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帐头知道他的身世,看着他眼里的兴奋并没多说什么,他默了默才应道:“别问这么多,上面怎么安排咱们怎么做就是了。”
林羽见他没有否认,眼神一亮,练习起来更卖力了。
这日,本应是训练的时辰,校场上却一片寂静,营中的所有将士都列队站在场上,轮到今日种地的那一旗也同样被从地里叫回,站在场上听令。
除了部分感知敏锐的有所猜测,其余众人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却被这种山雨欲来的氛围感染,悬起心来。
不多时,身着将袍的贺池登上点将台。
“将士们,近日土匪越发猖獗,所有将士听令,即日起,开始剿匪!”
校场上顿时响起了轻微的疑问声,众人碍于军规不敢喧哗吵闹,脸上却都是如出一辙的不安惶然。
他们当中一部分之前浑浑噩噩混日子,这四个月才开始认真训练,另一部分则是这四个月内陆续加入的新兵,训练的时间更短。
众人都没见过血,很多人还从小便活在土匪的阴影下长大,骤然听到要让他们去剿匪,第一反应便是害怕。
贺池早已预料到众人的反应,他顿了顿,给了众人反应的时间,才继续道:
“本王知道你们害怕,害怕是人之常情,可你们是宁州的驻军,是宁州的防线,是百姓的保护神!你们家中都有父母、子女,他们饱受土匪之祸,活得无比艰难,你们比谁都清楚,土匪一日不除,宁州百姓便一日不得安宁,可这件事除了我们,还有谁去做呢?”
众人随着贺池的话想起了家中被土匪欺凌抢掠之后的惨况,想起了年迈的父母和咿呀学语的幼子,他们生活在土匪的阴影下,一年忙到头还要担心因为没有粮被饿死,光是想想就令人鼻酸。
脑海中的惨状激发出了他们胸腔中的愤怒,贺池继续道:“杀了这些土匪,护的是我们的家人,护的是宁州的万千百姓,我们日夜辛苦训练,为的不就是手刃这些畜牲,为死去的家人和百姓报仇,为活着的人创造出一个安稳之世吗?”
贺池的声音响彻在整个校场上,将士们被他的话所鼓舞,自发地开始重复。
“手刃仇人,保护宁州!”
“手刃仇人,保护宁州!”
林羽大声地喊着口号,胸腔里的恨意激荡,脸上泪水蜿蜒。
这一天他等了好久,终于来了。
“统领, 王爷的信。”
徐九接过扫了一眼,很快下令道:“让阿棋他们马上回来,其余人整理行李, 销毁行迹, 准备回封宁。”
“是!”
他们一行有五十人, 而一些小的土匪寨只有二三十人,剿灭时不需要出动所有人,徐九便下令让众人占据了一个临时据点,分批派人出去。
这段时间他们四处奔走,端了不少土匪寨,众人将这些时日积攒的赃物整理好装上马车, 再换回王府的服饰,插上旗帜,摇身一变就成了王府的采买队。
他们人数不少,而且队伍里全是身强体壮的青年男子,一路上倒也没人敢打他们主意。
直到来到攀云山附近,他们才开始小心戒备起来,王爷在信里提醒他们小心龙虎帮, 果然, 他们刚行到一半,便被人团团围住。
领头的匪徒看着他们装得满满当当的板车,眼里露出了贪婪的光。
“各位,我们龙虎帮的大当家近来新定了规矩,不管是谁, 经过这攀云山都得交个买路资。”
他顿了顿, “咱们收得也不多,你们的货物留下一车就行, 就打头的那车吧。”
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仿佛只抢一车已经是他们手下留情的结果。
徐九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整个宁州都是我家王爷的,凭什么给你交买路资?”
说罢不等对方反应,徐九便一声令下,除了留下保护马车的人,剩下的侍卫全都冲了出去,瞬间杀入土匪群。
土匪这边领头的人是龙虎帮的四当家,他老神在在地等着众人交出货物,万没料到对方竟会是如此反应。
说动手便动手,比他们这群土匪还像土匪。
他先是被徐九的话气了个倒仰,见他们如此生猛地冲过来属实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便恼羞成怒道:“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那就把东西全留下吧!兄弟们,给我上!”
他带的人是对方的三倍还多,不想打也是因为不想折损人手,还真当他们怕了瑞王府不成?
可他却很快发现自己错了。
对方虽然总共也就四五十人,对上倍数于他们的土匪竟然丝毫不落下风,他一边想到底是如何重要的东西才值得这么多高手护送,一边后悔今日带的人少了。
他咬了咬牙,对着山上打了个呼哨,山上也立即有人遥相呼应。
这是他们特殊的传信方式,攀云山山深林密,从山腰到山顶的一路上都设有岗哨,通过岗哨一步步传信上山,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只要他们能拖住这些人,寨子里很快便会派人来增援。
他看着马车上码得整整齐齐的箱子眼露垂涎,认定他们护送的定然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徐九的目标本来就是杀出条路离开,见他叫人,立即招呼手下人加快动作,带人杀出了一条血路,便要离开。
四当家还想再让人去拦,却被徐九回身一箭射中大腿,他立即倒下去哀哀地叫着,同时还不忘大声命令手下围住他,以免再中箭。
徐九却已经带人绝尘而去。
等吴天虎带着人赶到时,便只看到了一片狼藉,他看着歪七扭八倒在地上的手下,有些受了伤在哀嚎,有些却明显看出已经断了气,他当即便沉着脸看向四当家:“老四,这是怎么回事?”
四当家本来还在不停歇地咒骂徐九等人,看到吴天虎的表情,他下意识往左右看了看,突然便出了一身冷汗——他折损了这么多人手,却什么都没抢到,而且连对面一个人都没有留下。
四当家一直是吴天虎的拥趸,他从吴天虎还没当上大当家时便跟着他,自然十分了解吴天虎残暴的性子,他心念急转,低头一脸惭愧悔恨地应道:
“大哥,瑞王府这次派了不少人护送,想必采买的东西十分贵重,小弟想着大哥的生辰快到了,本想让他们留一车给大哥做生辰贺礼,却没料到他们竟然直接对我们动起手来,他们这次派来护送的人身手十分高强,我们没能讨到便宜。是我大意了,害得兄弟们受伤,请大哥责罚。”
吴天虎怒道:“废物!”
“下次动手之前先摸清楚底细,再发生今日的情况,你便跟着兄弟们去吧。”
四当家心下松了口气,连忙应是。
吴天虎看着失去气息的手下,脸色阴沉,看来是他轻视瑞王了,到底是个藩王,手下还是有一些得用的人。
云清看着桌上的奏报,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如他们所猜想,龙虎帮开了这个口子后,一些不要命的匪徒也开始效仿起来了。
六日前,钱府的车队被一伙土匪抢劫,连匹马都没留下,仆役们侥幸捡回一条命,硬生生走了四天才走回来。
四日前,官府运去发给修路工人的米粮和工钱被劫。
前日,另一县城发给修路工人的米粮和工钱被劫。
因为这些土匪的存在,商人们战战兢兢地走商,一年到头却也赚不来多少钱,宁州的商队越来越少,他们功不可没。
现在这个恶果渐渐反哺到他们头上,他们打劫商人能得到的钱越来越少,一些匪帮早已不满足于现状,现在有龙虎山带头,他们便像是闻到味道的蝇虫,也把目光转向了官府。
正好最近修路,不少县城的府库前所未有地充足,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一块可口的肥肉,短短几日内,已经传来三个县城修路的粮食被抢的消息。
其余诸县听闻之后,立即将发放工钱的地方改到了县城内,百姓们每日进城领工钱耗时费力,很多地方不得不改成了五日一发或十日一发,修路的进度也被拖慢下来。
按照这个发展,怕是不久后便要发生土匪进城抢劫的惨案了。
阿舒敲了敲门将云清唤回神,“少爷,徐统领带人回来了。”
徐九带领的车队从后门进了王府,他们运送的货物被直接搬进库房,寻常的下人只道那是王妃采买的东西,并不知里面具体是什么。
云清站在库房内,随手打开了一个箱子,里面竟赫然是被“恶鬼帮”吞下的赃银赃物。
云清让人单独辟开一个地方存放这些金银,现在剿匪的消息不能为外人道,等土匪被剿除,消息能公开的时候,他再将这些赃物归到宁州府库。
很快,贺池接到传信从大营回来,和云清一起在书房接见了徐九。
徐九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清单呈上,“王爷王妃,这是属下这些天来剿灭匪寨的记录,还有赃银赃款的大致记录,都在这里了。”
云清打开来仔细翻看,贺池在一旁展开地图,地图上粘了密密麻麻的标记,标记的都是宁州大地上被土匪占据的山头和地盘。
云清对照着徐九的清单,摘下了地图上的部分标记,却也能看出在整个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匪寨依然如水蛭般吸附在各处,整个宁州千疮百孔。
贺池将剩下的寨子快速算了一遍,除开这些日子被徐九他们铲除的匪帮,一共还有八十六个大小土匪寨。
其中除了两个大匪寨,其余便都是百人以下的规模的小匪帮。
宁州的土匪难以剿除,一个原因是因为兵力不足,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因为他们察觉不对便会逃进山林,让剿匪的士兵无从下手。
但这是对于小匪寨来说,他们的积累本就算不上多,要跑进深山也没有那么多挂念,可大匪寨却不同。
一个大匪寨有成百上千人,寨子中屋舍若干,甚至还开垦了农田,若非情况十分危急,他们是不会舍下这些基业逃跑的。
因此为了避免宁州的土匪像烧不尽的野草一样一直残留在宁州的土地上,贺池从一开始制定的计划便是趁其不备将小匪帮一网打尽,再慢慢对付大匪寨。
徐九带出去成立恶鬼帮的侍卫一共是五十人,他们武艺高强,这两个月下来对付土匪的经验十分丰富,贺池打算让每人带一只队伍,对付一到两个匪帮,队伍里的人分散开到匪寨附近埋伏,然后所有的队伍在约定好的时间发起攻击,不给这些土匪反应时间。
每个匪帮都有划定的地方,轻易不会越界,这也给了贺池便利,剿除一个匪帮后消息不会很快传出去,因此他们只需要再另一个匪帮得到消息之前出手,一个队伍对付两个匪帮便不是问题。
之前兵力不足,这几个月贺池一直在私下招兵,经过四个月的扩充,宁州大营现在的兵力已经接近三千,就算拆成小队,也足以用同样的人数对抗土匪。
土匪们大多也不会武艺,将士们经过训练,身手自然比他们更强,只是他们现在没见过血经历过实战,气势上或许弱一些,正因如此,才需要经验丰富的亲卫指挥压阵,这次行动既是剿匪,也是练兵。
事不宜迟,贺池当即便对照地图开始制定剿匪的线路,徐九根据手下的能力分配负责每个寨子的亲卫,大部分小队都是只负责一个匪帮的,剩下的小部分由贺池徐九和几个得力手下带领,负责清理两个或以上的寨子。
云清在一旁点算徐九刚才交给他的清单,在忙碌的间隙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人。
贺池话不多,却一针见血,他思路绝妙,连一直跟着他的徐九也不时露出惊叹的表情,他的神情严肃而笃定,褪去了在京城的时候刻意伪装出的嚣张和玩世不恭,显得十分可靠,引人不自禁地追随。
他本该是这样的。
贺池并没有用太多的时间便做好了路线,徐九也分配好了手下,地图上每个标记上面都增加了一个人名,密密麻麻,只有南部的一个标记和攀云山的标记被空了出来。
贺池不再耽搁,和云清打过招呼便带着徐九回了大营,下令让柳全配合徐九进行小队的编配,又传了押运官入帐,吩咐准备众人出行的干粮。
军中紧锣密鼓地安排着,准备齐全后,离得最远的那批小队便开始陆续出发了。
贺池负责封宁城周围的寨子,出发的时间最晚,临行前,他回了趟王府,把剩下的亲卫和兵卒全部留给了云清。
这次行动宁州大营几乎是倾巢而出,虽然是绝对保密,但是如果发生意外,封宁没有兵力把守的消息传出去,更甚者他们的剿匪行动走漏风声传了出去,龙虎帮会做出什么便难以预料了。
贺池想让云清躲起来避一避,可云清却道:“我若是无故离开,必定惹人怀疑,说不定到时候整个行动都会因为我这一环功亏一篑。我留下来才是最好的选择,若发生什么异常还能为你们遮掩一二,王爷放心,我会守好封宁的。”
贺池默了默,才道:“本王三日后便回来。”
云清笑着揖了一礼:“盼王爷凯旋。”
贺池看着云清的笑眼里倒映出的小小的自己,扶他起身的时候悄悄握了握他垂在臂弯的一缕头发,低声叮嘱道:“务必保护好自己。”
云清眼神一动,认真地答应下来。
“好。”
贺池离开了。
封宁城一切如常, 没有人知道城郊的宁州大营已经空空荡荡,将士们乔装改扮,隐匿行迹, 如水滴散入江海, 又有序地会合到一个又一个匪帮的老巢附近。
自从将袁子毅等人派出去已经过去一个半月了, 宁州各地都相继开始修路,修路的村民们眼下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心这条路的意义,他们只知道,他们每天得到的那袋米,在这个冬天却是他们的救命粮。
袁子毅和林瑾几人跟随云清办事,从最开始的满心忐忑到现在满腔热血, 对云清越来越钦佩崇拜,他们每到一处都会强调云清所做之事,百姓们淳朴,得知是王妃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机会,无不对云清感恩戴德。
众商人见云清竟真的把钱用在修路上,很是惊奇不少人倒是对云清多了些真心的感佩,不论云清目的是什么, 起码他是真的为大家做了事。众人也开始期待起新路都修好的一天来。
只有那些和土匪勾结的商户每天都活在惶恐不安之中, 他们虽然交了买命钱,可他们心里清楚,云清并没有承诺一定会放过他们,若是云清哪天一个不顺心,说不定他们就会被砍了头抄了家。
云清知道他们的底细, 他们若是继续和土匪勾结必定会被找麻烦, 可面对土匪他们也不敢直接说取消合作,怕被土匪报复, 直到吊在中间左右为难的时候,他们才开始后悔自己鬼迷心窍为虎作伥。
有人抉择不定,有人狠心断尾求生,有人则是心存侥幸,继续与土匪勾连。
商户们的这些动向都被李老爷记下,暗中传给了云清。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土匪现在开始打劫官府的风气还是滋生了大家的不安全感,各处都风声鹤唳,百姓们惶惶不安,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在这样的氛围下,臣子们也终是在小朝会上提起了此事。
之前官府在土匪那里是有优待的,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尚且过得下去,可现在却连他们的安全都得不到保证了,许多人便坐不住了。
“王妃,这些土匪实在太过猖狂,不能再这样放任不管了啊!”这是被土匪抢了采买的礼品的钱大人。
“正是,不知能否请王爷同来商议,王爷这些时日都在宁州大营练兵,想必应当卓有成效吧?”
云清看向提议的臣子,“宁州大营的情况想必大家也知道,之前在刘都尉手中荒废了这么久,王爷不是神仙,哪能这么快便将一群歪瓜裂枣练成精兵强将?”
提议的臣子讪讪地:“王妃说得是,是臣草率了。”他们哪相信贺池真能练好兵,不过是想着宁州大营再差也有近千人,就算剿灭不了土匪也比什么都不做强,却没想到马屁拍在了马腿上,恭维的话被云清堵了回来,他也不敢接着提让宁州大营的将士去剿匪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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