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度心绪翻腾,既震撼又欣慰:“天地之道,多少人穷其一生也参悟不透,阿珩年纪轻轻便能领会,如此天资,世人之幸。”
“也是我之幸。”赵珩道:“幸亏玄度给了我那块骨玉,保下我们的命。”
说到这里,他又苦笑一声:“我已经弄碎玄度两块骨玉了。”
“身外之物何足挂齿,人活着便好。”
不知不觉说了许久话,赵珩隐隐感觉身处的世界有些许动荡,虚无的美景也开始消散。
李玄度忙道:“别慌,虽然我们可在梦中相见,但也受时间所限,这是提醒我们时候要到了。”
赵珩有些不舍。
“眼下西北未定,待我理顺国事,便亲自来接玄度回家!”
李玄度望着赵珩的双眸,纯澈平静的眼睛再也没有戾气,便使得深埋眼底的熊熊烈火更加旺盛。
不屈的傲骨不会因任何境地而枯折,痛楚和灾难只会让他变得更加强大。
“阿珩,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李玄度轻轻一推,虚幻的世界开始旋转扭曲,揉碎在笛音里。
歪着的头重重的磕在浴桶边上,赵珩吃痛,捂着头醒了过来。
“大哥?大哥?”门外传来赵琰急促的敲门声:“大哥,你再不应声我要自己进来了!”
赵珩揉了揉眉心,从浴桶中站起身,一边应着赵琰一边匆匆擦干身体穿上衣服。
“适才睡着了。”
赵琰进屋去收拾洗澡水,豪不见怪道:“我一猜就是这样,我只怕水冷了,大哥染了风寒。”
他熟练的将洗澡水盛出来,一桶一桶的往外拎,一举一动,恍如昨日。只是物是人非。
“阿琰,明天我们去看看爹娘还有芳唯他们吧。”
秋风萧瑟,枯黄的叶子被风裹挟着,摧残着,在半空中打着旋儿,不时的擦过脸庞。
四座坟茔矗立在山野间,墓碑冰冷。
“爹娘,姐姐姐夫,大哥身体痊愈了,来看你们了。”赵琰一边摆贡品,一边笑着对墓碑说话。
“……宸儿越来越机灵了,说话都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早,一双眼睛跟大姐很像,一看就是聪明孩子。鼻子像姐夫,勉勉强强够看吧……”
“……我也有儿子啦,刚过百天,大名还没取呢。师父说名字由他取,他都琢磨几个月了也没个章程!臭小子长的结实,改日也带来让爹娘瞧瞧。阿琮那小子也比以往稳重多了,他也老大不小了,我想着给他说一门亲事,爹娘放心,家里都好好的呢。”
赵琰细细碎碎说了很多,连风都没那么冷硬了。
以往赵珩也带着弟妹来祭拜过孟氏,每次弟妹们都有很多话讲,他只在一旁听着,顶多临走时对孟氏说一句会好好照顾弟妹们,请她放心。
可他似乎并没有将他们照顾的很好。
“我很抱歉,但我会努力的……”
赵珩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赵琰忍不住扭头看他,就见他大哥一脸肃容,目光郑重。
“我会承继我父王的遗志,辅佐宸儿成就帝业,改革吏治,变法图强,让大周恢复往昔繁华!”
这番话赵珩从未如此正式的对赵平都说过,但这一次,他愿意担起姬氏子孙的重任,不为别的,只为早日终结乱世,以安亡者之灵。
“将军,不好了!”曹阿九急匆匆的跑进来,喘着粗气道:“陇西本地几位副将带兵冲关,眼下已出关奔原州城去了!”
话音刚落,亲兵又来禀报:“将军!都督府的下人来报,百姓们纷纷罢市,将街市围了个水泄不通,正奔着都督府去呢,城守府那点府兵根本无力阻挡!”
赵琮猛地站起身,气的一脚踹翻了几案,骂道:“欺人太甚!”
来回骂骂咧咧的暴走几圈,终于将燥郁之气强压下去,他声音冷沉,吩咐道:“阿九,你带咱们的人守好沂山关。石头,点三百亲卫随我出关。”
“三百人哪够!”曹阿九不放心道:“多带些人马,那些人指不定有什么阴谋……”
“三百精锐足够,阿九,沂山关更重要,替我守好关城。关城在,根基就在。”赵琮留下一句话,便拿了缨盔匆匆离开了。
原州城的情况比预想中要更糟糕,城守府的府兵被百姓们追着打,他们只能一边劝阻一边往后退。若伤了百姓,激起民愤,后果会更严重。
赵琮薄唇紧抿,一脸煞气,他暴喝一声:“当街闹事,殴打官兵,你们想造反不成!”
有人高喝道:“大周都亡了,我们造哪门子的反,我们只要你交出赵珩!”
“对,交出赵珩,他是邪魔现世,会给百姓带来灾难!”
“给百姓带来灾难的不是他,而是你们自己!”赵琮提剑怒指说话之人:“我不管你们是受何人蛊惑,速速散去,今日之事既往不咎,否则别怪我剑下无情!”
他在人群中逡巡一圈,目露寒光:“还有,大周没有亡!”
“别听他的,他们赵家人攻占陇西就不顾我们死活,管他大周亡没亡,我们只知道没了活路,不如推翻赵家去投楚氏!”
赵琮气的浑身发抖,真恨不得宰了那人。但眼下群情激愤,他也只能强忍着。几位副将带出来的兵马与他对峙,若打起来,双方都落不下好。
气氛凝至冰点。
适才说投降楚氏的人见赵琮不敢发作,气焰更加嚣张起来,他大骂道:“赵珩才是板上钉钉的谋逆之徒,你倒好意思来说我们!原州城百姓染了毒症,全因赵珩。我们只想讨一条活路,难道有错——啊!”
一柄乌沉的剑贴着他的耳朵擦过,在他头顶打了个旋儿又回转了去,头顶一凉,下身当即涌出汩汩热浪,他惨叫着瘫软在原地。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百姓们顿时鸦雀无声,目露惊恐的看着不远处策马而来的青年。
熟悉的灭魂剑一闪而过,赵琮先是一愣,而后僵硬着扭转了脖颈,就见他大哥身披战甲,缓缓而来。
“大,大哥,大哥,你……”赵琮激动的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口。
愣怔间,赵珩已经策马上前来。他拍了拍赵琮的肩膀:“别怕,大哥来了。”
说完这话,赵珩森然的目光落在百姓身上:“我就是赵珩,你们要如何拿我?”
领头闹事那人被灭魂削掉几根头发,惊魂未定。百姓们一时没了主心骨,你推我攘,也没人敢作声。
赵珩脸色一沉,喝道:“将人带上来!”
孟唐被侍卫押着,摁着两条手臂狠狠掼在地上,紧跟着又从他身上搜出两包毒粉来。
赵珩冷眼瞥了瞥,道:“原州城百姓中毒皆因此人投毒,甚至还将手伸到武威城。你们不问缘由,一味听信他人言论,真以为烧了我就能有救?你们姑且问问孟唐,他可有解药!”
孟唐恨恨的瞪着赵珩,被侍卫狠狠踢了一脚。见他还嘴硬,侍卫便道:“沂山关的兵马已被拦截,你不用等了。”
按照约定好的时间,这会儿兵马早已抵达。细密的惧意从后背蔓延开,孟唐这才开始害怕起来。
“给百姓投毒,又挑唆百姓当街闹事,意图烧死我家都督。无非是嫉恨赵氏生意做的大,想趁乱从中攫利罢了。为一己之私不顾百姓死活,你才是真正的邪魔。”
“明明赵家才是后来者,凭什么要踩在我们头上!”
“胡说!”赵琮气的瞪眼:“赵家入主陇西以来一直与本地贵族商贾和平共处,若非你们见我赵家出事落井下石,我二哥还不屑对付你们。孟唐,为富不仁,你倒有理了!”
就算之前不明白,现在也该看懂了。什么邪魔现世带来灾祸,根本就是人为下毒!
想想无辜毒死的亲人,百姓们恨不得将孟唐生吞活剥了!
赵珩见势差不多了,拔高声音道:“大夫已在赶来的路上,家家户户但有中毒者,明日一早送至原州城城守府前院,按序行针领药。”
百姓齐声高呼:“多谢赵都督!”
一旁的方野喝道:“我家都督是大周先皇下旨亲封的摄政王,辅佐陛下,治国安民。行辕设在原州城,不日将迎陛下亲临。尔等再有敢言大周亡国,欲投楚氏者,必以谋反罪论处,杀无赦!”
陇西脱离大周太久了,才收复失地大周又经内乱,这世道能活着就不易了,百姓们心中哪里还有多少家国情怀。
“……当初杨氏降的快,陇西百姓也未经战乱,刀没砍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不知道战争带来的痛,便也无从知道天下人盼太平久矣。”宋镜敛叹了口气。
赵珩就道:“翰林学宫有诸多学子跟随宋大人而来,我想在陇西建一方书院,宋大人多讲些课,也让学子们多在街市上走动走动,文风盛了,人心自然凝聚。我欲辅佐宸儿问鼎天下,必先安民。当初从杨氏抄了不少好书,我都叫阿琰收藏起来了,若有得用的,宋大人自去问阿琰借用便是。”
宋镜敛是姬元煦的老师,自然知道元煦有很多想法都是受赵珩的启发影响,若说承继隐太子思想的人,赵珩才是最好的人选。不止因为他是隐太子的遗孤,更因为他的思想还有他处事的果决态度。太子殿下做的的确不错,但相比眼前的青年还是少了些气魄和手腕。
“老臣这就着手安排。”
高良已经开始带人修缮行辕了,只是还未整饬完全,赵珩便住在都督府。
陇西局势紧张,赵珩率先遣军奔袭而来,裴林保护宸儿一行人慢行,五日后方到,也随赵珩一起在都督府安置。
宸儿依依不舍的和表弟告了别,让赵琰哭笑不得:“又不是见不着了。”
赵珩将光会吐泡泡不会说话的侄子抱起来垫了垫,笑道:“胖小子长的瓷实儿,像我赵家的人。回头你催催白家主,他要是不行就让我来,取个名字还拖拖沓沓的。”
白英也把自家老爹嫌弃的不行:“他就是没事儿闲的,满脑子想法,今儿个觉着叫这个好,明儿个不知想到什么了,又觉得叫那个好,磨人的紧。”
赵珩把侄子递还给白英,道:“若拿不定主意,干脆让胖小子自个抓阄去,抓着哪个就叫哪个。”
赵琰听了直乐:“这法子好!”
吵吵闹闹的送走了小夫妻俩,宅子里又恢复安静。已是初冬时候,外头风冷,赵珩抱起宸儿回了屋,舅甥俩围着火炉烤栗子。
“你玄度伯伯最爱吃烤栗子了,可惜这会儿他吃不到。”
“那宸儿替他吃。”
赵珩剥好了一个放在他小手里:“只能吃一颗。”
宸儿笑眯眯的咬了一口:“剩下的都给玄度伯伯留着。”
赵珩摸摸他的头:“宸儿真孝顺。”
炉火噼啪作响,只是围炉谈笑的再也不是那些人了。
第167章
大周在陇西建立新政权,正是用人之际。宋镜敛被封帝师,除教导小皇帝外,总领学宫建设,吸纳各地学子,为国家培养栋梁之材。
曹木匠得墨氏真传,墨家人也许了他做这门营生,故此被赵珩招揽,入军备处,造军用器械。靳大夫则应召入太医院,偶尔也和赵珩学一学医术。
当年在大月山上有功者,皆被赵珩纳入新朝廷效力,用人不拘出身,不问门庭,只要品行端正且有能力者,均被授官。此外赵珩又命各地城守张榜,鼓励天下大才者入西北,一时间都督府门庭若市。
起初赵珩还不适应处理朝政,不过好在有大月山上打下的基础,又有宋镜敛从旁指点,忙乱几日后便已驾轻就熟。宋镜敛连连点头,暗赞其天赋异禀。
宋镜敛这人痴迷公务,若有想法必要和人说个痛快才行。这日和赵珩论起西北经济一事,没察觉竟说到了天黑。
赵珩心里有些难耐,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宋大人,今日天色已晚,余下的不如明日再详谈,我也好仔细揣摩大人所提之建议。”
宋镜敛正在兴头上,话没叫他说痛快不免有两分抑郁,忍不住嘟囔一句:“摄政王虽有天赋,可瞧着不大勤勉呀。”
方野耳尖,听他这么说,忙瞪圆了眼睛,替自家大公子打抱不平:“宋大人此言差矣,我家王爷昏睡一年之久,身体尚虚,自然要多休息才行。”
“哎呦!”宋镜敛一听猛一拍脑门,一脸懊恼:“瞧我,竟将此事忽略了。”说着他又瞪了眼方野:“你也不早提醒我,若因我之过而让摄政王贵体欠安,那可是天大的罪过呀。”
方野见宋镜敛开始自责,不由觉得自己刚才那话说的有些重了,忙找补道:“王爷也是念着宋大人年事已高,不忍大人太过操劳,大人亦能体恤王爷,王爷心里必定高兴,大人切莫自责。”
也不知道那老大人听没听进去,反正方野怎么看都觉得宋大人连背影都透着几分歉疚……
而说要仔细揣摩宋镜敛提议的赵珩,这会儿正琢磨着另一桩大事儿。
他夜夜都和玄度梦中相见,这天赵珩终于忍不住了,他问李玄度:“这梦境之中可有其他人窥视?”
李玄度正享受赵珩贴心的按摩,闻言掀开眼皮:“怎么这么问?”
赵珩面色不改:“当然是想做些不能被外人看见的事情了。”说着,状似无意的在李玄度腰上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
李玄度老脸一红,啐他一口:“不要脸皮。”
赵珩嬉皮笑脸的凑了过去:“哪里不要脸皮了,你我可是光明正大拜了堂的正经夫夫,我很有必要履行人夫的义务。玄度以为呢?”
李玄度抬脚往赵珩身上一踹,蚊子似的小声哼哼道:“难道你做春梦的时候还有人瞧着了?”
这一脚自然没踹到实处,反倒像撩拨一样,这让赵珩顿时兴奋起来,饿虎扑食一样拉着李玄度跌入美梦之中。然而纵翻云覆雨酣畅淋漓,一颗心却始终悬浮着,好像眼前这一切随时都会破灭。
“再真实的虚幻也只不过是一场幻梦,玄度,等我接你回家……”
梦境不知何时散了,赵珩陷入沉睡之中。
第二日宋镜敛又来拜见,本想着就昨日自己心急之事自省一下,再问摄政王身体安康。可一见赵珩,只觉他步履轻盈,面色红润,精神极佳,又就昨日之提议高谈阔论,甚至补充几点自己未曾想到的,宋镜敛还有几分恍惚。
不是体虚么?
赵珩发表了自己的见解,见宋镜敛好像没什么精神,便柔声道:“宋大人三朝元老,为大周鞠躬尽瘁,劳苦功高。但公务总是做不完的,大人也该劳逸结合,若坏了身体,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有劳摄政王挂念了。”宋镜敛尴尬的笑了笑,心说自己老当益壮,身子骨可结实呢。不过对摄政王的关心他还是十分受用的,今日又见摄政王饱睡后精神大好,也不免反思起来,开始重视自己的身体了。
两人在某种地方莫名其妙的达成意见统一,往后的合作也愈发顺利起来,桩桩件件都在掌控之中,新朝也井然有序的运转起来了。
赵珩每日最大的期盼就是安睡之时和玄度梦中相会,然后突然有一日他没能等到玄度,往后一连许多天都不曾再入梦,赵珩的焦躁已经要溢出头皮了。
就在他安排好朝事准备往云梦走一趟的时候,姬元曜回来了。他带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根除百姓毒症的药材。另一样,是赵珩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李玄度的那支笛子。
“他呢?”赵珩逼视姬元曜,心中惶惶。
姬元曜愧疚的低下头:“师父被李玄序带进了摄魂狱。”
阴气缭绕的摄魂狱,烧红的铁链穿透琵琶骨,鲜血染红了雪白的巫衣……噩梦之中细碎的片段不停的冲击着赵珩几近崩溃的情绪。可是玄度没有长生骨了,他没有第二条命能从摄魂狱中全须全尾的出来了。
“……李玄序在草庐幻境外布下禁制,引渡摄魂狱中的阴气,欲毁掉草庐幻境。那是巫族的根基,是历代大巫心血的结晶,保下巫族的根脉是师父身为大巫的责任。不止如此,阴气外泄,人间也将沦为炼狱。”姬元曜声音越发低沉,他几乎是用尽浑身力气方才能继续说下去:“而辅佐赵师兄成就大业,是元曜的责任。”
“所以……他这是在安排后事么?”赵珩用力攥着笛子,骨节泛着白,一如他苍白不见血色的唇。他惨然一笑:“我还能再见到他么?”
“师父在笛子里给赵师兄留了话。”
赵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呆呆的握着那残留有李玄度身上药香气息的笛子,很久,他方才咬破手指将鲜血滴在上面。
红色暗芒闪烁几下,一阵轻微的呼啸声之后,李玄度温润的声音骤然在耳畔响起。
“阿珩,人生于天地间,不论天潢贵胄或是平民百姓,都有自己应该肩负的责任。师兄悖逆天道,作恶于世,若草庐幻境被毁,摄魂狱之阴气流散于世间,又是百姓劫难,我理当阻止。方今天下大乱,阿珩既领悟天道,也自当明白身负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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