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再追问什么,门外苗老爷谨慎地敲了敲门,恭恭敬敬地来请,说是叫他出去做做样子,去迎下来客。
薛玄微简单应了一声,将笔置下:“你我以法术遮面,他们认不出。且需你露面的时间不长,若那鬼物出现,你一切小心。”
“嗯。”萧倚鹤点点头,他还有些不放心,叮嘱了几句才离开了。
拿起唇纸正要抿,望着镜中披头散发的自己,又忽然想起什么,忙向外看,薛玄微已经走远了。萧倚鹤叹了口气,抓起梳子篦了几下,又盯着一堆钗簪翘花发愁。
他以前在花船上喝酒听曲儿,没少嫌弃歌姬们发髻不够精致优美、回回来都是一个样式,看了腻味,可今儿个叫他亲自动手来梳,却发现便是最简单的髻,梳起来也并不容易。
萧倚鹤心里默默给曾经嫌弃过的歌姬们道歉,尝试了几次都梳得歪扭七八,实在见不得人,他气得将梳子一扔,又忽然灵机一动,抱起裙摆来往隔壁去,找明春晰盘头。
一墙之隔就是宁无双的暂歇处,方便排兵布阵。那明春晰是阴阳宗人,门里多是漂亮的姐姐妹妹,又修的是擅长那什么的功法,想来这样的手艺应当不差。
他喜滋滋地一推门:“宁无双!快叫你家明春晰帮我——啊,这又是怎么了?”
屋里清茶飘香,宁无双捧着一只茶壶,不知为何又在与明春晰对峙,他纳闷地看了看离了八丈远的两个人。一向唇含笑意的明春晰竟罕见地满脸警惕。
不过两人闹来闹去他已经习以为常,便自个儿端起桌上茶盏灌了两口:“你们又吵什么?”
刚咽下茶水,宁无双脸色大变,冲上来就夺:“谁叫你喝的?!”
“……”萧倚鹤吓了一跳,茶水洒了满手,“这不能喝?”
“这、这……”宁无双看着只剩一半的茶水,又看看他,“吐出来。”
萧倚鹤:“这有点难,已经咽下去了。这茶为什么不能喝,难道有毒吗?”
“噗!”明春晰紧绷的肩膀一松,掩嘴轻笑,“没毒。”
宁无双黑着脸瞪他:“你还笑!你笑什么笑!这是给你倒的茶!”他说完,又扭头打量萧倚鹤,小心翼翼地问,“你,你什么感觉?”
萧倚鹤一头雾水,仔细地感受了一下,头不晕胃不疼,呼吸顺畅:“……茶不错?”
明春晰笑得更厉害。
宁无双不知为何满脸通红,气得狠狠踢了明春晰两脚。见宁无双都已经没脸见人,明春晰才勉强止住笑,清了清嗓问他:“‘夫人’可是有什么事?”
“哦。”萧倚鹤道,“本夫人不会梳头,请明道长来帮帮忙。”
明春晰彬彬有礼请他坐下:“小事一桩。”
他竟从袖中随身摸出一把玉梳,捞起萧倚鹤的乌发娴熟地分盘,手腕翻飞,绾了一个宗内时下最流行的惊鸿髻,插上各色发钗:“我给夫人梳头,叫夫人等会儿定艳惊四座,不过夫人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萧倚鹤好笑地点点头:“你说。”
明春晰又将一个步摇簪入:“明日夫人莫要生无双的气。”
“我为何要生气?”萧倚鹤不懂。
明春晰笑盈盈望着他,一脸的讳莫如深,只道什么“明日便知”,什么“莫要离薛宗主太远”,便将他推了出去,交给了刚好来叫他出门见客的小厮。
萧倚鹤怀里塞了个假襁褓,糊里糊涂地到了前厅。众宾客忙不迭起身恭贺,闭着眼睛夸赞孩儿生得漂亮,眉眼像爹,嘴-巴像娘,将来必有出息云云。
薛玄微见他步摇款款地步出,还真有几分窈窕之意,一抬手:“过来……”他做了数次准备,耳根红了一遭,才将这称呼唤出口,“夫人。”
萧倚鹤散去心中困惑,“羞答答”将手搭上去:“相公。”
众人哈哈大笑:“贤伉俪真是鹣鲽情深啊!”
一番寒暄过后,襁褓草草露个面,便被奶娘抱走。
宾客们便相应敬酒,“夫人”刚生产不过百日,自然不便饮酒,给萧倚鹤递来的则是温好的红糖醪糟,滋味甚甜,他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如此敬过几桌,萧倚鹤也就多喝了几盏,他视线飘过一直牵着自己的手,又顺着这只手往上,瞥见一只不断上下滑动的喉结。
……不知怎的,明明饮了许多糖水,竟觉得更渴了。
薛玄微似也注意到他的目光,垂眸无声地关心他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萧倚鹤盯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鬼使神差的踮起脚来,凑到他手边,叼起他的小酒盏抿了一口,晕陶陶地道:“嗯,这个好喝……”
正过来恭贺的宾客看愣了,苗家来往的也都是体面人家,哪里见过当众就如此亲昵的,半晌,才赶紧笑起来:“啊哈哈,琴瑟和鸣,琴瑟和鸣啊!”
“哈,哈哈!对,贤侄与小夫人真是感情深厚!感情深厚!”
薛玄微:“……”
不多时,萧倚鹤脸颊就浮起一团红晕,抓着他的手直往他身上靠,哼哼唧唧的逢人便笑。
身上的重量越来越重,有股淡淡的香气自他身上散发出来,薛玄微渐觉不对,大庭广众的,他自己放浪倒还好,可眼下他们却伪装做苗家夫妇的脸庞,毁的可是真正的“苗少夫人”的名声。
薛玄微将他一拢,以夫人身体不适为由,暂别宾客,匆匆将他抱走。
至将他放在卧室床间,萧倚鹤望着他发笑,眼神却异常炽热。
薛玄微疑心他发烧,拿手背试了试,语气有些不善:“不舒服为何不说?”
“哪有。”萧倚鹤环住他的腰,声音更轻更柔,“好师弟,别凶我,你疼疼我。”
凶又有什么用,他难道会听吗?
薛玄微坐下来,照旧解开衣领划破颈间皮肤,催动鲜血涌出。
萧倚鹤闻到充斥着鲜美灵力的腥甜味道,喉咙被诱得吞咽了一下,却执拗地别开脸:“我很好,我不喝!”
薛玄微不由分说将他搂过来,摁在肩头。
萧倚鹤一开始不愿,可嘴唇一沾上,又不禁舔舐起来。舔着舔着就不安分,往他喉结处走,薛玄微捏住他的后颈,拨回伤口的地方:“在这,别发-浪。”
他哼一下,吮干净了血珠,闭着眼靠在薛玄微肩头,忍不住想,这醪糟竟有这样大的后劲吗?
稍饮了薛宗主几口血,晕乎乎的感觉好了一些,他抓着薛玄微的手指头正捏着玩,不知过了多久,忽地手掌被暗中重重一握。
薛玄微在耳边低声道:“嘘,别动……来了。”
萧倚鹤神色一凛,屏住呼吸,偷偷眯开眼睛看了下——
只见本虚掩的门缝果不其然被顶开了稍宽的一条缝,一只矮小的黑影落在地上。从这影子的长度推算,这可能是只小鬼,细细瘦瘦,拖着长衣长发。
薛玄微亦将呼吸放轻,抱着怀中“夫人”靠在床头,佯装醉酒。
那小鬼试探了几步,见房中安静,胆子便大了很多,迈着“哒哒哒”清脆的小脚步往里钻。
萧倚鹤听着,心下微微疑惑……
鬼不是飘着的吗,为什么会发出“哒哒哒”的脚步声?
小鬼嗒嗒地跑进内室,到了床前突然没了动静,萧倚鹤等得心焦,正纠结要不要睁眼看看——蓦地,两人身边的床榻扑通一响。
“它”竟跳上来了!还踩着床褥走来走去。
萧倚鹤感到鼻息前涌来一阵檀木香,约莫这东西凑近了在观察,良久,这小东西又发出“咔哒”一声响,像是什么机关零件活动了一下。
许是察觉出了什么异样,犹豫了刹那,紧接着它往后一退!
“——小东西还想溜?!”
萧倚鹤再不等了,猛地坐起,两手拢做一个弧状,鬼退得快,他跑得更快,赤脚跳下了床铺,“嗵”一下恶狗扑食似的向前狠狠一扣,“薛玄微!抓它!”
小鬼挣扎了两步,就被萧倚鹤生扑在身下,砸得“吱”一声。
“……”薛玄微平生就没见过有人捉鬼是这种姿势,连剑都还没掏出。
同时房门被撞开,宁无双指夹符咒、腰缠匕首,大喝一声:“来了吗!在哪!”
“嘿!”萧倚鹤抬头邀功,那“小鬼”还在他身下“吱吱”地叫。
宁无双看着他,嘴角一抽:“……你是抓了只耗子吗?”
“放屁!耗子能有这么大?”萧倚鹤抬起身子,两手拧着手里的东西防止它挣脱,“这可是货真价实的——”
他将小东西掏出来。
“小鬼”歪着脑袋,叽叽乱叫,黑漆漆的圆眼珠瞧着无辜又可怜。
几人同时一愣:“……戏偶?”
第78章 玉女偶人 小修|你们也是来看我的么?……
戏偶是一只巴掌大的檀木小丑偶, 脸上涂得绿一片白一片,嘴巴鲜红,此时已经被五花大绑扔在桌上, 身边围了一圈蜡烛和黄符。
四个人站在桌前,盯着它看。戏偶动也不动,任他再怎么扔来摔去,就是不动一下。
“这几桩命案是不是你干的?”萧倚鹤伸手将它一拨,“起来, 别装死!”
戏偶:“……”
萧倚鹤一瞪眼:“再装死就把你烧了!”