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竹脸上笑容淡了些,他看着王武脸上的怅然,心口闷了一下。
是啊,王家大少爷当然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安溪村的,他到底在失落什么?
王武圈着他的腰,跟他闲聊着:“你今日看的话本子,都是我霄州的那些狐朋狗友给我捎过来的,若是有机会去霄州,爷保证给你安排得舒舒服服的。”
柳玉竹静静看着他的眼,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他低声道:“是吗?”
“当然啦,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哪家酒楼的酒最好喝,饭最好吃。哪家戏楼的戏最好看,哪家小倌最俊儿......左右这些我都知道。”王武提及霄州时,脸上的笑意做不得假。
柳玉竹脸上也出现一丝向往似的,只是眼神沉寂无波,他抱住他的腰,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问他:“哪家的小倌最俊呢?”
“当然是南风馆的头牌啊,身段和容貌都是上乘......嘶。”王武唇瓣一疼,却是柳玉竹狠狠咬了他一口。
柳玉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我呢?”
从前柳玉竹不屑和他们比的,现在却也认清了自己的身份,他和他们在王武心中都是一样的人儿。
人啊,贵在有自知之明。
王武笑了一下,贴着他的唇吮了吮,漆色的眼瞳深邃认真,语调含着笑意:“心肝儿在我心中的地位那是谁都比不上的。”
柳玉竹狐狸眼微微一挑,道:“你曾经的那些心肝儿听见你这话,怕是要追着你骂几条街。”
“谁敢骂我?”王武颇为雄伟地挺了挺胸膛,然后低头亲亲他的脸颊:“只有你,混账,混球,畜生......怕是将你能想到的词骂了几个轮回了吧。”
柳玉竹手揪着他的衣襟,平静地看着他,理直气壮地说道:“你不该骂?”
“成成,该。”王武愿意哄着他。
柳玉竹抿起一点笑容,很浅淡,却也能瞧出他的满意。
“你想回霄州了吗?”柳玉竹问他。
“当然是想的,离家这般久,也不知道家中情况如何。”王武没有察觉到柳玉竹的情绪,心中沉重了些。
“那你当初为何会来安溪村?”柳玉竹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近在耳边的心跳声,试图驱赶心中的沉闷。
“因为杀人了。”王武并不避讳。
“为什么?”柳玉竹有些紧张地抱着他。
“因为......”王武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如实说道:“我有一相好,曾是青楼女子,后我为她赎身,放在霄州一处别院养着。却不想,中元节那日,她出门放河灯。遇见了旧日恩客,不由分说地将她带进府里......”
“我再见她时,却已经不成人样,尸体血肉模糊,她被人虐杀了。我便将那凶手给宰了,将他尸体带到秋娘面前砍了手脚,也算是将秋娘生前受的罪,全还给他了。”王武语气有些冷。
他没说,这位秋娘是他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个女人,为人和善,膝下收养了一个乞丐孩童为儿,最后那个孩童也死在了杀千刀的手中。
娘俩生前痛苦不必多言。
“没想到那孙子的姊妹中,有嫁到了京中高官为妾的,我爹便让我先回安溪村避避风头,实为避险。”王武说完,拢了拢柳玉竹,低声道:“不过也好,若不是这场流放,我怎么遇上我的心肝儿呢。”
柳玉竹却恍惚了一瞬,心中滋味复杂,一是觉得那位秋娘可怜。二是他想到原来王武对他并不算什么特别的,他也能为旁人杀人,甚至明知道会为此惹上麻烦,也义无反顾。
“嗯......”柳玉竹鼻腔一酸,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轻声道:“你真是个好人。”
王武笑出声:“也只有你会这么说。”
“这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王武在他发丝上亲了亲:“我的乖乖心肝儿。”
柳玉竹唇微微抿着,眼眶一圈都红了,明明和他隔得这般近,他却还是觉得不够。
“王武......再弄一次吧。”柳玉竹闭着眼,眼尾泛红,抓紧了他的衣服。
王武愣了两秒,这还是柳玉竹第一次提出这种他求之不得的要求。
“好,你先松开我,我......”王武想要坐起来。
柳玉竹死死地抱住他的腰不动,若是王武此刻起身,他便能直接瞧见他狼狈泛红的眼圈了,他不愿意这样。
“就这样抱着弄......”柳玉竹声音有些闷,喉间溢出一丝哽咽。
王武有些无奈:“这样不好使劲儿。”
“好使劲儿,你之前就这么弄过。”柳玉竹眼泪已经溢出来,说完这句话,便死死咬住唇。
王武没法子,便只能一手抱着他,一手将他的里裤褪掉,顺便将他的脚抬起,搭在自己腰上。
柳玉竹低哼一声,在那瞬间夺眶而出,他像是有了一个正当哭泣的理由,不再压抑哭声。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
明明他和王武的关系不就是只限于床榻之间吗?
难道他真的开始奢望王武的感情了?
这个想法让柳玉竹心口发紧,仿佛有一双大手死死攥紧着他的心脏,若是再想下去,心脏便会被捏碎。
那是一种无望的窒息感,他依稀还记得,王武曾说过的,他的婚事不可能在安溪村,更不可能在一个寡夫身上,而是在霄州,名门闺女中,他们会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柳玉竹不过是王武年轻的荒唐,多年后,不愿提起的少不更事。
柳玉竹伸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用力得差点让王武窒息,他哭得有些惨。
王武慢慢停住了动作,他沉默半响,有些疑惑地说道:“怎么了?疼了?”
“不......不疼。”柳玉竹贴着他的脸,脸颊淌着泪。
王武蹙眉,想要看看怎么回事,这实在不正常,柳玉竹从来没哭得这么狠过,他的衣襟都沁湿了。
柳玉竹却不准,身体微微紧绷一瞬,王武轻呼一声:“别......别动,你别用劲儿。”
“难道冻疮疼了?”王武大胆猜测。
柳玉竹敷衍承认:“嗯,你完事了,给我挠挠......”
王武便松了一口气,捏了捏他满是泪痕脸蛋,不由叹道:“你真是我祖宗呀。”
第77章 寡夫20
火炉里的炭火都已经燃尽, 屋外下着鹅毛大雪,白雪茫茫,落在院子里栽种的红梅上,越发衬得红梅鲜艳夺目。
小厮们正在轻手轻脚地打扫, 将那被厚雪掩盖的道路清理出来, 方便主人家行走。
此刻主屋内还是一片寂静, 没人去打扰王武两人休息,厨房的师傅将那早已经准备好的早膳放在蒸锅里保温。
柳玉竹一夜无梦, 他昨晚上哭完那一场, 便像是没事人般睡着了,在这软枕锦被的富贵窝里,没有任何的不适应。
他睁眼看见的是陌生床幔和流苏,鼻尖好似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他慢慢想起来,这是王武里屋的熏香,淡淡的檀木香。
柳玉竹睡得太久,越发疲懒,骨头都像是酥了,眼前的东西都不是他熟悉的, 只有他腰间环着他的双臂,还是一如既往地有力又强健。
王武将他箍得紧紧的, 生怕他走丢了似的,他察觉到柳玉竹醒了, 也眯起眸子, 垂睫看着他:“醒了?”
柳玉竹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恍然感, 抬手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眸子,轻轻软软地应了一声。
王武低头凑过去, 在他手背上亲了几下,磁性沙哑的声音,轻轻叫他名字:“心肝儿~”
“嗯。”柳玉竹眨了眨泛起湿意的眸子,手勾着他的腰。
“想喝茶吗?”王武语气缱绻带着一股未睡醒朦胧感。
没等柳玉竹回答他,他已经率先下榻去端茶壶了,茶壶里都是冷茶,丫环们在王武安寝时不敢打扰,便只能暂时将就一下。
王武直接端着茶壶向柳玉竹走来,嘀咕了一句:“炭火已经熄灭,你觉得冷不?”
王武自己先喝了一杯冷茶,那种冰凉的感觉,似乎胃里被泼了一盆冰水。
他旋即收回递给柳玉竹的茶杯,蹙眉道:“这茶冷胃,你先别喝,我吩咐人准备一壶热茶来。”
柳玉竹按住他的手腕,目光带着笑意,他低声说道:“没事,我冬天多喝冷茶,脾脏早已经习惯。”
王武在他白皙坚持的小脸扫一眼,不情愿地给他倒了一小杯,柳玉竹垂眼一瞧,他扯动嘴角:“这......润嘴都不够吧。”
王武理直气壮:“只有这么多,不喝拉倒。”
随即他对着外面喊道:“准备一壶热茶端进来。”
屋外传来丫环干脆利落的应答声。
柳玉竹便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猛然出了被褥,手臂起了鸡皮疙瘩。
他往里面缩了缩,朝着王武招手道:“你先将茶壶放下,进来躺好,当心着凉。”
王武便又进了被褥,将柳玉竹抱住,额头贴着柳玉竹的额头,自然地说道:“嗯,不烫,昨晚上没有着凉。”
他说完,便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什么。
柳玉竹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同,只是贴在王武怀里,重复他的话:“嗯,没有着凉。”
王武表情有怔然之色,他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他对于柳玉竹的关心,好像变成了一件于他而言习以为常的事情。
比如说,关于冻疮,之前若不是王武提起给他涂药,他从来都是忍着的,尽管晚上难受得睡不着,也一句话不说。
后来,是因为王武对这件事表现出足够的在意和心疼,柳玉竹才会晚上撒娇,让他给他挠挠。
还有贴额头,是从那次柳玉竹发热后,府医和他说的方法,他便每次早晨只要在柳玉竹身边醒来,习惯地贴贴他的额头,瞧瞧有没有发热......
伺候柳玉竹穿衣,比他自己还熟练。
为了一个破烂荷包求了好久。
王武脑海里闪过两人相处的画面,让他表情越发怪异惊悚,不对劲!很不对劲!
有什么打乱了他的节奏。
不该如此,他跟柳玉竹好,觊觎他的身子,该是他享乐才是......虽然他确实快乐了。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
从前他的那些相好都不是这种相处情况,他宠,却不是这种无微不至地宠,是因为在安溪村,他没有选择,所以才这样吗?
柳玉竹见王武一直不出声,手指绕着他里衣带子,悄悄解开,小手近距离贴着他的胸肌,都这般了,王武还没反应。
他不由抬头看去,便瞧见王武的眉头皱得死紧,好似能夹死苍蝇,他像是在纠结什么难题。
柳玉竹见状,出声询问:“怎么了?”
王武黑眸复杂,眼底神色晦暗不明,他伸手将柳玉竹的手从他的衣襟中拿了出去,定定看着他,唇角紧绷。
柳玉竹手指动了动,又缩了起来,对上他的眼神,心里被看得发毛。
他喉间发紧,又重复问了一遍:“怎么了?王武?”
王武抓着他手腕的手有些用力,他声音比之前更加低沉了几分,道:“没事。”
随着话音落下,王武松开柳玉竹的手,翻身坐起来。恰在此时,丫环们端着洗漱的铜盆走了进来。
柳玉竹有些惊慌地坐起来,看着王武背对着他,被丫环们伺候着穿衣。他手指无声攥紧了被褥,静静地看着背影。
心中涌起的委屈情绪自不必说。
半晌,柳玉竹掀开被子,捡起昨晚上被王武扔在地上的衣物,赤着脚从王武跟前走过,他也一声不吭,仿佛没瞧见。
王武余光看见那道纤瘦的背影只觉得弱不禁风,他面无表情地将视线转移,张开手任由丫环给他穿外袍。
王武一直将柳玉竹的定义在玩物的位置上,是随时可以被舍弃的玩意儿,就像曾经他在霄州的相好。
曾经他也有过独宠一个小倌三个月的事迹,甚至所有人都说他是动了真心,都在调侃他,还有关系要好一点的,便提醒他,不能“太过”了。
玩可以,养着也可以,但是若是做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事情,那便是过了。
当时王武不以为然,依旧我行我素,因为他自己心中有一个界限,他知道他没有越界。
在半月之后,小倌被他买下,送给了好友。
后霄州再也不信王武有什么真心了。
但是就在刚才,王武恍然发觉他和柳玉竹的距离和关系,已经远远超出他心里对玩物的认知范围......
柳玉竹穿好布衣,脸上委屈之色早已经烟消云散,他将昨晚王武准备的毛皮靴子扔在旁边,重新穿上了自己的布鞋。
他面色平淡,似乎不意外王武突然地喜怒无常,他推开门,冷风袭来裹挟着柳玉竹全身,刺骨的寒冷从骨头缝中钻进,在心口发酵。
柳玉竹头也不回地踏雪而去,而这次王武没有追出来。
王武静静看着他如松如柏般挺拔的背影,脊梁挺得笔直,雪落在他肩头,黑发被风吹得飘扬,仿佛他冷傲倔强的个性。
他早知道柳玉竹聪颖,这次仅一个眼神便明白他的意思。
只是王武没想到他也如他想象的那般听话乖巧。若是碰见那些痴缠的,总是要哭天喊地,闹个没趣。
王武见他走得干净利落,心中却不是滋味起来,想着为什么柳玉竹不闹一闹呢,说说他的无情,说说他的混账,亦或者抱着他哭一场......
这些都没有,只留下尚有余温的被褥,诉说着两人在昨晚有多么缠绵亲密,也在说着今早上的大雪来得有些突然,异常寒冷。
沏好的热茶无人问津。
王武从枕头下拿出那个荷包,手指在上面的锈图上轻轻地摩挲,将早春的枝丫捏得有些变形,屋内无人敢发出声音。
丫环们恭敬站在旁边,望着脸色阴沉不定的王武,大多在心中说着他的翻脸无情。
王武将期待那么久的荷包朝着地上轻轻一扔,他心口有些不舒服,对自己曾经的欣喜若狂表示不理解,他冷声道:“将这个荷包扔到府外面去。”
大丫环晓春和初夏对视一眼,晓春蹲下身去捡起,然后往外走去,就在踏出门槛的那刹那,屋内传来王武越发沉然的声音:“等等。”
晓春转身对着王武,微微低着头,做出乖巧的样子。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王武冷肃着一张脸,道:“拿回来,你帮爷收好,弄丢了唯你是问。”
他旋即看向初夏,语气不善:“还不摆膳,是想饿死老子吗?”
初夏连忙去传膳。
柳玉竹甫一走出王宅,眼泪便夺眶而出,脚陷进雪地里,布鞋很快就沁湿了,脚趾冻得麻木,只是机械地往徐家走着。
朔风呼啸,夹杂着冰雪格外冷,脸上的眼泪倒是热的,但是转瞬间也变得那般冷了。
柳玉竹手握住脖颈上的平安扣,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仿佛还在期待着什么,他自言自语般道:“发生什么了?”
“为什么突然之间就不喜欢了呢?”
“是我对他太凶了吗?”
最后所有的声音都成了呜咽声,在鬼哭狼嚎的呼啸声中显得那么渺小,传不到远方,也传不到王武耳朵里。
柳玉竹身上的热气都已留在了王宅,他此刻只能感觉到寒冷,因为雪下得大,家家户户都躲在屋里取暖。
苍翠的青山成了白茫茫的雪山,在这冰天雪地里,只有一个半佝偻着的身影在蹒跚地前进。
柳玉竹到徐家的时候,他脸上的眼泪干了,他身上却全部湿透了。
柳玉竹脸上表情冷漠,直接往屋里走去,徐大根两人还没回来,他将湿衣服全部脱下,踢掉鞋子,往冰冷的被褥里钻去。
将薄薄的被子盖在头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试图让自己的身体暖和一点。
雪下了一整天,到后半夜才停下,白天风太大,将柳玉竹屋子里的窗户吹坏了,风从四面八方吹进屋里。
柳玉竹却脸颊发红,颧骨带着热意,骨骼都在打着颤,烧得迷迷糊糊。他双手抱着自己的胳膊,只觉得又冷又热,他知道窗户坏了,却又没力气起来。
他眼泪从眼尾无声滑落,他呆呆地望着那扇窗户,眼底泛起红血丝,明明脑袋像是被人用铁杵捶打着,柳玉竹固执地看着那处。
最后终于晕了过去。
王武在院子里练武,直到雪停,才堪堪止住剑锋,剑招凌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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