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想法朴实,那些佃户想偷偷摸摸地学他的法子他肯定是不愿意的,可王妃赏了他,他把法子告诉众人,提高王府田庄的总产量回报王妃却是理所应当的。
云清看了一眼农庄管事,管事连忙应道:“小的必定好好安排此事,也会将王妃的话告知其他农户的。”
云清点了点头:“这便下去安排吧。”
云清对于种地的知识都来自书本,不过因为他记性好,看过的书都能记在脑子里,才能把这些都复述出来交给佃农照着做。
可就算是科技落后的古代,人们的智慧却也一直发着光。云清从不俯视任何人,就算他脑海里装着现代的各种知识,但他相信,只要他把这些教给农民们,他们一定可以触类旁通,说不定便能找到更适合这里的土质和气候的种植方法。
管事带着陈四告退了。
贺池这时才开口道:“这便是王妃说的马铃薯吗?据说能亩产2500斤?”
贺池之前一直在忙招兵剿匪的事,这件事云清便只是简单地跟他提了一下,此时看着地里的绿苗,他才对这件事有了实感。
云清点头道:“是,或许能更高也不一定。”
云清又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已经长得郁郁葱葱的田地,“那里种的是金蜀黍,亩产远高于粟,而且和马铃薯一样可以高山种植,等咱们种子充足,便能分给百姓们种植了。”
云清的这些话若换做别人定然是要说他信口雌黄、异想天开,可贺池却深信不疑。
他盯着那一片绿意看了良久,才转过头看着云清:“云清,本王定会让这史书之中留有你的一席之地。”
云清勾起嘴角:“臣翘首以待。”
宁州南部,屿县。
一个年轻的华服公子骑着马神色惊惶地在官道上疾驰,他的后面跟着十几个官兵,紧追不舍。
他的马乃是良驹,比官兵的马好了许多,他才能在他们手下逃脱,可他也快要坚持不住了。
突然,他的马不知踩到了什么,前腿突然便跪了下去,他整个人也向前滚了一圈,狼狈地摔在地上。
他却顾不得去检查自己擦碰出的伤口,连忙爬起身一瘸一拐地往一侧的树林里跑去。
后面追捕的官兵勒住马,正想下马往林子里追,却被同行的衙役拦住了:“大人,这片林子是白马寨的地盘啊,咱们不能追了。”
见领头的薛大人神色间依旧十分不甘,他连忙劝道:“他落入土匪手中肯定没有活路的,咱们也能交差,若是为了抓他搭上咱们的性命就不值了啊!”
薛棋盯着林子看了半晌,直到男子的身影在林间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恨恨地下令:“回去。”
白马寨, 盘踞在屿县的群山之中。
根据百姓们传言,寨中现有的土匪至少也有一千人,按说本应是宁州的第一大匪帮, 可白马寨行事却比龙虎帮低调得多, 也聪明得多, 反而不如龙虎帮一般凶名在外。
他们并不像一般土匪只做一锤子买卖,白马寨周围的村落,每年只需要向他们缴纳地里产出的四成,便能免受侵扰,商队也是不管大小,经过时交一笔固定的费用当作买路钱便好。
因此在白马寨的地盘内, 百姓们反而过得比别处更好,因为别的匪帮不敢挑衅白马寨,他们只要听话乖乖交粮,他们在这里就是安全的。
比起那些黑心的地主老爷开口便是七八成的租子,白马寨只收四成产出已经算是非常好了,就算再去除一成的赋税,他们也还能留下一半粮食, 已经比其他地方好太多了。
白马寨的地盘内能开荒的地都被人抢着开了, 人口和周边比起来竟是繁荣了许多。
百姓们对比之下,竟有人开始夸起白马寨来,巴不得白马寨将地盘再扩大一点,好让他们也能搬过去。
可白马寨费尽心思建立起来的这些秩序却似乎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你说什么?!”
白马寨的一间屋子内,坐在上首的男子震惊地站起身, 对着下方瘫坐在地上的青年大声质问。
青年被吼得一颤, 又不敢不答,他哆哆嗦嗦地道:“亿余寨被官兵剿灭了, 柳叉帮也没了,全没了,整个寨子都被端了,我爹因为跟他们合伙做生意,也被抓了,只有我在外游玩才躲过一劫,我是我家的独苗,我不能死的,你别杀我,我有钱……”
“闭嘴!”坐在左下首的男子冷冷地喝止了青年的哭求,他蓄着须,面容清瘦,一身长衫,看着像是个读书人,他转头向上首的男子道:“大当家,情况不对。”
上首的男子约莫四十几岁,他紧紧皱着眉,眼前的人定然不敢骗自己,他说的若是真的,那能做到这件事的人是谁,便呼之欲出了。
他正凝眉思索,有手下拿着信跑了进来,“大当家,城里传了信来。”
男子接过信打开,道了句“果然”,他把信递到左下首,“军师,你也看看。”
男子面色阴沉,“手都伸到郭渡县去了,别的地方怕是也难逃黑手。”
郭渡县已经是宁州边界上的县城,再往南便是岳州,连这么边远的地方都派了人手来剿匪,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军师快速扫完信的内容,眉心紧皱:“这瑞王果真不是个好相与的,我就说程昭的儿子怎么也不会是个那样的草包。”
两人根本没把堂内的青年放在眼里,反正进了寨子便别想出去,他们说话也没顾忌他。
谁也没注意到,军师说起程昭时,下方低着头的青年眼神细微地变了变。
男子没有说话,军师接着道:“先等两天消息吧,看看其他地方的情况如何,寨子里从今日起加强守卫。”
报信的手下见他们大当家没有反对,当即应下,然后便告退去安排人手了。
这桩事解决,男子这才想起屋内还有个人似的,他转过头看向努力蜷缩起身子的青年。
青年浑身抖了抖,抬头露出一张懦弱讨好的脸:“大王,我有钱,我爹的钱藏了好些地方呢,肯定没被抄走,我把钱都给你,你让人我送我去岳州可以吗?”
男子勾起一边嘴角,点了点头,在看见青年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之后,这才笑着慢悠悠地开口道:“既然来了就先别走了,你爹藏的钱在哪我去帮你取来。”
青年脸色骤变,“你……你不送我去岳州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男子拔出一把刀,动作缓慢地吹了吹刀刃,若有懂行的人一眼便能看出,这是把吹毛断发的好刀。
青年却哪顾得上这些,他锦衣玉食地长大,一点委屈都没受过,眼见男子持刀向他一步步逼近,他终于忍不住崩溃地大哭出声,“我说,我说!”
将藏钱的地方说出来后,青年便被带到一个房间里关了起来,他被吓破了胆,也不敢大喊大叫,只缩在墙角小声地抽泣。
龙虎帮的案子一连审了好几天,张遇维是朝廷命官,之前也伪装得极好,钱佑才顺着他的这条线让人仔细调查,这才知道他替龙虎帮做了多少事。
除了那晚王爷所说的安插奸细进大营这等绝不可饶恕的罪过,还有将城中的朝事与官府的动向传递给龙虎帮,帮龙虎帮牵线威胁商户等等,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钱佑才甚至还查出张遇维曾找过画师专门画王妃的画像,他察觉不对,让人去抓画师时却发现画师的住处早已人去楼空,他不敢耽搁,连忙将这件事报给了贺池。
贺池却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已经知晓,让他不必把这件事写进卷宗,钱佑才瞬间意会,识趣地表示会让去调查的手下也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除了第一时间抓起来的那一批之外,钱佑才这两天查下来,又从府衙的官吏和百姓中揪出了不少奸细,全都抓进大牢等待提审、判刑。
将这些全都处理完之后,龙虎帮一案才算是彻底结束,钱佑才把相关的卷宗整理好,送到瑞王府给王爷王妃查看。
除此之外,各地的剿匪队伍也陆续地回了封宁城,贺池让钱佑才在公告栏上贴了几张空白的红纸,将已经剿灭的匪寨写上去。
百姓们初时还不明其意,等到那上面每日都有新的匪寨被添上去时,才终于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不止是他们封宁城,宁州别的地方,那些残害了百姓多年的匪窝,也全都被铲除了!
若说之前还会有人怀疑这件事真假,可经过龙虎帮一事之后,百姓们对于王府只有感激和信服,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在惊叹庆祝。
他们日思夜盼的那一天,终于来了。
封宁城前所未有地热闹,商户们敲锣打鼓地带着准备的礼物送到宁州大营,都是将士们平常能用到的吃用之物,贺池斟酌了一下,也让柳全收下了。
一片喜庆的气氛中,腊八节到了。
王府外面搭起了粥棚,里面放了两个硕大的粥桶,盛着熬好的腊八粥,粥桶边有王府的人在一勺接一勺地往外舀粥。
腊八粥熬得浓稠,香味飘出老远,百姓们拿着碗在粥棚外排成了两列,脸上皆是笑呵呵的。
梦溪堂。
云清喝了一大碗香喷喷的腊八粥,别的便吃不下了,他用筷子挑了些小菜慢慢嚼着,等贺池吃完后,他才放下筷子。
他今日召集了宁州主管农事的官吏在前厅议事,贺池则是去了宁州大营。
经过这些时日的事,众人对瑞王和王妃都已经心服口服,年轻的官吏们也被激发了干劲,做事都十分积极,只待被王妃选中给他办事。
今日被召集到这里,他们便知道王妃终于关注到农事了,他们也即将迎来一展身手的机会,众人都按捺着心里的激动,待云清把新粮种的事告诉他们之后,他们再想保持住仪态却已是不能。
这么高产量的粮食,若是真能经由他们的手推广出去,那该是何等功勋!
众人欣喜若狂,云清让他们勤去农庄,观察记录作物的生长情况,各个阶段需要做的事,以后制成册子发放给百姓,他们连忙点头答应。
众人走后,云清回到书房,开始批阅奏报。
匪患已除,修路的进度便又恢复如常,好消息接连传来,有两个县到封宁的路很快就要通了。
坏消息却也是有的,录事参军暗中探查,发现了好几起贪墨修路银子的情况。
情况轻微一些的便是克扣工钱,五文的工钱说成两文三文,百姓们也不敢说什么;最过分的却是有人竟然打着云清的名号征徭役——一分工钱不发,对外只说是王妃的命令。
百姓们怨声载道,官差却作威作福,修路的场地已经发生了打死修路村民的恶事,若是再不加以制止,事态必将变得不可控制。
这些蠹虫必须严惩,云清直接下令将相关的官吏全部下狱押回封宁待审,他将从封宁城派人前去接替。
宁州能用的人实在是少,连可以补缺的举人都没多少,宁州之前的情况众人都看在眼里,哪有人愿意来这里做官?他得想个法子招揽人才。
待将今日送来的奏报全部处理完,天已经黑了。
这两日白天贺池要去大营,中午是不回王府的,两人便只有早晚一起用膳,云清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此时应当已经过了平日里用膳的时辰,奇怪的是一直没人来叫他。
云清起身打开书房的门,下意识叫了一声“阿舒”,抬起头却骤然发现院子里的回廊屋檐下竟点上了许多彩色的宫灯,连院中的桃花树上也被挂满了小小的花灯,映照得这一方院子美轮美奂。
阿舒应声从正房出来,笑着道:“少爷快来用膳,菜马上上齐了。”
云清应声走过去,桌上果然已经摆好了饭菜,平日里两人吃饭并不铺张,厨子做的都是两人差不多能吃完的量,今日却不一样,各式各样的菜摆满了一整桌,极其丰盛精美。
阿舒一边给云清摆好凳子,一边对他道:“王爷那边说马上过来了。”
云清点了点头,对着阿舒问道:“外面的花灯是这里过节的习俗吗?”
阿舒摇了摇头,正要回答他,门却在这时被推开,云清抬头,便见贺池托着一个食案走了进来。
云清愣了愣,他见过贺池握刀的模样,也见过他摇骰子的纨绔模样,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的手会用来端盘子。
等他反应过来想起身去迎的时候,贺池已经先一步将食案上的碗放到了他的面前。
是一碗长寿面。
“云清,生辰吉乐。”
云清一愣,下意识去看贺池的手,果然,露出来的地方都被烫出了好几个发亮的小泡,贺池发现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把食案放下来遮住了自己的手。
云清声音发哑:“王爷,这是你亲手做的吗?”
贺池脸上有些不自在,却故作出一副十分寻常的模样:“母妃说过,长寿面是一定要亲手做的。”
云清看着眼前的这碗面,面条的粗细并不均匀,却是十分规整地一整根盘在一起的。
他几乎能想象到贺池皱着眉揉面的模样,他在很用心、很认真地祝福他。
云清低头挑了一口面放进嘴里。
有一点咸……不,是很咸。
他却一口一口地把它吃完了。
云清已经很多年都不过生日了,因此就算原主的生辰和他相同,他也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天的特殊。
而原主因为母亲的事也不喜欢过生辰,因此阿舒也没对他提起。
贺池知道了他的情况,没有为他大办宴席,只是极用心地给他煮了一碗面,给他点了满院子的灯。
云清吃完面,抬起头时,汤碗里被砸出了两个小小的水坑。
贺池本来忐忑地看着云清,他对自己的手艺实在没自信,见他一口一口吃得香,他眼里露出些高兴得意来,可下一瞬便被云清的泪砸散了,变成了满池的心疼。
贺池还没想好说什么,云清却已经抬起头来,他脸上带着笑,桃花眼弯出漂亮的弧度:“多谢王爷,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长寿面了。”
贺池看着他微红的眼睛,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认真承诺道:“以后每年都煮给你吃。”
云清点头笑道:“我记住了。”
屋内点着火盆,烘得十分温暖,桌上的菜还冒着热气,云清将汤碗放到一边,两人开始用膳。
阿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退下了,屋里只有他们两人,正屋的窗户开着一扇,正好能看到满院的花灯。
云清倏地来了兴致,给自己也斟了杯酒,他举起酒杯碰了碰贺池的杯子,“多谢王爷给我庆贺生辰。”
贺池刚说完“不用客气”就见云清仰头一口便干了杯中酒,他吓了一跳,伸手拦住云清还想斟酒的手,“别喝了,你的酒量也就这一杯。”
云清想辩解,可他今天心情实在很好,也不想逆着贺池,便顺从地收回手,继续吃菜。
这顿饭吃得很久,吃完后,他们也没有叫下人进来收拾,云清翻出了他让人准备的小药箱,坐在榻上唤贺池:“王爷,快来涂药。”
贺池本想说不用,看着云清的样子却鬼使神差地咽下了喉咙里的话,他走过去坐到云清旁边,把手递了出去。
两人中间隔着小几,云清探着身子,神情极认真地把药膏细致地涂在他手上,每一个小水泡都被细心地照顾到了,全部涂完之后,贺池正想收回手,云清却低下头,轻轻地吹了一下,抬头看着贺池问道:“疼吗?”
许是喝了酒的原因,他的眸子里水光潋滟,是平日里从不得见的风情。
为了看得更清楚,云清将烛火移到了小几上,烛火跳动在他的眼底,烧得贺池浑身都热了起来。
他的眼睛里都是真切的关心,自己心里却都是龌龊的想法,贺池避开云清的眼睛,摇了摇头。
“无碍。”
他将手从云清手里抽回,在心里默背了好几遍兵法,才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思绪清空,等他回过神,才猛然发现云清似乎已经半晌都没有发出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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