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薛玄微应下,这才去看他手里的东西,“这是何物?”
萧倚鹤美滋滋:“戏偶。我瞧着分外像你,正打算买回去,夜夜摆在床头。”
……床头。
薛玄微没说话,那边掌柜的托着个木盒从后面走了出来,热络地吆喝:“哎,小少爷,可找着了!您瞧,这一尊就是了。”
他将木盒打开,捧出一尊白衣偶人,薛玄微心中隐隐一动。
掌柜的见又来了位贵客,瞧着就是财大气粗,指不定是这小少爷的爹亲,忙不迭介绍说:“这两尊讲的是百年前一个仙人救世的故事……白衣偶原也是位仙人,别看他生得貌美,但却是个诱-人堕-落的恶神。世间有善便有恶,就如同有光便有影,乃是阴阳双生,无可厚非。”
“可是有一日,恶神耐不住寂寞下凡来,见人间清平安乐,心中便陡生恶念,于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持剑偶呢,是一位善神,与恶神本是师兄弟。他听说恶神戮世,便也赶紧下凡来,欲劝说恶神归天……恶神自然不愿,两位神便在人间打了起来!”
萧倚鹤兴致勃勃地追问:“哦!然后呢?”
掌柜见他很给面子,愈加声情并茂起来:“善恶两神打了七天七夜,终于——恶神力竭不敌,被斩于善神剑下!最终……”
“最终什么?”萧倚鹤眨眨眼,“恶神死了吗?”
掌柜摇了摇头:“唉,善神终究心善,念及与恶神百年情谊,不忍杀之,遂将之封印于九霄天宫,亲自看守镇压。恶神虽未死,但终世被囚于天宫,再难作恶——人间皆大欢喜。”
萧倚鹤听得高兴,不由抚掌,掌柜的惭愧一笑,试探问道:“那这两尊……”
薛玄微本也有些心动这尊白衣偶,但听了这出故事,心下不知怎的有些添堵,他欲说不要。却被萧倚鹤先一步道了声:“买了买了!一对儿的东西,自然得成对儿的买,怎能拆散呢?阿爹,你说是不是?”
掌柜立刻符合:“是是是,可不是嘛!”
“……”薛玄微额角微搐,“嗯。”
能怎么办,还不是要老老实实替他掏钱。
闹市人虽然不少,但能买得起至宝阁的东西的,毕竟少之又少。眼下铺子里没有其他客人,付了钱,掌柜便亲自教他怎么栓丝,怎么提线,怎么叫戏偶动起来。
萧倚鹤学了没多会,就已能用偶人做些简单动作了,正提着朝薛玄微显摆,门口袅娜地踱进一位妙龄美人,身上熏着浓浓的香。
掌柜的一见,忝笑着过去了:“哟,雪娘,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们至宝阁?”
被唤作雪娘的美人摇着小团扇:“还不是闹鬼闹的,你们这些臭男人啊,平日里净哄着我们说什么恩恩爱爱的,如今倒是吓得都不敢来了!”她哼道,“可见那些甜言蜜语、一生一世,都是假的,你们生怕被那鬼索了命去!”
……闹鬼?萧倚鹤竖起了耳朵。
“什么你们你们的,我对雪娘你可当真一心一意的。”掌柜乱瞥飞眼,说着就去摸雪娘的腰身屁-股。
看到这萧倚鹤才了然,原来这位小娘子是位秦楼楚馆的红人。
雪娘嗔怪一声:“做什么动手动脚?快起来,最近进没进什么新的簪子,叫我瞧瞧。”
掌柜吃了把豆腐,乐颠乐颠地去给她找簪子去了。雪娘自己在店里随意兜转,见到萧倚鹤手上的两尊精致偶人,惊喜地凑上去欣赏,是好一番夸赞。
萧倚鹤趁机问道:“这位姐姐,刚才你说闹鬼……是怎么回事?”
雪娘看他两人眼生,估计是外乡人:“也没什么,就是这阵子死了几个负心汉小贱人的,是不是鬼干的还不好说呢!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若不是自己薄情在先,心里有鬼,又怎么怕真鬼来索命?”
萧倚鹤做一副惊恐状:“啊?这里闹鬼?还只杀薄情人?!”
雪娘瞥了他一下,看他千娇万贵,面皮尚且青涩稚嫩,不可置信道:“莫非小哥年纪这般轻,就已经在外头负心薄幸了?”
“那倒不算是。”萧倚鹤支支吾吾地说,他四下一看,将声音压低了一些,“实不相瞒,我昨日才去了一家楚馆……会不会我说错什么话被那鬼……”
注视着萧倚鹤故作恐慌的神情,薛玄微心中微妙,当年他便是这样一幅天-衣无缝的做戏手段,将自己耍得团团转。
他骗人的功力可真是炉火纯青。
萧倚鹤没有注意到薛玄微的变化,正心虚地望着雪娘,满眼央求:“好姐姐,再仔细与我说说。”
第76章 逢场作戏 他的身形仿佛无形中伟大光荣……
萧倚鹤两人离开至宝阁后, 又逛吃逛吃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往回走。
正在路边看人糖炒栗子,大锅一颠, 热气腾腾的焦糖味冒出来,熏得萧倚鹤鼻子痒,他从薛玄微怀里摸了钱,刚买了一包,头顶就突然落起雨来, 但滴滴答答的并不密。
夜市上的行人都习以为常,连躲也不躲。只有偶尔几对同行的少年少女露出一副惊慌模样,这边一声“哎呀, 怎么下雨了”,那边一句“地上湿滑,小姐小心,莫要跌伤了脚”, 两厢一迎一合,两只青葱年少的小手就趁机牵到一起了。
执手相望,含情脉脉。
萧倚鹤咬着栗子, 看的十分起劲, 两人走过镇子上一座被当地人成为“小鹊桥”的石拱桥, 他便往下一出溜:“啊呀,这地好滑!”
“……”薛玄微低头看了看都还没被打湿的石板桥, 又见他支棱在身侧故意勾-引谁似的小手,疑惑了片刻,就猜出他的目的,上前去将他一牵。
萧倚鹤十分期待地吧嗒一下眼皮。
这表情是在暗示他还有什么,薛玄微只好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 又回忆了一路所见,这才抓住一丝灵光,将他往怀中一带,附耳道:“小心,离我近些,莫要崴了脚……我心疼。”
“嗯。”萧倚鹤扭头看向别处,显然是想笑,但绷住了脸,“我一定寸步不离。”
两人那就这么“亲密无间”地往回走,却忘了此时他们正扮做父子,路上有人见他俩形色亲密,年纪小的那个还很是一副主动模样,直往那富商怀里扭。
不由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眼神。
直到回到南荣麒传讯提到的客栈,正逢南荣恪与朝闻道也游玩回来,迎面遇上。
南荣恪一抬头,先是两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盒子,再是没骨头似的少年郎,当即把朝闻道眼睛一遮:“什么脏东西!”
萧倚鹤翻了个白眼,刚要说话,忽地背后有人哆嗦道:“脏东西?什么脏东西!”
几人同时往后看去,见是位个头甚高的男人,眉目清俊,本也该是一位风度翩翩佳公子——如果他不是战战兢兢躲在宁无双身后,死死抱着他胳膊不松手的话。
……旁边明春晰一脸阴郁,身上冒出的低沉气场都已经快要凝成实体了。
碰头的几人进了定好的房间,那高个公子才被迫松开宁无双,疑神疑鬼地打量了一周。
萧倚鹤拿视线一比,嚯,好家伙!在场薛宗主最为高大英挺,南荣麒都稍矮两寸,他竟几乎与薛玄微一样高了,站直了两人不相上下。
吃什么长大的?竹子吗?
这男人一松手,宁无双就被明春晰拽过去,万分嫌弃地用清洁法术在他身上扫了个遍,宁无双好容易挣脱,理了理衣裳介绍道:“……这位就是苗少爷,这回的小雇主。”
众人见过,这才相互说起今日城中见闻,以及雇主家的情况,对了对消息。再加上萧倚鹤从伎女雪娘处打听来的八卦,事情就比较明朗了。
这事儿还要从个把月前说起,当时是从河里捞起了一个尸体,是名年轻师爷。
那师爷生得清秀,却是出名的“考不中”,几次落试,后来不知怎的巴结上了县令,做了幕僚,还得了官家小姐的青眼。自从与小姐定了亲,他更是春风得意,每次回到玉合镇时,不是在这家酒馆吹嘘,就是在那家酒楼夸口,日日酒气熏天,应酬不断。
满镇子人都晓得此人,他醉酒跌进河里淹死,众人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令人震惊的却是尸体捞上来以后,从他衣襟里掉出好几条肚兜儿,都绣着不同的女子小字,有的肚兜儿皱皱巴巴还凝着男子的浊斑,泡了水都没冲掉,可见他往日净天儿拿这些东西都干什么腌臜事。
这么一查,他竟背着定亲的小姐到处拈花惹草,私德败坏,早年还在乡下玩弄了一个丫头又抛弃,害那丫头大了肚子,摸到镇上来投奔他,反被他奚落责骂。
小丫头没了清白,又没脸面回家,出了城一时想不开,竟投河而亡。
县令家自然被气得七窍生烟,小姐更是又臊又怒,恨得直哭。
这师爷一案也就当做醉酒溺水草草结案。
那时候众人还没有将此事往“闹鬼”一说上联想,直至之后没几天,又出了一桩命案。是一个酒楼小老板,买卖正做的红火,正筹措着开第二家店面,却被发现吊死在家中。
上下一查,竟也牵扯出另一桩旧事来,道是此人早年落魄他乡,在一家卤味铺子做工,因手脚麻利脑子机灵,被掌柜的看中,嫁了自家女儿给他。左右他无父无母,形同入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