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凡人一向对修者抱有敬畏之心,吴清源今日借着云鸽的风头才敢次次怼他,现在没有云鸽在,当然得小心行事。即使,这个修者已半截入土。
他收回打探的视线,谨慎地说:“客室和卧房能搜的地方我们都搜过了,除了可能有的尚未发现的暗阁或者隧道。其他金银珠宝之类有价值的东西皆抢劫一空,不过幸好傅老爷生前提倡简约,不喜欢置办些华丽的东西。所窃之物加起来价值三千俩左右。”
“三千两?呵呵,确实不多。”傅擎员一脸肉疼,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继承的可能要更多。一夜富豪的他便也释然,区区三千两不足挂齿。他一挥袖袍,登着镶嵌玉珠的乌金鞋,坐在一张还算完整的椅子上,手搭上椅柄,缓缓握紧。从屋内到屋外,深沉的望向正院内的场景。
何其凄惨,何其孤寂。
傅家被烧得彻底,这大堂里半边屋顶倒了下去,只余几节横梁支持着在半空。天上聚起一片浓云,傍晚的天气暗沉沉的,估计今夜又有一场大雨将至。
众人抬首见着云层中闪过几道微光。吴清源道:“这下可好,雨要来了。我们得赶紧去找找线索,不然今夜大雨,傅府估计是撑不过来,要塌。”
“这里恐怕是找不到的。”
吴清源扭头问说话的傅擎员:“为何?”
傅擎员笑道:“傅辛仁他从来不会置办暗阁隧道这类东西,你不也说了?他清正廉明,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做什么要搞个地方藏起来。”
吴清源皱眉:“话是这么说,可你与他数十年未见,怎知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刚才不是说佩服傅辛仁的人品吗?怎的此番这般,是在怀疑傅辛仁,还是质疑老夫的言论?”傅擎员好笑的看着他,话里刁难显而易见。吴清源忍气吞声,到底是得罪了这个老古董,无可奈何的应答道:“本府自然清楚,佩服是佩服,嫌疑是嫌疑,在案子未结之前,所有人都有作为嫌疑人的可能,包括死者在内,任何有效的推理都应当被重视,并且加以解剖。”
“……老夫竟不知你看着鬼精,对待案子居然这样认真。”
可不是,不认真怕是他的乌纱帽不保。吴清源过了这关,暗蓄一口气,见傅擎员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站起来,朝着屋外慢慢踱步。这次他是有目的的,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到一间内室停下。
这间屋子和其他地方一样,因为比较靠后院,所以极少部分被火焰烧着,大多数都保存完整。可就是保存完整,在傅擎员看到崭新的门窗,以及里面一尘不染的家具被褥和木板后,内心升起阵阵凉意。
原来这短短十年,竟是有人住进去了。府里一点位置也没给他留下。傅擎员蹒跚着环顾四周,记忆中家具摆放位置与眼前的一一错开。陌生,有的只有陌生。他逐渐笑了起来,嘶哑的笑声越来越大。
他情绪波动十分剧烈,筑基期的威压瞬间四散,将屋子里的桌椅震开,杯具在地上砸出一声稀碎的清响。吴清源和几个随从当即被压得跪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傅擎员!冷静,别笑了!”吴清源捂住耳朵,四面八方的威压叫他肝胆俱碎,感觉命不久矣。连说话的声音都是自己拼着命的喊出来。修者之于凡人,真是神与蝼蚁的区别。
似乎想起现下的事态,或者根本不想对以前的事附之感情,傅擎员骤然停了疯狂的笑,威压却没有收回去。他根本收不回去,他的心境已经崩了。云鸽说的对,他根本是个不求上进的老顽固,这身修为也不过是刚进去那几年凭着仇恨上去的,他有心魔,再修炼,他怕是要控制不住落得个爆体而亡的后果。他不想,他不想让傅家上下看到自己不人不鬼的样子,尽管他们死了,他也要重振辉煌!
他宛如疯子般,咆哮:“傅辛仁!你想不到吧,你辛辛苦苦这么多年铸就的家业,最后还是会落到我手里!我这个当初被你看成一条狗一样的亲叔叔手里!真想把它就这么毁了,可我偏不,我不仅不会轻而易举的毁掉它,我还要好好的经营它,我就不信我不比你强!”
天雷滚滚,一道在空中酝酿已经的霹雳终于落下。刺眼的光照亮他脸上的狰狞,和余下人的痛苦神色。吴清源脸色苍白,一股股血顺着长胡子流到地上,他费尽最后的力气道:“傅擎员,你这么说,就不怕云少爷怀疑你别有用心?”
“哼,别有用心?人又不是我杀的,我为何要怕?”傅擎员歇火,手里拐杖在地上敲出一声一声响,走到屋外看了眼天上的云。他也该放下了,不然就以这个脾性,未必说比过傅辛仁,他连他那关都过不了。近十年的沧桑浮现在他身上,他收了威压,地上的人才好过些。
他自言自语道:“也亏那帮人把傅辛仁的族给灭了,有他们一日,这偌大的地方就没我傅擎员的位置。就算回来,也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苍天有眼,他死了儿子,断子绝孙!断子绝孙!哈哈哈哈——”
笑到一半,他瞪着空中涌动的暗芒,声音戛然而止,倏地回头问吴清源:“等等,你是否说过傅家只死了一个小子?”
吴清源尚还清醒,扶着门框站起来,回他:“是,咳咳,傅家就一个十四岁的小公子。”
傅擎员瞳孔猛地一缩,不顾他严重的内伤,扯着他的衣领喊:“不对!傅家还有个娃娃,他是在我入狱前一天出世的,到现在估计十岁,他也死了吗?”
吴清源快被勒死,勉强挣脱他的钳制,抚胸顺气,一听也傻了。回想了下傅家近十年的记录,却不知哪里来的另一位公子。而傅擎员的样子不像撒谎,吴清源暗自揣度,道:“傅家向来就一位公子,难字辈傅难祥。”
“不对不对。”傅擎员捂着额头使劲回想着,说:“我记得那时傅辛仁和一个外来女子生下的一个小野种,他根本不喜欢那个孩子,甚至起名,起名……”
“傅难收!”傅擎员突然忆起,瞪了昏花的眼睛看着同样震惊的吴清源。
雷声在此时落下,一道惊鸿划破天际。有几珠冰冷的雨水砸在傅擎员脸上,他仰头,接着,大粒如豆的雨瓢泼而来。
彼时,也是这样的雷雨夜…………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命中克星
“老爷!老爷!我求求你了,小少爷他是无辜的……”
门外滂沱大雨,夜间,一个婢女拥着尚在襁褓的孩子闯进门内。全身湿透,雨水顺着头发和单薄的衣裳流到地面,耳发紧紧贴在脸颊,发白的嘴唇颤抖着,浑然一个落汤鸡似的。饶是如此,怀中的孩子被她保护的好好的,没占到半点雨气,闭了细软的睫毛兀自酣睡。
屋中几个皆望向她,其中夹杂了些许冰凉的厌恶。傅家家主傅辛仁站在床铺旁,周围还有他的夫人叶子蓓和叶子培的陪嫁丫鬟。而床上那人,是唯一一个没有表露出厌恶神色的陌生人,他一身雪白的里衣,面色有些苍白,好似大病初愈。见这个突然闯入的婢女,刚毅的眸中带着些许好奇。
那女子也是识时务的,知晓在陌生人面前不能议论家事。可看着怀里恬静的孩子,她实在忍不下心,扑通一声给傅辛仁跪了下来,乞求老爷能原谅这个无辜的孩子。偏偏她默不作声,给了傅辛仁无形的压力,他本想挥手叫她下去,免得驳了贵人的面子。云帝阻止了他:“这女子是谁?缘何跪在这里?”
“这……她是我一个内室的贴身丫鬟。”傅辛仁无奈回答,被旁边的夫人扯了下袖子,边在底下安抚她边解释道:“我内子昨夜生了个小少爷,可惜小儿生下来身体不好,不仅风寒不断也不见哭嚎。大夫说他恐将难保,故让人送到乡下去养着,总说乡下的生气好,能养活这孩子。”
他再看了看地下跪着瑟瑟发抖的婢女,冷声道:“这丫鬟不信那大夫的话,偏生要把我儿留在府中,我又何曾不想。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与其将他留在家中等着收尸,不如放手一搏,兴许捡回一条性命。”
一句话,把她说成了见识短浅的妇人。
谁正谁恶,立竿见影。
婢女阿信攥紧襁褓一角,缓然抬起头来,眦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分明是在说谎,哪里有大夫哪里有风寒。这孩子分明好好的,只是因为他是一个娼妓的种,他竟能狠心的把他丢掉!
她本是一家青楼馆的侍女,一辈子都跟着那位小姐。小姐是青楼的头牌,却只卖艺不卖身,有人称她倾国倾城,有人说她多才多艺貌若天仙。有她作为背后灵护着,他们根本碰不到她分毫!可惜最后还是栽在了男人手里,就是这个看似正直的男人,傅辛仁!
阿信不可能让他这么做,不可能让他再对不起自家小姐!
她嘶哑道:“老爷,小姐要是泉下有知,必然不会放过你!你何时认他做过儿,今日当着外人的面,你说他是你儿子,真是可笑!你这人当真虚伪!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