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过后,痛楚仿佛烧穿胸膛。口鼻中血水接连呛出,头脑渐渐沉重。
似这般溺毙了,你躺在那里,怎么办。
如果至死,我依然远隔。怎么办。
心狂乱敲打,痛得眼前一片模糊。他用尽力气抬头,空旷地喊:来人……
永宁闻讯到来时,展昭在床上昏迷。头上纱布缠得半寸厚,脑后仍看见血迹,慢慢渗到表层。她煞白着脸,转头去看弟弟。
他是南侠,不是小孩子。哪能摔得如此?你又是怎么了?
永年有气无力靠着榻首,萎靡不堪。
我没事。近日风寒,方才泡得头晕,呛了几口水,脑子也跟着糊涂了。大夫说姐夫是外伤,没有大碍,只是几日内不宜搬动。姐姐,我心里不比你担心得少。他是南侠,所以除了自己,我想大概,没人能伤他这么重。
永宁吸口气说,既是不宜搬动,你和奕儿换到我那边住。没有丈夫受伤,妻子自睡的道理。我守着他。
永年勉力抬身,眼前一黑又摔回去。喘息半晌方说:他若几天不醒,你岂不熬坏了。换人轮流照看吧,好么。
一夜,又睡过去不知多久,展昭模糊被床前的絮叨声唤醒。
昭,你下手还是那么狠。可如今,我能起来看你了,你怎么还没醒。是不是不想看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姐姐?
她累得不轻,这会儿大概睡沉了。你睁眼看看行么?什么都不用说,只让我知道,你好好的醒了,行么?
别这么对自己。你是拿刀子剜我的心。可我们明明谁都没做错,你不明白么。
你太犟,爱和自己作对,时时把利剑亲手悬在头上。那是什么,操守,道德?解下它,世间别的都不会变;你却能活得更舒服,更开心。
这辈子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爱听。诚意正心,立德立功,你是这么说的,你也这么做了。可别人呢?比你能说的人太多了,真拿着这些规矩苦自己的,除了你这傻瓜,还有谁?
人生那么短,你不抓住享乐,却把时间都用来当傻瓜?
你的牺牲又能换回什么,更多人的享乐?可他们根本不值得。
我知道他们不值得,很小就知道。所以我,永远学不会像你。
我自私,你无私。
我不喜欢自己,我喜欢你。
自私得很矛盾。可是你知道,除了你,我从来没有别人。
你不喜欢我吗,因为我是男人吗。姐姐和丁月华都是女人。
你不喜欢男人吗?
话到此,展昭忽然一动。永年连忙握住手,向他脸上看去。
眼睛仍然紧闭,一缕鲜血溢出唇角,流下去沾污了衣领。
永年轻轻伸手,挽在颈间。悄然笑出两行泪。
昭,你听见了。你承认我说得对,哪怕只有一点点;你也想要爱,哪怕只有一点点。
你的身体替你说了,你的抗拒才如此惨烈。对不对?
真傻啊。
他略抬头,温柔地为他擦净血迹。
你身体越来越差了。我不能由着你,这样虐待自己。
神困力乏,永年做着烟熏火燎的煎药梦,趴在榻沿睡着了。醒来天已亮,床上空着,展昭不在。
愣了一阵,他呼的站起,发疯般冲到门外去。
天亮前,端州府林恒毅的屋门被敲开。展昭牵马站在门外,残月斜打在身上,苍冷如雪。
开口刚说一句,林兄,叨扰了。身体便整个倒下去。
林恒毅慌了神,托住他正要喊人,西厢院中一个白影跳出来,笑着嚷:“林大人,大清早马蹄响,什么刺客,如此明目张胆?”
林恒毅转头急道:“是展护卫。不知怎么晕倒了。”
说完怀里一轻,展昭已被夺离。那白影脚下如飞,抱着人直往西厢奔去。
林恒毅定睛看时,眼前已空。
白玉堂守到晌午将尽。虽然大夫说,只是伤后奔波,劳累以致昏迷。他仍旧未离床前一步。
等到展昭睁眼,咬牙切齿的骂:“臭猫,回回如此。你就不能精神点给爷看?”
展昭怔怔望着那精致眉眼,如坠梦中。
白玉堂心里一紧,急忙捧住他的脸问:“磕傻了么?晕还是痛?”
展昭不答,举手轻抚他的面颊,一时间眼角微润。
白玉堂握着他双肩,凑近了笑:“猫儿,想五爷了?别哭,爷陪着你呢。”说完这句,无端心内凄凉。低头默默执起他的手,塞回被中。
展昭一阵干咳,勉强开口道:“白兄,劳驾你倒杯水……”从温泉宫连夜骑出来,渴了一路,却不想停下。
足足灌下大半壶,展昭才摇头不喝了,闭眼侧卧着歇息。白玉堂问又不忍,与他商量道:“饿了一天,爷去弄些吃的?”
展昭只觉伤处抽痛,压得五脏六腑不住翻腾。摇头说:“先不忙。你还没说,怎么到了这里。”
纵是强打精神,也眸光黯淡,语声微弱带喘。白玉堂暗暗忧心,口中宽慰道:“不急着说,爷有的是时间。倒是你,真不吃么?上午用瑶柱煮了粥,火候正好……”
展昭听见一阵恶寒,伏在床沿半晌,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见白玉堂要出门叫大夫,伸手拉住他说:“没什么,一会儿就好。”
白玉堂转回来帮他拍着背,皱眉道:“白唐那小子干什么吃的,口口声声说对你好,把人照顾成这样。不行跟爷回东京去,这穷乡僻壤,留着给他享用罢了。”
展昭头越来越痛,忍住恶心问他:“这些日子你都在东京么?京中可安好?你……你怎么又来了端州?”
作者有话要说:
先祝前来的各位新年快乐。
第一次来说话,发现我还是不会总结。打分的事,是和玲子开个玩笑,没想到··倒觉得我像个恶霸了。其实随意就好,如果真的想扔鸡蛋了,最好是熟的【再玩笑】。
这个坑,可能不只是伤心,为此抱歉说了多次,趁着过年再说一回。写的时候,经常需要忽然中断某种犹在其中的情绪,强迫进入基本相反的另一种,这种体验我自己以前没有,还是很锻炼【囧,我要这种锻炼干嘛】。不知大家看时,会不会一样觉得,比较折磨。
能一起走到最后----即使不圆满,我想也是安慰的,于我自己而言。
谢谢。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绸缪束
南越郡主大婚,赵祯赐厚礼,钦差奉旨南行,日前方抵端州。行前白玉堂京中闻听此事,夜访皇宫,称与展昭交契,他成亲,我亦有重礼相送。皇上的钦差是个文官,途中缺人保护,恐有差池。皇上宽抚臣下,我亦有所感,便吃些亏不要你的赏赐,护送那官儿一程。也算公私兼顾,如何?
赵祯甚喜,再三问过不要赏,又知他的家底,等闲俗物难入法眼。便嘱咐随行官员,不可以朝廷礼仪约束于他。
白玉堂随意谢了,径往开封府辞行。又被围堵半日,出门两手各一串包裹,全记不得代哪个捎的。埋怨之余,也叹展昭辛劳有价,人缘忒好。
不说赵祯暗中好奇,白玉堂要送展昭什么礼。这一头包拯则推介了林恒毅,因此到得端州,钦差行宿府衙自作安排,白玉堂问了提刑司所在,抽身登门造访。
二人共同话题,无非展昭长展昭短。白玉堂一则喜听,二则以自己的挑剔,竟觉林恒毅此人不讨厌,倒也暗称难得。因此谈到晚间,林恒毅留客,他便一点头爽快应了。
此时想来,遇到展昭,岂非冥冥中自有天意。
白玉堂说完,方想起问展昭:“爷都交代了,你还一字未说。有公事也该白天承办,哪用你夜奔?还有头上这么大块的伤,让人背后敲了闷棍不成?还是你越发傻了,站着不知道躲?”
展昭知他来气,笑笑说道:“不小心磕破了。我从新州来,因事急赶了些。若等白天,不是错过白兄了么。”
白玉堂面色略和,点点头给他过关。又接下一步:“新州事急?怎地如此凑巧。你可知皇帝送你什么礼?”
展昭亦无头绪,摇头说不知。
白玉堂冷笑:“听说赐你新州北界,作为世袭领土。”
世袭,当真是要他固守生生世世了。展昭怔怔望着白玉堂,你也明白,因何还要来。展昭一生,徒惹你伤心罢了。
白玉堂抚开他的眉头,话说得断冰切雪:“我说了不放手,就不放。皇命在我眼里,比不上你一根头发重要。不要说区区南越,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要来。”
展昭仍旧痴痴望着,心中五味杂陈。
白玉堂又笑了:“爷不用你以身相许。不过,你若万分甘愿,爷绝不反对。”
展昭脑中一阵刺痛,心跟着也痛。半晌,垂下眼睫说:“我知你的如意算盘,是要我下一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
白玉堂拍手大乐:“不错不错,正是正是。”脸色忽一转,阴阴笑道:“猫儿,爷没忘。新州有什么事,要你急急忙忙跑来?”
展昭低头,自嘲一笑:“没事了。新州扼北去山关,而兵力不足,一旦外敌攻破,南越不保。本想奏报朝廷赐我军权,于彼处屯兵驻守。不料皇上已得先机,真乃我朝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