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他总有一种要喘不过气儿的压迫感……
“舅舅?!”宸儿说话还不算利索,他小心的试探着喊了喊。
赵珩抬手想要将这胖小子抱到旁边去,谁知刚伸开手臂,宸儿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哭喊着:“舅舅,舅舅~”
赵珩被他撞了一下,又被那两条肉胳膊箍住了脖子,原本因久睡而苍白的脸色顿时涨红起来。
“宸,宸儿……”
赵珩拍拍他的小屁股:“舅舅要起来了。”
宸儿似懂非懂的顺着赵珩的力道翻身到床上去,好像在确认什么似的,拿手指戳了戳赵珩的鼻子,感受到灼热的呼吸喷到小指上,惊喜道:“舅舅,活了!”
赵珩:……
昏睡一年之久,乍一坐起来赵珩只觉眼前直冒星星,险些没从塌上栽下去。
宸儿瞪着眼睛吊着一口气,好怕舅舅一下子蹶过去。
舅甥俩对坐着,赵珩也趁机缓了缓,四肢没有预想中的僵硬不听使唤,想来是有人每日给他揉捏放松。
他不由想起玄度来,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身边可有人悉心照料……
适才梦中笛音急促狂躁,他从黑雾之中看到一个吹笛子的身影,他知道那是一定是玄度。只是还来不及上前便被一阵嘈杂声和惨兮兮的哭声拉了回来。
嘈杂声……
赵珩眉头一蹙。
“……赵琰,你若执意如此,也别怪我们不客气了!无论如何今天必须交出赵珩!”
“我说过,想要我大哥的命,先从我赵琰的尸体上踏过去!”
赵珩心中一暖,这个弟弟从小到大都在护着他……
他冲门外喊了一声:“阿琰……”
赵琰紧紧攥着剑,浑身紧绷呈防备姿态,唯恐有人冲进来伤害他大哥。也许是太过紧张了,他甚至都听到大哥在喊他呢。
“阿琰?”
赵琰摇摇头,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大哥还在昏睡,怎么会……
“二公子,大,大大公子醒了!”
方野也听到了屋里的动静,他以为陛下有尿了在喊他,没成想一推开门却瞧见舅甥俩坐在床上向外张望,他干杵着激动了半天才想起来去喊赵琰。
赵琰先是一愣,既想又不敢去相信,犹豫了半天,他猛地回头,双眸陡然瞪大,一脸的难以置信。
“大,大哥……”喉咙有些发紧,舌头打着结,他好像不知道“大哥”两个字该怎么说了。
赵琰丢了剑,三步并两步的跑进了屋,仍觉得做梦一样。他不敢伸手去触碰,生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发生什么事儿了。”透过敞开的门,赵珩看到百姓聚集在家门口,谩骂声潮水般涌过来。
“大哥,外面的事儿有我呢,你别费心……”赵琰一如既往想要把事情都揽过来。
还是方野反应快,他忙说道:“二公子糊涂啦!咱们大公子跟着先生学医,若城中百姓中毒是李玄序所为,那么眼下能救百姓的只有大公子了!”
“中毒?”赵珩眸光一凛:“什么毒?”
方野道:“靳大夫也不知来源,只是毒发者皆七窍流血而亡,浑身青紫。”
听闻“七窍流血”四字,赵珩手指下意识蜷缩起来,眼眸也覆上黯然之色:“是巫毒?”
“我们都怀疑是巫毒,但中毒者非急症,目前城中毒发身亡者有三人,余下中毒者有二十九人,靳大夫用银针封穴,可暂时延缓毒症进程。”方野道。
“我去看看。”赵珩说着就要穿鞋下榻。
“大哥。”赵琰摁住赵珩的肩膀:“城中谣言四起,对大哥不利,百姓们群情激愤,恨不得烧了大哥了事,这时候出去只会让百姓更加激动。医得好未必见得他们会感恩戴德,可若医不好,只会让他们更加疯狂。”
他抿了下唇:“不止武威城,这毒症最早是从陇西传过来的,陇西五城形势不好,阿琮也只是勉强撑着。若遭遇反抗,西北就要乱套了。”
赵珩厘清眼前形势,面沉如水:“形势如此严峻,解毒首当其冲,否则人越死越多,我们更难控制。李玄序长生骨的力量被我消耗,他身上又背负天罚,眼下他只是个失去巫力的普通人而已,也只有偷偷下毒的能耐了。”
赵琰道:“裴侍卫已在城中布防,若李玄序露面,定能抓住他。”
“李玄序应该不在城中了……”赵珩道:“冯起带了多少人?”
“兵卒一千人,都是精锐。还有裴侍卫留下的暗卫保护大哥。”
赵珩拂开赵琰搭在他肩上的手,说道:“畏惧死亡是人之常情,我不需他们感谢我什么,但李玄序冲我而来,百姓中毒也因我而起,我不能坐视不理。何况阿琰安排妥帖,他们也伤不了我。”
他前脚还没迈出去,便听身后宸儿哇哇大叫,伸着双手往方野身上扑,急急的瞪着两条腿:“出去,我也出去!看舅舅!”
赵珩回头看了眼,笑道:“宸儿聪慧,胆子也大,抱他出来透透气也好。”
原本还吵闹不休的百姓见赵珩踏出房门,顿时安静了下来。
深秋的风有些冷,即便太阳高悬,依旧感受不到多少暖意。这天气和初遇玄度的那天很像,只是那时的赵珩被阴气缠绕,命不久矣。而现在的赵珩却摆脱了阴气。丹田之内空空如也,但身体却比过去更轻盈。
他眼神沉静,一直在眼睑附着的浅淡红色消失不见。浑身上下没有半分阴郁妖冶之气,就像一个大病初愈的青年,皮肤透着干净的苍白。
“阿珩……”曹木匠喉结滚动,眼泪刷的就落了下来。
“曹小叔,有劳你了。”赵珩冲他点点头,目光又落在靳大夫和冯起身上,然后深深鞠了一躬:“各位信任有加,赵珩感激不尽。”
冯起忙回了一礼:“保护陛下和摄政王的安危,是末将之责。”
虽然国都城被景氏占了,但姬氏尚有血脉,尚有支持者,大周还没亡。甄皇后下旨立皇太孙姬少宸为新帝,赵珩为摄政王。朝中如宋镜敛这般忠义大臣也迁居陇西一带,虽眼下尚未有新朝建立,甚至陛下还窝在这穷乡僻壤的武威城小院里。其实也只是碍于摄政王身体抱恙,而陛下又年幼,无从打理国事罢了。
但朝臣们却并未怠慢。宋镜敛带领一班大臣一直在整理由皇城带来的文书,西北和陇西各地官府也配合宋镜敛,梳理本地民生经济之事。
否则国家巨变之际,诺大陇西和西北群龙无首,又怎会按部就班的发展下去呢。仅凭赵家兄弟俩在陇西的经营是远远做不到的,更多的是因为朝臣们心向姬氏,摄政王深得人心。
冯起投军多年,他和张齐一直由赵平都带着,除了兵法武艺之外,赵平都也时常给他二人讲国都局势。虽然未曾经历朝堂之变,但冯起对如今形势也有一定的敏感度。
即便赵珩仍在这小院住着,但冯起知道他的身份比以往不可同日而语。贵人之尊,不论身处何地都无法更改。而眼前的青年,纵然神色平静,但冯起看得出,他眼中仍有火焰。
赵珩不无感激的看了眼冯起,他知道他在向众人表态。
人群后方突然起了一点骚乱,赵珩抬头一瞧,见是宋镜敛、贺侍郎还有范清一干人。裴林随行左右。
百姓们不知这些是什么人,下意识的让开了一条路。
裴林当下就瞧见了他家小殿下,不由愣住。
暗卫来报,只说家门被百姓围了。他便寻了宋镜敛,他是当世大儒,备受崇敬。饶是西北边陲民风剽悍,至少也敬他文人风骨,总能周旋几分。没想到……
宋镜敛也惊喜过望,他忙快步上前,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臣宋镜敛,拜见陛下!”
宸儿左顾右盼,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自然也不会理会。
赵珩上前将人扶了起来:“陛下年幼不知事,宋大人快快请起。”
宋镜敛起身后又冲赵珩行了一礼:“摄政王安康。”
一来一回,百姓们也终于看明白了。他们围着闹着的,是大周天子和摄政王。
他们心中或许没有多么深厚的家国情怀,但升斗小民生来对皇权便有敬畏之心,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曹木匠和靳大夫互相看了看,转身跪地高呼陛下。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跟着,不多时,原本还凶神恶煞的百姓们也纷纷跪了下去。
赵珩淡淡的看了眼,道:“百姓蒙难,是我失职。我会想办法替大家拔除毒症。”
他看了眼那个中毒的孩子,走上前去,孩子的父母下意识想要阻止他靠近,但不知为什么,还是老老实实让开了位置。
赵珩将手搭在那孩子细瘦的手腕上,闭目探脉,好半响方才睁开眼睛,道:“能解。”
轻飘飘的两个字就是百姓的救赎,他们看向赵珩的眼神里也带着祈求。
赵珩问靳大夫借了银针,行了一套走穴的针法,黑色的毒血顺着指尖流了出来。
靳大夫眼睛瞪的溜圆:“不愧是李先生的弟子,光这一手针法寻常人一辈子都学不到呢,惭愧惭愧。”
赵珩道:“这套针法偏门了些,不过也不难学,靳大夫多瞧瞧便能领悟了。”
赵珩并未藏着掖着,靳大夫也不扭捏,连续医治几个病人后,靳大夫便能自己上手了。
赵珩从旁观察了一会儿,这巫毒和赵平都所中之毒相比并不显得多厉害,毕竟没有巫术加持,再毒也不至于无药可解。只是这巫毒实在刁钻,银针走穴虽可放出部分毒血,但毒已透骨,还需辅以药汤服用方可彻底拔除。
眼下的问题是药方中所需药材暂不能凑齐,最关键的一味药长于云梦。他只能暂时用一道解毒方子替代,配合针法压制毒性,短时间内不致毒性复发,待寻得药材自可根治。
忙完已是傍晚时候,百姓们散去,赵珩难得喘了口气。
赵琰心里还气着,一整天都没个好脸色。
“百姓弱势,但若以弱势为由相逼迫,那就是不辨是非,是恶!”
想到了被逼自戕的姐姐姐夫,今日这些人又来逼迫大哥,赵琰更恨了。
赵珩心中没什么波澜,他只是淡淡说道:“世间善恶相对,只要还有人心存善念,我们做的一切便值得了。”
在国都城时宋镜敛是见过赵珩的,那时他只是觉得这个年轻人轻狂傲视,身上若有似无的带着几分狠戾,虽然他藏得深。但经历家国巨变之后,他却完全不一样了。胸襟宽广,冷静沉着,他拥有近几代姬氏帝王少有的帝王之气和王者之风。
宋镜敛冲他拱了拱手,客气道:“王爷,原州城尚有百姓经受毒症之苦,盼王爷施救。”
赵琰哼了一声:“他们怕是巴不得我大哥早点死呢。”
赵珩还不是很习惯“王爷”这个称呼,不过他听得出宋镜敛弦外之音。
“陛下已会说话,我……本王身体亦有好转。眼下山河凋零,是该重整旗鼓了。”他想了想,说:“原州城杨氏祖宅占地广,建筑豪奢,暂时列为行宫。择日,本王护送陛下入行宫,监理国事。”
宋镜敛不免激动,忙又跪伏在地:“陛下英明,摄政王英明!”
赵琰哼哧哼哧往房间里一桶接一桶的提水,伸手试了试水温刚好,扭头冲院子里喊了一句:“大哥,可以洗澡了!”
赵珩正在院中静坐,白天忙乱,他并未过多关注自己的身体,眼下闲下来却发现自己一时竟无法适应这样干净的躯体。
听见阿琰喊他,赵珩施施然起身,夹杂着火烧味儿的空气钻入鼻息,他又想玄度了。
温热的水包裹着躯体,疲惫无所遁形。赵珩靠着浴桶闭目养神,水汽蒸腾,氤氲出些许困意。悦耳的笛声又一次响起,像潺潺溪流沁人心脾……
明亮的光线有些许刺目,赵珩适应了一会儿方才缓缓睁开眼,目之所及是一片桃林。桃花瓣无风自落,随着他脸庞分明的棱角滑落。
赵珩下意识伸出手掌,桃花瓣刚刚好落入掌中,清新的香气也扑鼻而来。
“这里是……”他还来不及思考,便见前方不远处的桃树后闪出一个人影来。
那人一身白衣,红色的花纹刺绣自领口一路蔓延至袖口,古朴精致。他一边走一边吹着笛子,墨发翻飞,飘飘然有仙人之姿。
赵珩不由瞪大双眸,又惊又喜:“玄度!”
他快跑上前,在距李玄度一步之遥时堪堪停住,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他,生怕再往前一步便惊了梦,再也看不到玄度了。
李玄度感受到赵珩的急切和小心翼翼,他放下笛子,张开双臂将久违的炙热身躯拥入怀中。
“阿珩……”
赵珩先是愣住,但隔着衣料传来的温度是实实在在的,他方才知道眼前的人确是玄度无疑,不由将双臂收紧,眼泪也随之滑落。
久别重逢,总叫人欢喜。
激动的心绪平复之后,赵珩不舍的放开玄度,这才想起过问眼前的情况。
李玄度就晃了晃手里的笛子。
“这笛子……”赵珩有些犹疑:“我明明记得送给你的笛子是青玉色的,怎么这支却像红玛瑙一样。”
李玄度就道:“这笛子融合了你我二人的血液,只要吹奏安魂曲,哪怕相隔千里我们亦可在梦中相见。笛身会在梦中变色。”
赵珩恍然大悟,他当时只是觉得巫族术法神奇,并未全然放在心上,因为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真的和玄度分隔两地。
李玄度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人,忽地笑了:“阿珩变了。”
赵珩收回落在笛子上的视线,浅浅笑道:“对玄度的心从未变。”
“那时你在想什么?”李玄度问他:“在碧水关外。”
赵珩拉着李玄度的手走到一旁石墩子前坐下,面前是一潭小溪,清澈的水面映着粉嫩桃树,虽事虚幻的景物,仍觉美不胜收。
“在想玄度。”赵珩轻声说,他握紧李玄度手,道:“在想,如果我没能扛得住李玄序长生骨的力量而堕了魔,玄度一定会杀了我。可堕魔后的力量不可估量,玄度不是我的对手,我反而会错杀了玄度,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我们陷入这样的境地。”
“可当时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和玄度二人之力都抵不住李玄序,倒不如求一死。我死了,一切都烟消云散了。玄度与我同生同死,我自私的想着能生死相随也是好的。”
他说的云淡风轻,可李玄度知道做出这样决定的时候,阿珩在经受多么大的痛楚。
感受到掌心传来收紧的力道,赵珩用拇指摩挲着李玄度的手,安慰道:“有幸在求死的瞬间,我有所顿悟。”
他半仰起头,喟叹一声,道:“其实所谓的天命气蕴没了便没了,并不是那么重要。它只是天地自然孕育而成,汇天地灵气,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加持人的气运,而人却不可完全依赖于它。”
“很显而易见的道理,我若不学无术,光靠着这点气蕴便能匡扶天下了?淮阳王偷我天命,但其人虚伪贪酷,难道借了我这天命,便能成圣明之主了?当然不会,天下不是某个人的,而是天下人的天下!救世安民靠的是圣人之心,济世之才,是天下人心之所向。”
“正如玄度所说,天地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每个人也会依照当前的处境做出选择。就像芳唯和元煦,纵然自戕,但心中无悔。因为他们认为这一切所为都是理所当为之事,便自然而然的去做了。不在乎所救之人是否会感恩,也不在乎世人是否会赞其大义,只是顺应当时之境,合该有此作为,那便做了。身逢乱世,谁也不知道光明什么时候会来。但只要有那么一点可能,便可抛舍性命一往无前……圣人之心不外如是。”
“这世上许许多多的人都是如此,如甄皇后,如宋镜敛,如墨氏,如范帮主……或许他们自认自己所为算不上什么惊世之举,但谋时而动,谋势而出,又抱持侠义之心,准则守信,假以时日也必能成事。便是误入歧途的冯栖鹤,小节有污,但也不曾失了大义。心如天地,一切从心而为,难道不比拥有天命气蕴更为可贵么。”
“我以前固执于降伏这些气息,不管是原本留存体内的金光之气,还是日夜侵蚀我的阴邪之气。我只想着让它们为我所用,让我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可到头来却只会被它所累。”
“茫茫天地间,昼伏夜出,冬去春来,王朝更迭,都是自然而然的出现。这本就是动荡的时代,天命气蕴应乱象而生,若无干扰阻碍,乱世可以早早终结。但李玄序逆天而为,滋生阴邪之气,所谓的天命气蕴便成了负累。倒不如顺其自然,放归于天地之间。正气也好,邪气也罢,消散了,天地之气便恢复如初了。谁能问鼎天下,各凭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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