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倚鹤闻言瞥一眼薛玄微,又笑道:“你再抱着我,他就要吃了你啦!”
“……见色忘义。”南荣麒哼了一声,往旁边一滚,站了起来。
萧倚鹤坐在一片花丛里,发丝衣领中夹了几片碎叶,他也不急着起身,而是就地将两臂一展,朝花丛外一袭墨袍,俊美无俦的仙长扬了扬手……要抱。
薛玄微眉眼渐渐柔和,屈膝半蹲下身,把萧倚鹤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有哪里不舒服吗?”
萧倚鹤被他拽起,从容地在他怀里贪恋了一会,道:“有啊。”薛玄微一颗心提起,才要问,就听他贴在耳旁小声说:“灵力暴涨,害我心里热意难以排遣,想晚上跟师弟肆意挥霍一下。”
“……”薛玄微耳缘不知是燥的还是臊的,微微红了几分,放在他腰间的手轻轻地蜷了起来。
萧倚鹤在他耳垂舔了一口,看他浑身一僵,这就笑嘻嘻站直身子,把乌有剑抛还给南荣麒——就在这时,殿内叮当哗啦一顿乱响,像是谁打翻了东西。
萧倚鹤脸色微变,拔腿向外走去,还没走出几步,背后扑通跌出一个人影,一道略显焦急的声音响起,带着虚喘:“倚鹤!”
“……”
他头晕不减,扶着桌沿缓了片刻,但在跨出殿门时仍然被脚下门槛绊了一脚。眼看要狼狈栽下,萧倚鹤身形一闪,刹那掠至他身边,攥住小臂将他一把提起。
“朝惜之”眼睛红红的,他手抬至半空,萧倚鹤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朝惜之顿时一滞,总泛着柔情的双眸里藏着一点失落。
这具身躯几乎没什么仙缘,能够入道修行,靠的就是萧倚鹤那半颗灵元,如今灵元被取走,他本该昏睡一段时日休养生息的,此时强行起身,身体极为虚弱,连声音都低若蚊鸣:“是倚鹤吗,你怎么变成这个模样?”
“是我。”萧倚鹤也没有料到他会醒得如此快,扶持他的手微微松开,但见他摇摇晃晃,又只能将他攥住,“你我皆死过一次。你在这具身体里七十年,可曾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什么?可曾看到人间繁华盛景,看到百姓安居乐业,看到弟子们勤勤恳恳,也看到……玄微这些年对他的真情实意。”
“倘若这七十年能让您懂得一点点的情,请您不要为难躯壳里的那个魂魄。”
朝惜之,或者说那半暂时控制了朝惜之识海的残魂,闻言转头望去,一抹似曾相识但已变得高大俊美的身影伫立在原处,他紧紧咬着下唇,沉默了几息。
他听着,胸腔深处却萦绕着淡淡愁涩,一时分不清是来自自己的,还是来自朝惜之。
师徒重逢,萧倚鹤却找不到更多的话题,曾经少时依偎在师尊膝头小眠的画面今日仍能忆起,但仿佛蒙上了朦胧的烟纱,不那么真切了。
“你活着……活着就好。”良久,师尊垂下眼睛,喃喃道,“我会想办法与他剥离的。”
“嗯。”萧倚鹤也不知该说什么,“他身体很弱,在我回来前,你不要乱走。”他想起什么,“内室中是你……是朝惜之最心爱的徒儿。”
“徒儿”两个字令他一愣,师尊笑了笑,“好。”
萧倚鹤看了他两眼,最终转头离去。
朝惜之望着他们远去,化作一点缈影,他回到内室,看到昏睡在榻间的朝闻道。床边摆着一只铜盆,他借着朝惜之的记忆,蹑手蹑脚地捞起水中软巾,拧得半干,坐在床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朝闻道额头的虚汗。
几人走出观花峰,刚至太初大殿前,便听弟子匆匆来报:“山门下又来了上百修士,说要为民请命……”
南荣麒咬牙切齿道:“他们这哪是请命,分明是来逼死!你们回去休息,我去会会他们!”
他捉了剑要走,被萧倚鹤拽住:“他们想要的是我,你去有什么用?”
南荣麒:“可是……”
“解剑一用。”萧倚鹤摸向他腰际,摘了乌有剑挂在自己身上,“我如今修为,他们还能奈我如何?好阿麒,我去去就回。”
·
与此同时,太初山下。
百家齐聚在此已有数日,先时还来势汹汹,到了今日更多的则是疲惫惊惶。空蝉山的惨烈传得沸沸扬扬,据说遍地是残肢断骸,而路凌风兄弟被救回追月山庄时也是浑身浴血,至今尚未苏醒。
太初门中高阶弟子们大多分散在人间四处,清理四溢作乱的怨灵尸潮。剩下的弟子们则奉命守山,严阵以待,以防他们强闯入山。
这两日守值的恰好有一位是之前照顾过“小宋遥”的师兄,此时站在山门外听众人编排了一天的宋遥和薛宗主,不禁厌烦道:“我们师兄们尚在各地拼杀,他们却在这里享清宁?这是什么道理?”
“别说了,已经够乱的了,小心被这些人听见。”
“听见就听见,他们如此胆小怕事,还修什么道,不如赶紧褪了道袍,下山当个山野村夫吧!”
他声音不小,离得近的几家早已纳入耳中,他们此前在万法会上就痛失了几名精英弟子,这几日因为薛玄微封山不出,那魔头控制着尸潮屡屡侵扰几家山门,害得他们伤亡惨重。
一个薛玄微给他们脸色看也就罢了,区区的守山弟子竟也能出言不逊。
几人本就心如火燥,闻言立时扬声喝道:“你们太初剑宗龟缩山中,薛玄微带头当缩头乌龟,藏匿魔头同党,难道就是君子之举了?!今日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替天下百姓,向太初剑宗讨要一个说法!”
太初弟子冷笑:“放屁!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宋师弟是魔头同党了?我们宋师弟生得如花似月的,不像你们一个个歪瓜裂枣,更像魔头同党。”
“你们太初剑宗就如此教养,竟出口成脏!”
弟子翻了个白眼:“你们什么德行,我就什么教养,难道我还之乎者也给一群流氓地痞听?”
“你,你骂谁地痞流-氓——”
那太初弟子将剑一横,驱赶得几人倒退了几丈:“谁上赶着应声我骂谁。”
那几人气得直抚胸口。
眼看着要动起手来,一道清影翩翩然踏云而至,来人借风势旋下飞剑,落到山门前。与他随后而至的,还有已经数日未曾露面的薛玄微。
自万法会回来,就传言薛玄微与那魔头同党关系甚密,早前还有人见他们两个同进同出,举止亲昵。
众人见到薛宗主来了,自然而然便看向了这前头肩披狐裘的年轻修士,这就是他们声讨了几天的同党“宋遥”。众人正要出声,却见这白衣修士微一抬手,同时上百道符咒自他袖口涌出,以迅雷之势拍向了诸人眉心。
“啪-啪-啪”响声连绵不绝,一时间熙熙攘攘鸡窝般的山门,一个个跟被人锯了嘴似的,顶着额头上被拍出的红痕,瞪着萧倚鹤看。
萧倚鹤挥手从门内召来一张大椅,往他们面前掷下,撩了雪白衣摆往上一坐,笑盈盈地环视了一圈:“刚才谁骂我家薛宗主是缩头乌龟,胆小如鼠的。是你?”他转头,“还是你?”
众人被封了嘴,一个个挺尸似的僵立着。
“怎么,没了嘴就蔫了。”萧倚鹤支颐道,“啊,你们原来都是鸭子成精么,一个个聒聒聒的,只长了张嘴?怎么,来我太初,是准备借此风水宝地,修聒噪大道飞升?”
“……”太初弟子们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诸家憋得满脸通红,偏生他这符咒邪门得很,怎么也挣不脱。
萧倚鹤看他们快要将自己气死,这才行行好解开了禁言,这符咒才撕下一半,他们便又炸了锅似的沸腾起来,左一句右一句也不过是诘难责问,气势确实十足得很。
“薛宗主!据我们所知,宋遥此人天生疾弱,本是要与追月山庄结亲续命的。怎可能短短几月便有如此修为——薛宗主,此人恐怕早已被萧凉同党夺舍!”
“薛宗主难道要因一己之私,置天下安危于不顾吗!”
薛玄微沉默地伫在大椅侧后,他并非不愿说话,而是来时便与萧倚鹤有所约定,不便张口。
萧倚鹤听得耳朵生茧,待底下领头的正慷慨激昂,他将手边剑鞘一拍,乌有剑应声飞出,悬停在那人面前。对方被惊得一顿,继而质问道:“你、你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不成?”
“哪有。”萧倚鹤心平气和地朝他一笑,“是看你们群情激昂,为民请命之心实在是令我感动。你们如此情真意切,我自然也不便隐瞒——我坦白,我可没有被什么同党夺舍,实不相瞒,我就是如假包换的萧倚鹤本人呢!”
薛玄微:“……”
“好啊,大家听听,他自己都承——”那人突然舌头一滞,赫然瞪大眼睛,见鬼似的回头盯着他,“你说什么……”
萧倚鹤懒懒散散地倚着,把下巴往毛领子里埋了埋:“我说我就是萧倚鹤。外面为非作歹的那个,虽不能称得上是我的同党,但也确实与我有些干系——他之所以讨要我,是想要我的魂魄,好叫他转生做人。”
他微微抬眼:“我说得够明白了么?”
“你、你……”
“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我都和盘托出了,你们不信啊?”萧倚鹤沉吟了一会,指尖敲在扶手上,哒哒两声,嘴唇翕动了几下念罢一道咒,“——生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