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一定要走呢?”
徐敬拔刀指着他:“违抗圣旨,依罪论处。”
赵珩站在马车上,抽出灭魂剑,剑身释放的强大阴气让徐敬忍不住退了两步,他抬头见赵珩眸光染血,正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用冷如寒冰的声音说道:“阻我回乡之路者,杀无赦!”
才放晴的天突然暗了下来,大团大团的乌云开始聚积,压在头顶,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徐敬紧紧攥着刀,沉闷的空气使得他浑身被汗水浸透,大颗的汗滴顺着脸颊滑落。他试探着向前一步,喝道:“赵珩,你要公然谋反不成!”
城门口发生这样的事儿,周围早已围上不少百姓。“谋反”这说辞一出口,百姓们便交头接耳起来,嗡嗡杂杂的声音潮水一般涌入识海,让赵珩内心十分烦躁。
姬元曜顶着易容后的脸坐在马车中,见势有不对,忙烧了符,低声道:“赵师兄,别冲动。”
徐敬见赵珩目光骇人,握着剑的手在发抖,他似乎已经控制不住手里的剑了。虽然徐敬不知道那是灭魂剑,但他自幼习武,对剑气十分敏感。他能感觉这强大剑气中夹杂着的邪魔之气,乌沉的剑身如同陈腐老旧的法器,这必是以血喂养的魔剑。
他先是心生退意,可想到自己身负皇命,若能趁机拿下叛逆,必能扶摇直上。何况国都城的百姓都亲眼瞧着呢,赵珩恃强逞凶,百姓们也会站在自己这边的。
“赵珩。”徐敬有了底气,不由挺直脊背,持刀指着他:“陛下替隐太子翻案,你不知感恩便罢,如何还敢违逆圣意!难不成隐太子的遗腹子竟是忘恩负义的乱臣贼子!”
姬昊虽发下告示称隐太子乃被构陷,但事后并未将赵珩的身份公诸于众,也未将其记入姬氏皇族之中,赵珩的身份在国都城只是个半公开的秘密,是不被承认的皇家子嗣。
“呵。”赵珩凉薄的笑了笑:“翻案?一句被构陷就算翻案了?刘氏主谋尚未得到惩处,将我养大的养父赵平都暴死于驿馆,此案尚未查明案情便急着下定论,推出一个无辜人来顶罪,只为草草结案。我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公正,又何谈知恩图报?”
“养父赵平都为保大周国土,戍边多年,军功卓越却不居高自傲,忠心耿耿,一心为公。如今亡故多日,只停灵于驿馆。我屡次奏请陛下放我父子二人回陇西,安葬生父,然陛下至今不肯松口。身为人子,眼看父亲尸骨将要腐烂,却不能入土为安,我如何不心急!我倒想问问陛下,此举意欲何为!”
正是因为知道赵平都的死因存疑,姬昊才不敢放走赵珩,唯恐他坐拥西北,拥兵自重。徐敬心里清楚,但他绝不能暴露陛下的心思。
“你为人子,但更为人臣。”徐敬说道:“人臣理当忠君,你如此行径可有半点人臣的心思!”
“人臣忠君,但君主当爱民,上行下效,身为臣子也当以民为重。”赵珩挺起胸膛,目光掠过在场的百姓,说道:“我赵氏父子二人乃守关大都督,沂山关碧水关皆为大周紧要关口。眼下虽宇内安定,但四方不稳,两大守关都督悉滞留国都,实在欠妥。我亦上表奏陈陛下,返回关城以防外敌入侵,陛下仍未允准。”
“我又想问问陛下,国都动荡,不以家国为重,难不成还等着敌军横扫西北,长驱直入,再扣我关门吗!身为人臣,我何时不把国家安定放在心中?倒是陛下,为君者,只顾眼前蝇营狗苟,何曾将百姓的生命放在眼里?”
言及此处,赵珩又想到了武威城破关,西戎连破六城无人可挡,百姓流离失所,无依无靠。他闭了闭眼,冷笑道:“西北六城前车之鉴,臣不会忘,陛下难道忘了么?”
当年放弃西北,姬昊收获骂声一片。弃百姓于不顾,这样的君主如何让人敬仰,如何让人相信。
“小赵都督说的也没错啊,自赵都督死后,碧水关无都督镇守。燕北景氏尚有雄兵虎视眈眈。还有陇西,虽杨氏覆灭,但陇西之外还有西戎部落。大周若乱,西戎必定趁虚而入。纵然扣留两位赵都督在国都,陛下也当先着人稳住两大关城呀。”
“说的正是,外敌依然强悍,但我们没有顾都督和赵都督了呀,到那时谁还能护着我们。”
“且不说别的,陛下既然翻了隐太子旧案,扣留赵都督父子没有意义呀。除非果真如小赵都督所言,此案另有隐情。”
眼看言论将要控制不住,徐敬心口一紧,猛然想到今日奉命前来是为找到李玄度,却不知怎么被赵珩带偏了。
他忙高声喝道:“强词夺理!你受巫人蛊惑,是非不分。有幸陛下明察秋毫,得知那巫以巫术造成假死之像,遁出天牢。陛下念及你年纪尚轻,心有宽宥之意,只命我等将巫捉拿归案。赵珩,只要你交出那巫,今日之事陛下定赦你无罪!”
“当年构陷隐太子的巫早就跑出国都城了,你们抓不到他,便抓了我家的人顶罪。如今人不明不白死在天牢,我还没问你们讨说法,你们倒好意思来问我要人。”
符的效力不足,赵珩心头又涌上烦躁抑郁之气。姬元曜见灭魂剑又开始释放阴气,也不由心急起来。
只听徐敬说道:“既人不在你手里,又何必急匆匆逃出国都城?”
姬元曜低声道:“赵师兄,让他搜车。”
赵珩冷冷的瞪着徐敬:“我说过,我爹的尸身已开始腐坏,我急着回乡安葬父亲。徐统领若不信大可派人搜查,马车就这么大点地方。”
徐敬见他从车上一跃而下,当真就让开了,很难不怀疑他使诈。
“徐统领?”赵珩嗜血的眸子斜斜的盯着他,玄度被安置在下层,那里虽有透气孔,但始终不如外面空气好,多呆一刻便多受一刻的罪。
徐敬被架了起来,只能上前查看。车厢虽宽敞,但一目了然,马车里停放的只有赵平都的遗体。
空气开始凝固,嘈杂的街道瞬间安静下来。
有百姓顺着打开的车门向内张望一眼,忍不住道:“真是作孽哦,赵都督尸身已腐,却不能入土为安,难怪小赵都督心急了。”
这时不知何人高声喊了一句:“小赵都督忠义仁孝,我辈楷模,今日我等愿护送小赵都督出城!”
徐敬闻言猛地扭头盯向人群之中,说话之人却突然凭空消失了一样,找不到踪迹。
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人潮自发的像两旁退避,将禁军阻挡在身后,露出足够一辆车通行的路,正对城门。
徐敬大骇,吼道:“敢放赵珩出城者,以谋反罪论处!”
他怒瞪赵珩:“刑部捉拿孙七,他已供出受太子殿下指使,通风报信,李玄度假死天牢,运尸途中又被劫走,必是太子殿下动手。因为他早已和赵氏纠缠不清,他勾结巫人,意图效法当年隐太子,弑君篡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赵珩提剑指着他:“你前面才说隐太子案已翻,隐太子是被构陷的,这会儿又道隐太子弑君篡位,前后不一,出尔反尔,朝廷就是这样做事的?在我看来,陛下从未诚心替隐太子翻案,他所作所为不过是想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罢了。”
隐太子案备受关注,人群中也不乏隐太子当年的拥簇者,原以为隐太子得以昭雪,如今仔细回想整件事,好像除了那一张轻飘飘的告示,什么都没有。没有公开审理,没有将罪魁祸首从重处罚,没有让隐太子后人回归皇室……
“我赵珩若再留下,明天死的就会是我!我不在乎所谓谋逆之名,太子殿下也不在乎,因为我们相信公理和正义在人心中。只要我们延续隐太子的思想,富国强民,让天下安定,让百姓安居乐业。骂名,算得了什么!”
他跳上马车,吩咐道:“方野,驾车,敢阻拦者休怪我剑下无情。”
灭魂横扫而过,剑气裹挟着蚀骨阴寒,饶是徐敬也受不住,更别说守城门的小兵了。
方野奋力催马,直到马车冲出城门,徐敬方才反应过来,忙一把将周副统领推出去,吼道:“赵珩公然谋反,火速派人追击,我这就进宫禀明陛下!”
周开早已惊呆在原地,他带人冲出去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懵的。他记得他们领命是为搜查驿馆,找到巫的踪迹。可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走偏了呢?
百姓群情激昂,处处都在讨论赵珩横冲出城一事。可冷静下来后,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不管怎么说,小赵都督既为人臣,理当遵从陛下旨意,如此冲撞确实欠妥。”
“不冲出去难道在国都城等死?”
“可陛下也没说要处死小赵都督呀……而且依眼下来看,确实是小赵都督有谋反的意图……”
“我倒觉得陛下不是真心翻案,否则沈大人查案查的好好的,作甚要将这案子移交给刑部吴侍郎那个棒槌?难怪小赵都督气不过。再说,什么谋反不谋反的,国都城距西北千里之遥,就那三人两马,只要陛下一声令下,他们能抵住千军万马?”
“气不过归气不过,那也不能抗旨啊……”
大家讨论的热烈,忽然有人说了一句:“你们适才有谁注意到了,那徐统领提到了太子殿下,孙七是太子殿下的人……”
“嘶~难道是太子殿下要谋反?!”
范清匆匆回到家中,忙叫长随收拾细软。
贺婉不知今晨外面发生的事儿,见范清神色匆匆,忙问道:“这是做什么?”
范清将女儿抱过来亲了亲,拉着贺婉的手,一脸凝重:“东宫有变,这会儿来不及同婉婉细说。我叫范大护送你们母女俩去秦阳,安心在家中等我消息,待风平浪静,我亲自去接婉婉回来。”
联想近日国都发生的事情,贺婉一颗心砰砰直跳:“夫君……”
范清知道她心中牵挂,柔声说道:“没事儿的,今时的太子殿下不是过去的隐太子,我们不会再让东宫流血。只要你们母女平安,我就安心了。岳父我也会照顾好的,婉婉不用担心。”
正说着话,贺侍郎从外头进来。他身着官服,俨然是才下朝回来。
“怎么突然发生这么大的事儿,何不再等等,陛下迫于言论压力也会松口的呀~如今小赵都督纵马冲出国都城,抗旨的罪名钉的死死的,根本无从辩驳。”贺侍郎忧愁的不行:“这会给太子殿下带来麻烦的。”
“等不及了。”范清道:“太子殿下无所谓什么罪名,不管发生什么,哪怕当真逼宫篡位,也必须要把小赵都督和李先生送出城去,否则国都必定血流成河!谁也阻挡不了。”
贺侍郎心脏狂跳:“这又是为何?”
“因为小赵都督自幼便被种下禁术,这么多年多亏有李先生尽心医治,否则小赵都督早就死了。可禁术在体内无法拔除,始终是隐患。李先生多年都在寻找拔除禁术的办法。但是当年和刘氏勾结构陷隐太子的巫人李玄序,发现了小赵都督的身份。只要他催动禁术,小赵都督便会堕魔,千军万马难挡。而能救小赵都督的只有李先生。”
这当中曲折范清也是不久前才听太子殿下说起。所以他才明白太子殿下为何如此急切,哪怕做下逼宫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也要放走赵珩。
范清忽然就想到在秦阳城初见赵珩的那天,那是在自家客店,赵珩跟在李先生身边,虽远远瞧着有些冷意和疏离,但他目光清澈,一身少年意气。很难想象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被阴气磋磨,人不人鬼不鬼,承受着怎样巨大的痛苦。若换作常人,恐怕早已堕入魔道,祸乱天下。
他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单是这坚韧的意志便叫世人难以望其项背。更别说他天资聪慧,无论习武、读书还是从医,样样精通,亦有谋略远见,胸怀天下。
“小赵都督一人,可兴天下,亦可亡天下。”范清说道:“他是乱世中驱散黑暗的光,但同样也会让整个人间沦为炼狱。但我们相信他!”
“作孽呀!”贺侍郎扼腕:“好好的大周皇子竟沦落至此。巫人作乱,贵族谋利,大周四分五裂,倒称了这些人的心了。女婿,想做什么便做吧,老夫虽迂腐,却也有报国之心。”
范清恭敬行礼:“多谢岳父成全。”
贺侍郎又对贺婉说:“你的父亲、夫君都是大周的臣子,国家兴亡,我们都有责任在肩。为父也知婉婉同太子妃交好,亦有兴盛天下的宏愿。但孙女儿还小,你要护着她。听女婿的,你们去秦阳暂避一阵子。”
贺婉含泪点头:“全凭父亲安排,请父亲保重身体。”
安顿好家事,范清又紧忙赶往东宫,却见东宫门口已被禁军包围。他眼皮一跳,忙上前打听:“王副统领,这是何意……”
副统领见了范清,不客气道:“陛下下令太子禁足,我等奉命看守东宫,无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
小赵都督前脚才出城,没想到陛下动作这么快!范清心内焦急,忙又去翰林学宫找到宋镜敛。
宋镜敛眸子一沉:“事发突然,但我们也不算全无准备。范清,你速派人往九重塔传信,先保皇太孙。”
佛珠散落一地,甄皇后只觉莫名心惊肉跳。燥热的风将灵堂的火烛吹的将灭不灭,光影摇曳,扰人心神不宁。
像是预兆着什么,很快便有急促的脚步声从黑暗深处传来,嬷嬷低声在皇后耳边低语几句,甄皇后大惊失色。
束云才将宸儿哄睡,见皇后深夜前来,神色凝重,不由心慌了一下。
“束云,快带宸儿离开,随商队去陇西。”
“娘娘,是不是东宫出事儿了,我家太子妃……”
甄皇后安抚道:“陛下派人围了东宫,太子和太子妃眼下无虞,你即刻启程离开。明日一早我便回宫,放心,东宫禁卫忠心太子,我手下也有得用之人,无论如何总能保下两人的。只要宸儿安康,我们便无后顾之忧。”
她从嬷嬷手里拿过一道明黄的卷轴,道:“这还有一道皇后懿旨,我虽出身甄氏,倒也颇有几分贤名,朝中清贵大臣多少会卖我几分薄面。这道懿旨你留着,兴许日后用得上。”
束云给甄皇后磕了个头:“奴婢多谢娘娘。”
夜色浓重,他们不敢掌灯,只有晦暗不明的月牙散着微薄的光,几乎看不清前路……
姬昊看着暗探拿回的情报,眼神仿佛淬了毒。
从姬元煦入西北同赵家人有接触开始,江南、秦阳,一桩桩一件件,背后都有赵家人的影子。
“元煦从一开始就和赵家人在一条船上了,可笑我居然还担心让赵珩回归皇室会影响元煦的太子之位,没想到……没想到……”
姬昊低低的笑起来,声如鬼魅,他指着那些密信,笑着对杨泉说:“没想到他们一个一个都把朕当猴儿耍了,我那么信任他,甚至力排众议替他筹谋婚事,让赵家军成为他的后盾。朕掏心掏肺的待他,他又是如何回报朕的!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隐太子,他奉如神祗,他眼里心里可还有我这个父皇!”
怒上心头,姬昊喷出一口血来,鲜血暗紫甚至有些发黑,他害怕了:“快,快传太医,有人给朕下毒……一定是太子,太子要弑君谋反!”
他声音尖锐,惊怒交加:“太子要谋反!”
“陛下!”杨泉看着近乎疯魔的姬昊,忙跪倒在地,膝行上前,苦苦劝道:“陛下,太子殿下乃仁孝之人,这段日子发生这么多事儿,陛下却从未过问太子殿下,又如何知道殿下心中是怎么想的呢。”
“殿下是您的嫡长子,殿下常说他能走到今天,大周能有今日之鼎盛,都因陛下教导有方,信赖有加。他不是隐太子,陛下也不是先帝。陛下仔细想想,太子若倒了,获利的是谁!”
杨泉眼眶含泪:“二皇子殿下已病入膏肓,听说他府上已开始准备后事了……”
太子、二皇子都没了,便只有贤妃肚子里尚未成型的胎儿。
“刘氏……”姬昊发抖的手紧握成拳:“隐太子一案刘氏有参与其中。”
杨泉拼命点头:“是啊!刘氏不甘沦为新法碾过的烟尘,不想家族消弭,过去是如何针对隐太子的,今时今日也定会炮制当年手段,构陷太子殿下呀!”
姬昊闭了闭眼,透过发黑的血液,他似乎又看到了常在梦境中辗转的隐太子,想到了当年血流成河的东宫。隐太子倒了,大周没落了,可刘氏依旧是贵族。
“但赵珩抗旨出城,这是不争的事实。他没有把朕放在眼里,不尊号令,却又坐拥西北十万大军,你叫朕如何安心。你敢说他丝毫没有反叛之心?”
姬昊双目赤红,瞪着杨泉:“你适才也说了,元煦不是当年的隐太子。因为只要他想,便可颠覆朝纲,成为新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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