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帏间静了静,薛玄微呼吸轻下来,沉沉地看着他,想方才回来的路上他问“说过的话算不算数”是指什么。
但显然某些人脑子里总是不装什么正经东西,没等他张口,便审视地丈量了他一圈,笑道:“也是,薛道君正值春秋鼎盛,年富力强 ,血气是难免会旺盛些。”他哈欠连连地往内一躺,折过身去,“道君要是实在精力过剩,方才我倒是瞧见路东头有家卖花酒,道君不妨——唔!”
一张嘴生硬地将他堵住了,萧倚鹤没防备,被吓了一跳,还没挣扯就被按住双手。
薛玄微半跪在床上,躬身下来,将他不知好歹胡言乱语的嘴给封住了。
花酒?亏他能说得出来。
头顶凝来的目光像是寒潭上刚融的春醴,有些冷,又勾得人深陷。萧倚鹤先还瞪着他,没几许就鸦睫轻颤着将视线挪开,任唇缝间闯进一条滑鱼,肆意游荡。
这是重生之后,在萧倚鹤清醒的情况下,第一次被薛玄微如此孟浪唐突。之前的几次亲吻,萧倚鹤要么意识不清,要么伤痛难忍,事后也都记不大清。
不得不说,几十年过去,好师弟的吻技竟大有进步。
真是可喜可贺。
毕竟当年在湖心岛上,薛玄微永远是克制而冷静的,便是床笫之间,也是干巴巴的缺点意思。薛玄微那破烂技术,与其说是吻,还不如说是又撞又啃,屡屡将他唇角擦出血丝来。
可又不能告诉他技术不行,多伤师弟的心啊!
而这一回,只觉两人相接之处滚烫无比,模糊品来,是药香里带着甘。
又像是一根枝蔓钻进心里去了,在他无处安放的心腔里四处游-走勾抹,勾出他骨子里的一丝丝酥麻。他从不知薛玄微在哪里长了这种能耐,忍不住低吟出声,两腿夹起卷住了身下的床单。
得以抽出的手也情不自禁地抓住了薛玄微的小臂。
薛玄微听到他低声唔咽,越加纵情,捧住萧倚鹤的脸时,食指与中指恰好能揉夹住他耳垂上的红痣。
猛地似一道电流刮过,萧倚鹤指尖一收。
薛玄微“嘶”的一声,皱眉退开了两寸,强迫地抓过他的手,以五指相交的姿势攥在手里:“指甲。”
萧倚鹤低喘着,眼下因亲吻而憋闷出绯意来,半垂着眼皮瞄他,尾音拖长了表示不满:“你这吻技跟谁学的……接吻的时候盯着人看算怎么回事?”
“受教了。”薛玄微看向他颜色鲜艳的唇,道,“可以再试一次。”
“无耻,下流。”萧倚鹤飞快地说道,而后将唇一闭,讪讪地盯着他。
薛玄微嘴角仿佛微不可查地翘了一下,见他被消磨得精神头大减,便是嘴再硬,这会儿也不敢再张开,终于大发慈悲地问:“饮血,还是睡觉?”
萧倚鹤戒备了一会,烫了嘴似的选道:“睡觉!”
薛玄微悠悠道:“好吧。”
萧倚鹤看他站起来,走了出去,松下一口气,偷偷地用脚趾把被自己蹂-躏坏的床单铺平整,刚要闭上眼,又听见有人推门而入,接着是外袍窸窣脱下扔在了床尾,而后身侧床沿被沉甸甸压凹下去一块。
他忍了忍,感觉到自己的手又被抓起揉捏,终于忍不了了,猛地睁开眼睛:“……没完了?”
薛玄微褪了僧袍,内里是一件朴素白衣,箭袖裹着银护臂,手里正勾着一把小剪刀。他无视那道小剑似的眼神,攥着萧倚鹤的手好整以暇地说:“你睡你的,我剪我的。”
咔嚓,咔嚓。
“……”萧倚鹤艰难道,“可是你剪的是我的指甲。”又补充,“很吵。”
薛玄微迟疑了一下:“那我小声一些。”
轻轻的,咔嚓,咔嚓。
萧倚鹤:“…………”
算球,放弃了,随他去。
薛玄微靠坐在外侧,他躺在内侧,慢慢阖上眼,睡一会,就被他捏玩手指的感觉弄醒一会,实在不安生,只好断断续续地与他说起话来:“……你剃了个秃瓢,明天怎么办?还能长出来吗?”
身后道:“看你。”
萧倚鹤没懂:“看我干什么,秃瓢又不长在我脑袋上。”
薛玄微换了根手指:“我以为你喜欢。”
方才他欺负自己时还穿着僧衣,表面上看着清心寡欲大和尚,其实舌头下流得很。萧倚鹤一伸脚,勾住了他扔在床尾的僧袍,偷偷品味了一下,小声嘀咕,“是还挺有滋味的。”
薛玄微顿了顿:“……当真喜欢?”
萧倚鹤一臊:“没有!”
薛玄微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没说话。
萧倚鹤也闭着眼,心想,人两只手总共只有十片指甲,实在不知道他剪了这么久究竟在剪什么,他在一阵规律的咔嚓声中数着数,终于催生了困意。
等十个指头尖尖都修饰得整整齐齐,打磨得光滑圆润,身边人已经睡熟了。
呼吸声逐渐绵长。
薛玄微看向他夹在两腿间的僧袍,小心翼翼地去拿。取出时不小心惊扰了他,萧倚鹤两膝一并,翻个身,将僧袍挽留得更紧了,几乎是在腿上缠了一圈。
“唔唔……别动……”
薛玄微:“……”就这么喜欢?
他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抽出僧衣,叠好,定睛看了会,眉眼微蹙,似有些嫌弃和抗拒。
——但最后一咬牙,还是将这身衣物裹着萧倚鹤的温度,一起收进了灵囊。
第60章 后会有期 吃了吗?不如坐下来一块吃点……
薄暮冥冥。
萧倚鹤从一千个秃驴对着他念经的噩梦中惊醒, 耳边终于清静,捂着胸口拍了拍压压惊,回过神来见窗纸蒙着淡淡烟霞色, 他猛地坐起来,匆匆往脚上套袜。
还没出门,就被薛玄微堵了回来。
薛玄微将他看了看,领松带斜,两袜一高一低, 问道:“做什么去?”
萧倚鹤向外头张望几下,又倒回来看他一夜之间长出的头发,伸手揪了揪看看是真是假:“朝闻道和我小道侣呢?”
四周温度骤降, 薛玄微脸色一沉,口吻不凉不淡:“死了。”
萧倚鹤:“……”他一瞥薛宗主神色,重新组织语言,“咳, 小朝道长和您家南荣大侄儿呢?昨天不是约好一起去逛社日吗?”
薛玄微这才面色好转,提着一份硕大的食盒踱进门来:“他们早已经结伴去了,你睡到这个时辰, 社日花车都已经游完。你再晚起一会儿, 连街上的夜市都要散了。”
“我睡了这么长时间?你怎么都不叫醒我!”萧倚鹤有些失落, 转而又不满地嘀咕起来,“没义气的家伙, 看花车都不带我!”
骂过南荣恪,萧倚鹤转头看过,见他从食盒中掏出七八道菜,一一摆在桌上,几乎铺满, 都是天台山周县的时兴菜,还有两碟看起来就软糯弹牙的点心。
薛玄微扫了他一眼,觉得那两人挨骂挨得有些冤枉,“喊了,没喊醒。你困得心烦,还说便是天裂了地崩了也不要叫你起来。他们一人吃了一次闭门羹,只好自己去了。”
萧倚鹤:“…………”
他好奇问:“你头发真的假的?”
薛玄微:“假的。”
萧倚鹤知道他是在逗自己玩儿,看得出是灵力催生的,比以前短了一截,他摇摇头道:“啧,可惜了,昨天的大和尚滋味多美……可惜了。”
他说了两遍“可惜”,看来是真的很可惜。薛玄微吸下一口凉气,不与他计较,但重重一声拉开凳子:“过来,菜要凉了。”
萧倚鹤长叹:“唉!”
他揪着薛玄微头发玩了会,才转脸去看他打回的菜。
一早来蓬溪县时,听说社日热闹,还有半年一次的大市集和花车游街,心里盼得紧呢,谁想竟然一口气睡过了头。菜倒是好菜,还热乎着,他抄起筷子,夹了两个琥珀芋球塞进嘴里,鼓着两腮愤愤地嚼。
一道流彩自薛玄微掌心飞出,映到房间那面空旷的墙壁上,逐渐变幻出几个垂髫小童的模样,那厚实墙壁仿佛成了一张皮影大帛,“小童”们拿着娃娃和糖葫芦,在张灯结彩的街道上奔跑。
突然前头一个跌了一下,糖葫芦摔碎了,伤心得哇哇大哭,后面几个跑上来,交头接耳地哄了他一会。不多时,街上人影多了起来,黑压压地簇拥着一个慢吞吞的花车,花车上扮演土地公婆的挎着篮子往下丢糖。
好一副栩栩如生的花车游街图。
他眼睛盯着墙面,琥珀色的糖浆沾在嘴上也不自知,薛玄微突然凑上去:“这个喜欢?”
萧倚鹤点头,又往嘴里塞了个栗子:“嗯,热闹。”
“还有更热闹的。”
声音骤然变近,萧倚鹤一回头,险一口嘬到他脸颊。他筷子举在半空,下意识舔了舔嘴上的甜汁儿,打了个嗝:“……什么?”
薛玄微伸出一根手指,凌空一划,只见墙影中翩跹飞出一名玄衣剑客,衣带如仙,气贯如虹,涛涛剑意旋起花车千百朵,正是“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两旁围观行人高声喝彩。
萧倚鹤拍手道了声“好”!
也心痒难耐,手中筷尖一挑,又一道流光汇入墙壁,便见从人群中一位白衣少侠猛地踏檐而出,亦抽-出腰间宝剑,势如冰雪席卷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