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男人。阿信担心小姐落入男人的迷网,曾多次提醒她,彼时郑友悠含笑着刮了她的鼻梁,说知道了知道了,阿信真啰嗦。阿信顿时陷入她甜甜的笑容,点头信了她不上心的话。
可即使她再掏心窝子的讲,猛然看见自家小姐拿着一封书信,脸上露出只有对她才甜蜜的笑的时候。阿信的心是碎的。她几乎掐碎了门柱,上前去夺过她手里的信,一行一幕,果然都是些浪言浪语,不堪入目!甚至郑友悠还不看她脸色,害羞的想抢过来把信藏着。
阿信眼红,狠下心来在她面前把信一点点撕碎。凝着她不可置信的神色,和她吵了一架。郑友悠自然不会吵架,所以只有她一个人撕心裂肺的说:傅辛仁那个人是个混蛋,看了这么多年男人,你还不清楚男人的本性吗?这些花言巧语就能骗你一个笑容,我这些年跟你说的你都当成什么了!?
可是,阿信,辛仁他不一样。他真的很好,你不要这么讲他。
阿信望着她纠结的表情,秋水般的眸子染上了失望,两颊不知懊恼还是羞涩,淡红淡红的,仿佛世间最好的胭脂晕上去的颜色。阿信心软了,可是她不会就这么放弃,只要是个男人,肯定对小姐意图不轨,她要保护好小姐,绝不能让他们骗了去。
那之后,阿信到处奔波,收集傅辛仁的信息。从他的来历身世,到个人品德商行信用,一样不露。连着几天都没和小姐说过话,这导致郑友悠和傅辛仁的来往更甚,等阿信反应过来的时候,二人已经到水火交融的地步。郑友悠守了十八年的身,给了一个已有家室,年岁二四的糟老头子。
泛黄的纸张从指尖滑落,上面写满了傅辛仁的个人信息,包括他有妻有儿的事。这些阿信辛辛苦苦从小道买来的消息,在听到郑友悠说自己已经失身后,都没用了。
她呐呐地问:小姐,为什么……
郑友悠垂下水灵灵的眸子,答:阿信,他是好人。他答应要赎我,妈妈也答应了,我明天会带着你和他一起前往七安。纵使他有妻有子,可男人三妻四妾没错,况且我终归是个青楼女子,本应没有名份没有地位……可他愿意给我。
她总是小心翼翼的,怕阿信受伤。抬起手摸摸她的发顶,道:阿信,我们自由了。
嗯……
阿信比她高一些,郑友悠要踮起脚才能摸到她。阿信心里难受,缓缓张开双臂拥住了她,闷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他有妻有子。小姐,既然你意已决,阿信,定当遵从……
她顺从小姐的意思是有原因的。因为她没找到傅辛仁的□□,一点也没有。可世上哪有人是干干净净的?要么是他隐藏太深,要么是他势力大到可以抹去这些消息。阿信不相信真有小姐想象中皎洁无暇的人,除了小姐一尘不染,其他都是垃圾。
而这些猜想,在阿信跟随郑友悠进入傅府后有所改观。傅辛仁刚开始对郑友悠很好,要什么给什么,几乎到达有求必应。阿信多次想挑他的刺,都只是打到软肉上。她咬牙切齿,偏不信这男人能始终如一。
果不其然。傅辛仁过完两天新鲜感便腻了,他有时刻意躲着小姐,有时竟是在小姐面前出神,直到小姐唤回他。阿信没错过他眼中的浓浓怨气和纠结。她早打听过,府里上下对小姐的言辞颇为剧烈,抗议最甚的是傅辛仁的夫人叶子蓓。她抱着不到四岁的儿子在傅辛仁房中哭诉,至于哭诉什么,可想而知。
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哪里配得上他们傅家。
现在不仅是男人,阿信更讨厌女人。除小姐以外的女人。她搀着小姐路过一处荷塘,那叶子蓓和傅辛仁竟然也在,叶子蓓哭红了眼,看到她们像恶鬼似的,恨不得扑上来。傅辛仁拦住了她,头也不回的挥手叫她们走。
彼时郑友悠已有八月身孕,走路根本不方便。阿信扶着她单薄的身体,只有她知道这副小身子下面是如何的颤抖。她恨极了傅家人,捏紧小姐的手,说:小姐,我们走吧,这里不属于我们。
不,阿信。再等等,易留他快出生了。
郑友悠脆弱而喜悦,第一次有作为人母的紧张。她不知道,在阿信眼里,她苍白又顽强的样子有多好看。同时,那对可怜的夫妇又有多恶心。心中积郁的情绪快要爆发出来,阿信默默等着那一天。
再过不久,她和小姐便可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带着易留重谋生路,找一个不需要男人的地方,安居乐业。
阿信露出浅浅的笑。
直到某个雨夜,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后院响起。
阿信紧紧握住郑友悠的手,她的手冰凉,全身都冒着冷汗。接生婆在床前忙忙碌碌,一个婢女点烛的时候手颤抖着把蜡烛打翻,被阿信冰冷的声音吼了出去。郑友悠从没见过她如此震怒,咬着翻了一层白皮的唇,道:阿信,阿信,我不行了……
阿信连忙攥紧她的手,把掉到枕边的布条塞回她嘴里。她向来不做这种粗鲁的动作,这次却非常麻利。她抱了郑友悠的头,听她死咬着布条从喉咙里窜出来的一声声呻/吟,颤颤巍巍道:小姐,你挺住,你可以的,很快就好了。
她不知道是自己怕还是天气凉,身上没有一丝温度,甚至比小姐的体温还低。她拥住郑友悠,一边温柔的跟她说话,一边催促着接生婆快点接生。接生婆为难,这小孩到底还是要他自己爬出来,如果强制接生,恐母子难保,并且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雨持续了半夜,到正夜,孩子终于出生了。接生婆抱出浑身是血,嗷嗷低声哭叫的男婴,正要禀报,抬头却见已为人母的郑小姐,早已没有了生息。
枕边还有一颗尚未用到的参片,被她的汗水和眼泪浸湿。一碗乳白的鹿茸人参汤静静摆在床头柜。阿信握着她的手心,失神的看着她,最后闭了眼,颤抖着嘴唇,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枚吻。
一滴冰冷的泪水从脸颊划过,滴在郑友悠紧闭的眼帘上。
小姐……
第30章 第三十章 我的小纸条
“他出生了?”木门大开,傅辛仁带着一身雨气进来。其实他从听到孩子的哭声,站在门外踌躇了很久,才有胆子推开门。
屋内死气沉沉。除了孩子微弱的哭泣,就只剩下烛火在风中摇曳的细响。窗外雷鸣闪逝,雨珠从门外飘进来,打湿了一大片地。傅辛仁来不及关门,正要上前察看郑友悠的状态,被突然站起来的阿信狠狠一推!她嘶哑的嗓子暴戾道:“滚!你给我滚!滚出去——”
傅辛仁被她推倒在门槛上,半个身子露在门外,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上身。冰凉自发顶到胸膛瓢泼而下,他懵着一张脸,望见阿信近乎血红的眼睛,似乎预料到什么恐惧的事。爬起来道:“友悠呢,让我看看友悠!”
“你滚——”阿信抄起那碗鹿茸汤便往他身上砸去,身后接生婆和几个丫鬟眼疾手快的帮着拦着。碗砸偏了方向,碰到地上稀碎的溅开了花,温热的汤汁洒在傅辛仁鞋面,他看也不看,怔怔上前。
床上,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死亡依旧压不住她上好的容颜,仿佛夜风中被摧残的白玉簪花,柔弱而美丽。记忆中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也是被这种难得的优雅气质所吸引。傅辛仁僵硬地握了握手,才发现手上血迹斑斑,是刚才摔出的伤。
耳边声嘶力竭的怒吼刺裂了他的心脏。阿信挣扎着丫鬟的钳制,失控地朝着傅辛仁龇牙咆哮道:“傅辛仁!你不许看她!我不许你看她!你没资格,你没这个资格——你就是个混蛋,负心汉!咳咳——”
她吼到嗓子发疼,眼泪汹涌不断,到最后咳出一口血,捂着自己的嘴,不叫自己再乱喊乱叫。她知道不能打扰小姐,起码让她安安静静的走。
她无力的跪倒在地,丫鬟们也被她带着弯了腰。傅辛仁魂不守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隐约听到孩子的哭声,他才回神:“难收…难收,傅难收呢!”
阿信猛地抬头,见他一脸愠怒的找着孩子。一把抱过接生婆手里的小少爷,小少爷登时大声嚎哭,被她紧紧保护在怀里,靠到门边。阿信警惕的盯着看向她的傅辛仁,道:“你想做什么!”
“把他丢了。”傅辛仁冷眼凝着襁褓里的孩子,说:“把他丢了,是他害死友悠的!这个丧门星,快点把他丢了!”
“不!这是小姐的骨肉,我不会丢的!”阿信喉里腥甜,沙哑着倒退几步。傅辛仁要上来抢孩子,她走投无路,只好退到夜雨里。大雨磅礴,这对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并非好事。阿信胸部起伏跌宕,护紧他,不顾一切地喊:“傅辛仁,你敢这么做,她不会饶了你的!你给这个孩子起名傅难收,父难收,覆水难收,好的很!好的很——那我便自己养着,他没有你这个伪君子父亲!”
说完,她冒着大雨跑开。傅辛仁在屋内甩了袖子,吩咐家丁去捉她回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不会放任那个孩子流落在外,他要亲手杀了他,以祭亡妻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