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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他人人喊打(孟还)


甚至——
若真听他的建议,再谋划出取道苍梧山的路来,那这小子非死不可了,毕竟死人的嘴巴才最可靠。
燕迟只见季怀真盯着自己,却不知他辗转间已动杀心。
身下哗啦一声,季怀真不顾身上浑身是水,站起来贴着燕迟,懒洋洋地使唤人把他抱到床上去。
燕迟将人往塌上一按,恼怒道:“你倒是快说,要不要我跟着。”
季怀真去解他衣裳,摆明了要白日淫宣。
燕迟看出他故意拖延,心中气恼,同他暗自较劲,死拽着自己衣服。
季怀真也不急,就这样噙着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看着他,反正他有的是耐心。
就这样僵持一会儿,果不其然燕迟败下阵来。
谁叫真心不敌算计。
他泄气地松开手,倒在季怀真身上,突然道:“我总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有时你在笑,但瞧着你也不高兴,有时你夸我,但又总觉得你在心里骂我蠢。便是昨夜那般亲密……你也总是心不在焉。”
“你做什么我管不了,只是想就这样待在你身边,难道就这样也不行吗?”
燕迟偷看他。
季怀真似笑非笑,燕迟更加泄气,片刻后,终于等到人说话。
“便这般喜欢我?”
季怀真终于松了口,纡尊降贵地哄了人,心却不诚。
燕迟认真点头。
“喜欢陆拾遗?”
燕迟再次点头。
季怀真气得要命,心想陆拾遗真是好运气,什么都没做也有人这样惦记,怎么什么好事儿全叫他给占了。
家世、地位、学识,他陆拾遗唾手可得与生俱来的东西,却是他季怀真钻破了脑袋,踩着一地白骨血泪捡回来的。明明是相似的脸,陆拾遗引得人人喝彩,他季怀真就谁都能来踩一脚骂一句,冲他身上吐唾沫。
就连这一颗真心,一句喜欢,他也半分沾染不上。
“那就准了,准你跟着你喜欢的陆大人。”
他轻笑一声,贴着燕迟的耳根,无不恶毒,眼中半分情谊不见。
燕迟一怔。“当真?”
“当真。”
“那便说好了……”燕迟眼眶莫名其妙地红了,看着季怀真激动不已,突然语无伦次道:“我,我父……我爹待我娘不好,我,我一定不学他,以后我就只有你一个人了,你不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多久。”
季怀真面上配合,认真听着,心里冷笑,心想等到下辈子吧。
燕迟还要再说什么,突然神色猛地一变,警觉地抬头看向屋顶。继而外头一阵动静,是白雪带人追过去的声音。
季怀真还未有所反应,就见燕迟拉过被子将他一裹,顺手摸出先前季怀真藏在枕下的匕首,单手撑住窗台一跃,几下翻上房顶。
季怀真脸色一变,看着空空如也的枕下。
——他竟一直都知道。

第11章
季怀真坐床上慢悠悠地穿衣服,湿漉漉的头发往胸前一拢,头顶闪过一阵乒乓乱砸的动静。有白雪在,他不担心。
不消片刻,燕迟回来了。
“如何?”
他难得真心实意关心一句,却换来燕迟面色怪异的一瞥。
“又是那个姓路的臭道士……大白天的,他不在道观待着,跑来找你做什么?”
这下季怀真恍然大悟,明白燕迟那一眼的含义——“都是你惹得风流债。”
他展开双臂,赤裸裸地往燕迟面前一站,示意他来给自己穿衣服。未干的水顺着发梢流下去,在身上留下一片水渍。燕迟只看一眼便口干舌燥,老老实实伺候季怀真穿衣服,起先还有些别的旖旎念头,可季怀真一敛平日的张牙舞爪,就这样任他摆弄,燕迟又是一阵说不出的怜惜。
待拿起桌边玉珏,眼神就更加柔和。
季怀真见他盯着那玉出神,随意试探道:“你喜欢?不过这东西贵重,不能轻易送你,回头找个相似的做给你,还雕个燕子怎么样?”
燕迟摇头:“我不要,你留着,玉养人,是保你平安的。”
他想了想,又看着季怀真补充:“我第一次在上京见你时,你腰上就佩着这玉,我没见过这样的,心想怎么还缺了一角。没见过……所以记得久。”
起止是缺了一角的珏,就连陆拾遗那样标志又清风霁月的人,他也是头一次见。
季怀真敷衍一笑。
“动作快些,出去看看那姓路的要干什么。”
燕迟将季怀真外袍抖开,正要为他穿上,一张工笔小画飘落在地,他下意识捡起一看,只见上面画着的女人风鬟雾鬓,朱衣罗钗,正逗弄怀中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季怀真见状,劈手夺过,重新贴身收着,未曾向燕迟解释什么。
能让他这般珍重的,自然是姐姐季晚侠与外甥阿全,可燕迟却不知,抬头间瞥见季怀真面上有些冷淡,又联想到上汶阳前打听到的一切,说陆大人早已婚配,只是妻子故去,又有一子早夭,这些年不曾有人近身。
然而听说是听说,眼见是眼见,见季怀真这样紧张,燕迟心中不免失魂落魄。
正胡思乱想间,季怀真突然回身,朝燕迟理所应当道:“你不陪我?还傻站着干什么。万一路小佳突然发疯把你家大人我给打了怎么办。”
他微微抬着下巴,倨傲地看过来,明显在等燕迟跟上。
如久行于冬日冰雪寒川中靠近火堆般,燕迟脚底手心酥酥麻麻,奇妙的感觉迅速沾满四肢百骸,用力嗯了一声,几步追上,就把季怀真的手给握住了。
季怀真冷哼一声,嘴里没个好话,手却没松。
“拉这么紧做什么,还怕我跑了?松手,别叫人看我笑话。”
两人吵吵闹闹地出去,随行侍卫见怪不怪。
只是那路小佳被燕迟五花大绑,正跪在院中,见季怀真一脸餍足地出来,浑身散发着纵欲气息,再一瞅旁边的燕迟,登时傻眼了。
他嘴皮子哆哆嗦嗦,眼睛瞪大,二话不说往东南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哭嚎道:“娘啊!孩儿不孝!他果然是个死断袖!”
燕迟正要发飙,季怀真却懒洋洋一抬手,侍卫们一拥而上,将这满嘴胡咧咧的臭道士又揍上一顿。
季怀真示意停手,笑问:“多大了?”他还真对路小佳挺感兴趣。
路小佳鼻青脸肿,一路膝行过去,谄媚笑道:“回大人,今年二十六了!”
倒同他差不多大。
还想再问,却听旁边燕迟阴阳怪气地一声冷哼,不满地盯着自己。
季怀真只好改口:“你偷偷摸摸到我下榻之处做什么?”
“回大人,小的不放心,小的来看看你!大人,您金枝玉叶,贵不可言,龙章凤姿,万万不可有闪失啊大人!”
季怀真一听就火了,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咬文嚼字,说一些他听不懂的卖弄话,又抬脚将路小佳踹翻在地。
谁知这厮不依不饶,如驴般就地打一个滚,又爬过来,继续道:“昨日大人离开后,小的又为您算了一卦,大人此次出行不易,怕是再在汾州待下去,将有牢狱之灾啊大人!咱大齐人才济济,不如大人这就打道回府,换个人去议和吧!”
燕迟问他:“你凭什么断定他有牢狱之灾?”
“当然是推演得出的,我路小佳算天算地还算人,从未失手过。”只见他狡黠一笑,朝季怀真暧昧道:“就连大人昨日同我师父密会一事所言所感,也是我算出来的。除此之外,我还算出来,陆大人这一辈子,要成三次亲。”
季怀真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一沉。
成几次亲他倒是不在意,可这人却说,曾道长断定阿全是李耳托生,有帝王之相一事,是他路小佳算出来的。
据销金台情报与张真人的口供,事关阿全是李耳托生一说全是他师弟,那个姓曾的妖道所为,昨日一见,季怀真已断定此为人祸而非天灾,怕是后头还有推手,怎的事到临头,又冒出来一个从未听说过的路小佳?
“凭你又是谁?路上一个阿猫阿狗来跟我邀功,莫非我也答应?”
他若无其事地看着路小佳,手背在腰后一点,有一暗卫悄然离去。燕迟看在眼里,却不插话。
“大人不信我信谁!你姓陆,我姓路,咱俩同姓,说不定五百年前还是本家。”
不等季怀真讲话,燕迟就阴恻恻道:“压根就不是一个字。”
路小佳一怔,能屈能伸,挺直了腰板膝行上前,冲着季怀真表忠心道:“那不碍事儿,我可以跟大人姓,只要大人爱惜自己性命!”
季怀真笑道:“你这人真是奇怪,从见了我八字后就满嘴不离让我爱护性命,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一提这事,路小佳神色就奇怪扭捏起来,突然脸色绯红地看了季怀真一眼,那暧昧神情只叫人浮想联翩。
他嘴里絮絮叨叨,一会儿喊娘,一会儿骂死断袖,看得燕迟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动手揍人,身后却有人道:“大人,都准备好了。”
众人一起闻声看去。
只见白雪换下劲装短打,着一袭云烟百花曳地裙从二楼走下。她一手拢住鬓边步摇,指尖上还染着些许未来得及擦拭胭脂,似乎久不佩戴假发,颇不习惯。季怀真和手下心腹们都见怪不怪,燕迟已看惯白雪接近尼姑的发型,此时满脸怪异,但很快调整好表情。
唯独那路小佳,如遭雷殛。
他突然又往东南方向一跪,磕了声响的,满脸肃穆道:“娘,孩儿又可以孝了。”
燕迟再也忍不住,一脚踹上,背后侍卫也早已忍耐许久,一拥而上再次将路小佳五花大绑,他如王八般乱扑腾,伸长了脖子往白雪的方向看。
白雪压根就不将他放在眼里,接过手下递来的袖箭机关绑在如藕般白净的胳膊上,又在小腿上绑了把匕首,最后拎着把峨眉刺跃跃欲试,见实在藏不下,才遗憾作罢,朝季怀真道:“大人可还有事要交待?”
季怀真略一沉吟,瞥了眼地上的路小佳,突然改口:“不必了。”
这是计划有变的意思。
他示意白雪过来,伏在她耳边交待些什么,白雪只漠然一点头,最后季怀真拍着她肩膀,别有深意道:“我知你久不做这事,若不想,就交给旁人去做。”
白雪不置可否,领命而去。
见白雪眉间略过一丝厌烦,燕迟本能觉得不对劲,正要去看季怀真,只听先前一直痴痴望着白雪背影的路小佳突然喊道:“不对,我想起来了,我见过她,在上京的芳菲尽阁看到过!”
燕迟闻声看去。
下一刻,季怀真猛然站起往里间走,挥手道:“把这妖道给我捆起来,本大人要亲自审。”
燕迟正要跟上,近卫却把他一拦,只一板一眼地站着,于是燕迟知道了,这是就连他也不许跟的意思。
季怀真一手拎着路小佳的后脖颈随手进了间客房,如扔条死狗般狠掼在地上,关上门前,他回身平静叮嘱道:“没我发话,谁也不许进来。”
关门前的一刹那,燕迟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阴狠毒辣。
几日耳鬓厮磨下来,他当然发现如今的陆拾遗或许早已和那个他在上京见到的陆拾遗有所不同。日转星移,沧海桑田,就连他自己也今时不同往日,更别说陆拾遗所处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上京。
只是冷不丁见他这样,还是叫燕迟心中一阵发寒。
这眼神燕迟很熟悉,他刚才绝对对着路小佳动了杀心。
房间内,季怀真蹲下,掐住路小佳的下巴让他抬头,冷声问道:“你怎么会去过芳菲尽阁?”
路小佳左右乱看,只觉眼前这人的气场顷刻间变了,勉强镇定道:“自然是同我师父一起去的。”
芳菲尽阁坐落上京最繁华之处,表面上以艺伎之名迎来送往,做达官富贵人的生意,背地里却是销金台一处暗庄,季怀真的一部分情报源自于此。
男人在床上的情话或许听不得,但二两酒下肚,三言两语间透出的无心之谈却十分可靠。
既管不住肉,也管不住嘴,到最后人财两空,成了季怀真利刀下一抹孤魂野鬼。
只是白雪跟着季怀真多年早已今非昔比,不轻易抛头露面,路小佳一穷酸道士怎会有机会见她?
季怀真瞧着他看,突然笑了。
他愉悦地起身吩咐:“来两个人。”
“把这姓路的给我倒着绑床柱上,再去找店家要点炭过来,捣碎了拿给我。”
回头见那心腹还在身后傻站着,季怀真眉头一挑,厉声道:“还不快去?”
那人犹豫着往门外看了一眼:“大人,那姓燕的小子站在门口不肯走,似是想进来陪着大人,属下怕动静太大,节外生枝。”他小心翼翼打量着季怀真的脸色:“是否要先将人请回房去?”
一个“请”字,用得十分小心客气。
季怀真一怔,下意识往门外看,那边空无一人,想必他不发话,无人敢让燕迟靠近。
少年失魂落魄的模样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伴着昨夜温存,胡闹完以后躺在地上,燕迟搂他是那样紧,一向挑剔的季怀真以陆拾遗的身份在这傻小子怀里睡着了。
但季怀真到底是季怀真,难道装了几天陆拾遗,还真能耳濡目染几分菩萨心肠不成。
他冷冷一笑:“不用管他,也不许他进来,反正早晚都要看清楚,别耽误正事就行。”
想了想,又补充道:“露馅了,杀掉就是。”

季怀真如此紧张,绝不是因为路小佳在芳菲尽阁看到了白雪的脸。
而是他的师父曾道长,若非人引荐带领,绝无机会踏足此地。
思极此处,季怀真抬手敲碎了桌上的茶碟,碎渣子混着手下送来的热碳以匕首狠狠碾碎,朝路小佳笑道:“知道为什么要把你倒着绑吗?”
路小佳被倒着绑在床柱上,脸因充血而通红,见季怀真靠近,惊恐地摇了摇头。
“我把这东西灌你嘴里,碳太热,碎渣子伤嘴,受刑之人便会一直想要吞咽吸气,倒着绑,却什么都咽不下去,只能来来回回张嘴。”
“大人!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季怀真就把那刑具往路小佳面前一放,冷声道:“把你知道的都给我吐干净。”
不等他再恐吓,路小佳便开闸泄洪般,将他师父卖了个干净。
原是一年前,曾道长就带着路小佳与同门师弟前去上京密会张真人,那张真人自两年前跟着季怀真起,花销用度不曾短过半分,大手大脚惯了,存了在同门面前炫耀之心,于是带人去了芳菲尽阁。
这姓张的虽是季怀真亲自挑选之人,送去皇帝身边,但季怀真生性多疑,并未同对方知会太多,因此这张真人才不知道芳菲尽阁其实是销金台的暗庄。他只知季家陆家表面上势同水火,视对方为仇敌,却不知在这种种表象背后,两家却又是合作共生关系。
那路小佳说,师父同师叔似有要事商谈,只把他领进去给了个八字,随后就被打发出房,事后师父同他千叮万嘱,此事不要同旁人提起。
季怀真问道:“既不能让旁人知晓,为何还要捎带上你?瞧你这大嘴篓子也不像忠心之人。”
三言两语就被他吓出实话。
“那就牵扯到陈年往事了。”路小佳笑道:“我师父重用我,当然是走到哪里都要带上我。”季怀真就烦别人跟他卖关子,当即上前把路小佳的布鞋一脱,朝他嘴上抽了下狠的。
“你师父当日交予你的八字,可还记得?”
路小佳几乎要被季怀真那一下给抽懵,双眼发黑地报出生辰八字,季怀真一听,果然是阿全的。
他握着布鞋往屋中一站,突然不住脊背发凉。
自半年前谣言四起,说四皇子是李耳托生下凡,一路甚嚣尘上从汾州传至上京,在朝堂上刮起不小风波。原本储位之争只关乎大殿下与三殿下,可坏就坏在皇帝对寻仙问道一事的痴迷几乎人人皆知,季晚侠又是大齐皇后,他季家一下就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更不要提他季家原本是三殿下的人,后来在季庭业的带领下又莫名其妙转头大殿下,这下都暗地里调侃,怕这回更加师出有名——他季家要“自立门户”了。
此时此刻那姓张的在季怀真眼里已经是个死人,只要他一声令下,远在上京的销金台今夜便可让他悄无声息地命丧宫墙内,可他偏要留他一条狗命,看看他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不用想也知道是陆拾遗,只是季怀真一时不知,他是如何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同人暗度陈仓的。
“大人……大人……”路小佳疼得龇牙咧嘴,一边嘴角已经高高肿起,“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放小的下来吧,这样倒绑着实在难受,大人要是不解气,多抽我几下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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