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轰天雷消磨了楚氏军队的意志,倒不是什么好东西了。”裴林道。
赵珩就笑:“东西无好坏,端看怎么用。轰天雷无异是突破现有攻城器械的极具爆发力和毁灭性的东西,以往坚城不可摧,但自轰天雷问世,昌州城也只能沦为炮灰,可见威力巨大。若能好好利用,称霸天下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楚司珏过于依仗轰天雷的威力,过于沉溺攻城掠地带来的刺激和快感,他想尽快统一天下,反而忽略了重压之下的百姓。不得不承认,楚司珏在行军打仗这方面当世无双,他或许称得上一方霸主,但却非明主。”
“反观我大周,自扶持宸儿上位后,举国上下实行新法,削弱贵族实力,还耕于百姓,让百姓拥有更多的权力。当权者总以为百姓不过蝼蚁,但数以千万的蝼蚁汇聚起来却是这天底下最强悍的力量。我们在军事上不与楚氏正面对抗,但却可以从内部瓦解楚氏。”
裴林了然,他冷哼一声,说道:“楚司珏不顾百姓死活,肆意提高赋税不说,那些缴不起税额的百姓还要充做兵员。我听说淮阳一带百姓怨声载道,只是忌惮楚氏雄兵不敢反抗罢了。”
赵珩不无可惜道:“楚氏原本是最有望夺天下的大门阀,可惜楚氏父子二人,一个虚伪狡诈,一个贪酷无道……楚氏百年积累的声望钱财都被楚司珏挥霍殆尽了。关于南方战事我还需再斟酌斟酌,你先下去准备吧。”
说着,赵珩又拿起笔敛眉沉思起来,直到深夜方才活动活动僵硬的肩膀。他起身走到窗前,半圆的月亮洒着清透的光辉。
“再过不久又是一年中秋了……”
赵珩颇有些怀恋的看着月亮,手不自觉的摩挲着短笛,安魂曲的曲谱他早已烂熟于心,只是甚少吹奏。也许是此刻思念之情正浓,他没忍住吹了一曲。
晚风凄凄,曲调如鬼泣。
睡在隔壁的赵琮一脸懵逼的探出脑袋,只见他大哥站在窗边一脸陶醉的吹着短笛,本来无风的静夜似乎应和着凄惨的曲调,也跟着悲号起来。这不禁让他想起过年去祭拜亲人时刮过坟茔的风,忍不住有些悲戚……
“大哥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自信,敢在有人的地方吹笛子了?!他是不知道自己吹的调子跑的有多离谱么……”赵琮捧着一颗受伤的心将窗户紧闭,又去柜子里翻了团棉花塞入耳中,但魔音穿透力太强了,即便如此仍缭绕不绝,赵琮躺在床上一脸绝望。
这一切赵珩自然是不知的,因为在吹奏的过程中他似乎看到一个人影在渐渐凝聚,虽然只是一道虚虚的影子,但他知道那一定是玄度!
赵珩突然明白了,玄度托元曜将笛子交给自己,也许并不仅仅是为了传话,而是有朝一日自己吹奏安魂曲的时候也有召玄度入梦的机会!
他不管别人死活的吹着,眼见那影子奋力的聚起,却又似风沙一般轻飘飘的散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喊他的名字。
折磨人的调子很久才平息下去,秋夜又恢复安宁。赵珩凝望着月亮,他双眸迸发着精光,仿佛月亮所有的光辉都在他眼眸之中,那是生的希望。
不过对院子里的其他人来说,寡妇哭坟般的调子杀伤力实在太大了,裴林借着拦截燃料的由子第二天一早就溜了。赵琮强忍了几日,也是实在受不住,随便寻个由头去军中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去了。
方野大抵是麻木了,赵琮拉着他走的时候,这棒槌竟还觉着他家大公子吹的挺好……
几人的小动作赵珩是不知道的,他白天处理政务,到了晚上便吹起笛子来,前前后后十几天,偶尔能看到玄度的影子,偶尔又什么都没有。虽然遗憾玄度未能凝聚成形,但他心里清楚,能被唤入梦境之中,哪怕只是一道影子,那也能证明玄度此刻还活着!
比起赵珩的满怀期待,楚司珏此刻已陷入暴怒之中。
钟离氏的燃料左右没等到,楚司珏派了斥候前往查探,却发现楚军于夏谷被劫,全军覆没,燃料不见踪影。
周狸比楚司珏更早收到消息,他还知道楚军本来还有活口,只是他们无法承受丢失燃料的后果,他们怕被丢进斗兽场,被猛虎豺狼撕碎,倒不如自己了结,起码求个痛快而死。
他轻轻叹了口气:“陛下,撤军吧。”
楚司珏闻言突然暴起,将面前的矮桌踢了个粉碎。
周狸吓了一跳,但他知道这一次不能再由着陛下的性子来了。他跪伏在地,哭求道:“陛下,这些年招募军队,购买武器,打造战船,国内早已怨愤不止。眼下大军滞留白沙城,军饷支出又是一笔,国库实在无力支撑了。”
眼看楚司珏又要暴怒,周狸急急说道:“方今天下四分,楚氏占南方,势头依旧强盛,只要好好安抚百姓,整顿国力,必能卷土重来!陛下切莫贪眼前之功,将楚氏根基毁于一旦啊!”
楚司珏像一头被关进牢笼的狮子,他想猛冲出去,却处处碰壁。愤怒和无力交织着,他颓废的瘫坐在地上,眼中早已没了当年的锋利,空留疲惫。
君臣二人相对沉默,许久,楚司珏缓缓开口:“撤军吧……”
眼泪漫过唇角,周狸重重一拜:“臣,遵旨。”
白沙城外浩浩荡荡的楚军一夜间消失了,透过雾江蒸腾的水雾依稀可见战船徐徐而去的影子。
“楚氏撤军了,楚氏撤军了!”白沙城守军欢呼不止,江南压力骤减。
得闻此事的墨玉也狠狠松了口气,江南虽是墨家一手掌控,但楚氏重压之下,难保不会有贵族反水,到时内忧外患可就不好收场了。
“……这仗楚司珏也打不下去了。”墨世宁道:“楚氏大军没粮了,秋收还没开始,他们坚持不住的。”
“不过楚氏始终是江南的劲敌,不可不防啊。”墨玉擦拭着袖箭,想到什么似的,问墨世宁:“许久不见家主了,你爹最近忙什么呢?”
“忙着造新武器,比轰天雷还要轻便的武器。”墨世宁颇有几分期待:“听说快成了。”
墨玉也忍不住搓搓手:“还是家主厉害!”
楚司珏退兵虽在意料之中,但也让赵珩颇感压力。
“……他手底下那个谋士周狸是个人物,只要楚司珏听他的话,不出三年楚氏便有余力继续对外开战。”
裴林也点头道:“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赵珩就道:“所以我们必须在楚司珏发展起来之前解决了他们。”
裴林当即绷直了脊背:“小殿下有对付楚氏的办法了?”
赵珩眼中精光一闪而过,缓缓道:“周家堡!”
第172章
让人战栗的阴寒贴着皮肤的汗毛刮过,鼻息间留下腥臭的气息。李玄度费力的睁开眼,听桀桀的叫声充斥耳边。
自从被师兄关入摄魂狱中,李玄度始终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少有神思清明的时候。
摄魂狱中不知时间流逝,李玄度也不知今夕是何夕,更不知外面的天地怎么样了。但想来应该不会太糟糕,阿珩从来不会让他失望的。
想到赵珩,李玄度恍惚了一阵。他回忆起这段日子的沉睡,偶尔会陷入一种怪梦之中。梦里他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冲不破的迷雾,但他听得到迷雾之外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鬼哭般的曲子。
他知道那一定是阿珩在呼唤他,所以他拼了命的要冲出那团雾障,他想看一看阿珩,看他如今过的好不好……
不对!李玄度猛然反应过来,摄魂狱与外界隔绝,狱中阴气的力量十分雄厚。一旦被关入摄魂狱,不管巫力多强,都不可能和外界取得联系。更别说阿珩只是一个平凡人。
他之所以将短笛交给阿珩,一来是传递遗言,二来是想给阿珩留个念想。因为自己清楚,即便将笛子带在身上,他也无法冲破阴气的阻碍将赵珩召入梦境中。但眼下他却能听得到那曲被自己戏称为小寡妇哭坟的调子……
“摄魂狱中阴气的力量开始减弱了,师兄的阵法成了……”李玄度眉宇间覆上忧虑之色。
他挣扎着坐起来,双腿还是没有知觉,只能依靠手臂的力量拖行着身体,铁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圆盘之下翻滚着没有温度的赤红岩浆,李玄度靠在柱子上喘了会儿气。
“醒了?”破锣一样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玄度先是一怔,随即扭头看过去,便见李玄序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他穿着黑色斗篷,几乎和阴气融为一体。
“师兄?!”李玄度起初有些不敢认:“你的声音……”
李玄序轻笑一声,这笑声听来似乎还有桀桀的尾音,如同鬼魅,他道:“我的声音怎么了?”
李玄度动了动唇,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尽管师兄整个人都藏在斗篷里,但他能辨得清声音,斗篷之下干燥皮肤摩挲的沙沙声,像纸一般。
“没什么。”李玄度心中暗叹口气,抖了抖手腕上的铁锁链,笑道:“多谢师兄留我一命,没用这锁链穿透我的琵琶骨,否则我可真是活不成了。”
不知道哪个字拨动了李玄序敏感的心思,他在李玄度身前蹲下来,黑洞洞的眼睛阴恻恻的盯着他肋下的地方:“你竟然为了那个小子自抽长生骨,你到底有没有把师兄的话放在心上?”
嫉妒的怒火让李玄序面色扭曲,他伸手钳住李玄度的脖子:“你是师兄捡回来的,你的命是师兄给的,你的死活也必须由师兄说了算。”
飘着白毛大雪的深山,还有那个温暖的怀抱,李玄度从没忘记过。
“但师兄再也不是当年的师兄了,如今的你只是被欲望操控的傀儡……”
“我不是!”李玄序恶狠狠道:“是师弟变了,师弟不听师兄的话了。”
也许是想到了过去,李玄序手上的力道不自觉的放轻了。
“师弟以前不是最爱跟在师兄后头了么,你总是缠磨着师兄带你下山玩儿。九江、淮阳,南方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师兄带你走过的。可后来你却再不和师兄一起了,你什么都听师父的。”
“那是因为师兄错了。”李玄度抬眸凝视李玄序:“师父说过,盛世巫族避世不出。若逢乱世,巫族要担负起救世之责。可师兄违背了巫族的训示,和楚煜勾结在一起!”
“什么狗屁训示,不过是上天束缚我巫族的手段罢了。只要有足够的能力,改天换地又有何不可!”李玄序指着国都方向:“大周从根里就烂了,这样的国家,这样的君主还有什么好效忠的!”
“那楚氏父子就是明君圣主了么!”李玄度低吼一声,他看着李玄序挣扎的眼神,说道:“其实师兄根本不在意谁主天下,不在意众生疾苦,师兄所作的一切只是想脱离命数的掌控,成为天地主宰。”
“巫比凡人拥有更多的智慧,可与天地沟通,窥得更多天机。师兄无疑是天赋极高的巫,但越是这样,想要得到的也越多。欲念在你心里扎了根,随着修行不断的加深,如同附骨之毒。师兄的修为越高,贪欲也越膨胀。直到他控制了你的思想,让你的躯体沦为它的傀儡。师父不止一次的提醒师兄,可若拔除欲念,便等于废了修为从头开始,师兄舍不得……”
“但师兄也不想放弃大巫的身份,所以你害死师父,又抽了我的巫骨,将我囚禁于摄魂狱。当世之中,师兄便再无阻碍了。”
李玄序的手顺着李玄度棱角分明的下颌线覆上他消瘦的脸颊:“师兄只是想把你留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他笑着叹息一声:“如今这里只剩你我师兄弟二人了,这摄魂狱就是我们的坟墓。”
李玄度冷笑着说:“可惜,即便我们死在一处,黄泉路上也不能结伴同行。师兄受天罚,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刚落,李玄度明显感觉到师兄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在害怕么……
斗兽场的管事跪趴在地上,浑身剧烈的颤抖着,仿佛已经预知到自己的下场有多惨烈。
兽场里有人逃出去了……
在周狸的建议下,楚司珏打算暂时装一装明君的样子,可火气压抑在心底只能依靠鲜血的刺激来排解。
这段日子楚司珏几乎没离开过兽场,周家堡也不得不为此寻找更多的猛兽和青壮。这样一来难免会有疏漏,底下的人不慎将楚氏子弟捉了进来。
楚司珏残暴,他自立为楚王后几乎杀光了他的兄弟们,宗族之人对他又恨又怕。但楚氏一族庞大,楚司珏敢杀兄弟,可族老伯父们他一时还不能赶尽杀绝。逃出去的那个恰好是楚司珏嫡亲叔父楚烨的小儿子。
斗兽场不能暴露在世人眼前,即便楚司珏从来不在意所谓名声,但他也清楚的知道,在当前这种境况下兽场一旦曝出,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若是跑了个寻常百姓倒也罢了,贱民之言不足信,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可偏偏底下人不长眼,把楚司南那个二世祖给捉了!楚烨最偏心小儿子,此事他绝不会轻拿轻放了。”楚司珏脸色黑如锅底。
周狸也是焦头烂额:“楚烨这人不好相与,这么大把柄落在他手里实在棘手。不如把兽场停了,将人和猛兽都转移到其他地方去。楚司南空口无凭,我们也能从中周旋。”
说着他蹙了蹙眉,道:“此事绝不是表面看来这么简单,兽场把守严密,楚司南虽会些功夫,但也绝不会轻易跑出去。而且手底下人就算不长眼,但楚司南若自报家门,那些人也会重新斟酌,不会就这么将人送进来的。这件事必是有人在背后谋划。”
“去查,不过……”楚司珏发了狠:“这些叔伯族老们仗着辈分总对朕指手画脚,这也看不顺眼,那也要批判几句,朕早就不耐烦他们了。趁早解决了楚司南,只有死人才最让人安心。”
周狸想了想也没反对,万一哪天楚司南又跳出来也是个麻烦,不如让他永远闭嘴。
“陛下还是回宫吧,近段日子还是不要来兽场了。”周狸劝道。
给人搅了兴致,楚司珏心里更气了。他睥睨兽场管事,冷冷说道:“既然人是从你眼皮子底下跑的,那就由你顶了他的缺儿,花斑虎今儿没吃尽兴,你来填饱它的肚子吧。”
管事常年打理兽场,日日目睹那些人被猛兽锋利的牙齿撕的粉碎,眼下终于轮到自己了。
凄厉的惨叫划破天穹,鲜血溅满兽场,正如远处血色般的残阳……
楚司南心有余悸,一点儿都不愿意回想兽场的惨状。他被关在暗窖里,透过逼仄的铁窗看到了花斑大虎在吃人。他还知道等前面几个暗窖里的人都给老虎吃了,就轮到自己了。
他害怕,所以不顾一切的逃出来了。
楚烨得闻此事,怒气冲顶,恨不得这就提刀杀了楚司珏。可冷静下来又想想哪里不对。
“你没有表露自己的身份?”
楚司南缩在床角抹抹眼泪:“我那天也不知怎么,偏发不出声音来,大概是吓傻了吧。”
楚烨眉头一皱:“你这身破烂衣服又是怎么回事儿?你自己的衣服呢?那些人敢劫掠百姓,必不会向富贵人家下手,你也说了,被关起来的都是些贱民。”
楚司南呆呆的回想一下,磕磕绊绊道:“我,我给人抢了,衣服、银子都给人抢去了,还给打晕了……反正我醒来的时候就被那些人抓住了。起先还是关在小院子里,第二天就被送到兽场了。虽然隔的远,但楚司珏我还不至于认错的。”
“这事儿来的蹊跷。”楚烨难得长了脑子,他把这事儿前后捋了一遍,总觉得有人刻意为之。
兽场必定把守严密,司南虽然有些拳脚功夫,但臭小子爱偷懒,学的不精,没道理能自己逃出来。必定是有人盯上了楚氏。
虽然楚烨也看不惯楚司珏那副样子,但毕竟是嫡兄的儿子,又是楚国的君主,他还不想被别人当刀子使。
“明日我入宫去见见陛下。”
小儿子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在楚烨看来这件事是有商量的余地的,只要楚司珏肯付出些代价。只可惜楚司珏没能如他所愿……
第173章
楚司南死里逃生,夜里总是惊梦,睡得不踏实,生怕一睡着又给人抬去兽场了。于是大半夜他不顾别人死活的去敲了大哥的门,硬是把大哥从温柔乡里敲出来,拖着他去自个院子里睡。
楚司庆半睡半醒,闭着眼任由弟弟生拉硬拽。秋风微凉,带起一阵血腥气,杀机暗藏。楚司庆猛然睁开眼,拉着楚司南向后疾疾一退,大吼道:“有刺客!”
院子里血气冲天,楚烨这次当真是气狠了,他咬牙切齿,面容狰狞:“没想到楚司珏下手这么快,竟是不给人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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