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双影顷刻便纠-缠起来,霜花撞着粉雾,缠旋转绕看似柔绵,实则下一刻,剑势陡变!星河震荡,两人剑锋铿锵交错,如巨浪翻天,掀出鲸吞虎噬之势!
人群仰首躲避,一阵惊呼。
一道剑浪漫天铺下,眼见黑色衣影被凌厉剑意逼至瓦沿,似乎就要这么跌落下去了。
薛玄微欲就此收手,顺势败退,转眸间,看到他眼底发亮,握着一节粗糙打磨的竹筷,却仿佛回到了过去,依旧是那个无坚不摧、战无不胜的萧倚鹤。
薛玄微嘴角微微一扬,又勾起指节,同时墙上黑衣剑客离地一尺之时猛地跃起,一去剑决浮云。
“锵——!”
墙上两道巴掌大的小影之间势均力敌,衣带如飞,杀了数百招实难分出伯仲。
但最终,这场比试还是以萧倚鹤手指突然抽搐,而草草终结。
只听筷节咣啷摔落在地上,他一手抚胸,心口起伏微喘,急急地咳嗽了几声。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兴奋红润的,颇有些意犹未尽之意。
薛玄微按在他背上,拍了拍:“好些了?”
萧倚鹤点点头,平缓了片刻,右手微蜷,还没细看就被薛玄微接了过去,慢慢地将他痉挛的指关节揉开,一根根地搓出白里透红的暖色。
他另手托腮,歪头看着薛玄微笑了会,出声叫他:“哎。”
哎什么哎,薛玄微瞥了他一眼。
萧倚鹤继续说:“弄点酒来呗?”
薛玄微头也不抬:“你不宜饮酒。”
萧倚鹤:“就一壶……”他观察着薛宗主脸色,恨恨道,“一杯……一口!一口还不行嘛!这么多菜,你叫我干吃?”
薛玄微不欲理会他,总之他就是这种脾气,闹上一小会就过去了,正打定心思——忽地桌下伸来一物,钻进衣摆里,在他小腿往上轻轻蹭了一下。
两根手指也捏住了自己的一点点袖角,撒娇似的扯了扯,慢悠悠地咬着字:“薛……宗……主……”
“……”心里被狠狠挠了一下。
他一忍,二忍,实在是忍无可忍,将人拎到身前,还没教训,萧倚鹤却顺杆往上爬,坐到他腿上:“好不好?”
薛玄微有些晃神,抬手去摸他的脸。他没躲,任一张带着薄茧的手掌将自己揉了个遍,像是擦拭一只稀世的珍宝,萧倚鹤不觉笑了起来,脸颊生热,低头看他。
“你是要把我捏碎不成?”萧倚鹤问,“做什么不端庄?你拿这种眼神看人,要是叫路上花花绿绿男男女女看了,是要把你扑进厢房里的!”
明明不端庄的是他,坐人腿上要酒喝的也是他,结果先告状的恶人还是他。
薛玄微将他搂进怀里,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好想你。”
两人之间那层尚未捅破的窗纸几乎透明,已经薄得看不见,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师兄”,轻得好似拂过耳边的一抹烟,顷刻散去。
萧倚鹤没答,却是将额头安安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抱着坐了会,萧倚鹤问:“……我的酒?”
“只一壶。”薛玄微点头。
他站起身,在萧倚鹤兴致勃勃的眼神中叹了口气,离开房间去取酒。
萧倚鹤捧着脸,坐回凳子上继续欣赏墙面上的流影,里面那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已经回到了人群中,跟在花车后面,白影人右手攥着一只糖人,左手掩在大袖里,与身侧玄衣相黏。
忽地人潮拥挤,白衣蓦地绊了一脚,两厢袖口卷起,露出了底下一双紧紧牵连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他正美滋滋指挥着两个小人儿越靠越近,外间紧闭的小窗临风而摇,窗扇悄然无息地敞开,微凉的风息顺着茫茫夜色静静地流入。
不甚明朗的月色下,远远传来夜市散市的归家声,轱辘推行的车辙声,以及——“嗖”,陡然一声风破呼啸,一袭深影刺破内外隔间的垂幔,如亘贯流星向他铮鸣而来!
杀气锋锐,掠出霜雪!
萧倚鹤眼神瞬间凌厉,温软笑意散去。他猛地拍起桌上竹筷,在对方将一管细玉抵上他心口之前,竹筷上凝出的剑意以疾雷之速,刺向来人领口。
“噗嗤——”
延展的剑势余威刺穿衣领,划破皮肉!
与此同时,萧倚鹤一个踉跄,亦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喉颈,丝丝鲜血从指缝间缓慢渗出。
空气中漫开淡淡的腥甜。
萧倚鹤眼皮掀开,睫下落着一撇浓墨似的阴影,盯着闪退至幔帘之外的人影,一字一顿地道:“宁,无,致。”
月光从窗口投入那方寸之地,由下而上,照亮了一张清风明月似的脸。
宁无致皮相清淡,五官单看来并不鲜明,但糅在一起或蹙或笑,便自然生出一派柔和,如松下之风。此时他挑起血污的衣领,似对颈前伤口有些苦恼,片刻才抬头看来:“别来无恙,萧倚鹤。”
“宁师兄,”萧倚鹤望着他手里玉箫,“吃了吗?不如坐下来一块吃点?”
“……”宁无致微笑,“多谢,不饿。”
“知我”玉魄折出两人眼底一片雪亮。
萧倚鹤转起竹筷,见宁无致向侧一避,当即凄楚道:“宁师兄,不吃饭也就算了,你我多年未见,你却躲那么远,属实令人寒心啊……”
末音掷地,萧倚鹤眸中明灭一跳,猛地飞身而出。
宁无致握紧知我,招招回挡,冷冷道:“你杀不了我。”
萧倚鹤心下微讶,宁无致不擅剑法,哪怕自己是还魂而归灵元尽散,只要宁无致不以傀儡术人海战术消耗他的精力,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可眼前这个宁无致,俨然是剑术有成,即便是薛玄微在此,也未必能轻松取胜。
不轻松,却不代表不可以。
萧倚鹤盘算着,向门口瞥了一眼。
宁无致看穿他在想什么,挑开两根脆弱竹筷:“我诚然打不过薛玄微,遂早已在此间设下了隐匿声息的阵法。此时你那好师弟正蹲在灶台底下温酒,一时半刻怕是回不来。”
“不过我劝你,不要指望你那好师弟来救你。”他摇了摇头,意有所指地笑道,“他若是真与我打起来,还不知后悔的究竟是谁。”
竹筷咔嚓飞断,萧倚鹤手中一空,还要再去摸件趁手的东西,一道气刃已经袭至眼前——被迫破釜沉舟之时,“知我”却陡然一转,生硬地避开了要害。
转而徒手劈来,似要将他生擒。
萧倚鹤纵然诧异,却不及深究,他瞌睡一整日,自昨天起便未曾饮过薛玄微的血,本想着趁这机会就此戒掉,谁知遇上这种破事。
他这会儿灵元正焦渴着,难能与宁无致一直耗下去。
正待寻找退避机会,倏忽门外“咔哒”一响。
“宋遥小友,我自宗门回来,受玄微之托顺便为你带了一把剑,不知我能否进……”
萧倚鹤脸色一变:朝惜之?糟了!
朝惜之修为不足,窥不破此间匿形阵法,但他一旦闯入,便给完好的阵法开了个薄弱口,以魂契之能,薛玄微若有所察,必然及时回转。
只是……
——果不其然,宁无致也立时认清局势,知道此行无法得逞,他不想眼下对阵薛玄微,只得暂退,便掉头袭向推门而入的朝惜之!
萧倚鹤距离门口并不太近,此时赶去已然来不及。
朝惜之一瞬间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虚空之中破出一道凶戾黑影,一掌拍在自己胸口!
他猝不及防,猛地喷出一口浓血——
宁无致收回掌风,与仓促倒下的人影擦身而过,飞遁之前,他下意识瞥向朝惜之,一顿,微有些诧异:“……是你。”
萧倚鹤一把拽住,叫道:“朝惜之!”
一声啸鸣,寸心不昧闪瞬飞至!宁无致眼见薛玄微回转,没空逗留,只回头深深望了一眼,道:“后会有期。”
薛玄微落下,宁无致已经消失得无踪无迹,他追了两步,听萧倚鹤道:“别追了。”
他回到二人身边,一手挽起几乎昏迷的朝惜之,放在榻上,传讯叫朝闻道带重九回来,重九是长阳白家子弟,比之宁无双在医道上的修行更胜一筹。
护好朝惜之的心脉,回头又见萧倚鹤颈侧亦血濡透襟,正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在屋里转来转去,登时心下一沉,猛地将他扣留:“你受伤了?”
萧倚鹤抹了下脖颈,平静地哦了一声:“不是他伤的,他压根没碰到我。”
薛玄微将他拽过来,小心翼翼擦去血迹,见一条扁细伤痕,还好不深,只是皮肉伤,他皱眉道:“胡说,不是他伤的,还是你自己伤的?”
“……”萧倚鹤正要反驳,却愣住了。
对啊,那一击发生时,宁无致速慢一刻,根本没碰着,自己怎么就伤了?
第61章 君子坦荡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不能当……
回忆起刚才的细节, 不知道为什么,与宁无致打斗时,萧倚鹤心中便隐约感受到一股不安, 离得越是近,那种心悸之感就越是明显,仿佛心脏要从胸腔里跃出来。
当时还只当是自己身体疲弱之故,未曾多想。
而且奇怪的事情除了这伤口,还有他的灵萧“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