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急躁地将手中的剑扔下,表情异常难看且阴沉。
下人们准备好热水。王武泡进浴桶中,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手腕上传来过度使剑的震麻感。
王武看着雾气弥漫的水面,思绪却不自觉回到昨晚浴池欢爱时,柳玉竹的可怜劲儿,那颤颤巍巍的腰,似不堪摘折的花枝,一碰便摇曳颤抖得厉害......
等王武察觉不对,想要止住思绪时,才发现为时已晚,他下腹紧绷,不过是想想柳玉竹,便已然受不了了。
水花四溅,拳头打在水上的威力并不强,却让王武气得够呛。
“操他娘的。”王武胸膛起伏不定,眼圈发红像是什么发狂的野兽。
他虽十六岁起便流连花丛、放荡形骸,给所有人一种风流浪子的形象。
但是他也是练武之人,自控能力不比常人,现如今却在柳玉竹三个字上溃不成军,让王武心底升起一股挫败感。
柳玉竹两天后才清醒过来,彼时并没有什么王武,而是徐大根坐在他床头,眼神阴冷若毒蛇,他手上似乎还端着一碗药。
柳玉竹神情恍惚地看着他,声音干涩:“公爹,您怎么回来了。”
柳玉竹穿着里衣,衣襟凌乱,脖颈处的平安扣清晰可见,徐大根视线紧紧盯在那儿。
“今日才回来。”徐大根将手中已经凉透的药递给柳玉竹,目光移到柳玉竹脸上,那阴鸷又森冷的感觉,让柳玉竹毛骨悚然。
那一刻,他仿佛看见盛怒下的徐耀祖!
柳玉竹头晕眼花,思绪迟钝并没有反应过来公爹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神情,直到他端起那碗已经冰冷的药,苦涩的味道在舌尖炸开,他才反应过来。
柳玉竹不敢露出任何不对的神色,他也不敢喝这碗药。
徐大根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那在阴影中的脸显得可怖,他声音苍老沙哑:“喝啊,这可是徐氏亲自给你煎的药。”
柳玉竹更加不敢喝了。
他稳住慌乱的心跳,手腕一松,佯装无力,将木碗摔在地上。
徐大根低头看着泼洒在地上的黑褐色汤药,眉眼间的阴沉更甚了,却笑出了声:“柳玉竹。”
柳玉竹看向徐大根,平静地应道:“公爹。”
真到了这一刻,柳玉竹却心如止水,毫无畏惧了。
“你脖子上带着的是什么东西?”徐大根盯着那张疲惫虚弱的脸,眼神之凶狠,似乎恨不得来掐死他。
柳玉竹直勾勾对上他的眸子,轻轻勾住脖子上那根黑色的线,顺势捏住圆形的平安扣,坦然道:“耀祖留给我的平安扣。”
“是吗?”徐大根冷笑一声。
柳玉竹点了点头,他将平安扣放进衣襟里,徐大根的视线依旧如影随形般落在他手上,想要盯出一个窟窿。
“公爹还有事吗?若无事先请您出去,我要换衣服了。”柳玉竹客客气气地说道,眉眼间尽是冷淡。
徐大根深深望他一眼,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柳玉竹在撒谎!
徐耀祖根本没有买过任何平安扣之类的东西!
而且那东西看着颇为眼熟,他似乎在王武身上见过,再加上他听到的一些闲言碎语。
柳玉竹的心虚,徐大根几乎已经确定——柳玉竹偷人了!
他气得手指发抖,脸颊涨红,跛脚显得越来越厉害了,若不是顾及王武的身份,他断断不会就这么放过他!
又过三天,王武一直没见着柳玉竹,他就在王宅待着,一步也不曾迈出去。
王宅内,王武手上拿着新捎过来的信,小厮正在激动地说着:“主子!咱们可以回去了!”
王武看着手中的信,眼底也闪过欣喜的情绪,信中是他爹说让他回去,事情都处理妥当了,顺便赶回去过春节。
丫环小厮们无不是喜笑颜开,小声地嘀咕着什么,王武的表情却逐渐变得平静,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望着信封发呆。
不应该是这种反应的。
他应该激动地收拾东西,立刻启程回霄州的。
那为什么他现在心情有些沉重呢。
答案其实呼之欲出。
因为柳玉竹。
尽管这几天没见他,柳玉竹却没有一日不被他想起,越是刻意忽视,越容易想起。
王武将手中的纸都捏皱了,四周嬉笑开心的声音也停了下来,看着王武晦暗不明的脸色,都收起了笑脸。
王武将手中的信纸一扔,长长呼出一口气,低声呢喃道:“若是这般纠结,还不如将柳玉竹也接了去,在外面买了院子养着便是!”
做出这个决定后,王武顿时觉得自己耳轻目明、神清气爽,整天扰乱他思绪的莫名声响全部消失不见。
王武自认为这个决定是最好的了,对于柳玉竹,他能带着他出安溪村不再受徐家蹉跎,而他也能不被他扰乱思绪。
只将他当个外室养着,也不算越界吧?
但是王武万万没有想到,柳玉竹会拒绝他!
柳玉竹被王小柱寻借口找了出来,其实也不需要什么借口,现在所有事实都明了。
就在那间小小的木屋里,王武坐在粗陋的方桌前,木桌上摆放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
不过是四五日不见,柳玉竹却觉出几丝恍惚,他缓缓走进来,不紧不慢。
“你说想带我走?”柳玉竹起初听见这句话,心脏狠狠跳动了一瞬,心底绽出了鲜花。
他目光直直看着王武,似乎不敢相信。
王武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几日不见,他居然觉得面对柳玉竹有些拘谨,他轻咳一声:“是。”
“你不娶妻了?”柳玉竹压抑着悸动,努力想要冷静下来,眼底带着明知渺茫,却还是忍不住浮动着的希冀。
王武微微蹙眉,似有些不理解:“带你回霄州和我娶妻并不冲突......你以为我带你回去,是想让你做正妻?”
柳玉竹心狠狠一沉,那鲜花来不及绽放迅速枯萎了,眼底的希望彻底消失。
他眉目清冷淡然,亦如初见。
柳玉竹眼底浮现一丝浅淡的笑意,唇角弯弯,他道:“我本是徐家妻,何必做王家妾呢。”
王武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语调晦涩,心中居然下意识不自觉地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嘴里却说着:“你这是想逼我娶你?”
但是不成!
他爹娘断断不会同意,柳玉竹是个寡夫,还是男人,就算是能生孩子的男人,可是没有哪个体面人家会让哥儿当正室!
柳玉竹却只是收敛起昙花一现的笑容,面容冷漠,伸手将价值不菲的平安扣轻轻放在桌子上:“王大公子,我没有那个意思。这个东西还给你,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要。”
王武心脏倏然一疼,盯着那个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的平安扣,眼圈泛起了红,旋即抬头死死瞪着柳玉竹,脸色凶狠可怖。
“您不必这么看着我。我宁愿守一辈子寡,也不会和你去霄州,一辈子见不得光。我命薄福浅当不起王大公子抬爱......此后,你在霄州,我在安溪,再不相见。”柳玉竹语气平静无波,但是这种平静下,却是快要将他淹没的酸涩和悲伤。
“从一开始,若不是你逼迫于我,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背叛徐耀祖。他救我于危难,是我的夫君,你陷我于不义,是我的奸夫。以后我会好好守着他......所以,王武好聚好散吧。”
王武能五日对他不闻不问,他差点死在那个雪天里,现在他又以这般施舍的姿态来折辱他,他不能接受。
若是不曾察觉他犯贱地对王武对了心,柳玉竹也许会欣然接受他的提议,然后一辈子做个玩物,或者是拿到自己的卖身契,学得一门手艺远走高飞。
现在,就算明知王武离开后,他结局已经注定,却也绝无可能答应他去霄州。
柳玉竹他没什么风骨,是个卑鄙又不被上苍庇护的可怜虫。他不守妇道,谋杀亲夫,甚至不敬神灵,夫君尸骨未寒,在灵堂之上和奸夫苟合。
但是柳玉竹却有那么一点稀碎的自尊,他宁愿死,也要守着心中那点自尊。
王武将那平安扣狠狠摔在地上,霎时间玉四分五裂,他猛地站起来,走近柳玉竹,柳玉竹不闪不躲。
王武伸手掐住他的脖子,他愤怒地看着他:“柳玉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柳玉竹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腕,脚尖踮起,配合他的动作,不至于让自己太难受,表情一瞬不变。
“你想做我王家长媳?你扪心自问你配吗?”王武心中撩起一股愤怒,两人都挑着对方的心窝子用力刺。
柳玉竹额间青筋凸起,听见这话,眼泪从眼尾滑落,目光越发冷漠。
王武盯着他眸子,眼神冷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王武的妻子必定是高门贵女。断然是位洁身自好、天资聪颖、容貌卓越的贵女!”
“而不是如你这般不知廉耻、人人皆可逼/奸的娼妇!”
柳玉竹心底有什么东西碎了,如同那被摔碎的平安扣,怎么拼都拼不好了。他清丽的样貌逐渐冷漠,他不再挣扎,任由王武掐他。
王武却在这时松手了,他脸上愤怒依旧,却深深呼出一口气,不再多言。那说出口的话,仿佛锋利的刀子,同时穿透了两个人的心脏。
柳玉竹看也不看他,抬脚往外走去。
王武赫然叫住他:“柳玉竹!”
柳玉竹脚步一顿,背影决绝冷漠。
“我今夜便会启程回霄州。”
柳玉竹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武望着他的背影,目眦欲裂,抬手将手边的桌子掀翻。王小柱连忙冲进来捡灯,等再回头时,便看见王武的背影往徐家相反的方向走了。
第78章 寡夫21
在安溪村内, 对于失贞失节的妇人来说,若是族内无人追究,或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若是被夫家追究, 那便会被杀鸡儆猴, 严惩不贷。
所以当知道王武离开安溪村的消息后, 徐大根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连徐家的脸皮都不要了。
当里正李正风知道这一消息后, 先是震惊, 然后便找了柳玉竹来宗祠里,因为徐家已然没落,便求了里正。
李正风看着柳玉竹那张清丽非凡的脸,心中微微一叹,若是柳玉竹是女子,想必那也是村里头一份的漂亮。
“你公爹道你不守妇道,亡夫尸骨未寒,便找了奸夫苟合?”李正风做好了柳玉竹会进行反驳的准备,顺便连怎么逼问都想好了。
柳玉竹站在安溪村的宗祠内,身后大雪未停, 面前摆放着各种牌位,都是安溪村的村民, 祠堂修得很大,摆放着铜色佛像, 正悲悯地看着世人。
徐大根和徐氏便站在他旁边, 李正风还有另外两个老者坐在主位上, 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李正风想着徐大根之前到底也算是体面人家,如今却撕破脸皮, 也要指认柳玉竹偷人,想必事出有因。
他默默思考着这柳玉竹就算否认也必须严查,以示公正......
“是,公爹说得对,我没什么话辩驳。”柳玉竹面容冷静,供认不讳。
祠堂内安静一瞬,随即响起徐氏的尖叫声,她朝着柳玉竹冲了过去,抬手就想要打他。
柳玉竹往后退了半步,徐氏的巴掌落了空。
徐氏瞪圆了眸子,破口大骂:“你这个贱人,你怎么敢的?当初我们就不该买下你!就该让你被人牙子买到青楼去。让你早早得脏病去死......”
“安静!”主位上的老者说话了,顺势敲了拐杖,犀利的目光像是能穿透柳玉竹的皮肉,抽出他的筋骨。
柳玉竹不闪不躲地对上他的眼睛,黑眸平静,便听见老者慢慢说道:“与你苟合的奸夫是谁?”
“......”柳玉竹半晌后,垂下眸子,一副并不打算多言的样子。
李正风皱眉,厉声呵斥道:“你既已经承认了罪行,死到临头,为何还要包庇奸夫?快速速说来。”
安溪村对于奸夫的处置并不重,却也会小惩大诫。
柳玉竹并不开口,狐狸眼显得清冷又漠然,徐大根猜到什么,脸色变化莫测,最后抿着唇,保持着沉默。
“你可知在安溪村,若是妇人不洁,是要沉塘的。”老者声音沙哑,眸光嫌恶,像是在看令人反胃的东西。
柳玉竹闻言,脸色苍白一分,嘴角抿着,只是沉默笔直地站在那里,瞧着颇有几分骨气。
“好,你既然已经供认不讳,那便按照村里的规矩来办。徐氏,去将你家耀祖的牌位拿来。”李正风满身威严,表情冷肃,看着柳玉竹:“罪妇还不跪下。”
柳玉竹慢吞吞地跪在地上,视线落在几人的腿上,神色黯淡。
“你要在这祠堂里抱着夫君的牌位跪上一天一夜,向佛祖忏悔,以求亡夫的原谅。”
下一步,便会让村里的妇人拿着棒槌对柳玉竹进行鞭挞,以示贞洁的珍贵,以及破坏这一规矩的惩罚,让村中妇人引以为戒。
最后便是沉塘,清澈的母河水洗涤他满身污浊,干干净净的进轮回路。
柳玉竹跪坐在地上,抱着徐耀祖的牌位,祠堂内只剩下他一个人,门外还守着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是对他的警告。
他微微抬头,看着掉漆的铜像,对上佛祖的眸子,冷淡的脸庞上出现一丝笑意,他毫不避讳、直勾勾看着佛像。
“我曾经求过你好多次,我在柳家吃不饱饭,每天挨打的时候。我便求你让我能不饿肚子。”
“爹爹要把我卖掉,我也求你,让我留在家中。后来在人牙子手中的时候,他每日欺辱我,我求你帮帮我。”
“在徐家,徐耀祖差点将我弄死的时候,我求你能惩罚他......好多次,但是你好像看不见我受的苦。”
“他们要我向你忏悔,可是你从未帮过我,我为什么要忏悔?我不觉得我错了,我没错,我没有错......”
柳玉竹在心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眼底的神色执拗,手中的牌位有些冷又有些硬,他低下头看着徐耀祖的名字。
手指轻轻拂过徐耀祖的名字,柳玉竹低声喊了一句:“夫君啊。”
徐耀祖没办法回应他。
柳玉竹有些无助地对着牌位轻声说道:“如果不是王武逼我,我不会......我不会这样的。真的,我不想这样的。他很坏,我也很蠢。”
外面冷风呼啸,从门外直直吹进来,衣角被冷风吹了起来,柳玉竹眼眶泪珠在打转,他抱着徐耀祖的牌位,抱得紧紧的。
猛然回首,他开始害怕了。
他害怕死亡,也害怕徐耀祖做鬼也不放过他,那所谓的勇气,全数消失。
柳玉竹原本就不是什么果敢的人啊。
他胆战心惊地跪了一夜,脸色煞白,眼神恍惚,祠堂外涌进来几个大汉,将他拖了出去,雪停了,在洁白的雪地里放着一条突兀的长凳。
上面似乎还带着前人干涸的褐色血迹。
柳玉竹开始挣扎起来,他用力地想要掰开他们的钳制,嘴里低声说着:“不要绑我,不要绑我,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但是没有人听他的话,他被按在长凳上,手脚都被绑住,像一头任人宰割的牲畜。
然后雪地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声音叽叽喳喳的,他在中间趴着,肩膀被人死死按住,他听见李正风说话:“徐家柳氏不知廉耻,不守妇道......”
他被公开处刑,柳玉竹听见有熟悉的声音正在小声说着:“啊?真的假的,柳氏偷人啊,我一瞧便不是什么正经货色?”
“原来男人也偷人啊!真是下贱咯......”
“活该啊!真给我们安溪村丢人啊......”
“买来的……能有什么好货色?”
柳玉竹头低着,眼泪从眼眶溢出来,他死死咬住毫无血色的唇,感觉自己在被凌迟,神情逐渐变得绝望枯萎。
然后每个女人拿着扁担或者别的木棍打在他身上。
柳玉竹崩溃哭出声来:“别打了,别打了。我错了,呜呜呜呜,我不该偷人......”
那落在他身上的力道一下比一下重,打完一下,还会对他进行唾弃地谩骂:“活该被打死。”
听见他呜咽的哭声,那拿着小木棍的小姑娘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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