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清平,百姓安居,我之愿。与阿珩长相厮守,亦我之愿。我二人虽远隔千山万水,但心中愿景相同。我相信终有一日,阿珩会亲手打下一片锦绣山河!”
“若那时我还活着,余生愿与阿珩共度,再不分离。如我身死,阿珩不愿独生于世,我亦不怨。生死相随,但凭己心。”
最后一点红光消散,房间里只剩下从窗缝透进来的微弱月光。
赵珩循着月光走去,他推开窗,半圆的月亮静静的悬在夜空中。
“生死相随,但凭己心。”两行清泪顺着赵珩的脸颊滑落,一滴一滴落在笛子上,他唇畔微微漾起笑意,干脆利落的应了一声:“好!”
赵珩允许自己尽情放纵悲伤的情绪,整整一夜。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脸上已不见半分消沉。因为他很清楚,越早收复山河,越早灭了楚氏,就能越早率军挺进云梦,救出玄度。
他比过去更加忙碌,闲下来的时候也最多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吹上一曲,可曲调怪异,倒白瞎了笛子本身的好音色。正如玄度说的,自个吹什么都像小寡妇哭坟。许是觉得不吉利,赵珩再不吹曲儿了,只是干瞧着笛子发呆。
熬过隆冬腊月,见过春暖花开,走过夏荣秋枯,四季更迭,一晃又是三年光景。
楚司珏水师练成,渡江战一触即发。
赵珩收到楚氏水军开拔的消息时,正是西北一年中最好的光景。满庭芬芳含苞待放,微风不燥。
姬元曜在一旁石桌上摆弄卜骨,眉眼低垂,依稀能瞧见他微微蹙起的眉。赵珩瞧了许久,仿佛在透过他去看玄度。
不过玄度烧的卜骨纹路更好看,他摆弄卜骨的动作也更行云流水,让人赏心悦目。
“……江南即将进入雨季,今年的雨水要比往年更丰沛。楚司珏这时渡江,军中若无极熟识水性以及能观天象者,恐多有波折……赵师兄计划伐楚,眼下倒是好时机……”
姬元曜将卜骨收起来,抬头便见赵珩目光柔柔的盯着自己,顿有毛骨悚然之感。
“赵师兄?!”
赵珩猛地回神过来,眼底柔情瞬间化为一池静水,毫无波澜。他捏了捏眉心,应道:“我知道了,明日朝会便就此事与群臣商议。”
新帝尚且年幼,上朝也只是龙椅上的漂亮摆件,朝事皆由摄政王裁决。
“……国都沦陷,江山旁落,不得已建都于原州城。今大周群臣上下一心,国内安定,国库丰盈,兵强马壮。本王决定择日南下,伐楚!”
对于经历家国巨变的朝臣们来说,他们无法忍受四分五裂的江山,每个人心里都冒着一股重整山河的劲儿。赵珩欲对外用兵,这也是他们心中所愿,只是……
“楚氏一族世代盘踞南方,且兵马强盛,眼下练就水师,声势浩大,气焰更甚,同楚氏对上恐怕胜算不大。反倒景氏占国都,与钟离氏前后几次战争消耗了兵力财力,纵有碧水关挡在前头,相比之下也更容易突破。”
“是啊王爷,若我们先去打楚氏,反倒留给景氏喘息之机,未来也不好对付呀。”
赵珩抬手压了压,道:“诸位的顾虑本王明白,但诸位想过没有,若先攻景氏,纵然我们占了国都城,身后依然有钟离氏虎视眈眈。钟离氏手中有轰天雷,我们目前还没有办法与之抗衡。暂时当避其锋芒。”
“可楚氏手里也有轰天雷呀……”
赵珩就道:“楚氏纵有轰天雷,但其燃料皆由钟离氏供应,他们不敢轻易动用。只要我们能切断楚氏和钟离氏之间的联系,楚氏手里的轰天雷不过是堆废铁罢了。”
赵珩选择先攻楚氏,自然有私心在,但也是纵观局势后方才定下的行军策略。
“楚司珏一心渡江,打造战船训练水师,多年来掏空国库,横征暴敛,百姓早已苦不堪言。大周攻楚氏,乃民心所向!”
赵琮率先出列:“臣愿做先锋,为大周收复山河!”
陈词慷慨激昂,群臣心里的顾虑也被打消,满朝文武齐齐拜倒,山呼:“重整山河,复我大周!”
细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昌州城笼罩在雾气之中。
侍女一边拧着衣服上未干的水,一边小声抱怨:“怎么这么潮,衣裳少有干透的时候,当真不如咱们国都城……”
甄柔笑道:“江南多雨,到处都湿漉漉的,可我觉着空气也新鲜。而且江南的雨婉约缠绵,倒不像国都一带,每每暴雨倾盆而下,气势倒是足足的,却少了几分温柔小意。”
她推开窗向外望了望,远处峰峦叠翠,群山掩映在雨雾之中,朦朦胧胧,别有一番滋味。
侍女听了摇头道:“大雨小雨不都是雨,奴婢可没有小姐那样的雅兴,只是一连几日阴雨连绵不见阳光,好似浑身都长了蘑菇似的,难受的紧。”
许是老天也觉得不妥,这日倒是难得放了晴。夹杂着水气的光从窗户透进来,氤氲着江南的风光。
街上行人也多了起来,甄柔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四处张望。
这几年楚司珏为打仗,连年增加赋税徭役。训练水师又极耗军费,百姓苦不堪言,昌州城内的流民乞儿越发多了起来。
可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打下昌州城便要渡江,江对岸横亘着诺大江南,鱼米之乡被战火荼毒,又是百姓之劫难……
甄柔轻叹口气,正要撂下车窗帘子,忽听前方胡同传来一阵呼喝声,紧跟着便见一队官兵持着刀气势汹汹的冲出来。他们像是在找什么人,不管不顾的在街上搜查起来。
他们粗暴的踢翻了小贩们的摊位,刚出锅的热乎包子滚到地上,被两旁的乞儿一哄而上抢了个精光。撞翻了老伯担着的新鲜菜蔬,嫩绿的叶子被一双双战靴无情的碾压,只在砖石上留下破败的烂叶。老伯连哭都不敢大声,悄悄的抹抹眼泪……
原本还算热闹的街市被这么一闹,大家脸上连最后一丝笑意都没有了。待官兵远去才敢低低的骂上几句,然后收拾了残局灰溜溜的回家去了。
甄柔脸上染了一层寒霜,也没心思再逛下去了,她吩咐侍女返回驿馆。就在马车刚刚起步时,一个人影突然闪进来。还不等她惊叫出声,嘴巴就被一只粗粝的大手捂住。
“别喊,我不会伤你。”
一道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声线却有说不出的熟悉感。虽然来人蒙面,但露在外的那双眼睛甄柔永远记得,她下意识的点点头,内心却早已翻起惊涛骇浪,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小姐!”侍女在外有些慌乱的喊了几声。
甄柔指了指马车外,示意那人放开手。那人似乎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拿开了手,但甄柔明显感觉到腰间抵了一柄刀。
她轻舒口气,冲马车外说了一句:“无事,回驿馆吧。”
车厢里的空间有些局促,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出来。甄柔心下一惊:“你受伤了?”
“不干你事。”那人冷声应道。
甄柔深吸口气,再次对上那人的眼睛,小心问道:“你,你不认识我么?”
那人显然有些错愕,紧跟着又蹙了下眉:“你是什么人?听你口音是从国都城来的?”
甄柔心里又酸又涩,也是,他从未正眼瞧过自己,怎么会记得他的妻子长什么模样呢。
她苦笑一声:“我姓甄,单名一个柔字,顾将军可想起来了?”
那人双眸陡然瞪大,愣怔许久方才扯下面巾,正是顾兰西。
“你怎么会在昌州城?不知道这是楚氏的地盘?”
甄柔道:“我听闻顾都督战死,顾将军下落不明,便来寻一寻。一来,我既担了顾少夫人的名头,便有义务和责任替顾都督收尸。二来,战报上言明未曾找见顾将军尸首,我想着碰一碰运气,兴许这趟也能寻着人。”
顾兰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劳你了。”
半响,他又补了一句:“其实你不必如此,姬昊死了,我们之间的婚约也不作数了。”
甄柔捏了捏手帕,道:“我们也是正经拜过堂的,算不算夫妻不是顾将军空口白牙随便说说的。”
顾兰西没应承,车厢里又一次陷入沉寂之中。
“……刚才那些官兵在找顾将军?”甄柔打量着顾兰西,见他肋下衣衫被血浸透,忙说道:“你受了伤,等下回驿馆要好好包扎一下伤口才行。”
“不……”顾兰西才要拒绝,但楚氏的人正在找他,他一时无处可去,可又担心给甄柔带去麻烦。
甄柔看出他心中纠结,便道:“顾将军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可以帮你掩饰身份。如今国破家亡,我虽为弱质女流,但若能为国家做些什么,也当义不容辞。”
顾兰西颇有些诧异,第一次将眼前这个女人看进眼里,又想到为国捐躯的甄皇后,不由赞道:“甄家倒是养了两个好女儿……这世上的好女子大多不输男儿。”
不知他此时想到了谁,甄柔察觉到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起来,目光中满是怀恋和痛惜……
“小姐,昌州城戒严了!”小厮去外头打听了一圈,急匆匆回来禀道:“官兵们正挨家挨户搜查,眼瞧着就要搜到我们这里了。”
甄柔眉头一蹙。
顾兰西刚处理好伤口,道:“我这就离开,你们权当没见过我,别给自己找麻烦。”
“不行!”甄柔严肃道:“外面都是官兵,你能逃到哪里去。先在此处躲躲,我说帮你掩饰身份也不是随便说说的。”
说着,她从梳妆台上拿了个盒子过来,道:“我画画不错,改一改你这张脸也不是难事儿,搪塞过去一时,我们再寻机会出城便是。”
顾兰西勉强接受了。
甄柔一边上手画,一边嘱咐道:“你得收一收你身上的煞气,眼神别那么锋利,背往下弓着……”
官兵来来回回几趟,直到天黑,街上归于安静,甄柔也长长的吁了口气。
“多谢!”顾兰西诚心说道。
“将军不用如此客气,不知将军下一步如何打算。”
顾兰西将目光放在草草绘制的地形图上,道:“大周起兵伐楚,军队一路奔袭,攻陷西南几座小城,眼下正屯兵于望野。”
甄柔瞧了一眼,又听顾兰西继续说道:“楚氏重兵在昌州城,昌州难攻,周军当不会硬碰硬。可若继续南下直取淮阳城,昌州的兵马必将作为策应。周军孤立无援,这仗也不好打。”
“照将军这么说,这场仗还没打就输了?”
顾兰西摇头:“非也。周军在望野停驻多时,想来也在思考对策。而且据我所知,周军每下一城先以安抚百姓为主,军队过境,秋毫无犯。乱世之中此举可谓深得民心。”
甄柔点点头:“我也看出来了,楚氏打的是仗,是兵马钱粮,他们不顾百姓死活,只管自己攻城掠地。若再这样下去,迟早民心尽失。”
“我要去望野一趟。”顾兰西道。他扭头对甄柔说:“甄小姐不远千里来寻我,又安葬家父,此情顾兰西铭记于心,他日如有机会必定报答。昌州城不是久留之地,甄小姐还是早早离开为好。”
“我孤身一身并无亲眷,这一时竟也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顾兰西就道:“大周迁都陇西,国中推行新法,百姓安居,甄小姐不如往原州城去。”
甄柔不自觉的用指甲抠着指腹,小声道:“我不能与将军同行么?”
顾兰西下意识皱起眉头,拒绝的很干脆:“不方便。”
甄柔敛下眸子:“那我们一道去望野总还顺路吧。”
顾兰西没法拒绝了。
赵琮在望野屯兵已有月余,此时正是仲夏,南方气候潮热,颇惹人心焦。楚氏渡江而下,江南方面战事焦灼。赵琮正在等墨氏的消息。
没想到墨氏的人没等到,顾兰西倒先登门了。
乍一见到顾兰西,赵琮又惊又喜,口没遮拦道:“我姐姐在天有灵,若知顾将军一切安好,必能心安了!”
想到那个明艳的女子被逼自戕,顾兰西恨不得掘了刘氏的坟。他拳头紧握,骨节咯咯作响。
“可恨我没能生出羽翼,救下芳唯。”
赵琮眼圈一红,拍了拍顾兰西的肩膀:“顾将军远在昌州,鞭长莫及,何况当时的境况……唉……”
赵琮抹了抹眼泪:“过去的事无需再提了,姐姐一心盼着天下安定,我们活着的人要替死去的人继续走下去!”
他将悲伤暂时搁置,这才看到一直跟在顾兰西身边的女子:“这位是……”
顾兰西似乎有些许不自在,他道:“甄家小姐,甄皇后的嫡亲妹子。”
甄柔心中颇为苦涩,他到底还是拿她当作外人的。
“哦哦哦。”赵琮拱手拜见,突然脑子一转,心说这不就是顾将军的妻子么!
也许是不想赵琮继续过问此事,顾兰西忙说道:“我这里有很重要的东西要交给赵将军,事关周楚之战。”
关乎战事,赵琮当即收起乱七八糟的思绪,忙抬了抬手:“顾将军请移步议事厅说话。”
又扭头吩咐亲卫:“给甄小姐上茶!”
甄柔看着顾兰西略有些仓惶的背影,只觉心口闷闷的。她明白了,顾将军早已心有所属,而那个女子……是芳唯。那是一个自己也十分敬佩的女子。
她甚至在想,若无陛下赐婚在先,顾将军和芳唯也未尝不会成就一段佳话。可惜世间事总是如此,难得圆满……
第169章
顾兰西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竹筒,他小心翼翼的取出里面的绢布递给赵琮:“你看看这个。”
赵琮左右看不懂,只是觉着绢布上画的东西有两分眼熟:“这是?”
顾兰西目光冷沉,淡淡道:“轰天雷。”
赵琮又将绢布仔细看了看,惊呼一声:“这是轰天雷的构造图!”
顾兰西点了点头:“没错。楚氏若非有轰天雷,又怎会轻易攻破昌州城。我爹和将士们甚至还没看清这是什么东西,就被轰的七零八落。”
他攥了攥拳:“当时我欲抄后路打散楚氏的包围圈,不巧又被轰天雷拦住去路,那离江边近,我被轰天雷冲击的力道推入江水之中。有幸被下游村民所救,这才苟活至今。当时我身受重伤,足足躺了一年才恢复。”
“醒来后方才知道昌州早已沦陷,楚氏正在训练水军欲渡江攻陷江南。国都被景氏所占,大周偏安西北,皇太孙弱小,又无主事之人,时局可谓混乱。”
赵琮也叹气:“确实如此,自碧水关后我大哥也陷入昏睡之中,陇西那班贵族商贾也不安分。好在兵马俱在我赵氏手中,宋大人又领着一班大周朝臣疏通各地政务,倒也不至于酿成大乱。大哥醒来后,扶皇太孙上位,继续新法改革,西北焕然一新,也有余力进兵了。只是楚氏豪强,又有轰天雷在握,这仗如何打也需仔细斟酌。顾将军送来这东西,着实解了我大周燃眉之急呀。”
顾兰西就道:“可惜我在楚军混迹许久也不曾堪破轰天雷,手里也仅有这一份图而已。”
赵琮忽然道:“难怪前些日子昌州城忽然戒严,我还当是忌惮了我大周军队。可想着望野距昌州城相隔百里,倒也不至于如此,原来是为了顾将军手里的图。”
“楚司珏就这么几架轰天雷,可不得当宝贝似的供起来。”顾兰西道。
赵琮点了点绢布,笑着说:“这些年墨氏一直在研究轰天雷,如今有了这图,墨家主定能寻到破解之法!”
“墨氏?”顾兰西好奇道:“你们同墨氏有来往?”
赵琮就道:“墨氏家主是我家李先生多年好友。”
“难怪了。”顾兰西笑道:“难怪赵珩敢发兵伐楚,合着是早有底牌。楚司珏性情执拗,他一心想攻陷江南,若周军能与墨氏里应外合,楚司珏恐怕也讨不到多少便宜。”
“顾将军果然身经百战,一眼就能看透。”赵琮道:“不过眼下也不急于进取,依我大哥之意,当务之急是要断了楚氏和钟离氏的联系。”
顾兰西不由挑眉:“倒是巧了,我正准备去东州钟离氏的地盘转转。”
“顾将军的意思是……”
“深入敌后。”顾兰西道:“轰天雷源于钟离氏,钟离氏亦有图谋天下之心。眼下景氏冲在前头替我们挡着,可总有挡不住的时候。只要轰天雷还在,我们就永远限于被动之中。”
“眼下大周正是用人之际,顾将军善兵道,又有十足的作战经验,若我大哥知道顾将军还在,必定希望将军再担督军之责。”
顾兰西则道:“轰天雷是我的心病,夜夜噩梦之中只听耳边轰鸣,若不拿捏到它的短处,我实在无心领兵。”
赵琮不免有些可惜。
顾兰西在望野逗留几日,本欲先将甄柔送走才启程离开,谁知甄柔打发了侍女和小厮先行一步去陇西,又给贺婉写了信,交由侍女带去,请她帮忙安顿。自己则坚持要同顾兰西一起去东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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