是也得从正店进一批黄酒?”
林稚点头,“当然。”
他酿的那几坛小酒够谁喝的?还是要靠黄酒来扛把子。那几坛雪花和琼液,就用来招待有钱的土豪客人……
说到土豪客人,林稚自开了酒楼也遇见不少,大部分都很和蔼,也有一小部分刁钻的,遇到好脾气的阿蓝也都没了脾气。
可见他当初没让阿青去跑堂多么明智。
几人聊完了酒楼发展规划,话题平易近人起来,从“四毛最近长大不少”、“葡萄快能摘了”,聊到“昨日鸡崽下了不少蛋”……
直到有人拍门:“林小郎君?”
三人都抬起头来。
阿蓝和阿青尚且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林稚却是立马认出了来人——当初把酒楼卖给他的齐郎君。
齐郎君站在门外,微笑颔首:“不告而来,叨扰林小郎君了。”
见这人与林稚相识,阿青和阿蓝放下心来,冲齐郎君略一点头,纷纷去后厨忙自己的活计。
“小郎君把忻……把酒楼修葺得真好。”齐郎君在原地环顾一周,夸赞道:“生机勃勃,大气得很!”
“是忻乐楼本来条件就好。”林稚笑着说。
两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看对方心情似乎很不错,林稚试探开口:“令尊的病,可好些了?”
齐郎君微笑点头:“多谢林小郎君挂念,家父的病已大好。”
林稚发自内心道:“那真是太好了。”
“只是家父病好之后,整日念叨着要喝自己酿的酒,不喝都不行。”齐郎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那日地契卖得仓促,没来及告诉林小郎君,院中那棵桃树底下……还埋着几壶家父酿下的酒。”
没想到齐郎君今日是为此事而来,林稚讶然,在桃树底下酿酒?齐郎君他爹还是个挺浪漫的人。
“那桃树我没动过,齐郎君若要取酒的话,自便即可。”
齐郎君道:“真是……太打扰小郎君了。”
林稚摇摇头,“齐郎君拳拳孝心,值得人敬重。”
齐郎君边走边夸,走到哪里夸到哪里,说墙壁颜色选得好、灯笼挂得好、鸡棚搭得好,连四毛都得到了一句“很通人性”的夸赞。
夸到最后,林稚都有点不安了——此情此景,多像夸前任的现任啊。
两人一路行至后院,来到那棵传说的桃树前。
“就是这棵桃树!”
看着那棵只窜出几片嫩芽的半人高小树,林稚心道,“齐郎君他爹浪漫归浪漫,就是选的这棵桃树也太小了点……还是个未成年。”
齐郎君取来铁锹,在未成年小树底下挖了几锹土,很快就铲出几小坛酒。
林稚好奇问道:“敢问令尊酿的是何种酒类?”
“去岁冬日,家父在梅园采了梅花,酿的是梅花酒。”齐郎君笑答。
在桃花树地下酿梅花酒,林稚笑道:“梅花是‘梅兰竹菊’四君子之首,令尊既然如此喜爱,一定也是淡薄宁静的君子。”
齐郎君开怀地笑了笑。
临走前,他把为数不多的一小坛梅花酒塞给林稚,“今日冒昧叨扰,还请林小郎君一定要收下。”
得了这么一坛意义非常的梅花酒,林稚也挺高兴。
如果他穿到的不是大宋临安城,而是个什么修仙的地界儿,这小坛梅花酒多半是那种高人所赠,能增长修为、提高灵力的奇遇物品,喝一口就能结上十颗八颗金丹。
阿青从后厨出来,见林稚捧着酒坛正笑得开心,问:“小郎君要把这梅花酒卖了吗?”
“不卖。”林稚摇摇头,“留着我们自己喝!”
至于什么时候喝……到时候再说。
送走齐郎君,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食客,除了点些平日里常点的小食,又对林稚做的翠玉豆糕很感兴趣。
因为打算自做自吃,林稚并没做太多,只卖了几个出去,换回来好一顿善意的念叨。
“小郎君这糕点做得忒少!根本不够吃。”
“是呀。”莺歌燕语的女郎声音,“这般精致的小点心,小郎君怎么不多做些?”
林稚笑着解释:“原本是没打算出售的。”
此话一出,贵女们才算满意了——买到非卖品比买到普通商品更快乐。
下午的时候闲来无事,林稚揉了一小团面,准备再做些别的点心,好点缀一下食单。
油酥团子揉好,分好面剂,一个个包起来,再拌进椒盐和麻酱的馅料,上炉烤一烤,就是咸鲜酥脆的牛舌饼。
店里点心不少,但大部分都是甜口的,很需要这种咸口小点中和一下。
“又酥又香。”阿青咬下一口,慢慢评价,“不知这道小食叫什么名字?”
林稚回答:“牛舌饼。”
“形状金黄方扁,确实很像牛舌。”阿蓝笑出来,“前有凉皮凉面,后有牛舌饼,小郎君想出的这些名字,都很恰如其分。”
林稚被夸得有些心虚,“先不说凉皮凉面,这牛舌饼……其实是我在一个名叫‘稻香’的村子里吃到的。”
“名叫稻香的村子?”阿蓝摇头,“没听过。”
“不光是牛舌饼,那村子里还有很多其他可口的小食。”
“都有什么?”阿青也很好奇,凑过来问道。
“苹果酥、枣花酥、黑麻椒盐……”说着说着,林稚自己先笑出来,这是跑到异朝异世给人家打广告来了?
“这么多好吃糕点。”阿蓝煞有介事,“那村子真是个好地方。”
今日屠户休市,各家各户都要吃素,晚上三人吃完菠菜冷淘,收拾收拾便出去看灯。
街头巷尾俱是一片人声鼎沸,士人百姓携妻带子,纷纷前往西湖放河灯。虽是热闹,却不喧哗得过分,让林稚想起从前在电影中看过的亡灵节。
大街上,一道稚嫩的童声传来:“今年我的花灯是亲手做的,阿翁一定会喜欢。”
那似是稚童母亲的妇人答道:“只要是你放的灯,阿翁都会喜欢的。”
林稚收回目光,和阿青阿蓝一起往前走。
和上元夜不同,中元夜的荷花灯是水上之灯,西湖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到处都是燃着烛心的花灯,远远看去,好似一团团火红的莲花在燃烧。
阿蓝感叹:“真漂亮。”
阿青抿抿唇,没说话,但率先在水面上放了一盏荷花灯。阿蓝见状也跟着一起放起来。
“小郎君也放一盏吧?”
“好。”被他们感染,林稚也从看灯的老丈那里讨了一盏,用火折子点燃,手托着轻轻放进水里。
湖水冰凉,小荷花灯甫一入水,悠悠地漂走了。
林稚正盯着自己的花灯出神,忽然有一盏不属于他的花灯颤巍巍漂到面前。
见那盏花灯的一瓣花瓣被水打湿了,他忍不住把它从水中托起,把湿了的地方重新折好,正准备重新放回水里,却见那灯盏上写着一行小字。
他凑近一看——“平安顺遂”。
这力透纸背的字体……很熟悉啊。孟少卿也来放花灯了?
林稚抬起头来,四下巡视一番,没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想来该是放完花灯就离开了。
他把孟琼舟的花灯又放回了水中。
目送它慢慢漂远,林稚心想,就把我今天的愿望份额送给你吧。
第54章 红烧河豚
中元一过, 吃糕点的热潮暂时平息下来,但依旧没断流,仍有一小拨食客细水长流地爱着这些小甜点。
为着这股涓涓细流, 林稚便也没撤下去, 在食单上另辟一张木牌出来,专门安放这些精致的小点心——毕竟以后开了茶坊, 这些糕点也是少不了的。
许是清爽的秋天到了,林稚这些天胃口好了不少, 食量也比以前大了些,但也有不好的, 那就是挑食随之而来了。
又挑食又想吃,真是愁人。
恰好这天小鱼贩照例送了黑鱼、蛤蜊等鱼鲜过来, 想到近日吃腻了的辣炒蛤蜊, 林稚告诉他:“劳烦小兄弟最近若遇着什么新鲜的鱼鲜,一并送过来。”
“好说好说, 小郎君不必客气。”小鱼贩问,“就是不知这‘新鲜’要多新鲜?”
林稚道:“越新鲜越好!”
过不两日, 对方果然送来了一批很新鲜的活物——几只河豚。
“小郎君,这个够新鲜吗?”
看着那几只鼓鼓囊囊的河豚鱼,林稚很惊喜:“新鲜!果真是意外之喜。”
河豚肉质细嫩紧实,丰腴甘美,很得本朝人民的喜爱, 还被冠以“西施乳”的美名。
那小鱼贩笑完, 不忘提醒林稚:“河豚味道虽好,就是带毒, 小郎君吃的时候千万要当心。”
其实早在以前, 很多古籍中便有河豚“性有毒”的记载, 哪怕是距离最近的前朝,也没对这东西掌握一个安全的吃法,直到本朝,吃河豚风气才大盛起来。
究其原因,大概是聪明的宋朝人民已经掌握了河豚无毒的吃法。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没找到个中诀窍的人,因为贪吃把自己吃进了医馆。
林稚对此倒不担心,上辈子母亲和外祖父开的饭馆,河豚可是一道桌上常客。
“小郎君放心,我有分寸。”
小鱼贩闻言笑了笑,也是,林小郎君聪明伶俐,哪里需要他操心?
等鱼贩走了,林稚开始料理这些河豚。
处理河豚时要剔去肝、籽、血,反复清洗,洗得“俟色如雪”了,才能烹饪。
刚把河豚血水洗净,阿青便凑过来:“小郎君之前可做过河豚?这东西要用荆芥水煮三四次,才算无毒。”
林稚点点头,又按照阿青说的做法煮了一遍,心道这去毒方法也算是古今合璧了。
炒锅热油,煸香葱结姜片,切好的河豚块放进去,再烹入黄酒、清酱汁和香高汤,不需放额外的调味香料,河豚自身极致的鲜美就是最好的调味品。
阿蓝闻着香味道:“之前吃过‘假河豚’,味道鲜美,但还是和真正的河豚肉无法相比。”
河豚味美却有毒,并非人人都会烹制,许多庶民百姓不敢吃、吃不起,于是在本朝美食家的研究之下,假河豚应运而生,倒也解了口腹之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